三十五
房内，南陌尘微笑着坐在床上，轻声开口：“我怎么了？”
看着南陌尘的笑，楚漠海一愣，心中顿生苦涩。
眼前的人，就是一阵风，随时可能离他而去，一去不返。
“没什么大碍，喝点药，调养几日便好了。”楚漠海着实不忍他知道真相，默默隐下实情。
“嗯。”南陌尘浅笑着应道。
楚漠海，你把我当傻子么，我的身体，我再清楚不过了啊。
所谓的命不久矣，在你眼中便是无碍？还是说，我的命，你跟本就不在乎。
也是，你本就盼着我去死，我如今这番模样，也都是你一手促成的。
可你为什么又会对我好，对我温柔？让我贪恋这份温暖？
楚漠海，我从来都不懂你，从前不懂，如今不懂，以后也没机会懂了。
只是，你的狠心，永世不变……

入夜，南陌尘安安分分地躺在床上，楚漠海搂着他睡去。
直到熄了灯，楚漠海也没有半分动作，就只是抱着他。
“今晚不做吗？”南陌尘悄咪咪地在他耳边问。
“等你身体好了再说。”楚漠海揉揉他的头发，无奈地笑笑。
“那你怕是没机会了……”南陌尘脱口而出，根本没经大脑思考，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楚漠海燃了灯，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南陌尘避开他的目光，不说话。
“我问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楚漠海的语气逐渐变得急促起来，有几分严肃。
“大夫告诉你，我还有多久？”南陌尘见瞒不过去，便不再回避，“最多不过一个月，对吧？我武功尽失，但感官还是好的。不过数米远的距离，我要是听不见，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你都知道了。”楚漠海垂下眸子，眼中有几分灰暗，“你放心，我会去找大夫治好你的，他治不了，总有人会治好的，他只是医术不精而已。”
“可我怎么记得，他是这里最好的大夫呢？”南陌尘轻声打断了他的话，“楚漠海，明月散无药可解，从你给我服下的那一刻，我的生命，就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原来是我……我……”楚漠海忽然就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心被阻塞，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我，我没想要你死的……”
“楚漠海，还记得你为什么要抓我吗？”南陌尘打断他，对上他的眼。
“我害死了微雨，而你所做的一切，无论是折磨我，恨我，都是我罪有应得，这是我的罪，我该受着。”
“而现在，我死了，你该高兴才是，你替微雨报仇了。”
“又或是你觉得死太便宜我了，那么，来吧，趁着我还有一口气，还能撑上一时半刻，随你怎么玩弄，我都承受。”
南陌尘闭上眼，睫毛微微颤抖着。
无论怎样，也要让楚漠海厌恶自己，否则，只会害了他。
没能等到楚漠海的折磨，换来的是楚漠海狠狠的一巴掌。
“啪”地一声响起，脸上瞬间浮现出五个红色的指印，打得南陌尘偏过头去，脑子里嗡嗡作响。
脸火辣辣的疼着，耳边是楚漠海的怒吼：“我不许你这么贬低自己！”
“你给我清醒点！你听好，你从没有做错什么，微雨的事我也有责，她去了都那么久了，我再恨你，她也回不来了……”
“我不恨你，从今以后，我不会折磨你，我只盼着你能好起来，如果可以，我放你自由。”
楚漠海紧紧抱住他：“别想太多，相信我。”
南陌尘轻轻推开他：“楚漠海，迟了……”
“那些药，我不想吃。”
“我不同意！”
“那些名贵的药材，我不想吃。”
“我说了，我不同意！”楚漠海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几个字，他恼怒，却不知如何开口。
“楚漠海，我是快要死的人了，最后一段日子里，放我一段安宁吧别，再折磨我了，好吗？”
楚漠海双目赤红，厉声喝道：“南陌尘！你不吃，我自有办法给你吞下去！你若不吃，好，可以，你便日日夜夜在我身下，等着被**吧，我会操到你死，我让你死，可死法不由你。”
楚漠海冷笑着，心中升起几分不安，这话，是不是有点太狠了？
“现在我本就是这样啊，”南陌尘苦笑一声，“日日夜夜，除了在你身下承欢呻吟，我还能做什么，我还可以做什么……”
“楚漠海，我什么都听你的，可这次，你能不能就随了我的意，放过我？”
楚漠海哽住，还想再放狠话，但此刻，全都卡在了嗓子眼，许久才挤出一个字：“好。”
南陌尘笑了，由心而发的笑，笑得悲凉凄惨。
楚漠海轻叹一声：“睡吧。”
楚漠海终于妥协，重新将人搂在怀里睡去。
怀中人软绵绵的声音响起，在楚漠海耳中，更像是邀欢：“真的不做吗？”
楚漠海已经忍耐到极限了，光是这声音，他就快忍不住了：“我说过不碰你，就不碰，乖，睡觉。”
南陌尘低低笑着，刚才，他是故意挑拨楚漠海，不让他好受。
只是，那物抵在南陌尘的小腹上，滚烫火热，他也不好受。
一整晚都睡不着。
他终是明白了什么叫做，自作自受。

三十六
“今天天气不错，出去走走吗？”楚漠海看向窗外，对南陌尘道。
今正值春季，万物生长，阳光洒满大地，遍生金辉，透过窗户，照亮整个屋子。
春风拂过，撩起窗帘，飘逸在空中。
南陌尘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只是还没走到后院，南陌尘脚下一僵，脸色忽然变得惨白，再也迈不出半步。
他不断着摇头，喃喃自语，话语中满是惊慌失措：“不要，不要……”
那里，有着令他恐惧的回忆啊。
该死！哪里不去，非要来这后院！
这后院，是该拆了，还有那些男丁，最好也都……唉，算了吧，还是留着一条命吧。
楚漠海在心中咒骂着，将人揽入怀中，柔和的拍着他的后背，不断安慰着：“我们不过去，我在这里，别怕，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将人打横抱起，越墙而出。
直到怀里的人不再颤抖，楚漠海才松开他一点。
“南家村的杏花开得不错，去看看吧。”
南陌尘点点头，去哪里都好，只要不是后院，他都无所谓。
如果可以，他宁愿死也不愿待在那里。

杏花树下，南陌尘坐着，抬头仰望那朵朵杏花。
花开得正旺盛，布满枝头，粉红的花瓣层层叠加，花尖还泛着白，一朵朵花瓣层层包裹着那娇柔的花蕊，甚是惹人怜爱。
春风徐来，吹落几朵花儿，花朵在空中飞舞飘逸着，而后纷飞落地。
又是一阵风，掀起一场花雨。
那杏花树倒是生的倒是粗壮，三五个孩子张开双臂才能够勉强合抱住。
楚漠海坐在他身边，一手轻轻搭在南陌尘的手上。
被楚漠海早已吩咐过了，今天，再不会有第三个人踏进这片安宁。
南陌尘靠在树上，头轻倚楚漠海的肩，显得格外柔和乖顺。
“能和我讲讲你的从前吗？”楚漠海问他。
“没什么好说的，都是些打打杀杀的事。”南陌尘冷声拒绝，声音清冷，透露着淡淡的悲凉。
和之前的乖顺，显得格格不入，仿佛像是换了一个人。
“罢了，”楚漠海轻叹一声，”那便讲讲我的往事吧。”
也不管身旁的人听不听，楚漠海自顾自的说着。

三十七（一）
“这棵杏花树，在我小时候就有了，之前没太注意，直到我在这树下，与另一个人分别，才对这棵树有了些许感情。”
南陌尘睫毛一颤，不知是心酸，还是怎么的，他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记得那天很平淡，天气也很好，就像今天一样的晴朗。”
“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一个巷子里，那天李叔有事要忙，我便自己从私塾回来。”
“路上，我途径一个小巷，里面不时地传来咒骂声，一群人围成一团，似乎在殴打着什么人。”
“当时我就进去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巷子就像是有魔力一般，促使我进去看一眼。”
“我看到的，不过是一群人在殴打着一个男孩罢了，他们对他拳打脚踢，我就不忍了。”
“其实这种事，也常常发生的，毕竟，都是些富家子弟，瞧不起其他家的孩子。”
“我呵斥了他们，他们也听话的散去，都是欺软怕硬的，他们也不过是见我家势大，才让开的。”
“我走进那个男孩，瘦弱的身子只套了一件单薄的外衣，那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模样，虽然他浑身脏兮兮的，但那眸子一直是清澈明亮的，还有他挨打时的一声不吭，也像极了你。”
南陌尘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将他带回了楚府，可他又被我爹娘逐了出来，我此后便与他约定好一个地点，我会在去私塾的路上，与他见面，也会带着些糕点给他。”
“好景不长，爹娘要搬家了。此后，我在没见过他。”
“我想着要去找到他，当我独当楚府时，我动用我所能用的势力去找他，可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
“我放弃了，那年闹饥荒，或许，他早就……早就饿死在了街头，又或是被人毒打至死。”
“比起这个，我更愿意他是失踪了，漂泊在别处。”
“再见面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开口，也就不再去找他了。”
“幼时的事情，现在回忆，是不是有些可笑？罢了罢了，不提了。”
回过头去，发现南陌尘呼吸平稳，靠在树上睡着了。
真是的……有这么无聊么？早知道，就不自言自语这么久了，反正也没人听。

三十七（二）
阳光有些刺眼，南陌尘抬手遮住那一缕阳光。
手悬在空中，像是要抓住什么。
察觉到南陌尘醒来，有些异常，楚漠海轻声问：“怎么了，想要什么吗？”
南陌尘垂下手，随意地搭在地上，嘴角挂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轻合了眼，后脑抵在杏花树上，头微微上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我想要的，很简单，”他轻声说，“但，也是我求之不得的。”
“只要是我能给的，我都给你。”楚漠海如是说道。
而南陌尘只是笑而不语，静静地倚靠在杏花树上。
一朵杏花飘落在南陌尘的唇上，他浑然不觉，再次睡了过去。
楚漠海愣了愣，最终还是决定抬手将杏花拈起，轻呼出一口气，花朵飘飞。
他将他搂在怀里，就像亲密的爱人。
杏花树下的静谧，让人不忍打破。
风起花落，阳光笼罩整个大地，也将两人给笼罩在一起。

三十八（一）
楚漠海屋内
夜已深了，楚漠海紧紧抱着南陌尘，声音中有些慌乱：“南陌尘，你怎么这么冷？”
“嗯。”南陌尘将整个身子缩成一团，窝在他怀里：“我好困，让我先睡会，就一会。”
“醒醒，南陌尘，你是不是……”楚漠海哽住，后半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啊，我好困，什么事明早再说。”
可是，你已经睡了一天了啊，还是困么……
“好，明早再说，我明日唤你，你便起来，不许赖床。”
其实南陌尘从不贪睡，即便是睡得很晚，第二天清晨也会在楚漠海之前醒来，除非是折腾的太累了。而楚漠海这么说，只是害怕……
楚漠海闭了眼，他承认，他不想接受这个事实。
南陌尘能否熬过今夜，他二人心知肚明，但谁也不愿提起。
这一睡，便是长眠。
待到第二日艳阳高照，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洒落一地，南陌尘依旧在他怀里安安静静地睡着。
只是，他再没有醒来。
“醒醒，南陌尘，说好了的不赖床，你怎么还是食言了……”
“我不怪你赖床了，只要你现在睁开眼，看看我，我不怪你，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南陌尘浑身冰凉，任楚漠海怎么抱紧，也蓄不起丝毫的温度。
楚漠海握紧他的双手，想要将温度传过去，带给他一丝温暖。
楚漠海慌慌张张地起身，去为他找几床被子。
视线不经意地落在桌上。
那是一张白纸黑字，静静地等候。
屏住呼吸，楚漠海颤颤巍巍地伸手，视线扫过纸上的黑字。

三十八（二）
致楚漠海：
你一直恨我害了微雨，而今，我终还了这性命。
以命相还，如今这罪，我倒也是赎清了，自此便两不相欠了。
我虽不欠他，但我仍欠你一条命。
我庆幸，你还记得数十年前的那个衣衫褴褛的男孩。
那年闹饥荒，我爹娘不堪家中繁重，将我丢弃，我庆幸他们丢弃了我，让我遇见你。
我本以为我会饿死在街头，每日遭人毒打，苦不堪言。
那段往事，像雨一样的模糊，却又清晰地滴落在脑海里。
你向我伸出手，带来一片光明。
我那时真的，真的好想问你：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为什么不嫌我脏？
我随你回了楚府，又被逐了出来。
但我并不失落，你向我伸手的那一刻，你的光芒，照亮了我的整个世界。
可是，你离开了，我又遇见了小澈。
遇见你和小澈，怕是用尽了我毕生的幸运吧。
我随她去了明月阁，从此习字练剑。
我曾找到过你，可我不敢去找你，我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在远处望你一眼。
直到我再次与你相遇，我想，可能这就是缘分吧，不，可能这就是缘吧。
再次见面时，你忘了我，你还笑着问我要不要做你的侍卫。
我那时真的什么都想放下了，我只想点头答应你，我想陪在你身边，护你一世。
可我不能。我是明月阁的人了，断不能在你身边，这注定了我此生只能活在黑暗之中。
后来微雨在两派的纠纷中，为护我而死，早知道会是这样，我早该拒绝她的。
请原谅我的懦弱，害死了她。我不忍伤害她，因为，那是你的妹妹啊。
可我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她，难道我该说：对不起，我爱的不是你，是你哥。
我不知道她会怎么看你，又会怎么看我，而你又会怎么想我。
我承认，我爱上你了，在你向我伸手的那一刻，我注定了此生，一颗心在你身上。
我不敢抖露出我的感情，我只好默默地放在心底。
我以为，我爱的是小澈，可我错了。
第一个带给我温暖的人，告诉我什么是爱的人，是你。
我曾试着忘了你，试着去爱微雨，我失败了，我做不到。
对她仅有的那几分爱，全都源自于你。
我不能就这么错下去，把她当作你，是对她的羞辱，更是对你的不敬。
我想着去地下给微雨赎罪，而你将我捡回楚府。
你囚禁我，鞭挞我，甚至是凌辱我，我都可以受着。
我做不到别人碰我，如果那样的话，我宁愿去死。
你偏偏不让。
后来，你对我好，在我心灰意冷之时，再一次带给我温暖。
我不懂你，从来都不懂。
我不敢再去接受了，我害怕，那会是折磨的另一个开始。
我用言语贬低我自己，刺激着你，只是想告诉你：你不能对我有丝毫的心软。
我是快要死的人了，你对我产生了情感，受伤的只会是你。
你是暖阳，温暖着我。也是你亲手将我推进深渊，直到再也站不起来，粉身碎骨。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追究的了。
我的命是你救的，现在还给你。
生在你手上，死在你手下，我的生死全由你。
愿君安
南陌尘 致上

三十九
泪水滴落在那白纸黑字上，漾起一朵朵白花。
楚漠海轻放下那张纸，一步一步来到南陌尘身边，几步之遥，此刻却觉得格外漫长。
他望着他那张俊俏的脸，失神许久，脑海中满是他在杏花树下的模样。
他俯下身子，将唇印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晚来的温柔。
南陌尘闭着眼，睡着了一样的安稳，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就像是在回应楚漠海的吻。
记忆里，他轻倚在杏花树上，下巴微微上扬。
他在等他落下一个吻。
可惜，他终究没能等到。
泪水无声滑过脸颊，滴落在衣襟上。
楚漠海将人紧紧抱住，好像这样，他便依旧在他的身边，没有离去。
“你想要的我给你了……”
指尖插进南陌尘的发里，将人埋在自己胸前：“如果你还想，想要多少我都给你，你应一声就好。”
“我不逼你了，求求你醒过来，别再睡了，好不好？”
楚漠海蹭蹭他的鬓角：“我不嫌你脏，你从来都不脏的，你那么干净，怎么会脏呢？”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对你好，你想怎么样我都随你，只要你开口。”
可南陌尘只是浅笑着，什么也没说。
泪一滴滴打在南陌尘的白衣上，沾湿了一片。
他第一次哭的这么难受，那种抑制不住的，从心底里涌出的悲痛。
“是不是这衣服你不喜欢，就不理我了？我给你换上玄衣，你喜欢就说一声吧。”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一旁，却发现，南陌尘初来时的那身玄衣已经被他扔了，而他自己有没有玄衣。
整个楚府，竟没有一件玄色衣衫。
楚漠海自嘲的笑笑，为南陌尘理了理被子，不让他冻着。
调整好情绪，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等我回来，你也该睡好了，到时候，应我一声吧。”
那了钱袋，楚漠海理理衣衫，大步迈出房间。

衣铺
“拿一套玄衣。”
“拿一套白衣。”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仅一字之差。
楚漠海忽然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顺着声音寻去，只见一位白衣女子，也在看着他。
白衣女子笑：“好久不见啊，楚公子。”
楚漠海：“好久不见。”

来猜猜白衣女子是谁啊～

四十
铺主似乎在忙，楚漠海皱皱眉，将白衣女子拉向一旁。
“你现在方便吗？我们借一步说话。”
“怎么了？”
“小澈，你是明……”楚漠海话还未说完，便被那白衣女子一把捂住了嘴，消失在衣铺中。
一座荒无人烟的深山里
“楚漠海，你要害死我啊，”灵澈没好气地说，“我身份暴露可就麻烦了。”
“不至于跑这么远吧……”楚漠海轻叹一声，“小澈，你身为明月阁中人，可知明月散？”
“明月散是明月阁的“三宝”之一啊，我当然知道，但明月散比较稀少了，怎么，你要用？我劝你还是算了吧，那东西对我们修炼之人，可是毒物，少碰为好。”
“我只是想问，这明月散，可有解药？”楚漠海其实是知道答案的，但，他还是不死心地想再问一次。
灵澈笑了：“世界上没有不可解的药，只是没找到对的方法。明月散亦是如此，只是明月散本就少有了，这解药，更为罕见。”
楚漠海猛然抬头，眼中满是惊讶，南陌尘他不是说明月散无药可解的吗？究竟是怎么回事？
楚漠海小心翼翼地试探：“那……你知道吗？”
灵澈依旧笑：“我当然知道啊，我是下一任明月阁主，我要是都不知道，这世间，便鲜有人知晓了。”
“想当初，还是陌尘他误打误撞看到的，才唤我去看，否则，这解药，怕是要失传了。”
楚漠海压下心中的震惊，让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些：“这明月散的解药配方，是不是很难寻？”
“不难啊，就是药材有点多，制作的过程有些繁琐。”
“那，服下这明月散，是必死无疑的吗？”
灵澈若有所思，思忖许久才开口：“这就要看个人了，不同的人服下明月散的效用是不同的。
“普通人服下没什么大碍，对于你来说，这药对身体的伤害就比较大了，而于我亦或是陌尘而言，就是致命的毒药了，不过我与陌尘二人会解，也无大碍，但像其他内力高深的强者，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简而言之，内力越深厚，反噬就越深，嗯，据我所知的，服下明月散后，至少还能活个一两个月。”
“不过这个药很磨人，会引得一阵阵万虫噬咬的疼痛，虽不至死，但会折磨你到生不如死。”
“古书上是这么记载的，大抵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谁知道呢，我也没试过，也不会傻到去试那玩意。虽然我会解，那也是很伤身体的，要调养好久才行呢。”
楚漠海忽然明白为什么南陌尘会在夜晚中醒来，片刻又睡去。
那是明月散在发作，疼得他醒来，又疼得晕了过去。
那是有多疼，才会在夜里反反复复地，醒过来晕过去啊。
突然心就好痛，南陌尘一个人在背地里承受了那么多，只字未提，自己竟然没有发觉。
他明明会解的，可为什么还要承受这万虫噬心的痛？
“你怎么突然对明月散感兴趣了？”灵澈好奇地望着他。
“我一个……一个朋友他对这类药有所研究。”
“不行哦，不能告诉他，这可是秘辛，你要说出去的话，我就只能灭口了。”
灵澈谨慎地看了他一眼，正欲拔剑相向。
楚漠海无奈地说：“好了，别再演了，我不会说的。”
被识破的灵澈叹了口气，有些委屈：“我告诉你这么多，你就这态度，太不够意思了吧。”
“小澈，会有人内力与你一般服下明月散，却不想医治的人吗？”
灵澈一口断定：“怎么可能！明月散对我，对陌尘还有其他高手而言，可都是致命的，不求得解药就是死路一条，除非他不想活了。”
“不过，应该没有这种人吧。”灵澈补充了一句。
楚漠海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就倒在地上，好在灵澈及时扶了他一下，才稳住身子。
他不想活了？
他不想活了……
灵澈的话就像魔咒一样，缠绕着楚漠海，灵澈叫唤了他好几声，他也未曾察觉。
“你怎么了？”灵澈有些担忧了，“你是不是……”
楚漠海沙哑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走吧，回衣铺吧，我的白衣还没买呢。”
“诶，你怎么买玄衣啊，我记得你不喜欢这个颜色的。”
不等楚漠海回答，灵澈自顾自的说：“想到玄衣，不知陌尘如何了。”
楚漠海心一顿，在一刹那间，心脏就要跳出胸腔。
“我悄悄告诉你哦，陌尘他其实不喜欢玄衣的，”灵澈眨眨眼，“他只是比较偏执，不愿别人看到他受伤流血的样子，才天天穿玄衣的。”
“你也知道他那性子，肯定不愿别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啦。”
“我劝了好几次都没用，他做出的决定，也没人能动摇。”
说完，灵澈复杂的看了一眼楚漠海。
南陌尘确确实实如灵澈所说的一样，偏执，做出的决定无人能动摇。
“算起来，已经有好久都没见到陌尘了，他说要去做一个很久的任务，还要半年才能回来。”
“这么说来，我倒是有些挂念他了。”
一路上，都是灵澈在言语，楚漠海在旁听。
心中突然就有点不是滋味，是那种带着酸的，苦涩。
也是，南陌尘就是那么一个人，自是不会让人看到他的软弱。
只是，这样的他，才更让人心疼啊……

四十一
“拿一套白衣，一套玄衣。”
楚漠海制止了灵澈：“咦，你怎么……”
楚漠海勉强地牵起一丝微笑：“我记错颜色了。”
从一开始所知道的，就是错的，而现在改正，似乎，也来不及了。
老板很快送上两套白衣，两人各自付了钱，挥手告别。

楚府
楚漠海回到自己的寝室，南陌尘还安安静静地睡在床上。
“你睡了好久了，也该醒醒了。”楚漠海来到床边，俯身看着他。
见他不回答，楚漠海将人搂起：“我给你换上衣服，是白衣，你穿白衣好看。”
手指抚上南陌尘的肩，一粒一粒揭开纽扣，轻轻褪去衣衫，生怕弄疼了他。
映入眼中的，是数条细长的疤痕，能一眼看出那是鞭子落下后留下的痕迹。
疤痕红中泛白，布在南陌尘的身前背后，除此之外，还有刀割划过的伤痕。
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而这些杰作，无一不是楚漠海他亲手刻在南陌尘身上的。
楚漠海直至今日才发觉，他受了这么多的伤，自己日日夜夜在他身旁，却没发现。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做的时候，南陌尘都会苦苦哀求他熄灯。
他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的伤，看到他的脆弱。
好傻。
楚漠海嘴唇有些干了，喉咙里就像是着了火一样灼热难熬。
南陌尘胸前还有一块烙下的印记。
楚漠海呼吸一窒，如同千斤重的巨石压在身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还记得小时候失手打翻了茶壶，茶壶跌落在地，滚烫的茶水瞬间四处飞溅，他的手指被烫得起泡。他当时疼得眼泪就要掉下来，楚夫人哄了好一会，他才停止哭闹，那时候，可以说是因为年幼。
如今打翻了茶壶，也不过是皱个眉便过去了。
相于茶壶里滚烫的热水，和铁烙相比，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这个，楚漠海是清清楚楚的。
明明就那么炙热，那是即使没有触碰，即使相隔一段距离，看着就能感受到的灼烈。
他是怎么做到，一声不吭地将铁烙印在自己身上，他怎么能笑着说不痛。
明明就那么痛。
直到楚漠海为他扣上最后一粒扣子，心口传来的剧烈疼痛才缓了缓。
他细细打量着南陌尘，看了好一会，才满意地点头：“真好看。”
“喜欢吗？喜欢你就告诉我吧，我等你好久了。”
南陌尘闭着眼，倚靠在楚漠海身上。
楚漠海将人轻放在自己腿上，搂住他，在他脸颊上吻了吻，双手环住他的腰。
“你怎么这么轻啊。”
泪不知不觉就落了，无声无息的，连楚漠海都没有发觉。
“对不起。”

四十二（一）
“姑娘！姑娘你不能进去！”一个小婢女慌慌张张地跟在一位白衣女子，她的速度太快，小婢女跟不上，只能一边在身后追赶，一边大喊。
白衣女子不闻不问，一脚踏进楚府。
“姑娘，那是少爷的房间，你真的不……啊！”
白衣女子气势汹汹的，一脚踹开房门，那小婢女再也顾不上劝阻，落荒而逃。
“楚漠海，你***出来！”
楚漠海正盯着一个金丝楠木的盒子发呆。
灵澈冲进房间，一把揪住楚漠海的衣领，眼中不满了红血丝。
“陌尘呢？陌尘呢！”灵澈此刻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嬉闹，暴怒着。
她得到了消息，说，陌尘死了，死在了楚府。
她不信，陌尘他经历过那么多次的生死一瞬，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呢？
可是，传来的消息，又不可能会出错，她真的希望是那消息错了。
她得知，楚漠海将他囚禁，甚至是将人送进了醉仙楼，在后院里的凌辱，听在耳中，都是那么的不可置信。她有一瞬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听错了，印象中，楚漠海温和，绝不会那么残暴。
“啪”地一掌打在楚漠海脸上，灵澈用了全力，打得楚漠海脸颊瞬间肿起，嘴角溢了鲜血。
楚漠海望着她，视线偏向桌上的盒子。
顺着他的目光，灵澈缓缓寻去，那盒子有些特殊，是骨灰盒。
“陌尘他做错了什么，要你这么恨他！”
心猛的一沉，楚漠海坐在床上，几近疯狂地抓着头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灵澈的态度也缓和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愤怒：“你凭什么啊楚漠海，你凭什么？让他几次三番地为你送命，可最终呢，还是栽在了你手上。”
“你不过是向他伸了手，他却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而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把他送进醉仙楼不说，还让那些下人碰他，你怎么就能狠下心来，你明知道他受不住的。”
楚漠海猛然抬头看看灵澈：“你，你说什么，什么几次三番为我送命？”
灵澈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事到如今，陌尘已经去了，我便不瞒着你了罢。”

灵澈冷笑：“要不是陌尘在背后默默守护你，不然你以为，你爹娘逝去后，你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就能保证楚府不被人瓜分，不被人惦记上？你手腕不够硬，就只有被人欺压的命！”
“我告诉你楚漠海，当时不知有多少人惦记着楚家，看着你的好戏呢。”
“明里暗里的，都是陌尘他一人为你扛下的！”
“明里，他一个一个地找上门，把刀架在人脖子上，威胁着他们，不要惦记楚家。
“暗里，他将一批又一批的杀手悉数引开，不惊扰你半分。”
“你不曾见到过，他浑身是血的模样，他就倒在门外，浑身是伤，最深的一道伤口，深可见骨。”
“你不曾知道，在明月阁中，只要是对楚府不利的，大大小小的任务，他都会揭下，然后撕了，再去领罚，一次一次，毫无怨言。”

“他默默在背后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不知道，我可以理解，他不让我说，你也无从得知。”
“可是，楚漠海，你没有心的吗？是不是伤不在你身上，就不会痛？你以为他不说，就不痛了？”
楚漠海一滞，看着灵澈，真相此刻就压在心口，怎么也缓不过来。
“你不是恨他害死了微雨吗？好，我告诉你。”
“你以为明月阁会在乎那一点颜面？与归昀楼的纠纷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可能真的会因为一场决战而就此了结。就算是我明月阁胜了，世人也皆会认为是我明月阁胜之不武。”
“所以战与不战，都毫无意义，陌尘他收下，也没告诉任何人。”
“他是想借此机会，重创归昀楼，不让归昀楼有对你楚府动手的机会。”
“绿竹你还记得吧，就是曾经被你逐出楚府的那个小婢女，在你赶走她之后，她去了归昀楼，就在两年前，她在归昀楼有了一席之地。”
“陌尘他怕那小婢女日后对你下手，到时候，他就再也没有机会阻止了。”
“到时候，死的就不止是楚微雨她一个人了，还有整个楚府，以及你。”
“你以为他去，是为了归昀楼，实则都是为了你！”
“陌尘他一颗心全放在你身上，无时无刻不在保护你，而你倒好，怪罪他冷漠无情，把人折磨到心灰意冷，折磨到崩溃，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现在他死了，你开心了？”
“楚漠海，你够狠！”

灵澈轻叹一声：“把他还给我吧。”
她向楚漠海伸手，要那盒子。
而楚漠海只是紧紧抱住盒子，不作声。
刚才灵澈所吐露的一切，将他彻底击溃，每一句话，都化作刀刃，一刀刀割在心上，鲜血淋漓。
他脸色惨白，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怎么，会是这样……
南陌尘他为自己做了这么多，而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对他的恨，从始至终，竟然只是个错误？
“你还想怎么样，让陌尘死后都不得安宁吗！”灵澈见他不动，怒火又冒上心头。
她真的为南陌尘不值，为了眼前的人，可以放弃一切的不值。
每当她谈起这件事，南陌尘只会笑笑说：“那是我欠他的，我应该还给他。”
用命还吗？
“罢了，你陪着他吧，最后他想见到的人，也只会是你吧。”
“要不是你伤透了他的心，他也不会这么决绝，一心向死，再也不留恋这世间的一切了。”
“楚漠海，从今往后，你给我好好活着，绝不能负了他的意，陌尘舍命护了你一次又一次，你只能好好活着！”
“我今后也不会再找你麻烦了，就这样吧，那些男丁，我一个也不会留，你重新找一批。”
“你敢把陌尘弄丢了，我定不饶你！”
楚漠海终于开口，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不会的，你放心吧。”
“那便最好，”灵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双手环胸，“你好自为之。”
说完，身影一闪，去了别处。
楚府一刹间，腥风血雨，逆流成河。

屋内
楚漠海一遍又一遍地抚摸那盒子。
脑海中，那个脏兮兮的男孩，和那孤傲的玄衣男子，两道身影终重合在一起。
泪一滴滴往下掉，怎么也止不住。
他忽然记起了什么，抱着盒子，挥袖而去。

杏花树下
楚漠海坐在地上，抱着那盒子，微微扬起头来，任风吹干他眼角的泪，拂过他的脸庞。
阳光很暖，洒落在脸上，却照不进心底的那片冰凉。
记得往昔，他与他在杏花树下依依惜别。
记得那时，他与他在杏花树下相互倚靠。
起风了，风掀起地上纷飞而落的花瓣，吹落一朵又一朵杏花。
只是，再掀不起那男子的一角玄衣。
【全文完】

完结撒花～

开车了开车了！各位快上车！（以防被度受“嗷呜”一口吞掉）

哦嚯，被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