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球场上运动鞋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加油声在周围此起彼伏。乔楠从李满手中接过了球，离三分线还有一段距离，却突然纵身一跃——
篮球在空中划出一段完美的曲线，如击石落水一般落入篮筐。
"哇!"周围的女生爆发出一片喝彩声。
"小乔牛逼啊!"李满跑过来一把搂住乔楠的肩膀，对他竖起拇指。
乔楠抓起衣领随意擦了擦脸上滑落的汗珠，看了眼方北的方向，皱起了眉。
他们已经把分数拉开了20多分，可是6班人仿佛毫不在意那般，只是一心一意死盯着方北，绝不让他有碰球的机会。
方北似乎也不怎么在意。
但是从刚刚开始他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乔楠起初以为是因为太热了他不好受，可是看到孙泰对着方北步步紧逼后，他就知道肯定是那个孙泰在耍阴招。
乔楠拉过李满的手臂，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待会儿我拦截住那个孙泰，你找到机会就把球传给我。"
李满点了点头。
离下课时间还有五分钟，可是球赛下半场才刚进行到一半，6班和8班的比分是12:41，这注定是一场胜负毫无悬念的比赛。
可是架不住周围的女生看得热情高涨，每每一个球进框都能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尖叫声。
乔楠打起十二分精神，两只耳朵屏蔽掉场地两侧闹哄哄的各种叫喊声，两只眼睛看似紧紧盯着篮球的方向，其实余光一直注意着方北那边的动静。
他放慢脚步，在方北靠近他的身边时迅速甩了防守自己的人，直接拦在了孙泰的身前，方北看了他一眼，便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总是守着同一个人盯有什么意思?"乔楠眯了眯眼睛，露出一个略带狡猾的笑容。
孙泰瞪了他一眼，刚想走人，就看到篮球不知道从哪个方向飞了过来，他还没反应，乔楠就已经接住了球。
"你连防守我的能耐都没有，就不要妄图去挑战方北了。"乔楠低声说道，也没等他反应，带球迅速绕过他往篮筐的方向跑去。
孙泰果然被激怒了，也不管方北了，紧跟在乔楠的身后。他看到乔楠准备起跳，便迅速飞奔过去，伸手想从后面拦断他的球。却不想乔楠突然停下动作，往后退了一步，他刹车不急，身体直接撞到了乔楠身上，乔楠抱着球往前趔趄了几步。
裁判的哨声立马响了起来。
上半场孙泰已经被判罚了两次，这是第三次了，孙泰一阵懊恼，但是也没有多想。
乔楠转身对孙泰露出了一个微笑，在经过他时，低声道:"也不过如此嘛。"
孙泰愣了愣，脸色慢慢变得难看起来，傻子都知道自己这是被整了。
他胸口憋着一股气，眼睛死死瞪着乔楠的方向，钟会走到他身边和他说了什么也完全没听进去。
"孙泰，听到没有?"钟会皱眉道。
孙泰视线回到钟会身上，说:"我要对付那个阴险的小白脸。"
钟会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孙泰说的是谁，孙泰就已经从他身边走开了。
他见到孙泰去往的是乔楠的方向，顿时咒骂了一声，想去拦住孙泰，可是罚球已经开始，他不得不走到自己的站位上。
只能希望孙泰别做得太过，不然他们俩都得玩完。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乔楠的罚球全投中了，进攻权仍然是他们这方，比赛继续。
乔楠又一次接过李满给他的传球，对着站在他身前的孙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看了眼篮筐的位置，对着孙泰道:"那我也稍微认真一下好了。"
话音刚落，乔楠直接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抱住了球，纵身一跳，直接当着孙泰的面，把球往篮筐方向投去，欢呼声顿时响起。
孙泰刚开始以为这又是他的诡计，并没有轻举妄动，可当球从他头顶飞过时，他才明白自己又一次中计了。
他感觉自己像傻子那般被耍得团团转，胸口的怒气无处发泄，他的表情也憋得一阵红一阵白。
因为心里清楚这是在球场上，所以拼命让自己忍着。可是，当他看到乔楠再一次拿着球对他微笑时，脑袋里"嗡"的一声，他气疯了，直接冲到乔楠的身前，拽起他的衣领抡起拳头就揍了过去。
乔楠反应不及，中了他一招，但是他想都没想就往他身上踹了过去。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但很快就被旁人拉开了。
几个人按住了像疯狗般地孙泰，但他仍拼命用力挣扎着，对着乔楠的方向破口大骂。
方北走到乔楠身边，直接掐住他的下巴看他脸上的伤势，脸上则是一副风雨欲来的表情。
乔楠挣脱开他的手，不怎么在意地说:"没事，没吃亏。"他想露出一个笑容安抚一下他，可不小心扯动了嘴角的伤口，顿时嘶了一声。
然后，他看到方北阴沉着脸，当着旁边正在训人的体育老师的面，在孙泰身上又补了好几脚，正按着孙泰的几人都没反应过来。
所有人在孙泰鬼哭狼嚎的痛骂声中，沉默了。

20.
这场篮球赛就以这场闹剧作为了终结。
孙泰被几人送去了医务室，临走前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体育老师看在他们年轻气盛的份上，也没有太过追究，但也严厉地怒斥了他们一顿，一群少年就这么不欢而散了。
伴着放学铃声的响起，穿着水蓝色校服的学生三三俩俩结伴走出了教学楼，向校门走去，部分想逗留校园的都去往了操场。在经过球场时看到一群女生围在一处，都忍不住伸出脖子眺望一眼，可是都没看出什么来，就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乔楠此刻正是被围着的人，他的伤其实并不严重，只是孙泰并没有遵守"打人不打脸"的原则，而乔楠的脸也白嫩得过分，因此仅仅挨了一下就红肿了起来。同班的女生好几个都跑过来对他慰问了一番，还给他留下了随身携带、号称"包治百病"的驱风油。
乔楠哭笑不得的接了过来，驱赶她们赶紧回家，那些人才渐渐地散了。
乔楠环顾了一圈四周，没有看到方北的身影，李满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他不满地低声嘟囔了一句"都不等等我"，抬脚往教室走去。
可是教室里只有几个正在值日的学生，其他人都不见身影。乔楠一阵纳闷，但他们的书包都还在课桌里，便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耐心等着。
等到几个值日生清扫完课室，背着书包走人了，他们几个还没回来。乔楠有点心烦气躁，便从课桌下掏出刚发下来的数学习题册，翻开第一页就做了起来。
习题册的题都比较基础，做完今天学到的那部分内容后，正想把英语的也做了。他刚把英语练习册翻开第一页，李满他们的说话声便从教室外传来，他连忙把练习册塞进书包里，从椅子上站起来。
"诶?小乔你没去医务室?"
李满一进来就看到乔楠怒目圆睁地看着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点伤去什么去，你们这些家伙到底去哪儿了?竟然把我独自落下!"
李满一脸正义凌然地回道:"自然是给你报仇去了!"
乔楠沉默了，他看向已经走到课桌旁的方北，皱眉问道:"找谁报仇?"
余峰经过乔楠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何晨学对乔楠挤眉弄眼，伸出食指暗暗地指了指方北，用口型无声说道:"我们是去拦住他的。"
虽然没有多大作用就是了。
"自然是钟会那小子，如果不是他——欸欸欸?你们干嘛?"李满话都没说完，就被余峰和何晨学一人抓着一只胳膊往教室外拖去。
"我们先回去了。"
"明天见!"
余峰和何晨学说着，拿了李满的书包后，就拽着他出了教室。
李满嘴里不满地叫道:"你们回去就回去，拉着我干嘛?"
等人消失在课室门外，乔楠才坐下来，盯着方北，说:"这是我和孙泰的矛盾，和钟会有什么关系?"
方北从课桌里抓起书包背在身上，转头看向他，说:"你以为真的和他没关系?"
"即使有，孙泰打了我，我也揍回去了——"
方北不耐烦地打断他，"你才是无关的人。"
乔楠沉默了，方北那句话的潜台词是责怪他多管闲事了。
他低下了头，拽起书包就往课室外走去。
方北皱了皱眉，也连忙跟上。
乔楠出了校门，沉默地往回家的方向慢慢地走着，方北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们走了好一段路，方北才终于开口道:"你在生什么气?"
乔楠没有理。
方北快走两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不悦地说:"明明我才是该生气的那个，你总是这个样子，从不把自己当回事，也不去弄清楚是什么情况，就自顾自地插入我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
看到乔楠一直低着头不看他，他便停顿下来，俯身凑到乔楠面前——
乔楠正紧咬着牙关，眼睛隐隐发红。
方北有点慌乱，他抿了抿唇，轻声道:"我不是骂你，我只是……"
顿了顿，他直接把乔楠揽在怀里，低声说:"我只是怕你受伤，我更怕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被别人欺负。"
乔楠没有反抗这个怀抱，他双手环住方北的脖子，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声音闷闷地说:"明明我才是你的哥哥，保护你是我的责任，我一直都往这个方向努力着，可是……"
乔楠顿了顿，声音很轻地继续道:"可是你太优秀了，样样都比我强，我怎么样都追赶不上你。为了能和你站在一起，我就已经拼尽了全力了……"
乔楠一直以来都很害怕，他的哥哥姐姐一个个都离开了家，围绕在他身边的朋友，换了一拨又一拨，渐渐地变得越来越少。他的身边只有方北是唯一一个不会离开他的人，他也不允许方北离开。
他紧紧搂着方北的脖子，渐渐地哽咽了起来，"方北，你能不能慢一点，我有时候会赶不上的，我怕一转眼，你就把我丢下了。我有一回做梦，梦到你走在前面，我在后面一直喊你，你仿佛听不到那般，我就一直跑一直跑，然后摔倒了，可是你怎么都不回头看我一眼……"
仿佛置身于那个梦境一般，他浑身微微颤抖着，泪水也滑落了下来，但是不愿被方北看见，只是靠着他的肩膀，并不出声。

方北轻轻地抚摸着乔楠的头发，一阵带着热气的风徐徐吹过，鼻尖下满是乔楠身上香甜的气味。
乔楠此刻正全身心地依赖着他——
意识到这点，胸口满满涨涨的，手臂的的力气忍不住加大了几分，清晰地感受着乔楠的心跳和体温。
可是，又忽然意识到，乔楠此刻犹如一只小兽般正担惊受怕着，哭泣着——
也是因为他。
胸口便又酸又疼，他亲了亲乔楠的头发，声音低低地说:"笨蛋，那只是梦而已，我不可能丢下你的。"
语气很认真，仿佛是许诺那般。

21.
方北和乔楠回到家。
打开门，发现屋内的窗帘全拉上了，黑乎乎的一片，而客厅桌子上亮着一盏黄橙橙的台灯，一个人影坐在沙发上，正弓着身翻看着手里的一叠文件。
乔楠愣了愣，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叔，你这是干嘛呢?"
方青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说:"回来啦。"
他把文件放在桌子上，关了台灯，伸手按了按眉间，声音里满是疲惫地说道:"刚在思考一个案子，你去把窗帘拉开吧。"
乔楠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了开来，下午的太阳斜斜地洒进来，昏暗的客厅瞬间明亮了起来。
方青面对突如其来的光亮，不适地眯起了眼。
乔楠看着方青，发现自己上一次见到他还是两个月前。方北的眉眼和方青很像，只是方青的眉峰更加凌厉一些，眉间因长年一思考事情就皱眉的习惯，有着明显的皱纹，眼下有些青黑，下巴留着没剃干净的胡碴。
"叔你最近放假了?怎么有时间回家?"乔楠问道。
方青工作的派出所并不在本地，所以他长年都住在外面，偶尔放假了才会回来。
"唔……没，有点事回来一趟。"方青回应得很含糊。
乔楠没有太在意，他从桌子上倒了杯水，眼神询问方北要不要。方北摇头拒绝，他拿着书包正想回房间。
"方北，等一下，我有事想跟你谈谈。"方青叫住了方北。
乔楠拿着杯子喝水，眼睛滴溜溜地看了方青—眼——他似乎很长时间没合过眼，满身的疲惫，但神情却很是严肃。
他又瞄了眼方北——他脸上是"没什么可谈"的不耐烦，但也没有开口拒绝。
一口气把水喝完后，乔楠露出一个微笑，对他们说道:"我先回房间了。"
在路过方北时，乔楠在他耳边低声道:"有话好好说，别吵架。"
方北瞥了他一眼，把书包扔到他身上，说:"先去把自己伤口处理一下。"
乔楠点了点头，抱着他的书包进了房间。
方青听到方北的话后，才注意到乔楠脸上的伤，可是这年纪的孩子贪玩，磕磕绊绊总是难免的，他也没太在意。
他性格向来直来直往惯了，所以方北刚坐下来，他就直接开口问道:"你的姑父，有没有对你使用过暴力?"
"姑父"这个词，已经有多少年没听到过了。
方北有一瞬间的恍惚，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掠过一些黑暗混乱的画面，以及尖锐刺耳的怒骂，还有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他嘴角勾起，露出一丝冷笑，双腿交叠，往后靠在沙发上，完全放松了身体，眼睛直直地看向他的父亲，语气平静地说:"怎么?"
方青愣了愣，方北没有否认。
他紧紧捏住了拳头，额角青筋暴起，内心即愤怒又自责。
他竟然，一直都没发现。
他一直紧绷着的身体突然无力般塌了下来，仰靠在沙发靠背上，眼睛无神地盯着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方北，我一直都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窗外的风吹进屋子，明黄色的窗帘随风飘摆了几下，客厅桌子上摆放着莹白色的花瓶，里面是边蓉安修剪的几株月季和玫瑰，正幽幽地沁着馨香。屋子很安静，很温暖。
方北身体非常放松，曾经的憎恨、愤怒、恐惧、失望，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父亲，他已经很长时间有认真地看过他了，曾以为难以跨越的高山，现在才发现，他并没有他想象地那般高大，两鬓也长出了许多白发。
方青沉默了很久，才终于和方北说了最近发生的事情——她的妹妹方灵、也就是方北的姑姑，被人发现昏倒在屋里。被送到医院后，发现她的身上布满了长年累月下可怖的伤痕。
家暴。
方青一直以来和这种事打过无数次交道，可是，他不知道，这竟然也会发生在他的身边。
方青也是这时候才知道，他那个妹夫，表面一副温吞斯文的模样，私底下却是赌博、酗酒、打女人的暴徒。
而方灵竟然一直忍受着，当方青赶过去时，方灵竟然死活都不同意和那人分开，还一边哭着一边说自己很爱他。
方青这时候才意识到，他的妹妹，那个灵秀聪颖的妹妹，早已经变了，变得面目全非。
他一想起自己曾经竟然把方北扔在她那里，就浑身发寒。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很想问他，为什么当初不和他说。可是，想起他妹妹那幅模样，顿时就猜到，肯定是她拜托过方北不要说出来。
窗外的斜阳照在方北身上，方北眯起了眼睛，瞳孔的颜色变得很浅，闪着稀碎的光晕。他看着方青脸上的神色变来变去，觉得很有意思。
方青突然开口问道:"你和刘锦还联系吗?"
方北努力地想了想，从脑海深处挖出来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终于记起这么一个人。
"没。不记得了。"
他连他的脸都想不起来了，只是，唯一清晰地留在脑海中的，是他那被自己揍得鼻青脸肿、不断道歉求饶零零碎碎的画面，以及，自己抑制不住的怒气。

"那你能和我说说，你那时候为什么要打他吗?"方青说道。
方北沉默了好久，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睛下留下一片阴影。
"他背叛了我。"方北抬起头，看着方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我把他从一群小混混那里救了下来，他转头就把我出　　方北沉默了好久，长长的睫毛低垂着，在眼睛下留下一片阴影。
方青沉默了一会，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知道他性格——"
"我当然知道。"方北打断了他，"他不过就是个懦弱又自私的胆小鬼，所以我并不恨他，只是感到有些恶心罢了。"
说完方北站了起来，看着方青，冷淡地说道:"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房间了。"
方青仰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因为背对着光线，影子被拉得很长，他头发有点长，遮住了眉眼，脸上看不出表情。
他站起身，拍了拍方北的肩膀，想说什么，却突然发现，他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得这么高大了。
仿佛只是一眨眼间，那个瘦瘦小小的小孩，只会用一双眼睛瞪着自己的孩子，一下子长到能和他比肩的高度了。
他在不经意间，错过了他儿子的整个童年。而他从未去了解过他，也从未参与他的成长期。
方青眼睛发酸，声音有些涩得开口道:"方北，对不起。"
方北脚步顿了顿，转身看向窗外，晚霞余晖下的街道很冷清，路面是影影绰绰的树影，有只橘黄色的猫趴在矮墙上睡觉。他轻声道:"你不用道歉，我还得感谢你，我很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每一个人，喜欢蓉安阿姨，喜欢——"
他顿了顿，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说:"喜欢乔楠。"
说完他便向他和乔楠的房间走去。
看着方北的背影，方青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他用钥匙打开门，光线照进幽暗的屋子，一个小孩缩在角落里，猛地抬起头，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惊喜地叫道:"爸，你回来啦!"
然后，扑进他的怀里。

22.
房间没有开灯，窗外的天色渐渐地黯淡了下来，微风吹进房间，半拉着的白色窗帘轻轻地飘起又落下。
方北坐在床边，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微光，沉默地盯着乔楠恬静的睡脸。
刚刚和他爸的对话，让他想起了很多不愉快的记忆，情绪也变得有些烦躁。
但是，当看到乔楠时，内心又莫名地被安抚了下来。
他是不一样的。
方北伸手摸了摸乔楠的脸颊、眉眼。
乔楠睫毛颤了颤，随即睁开了眼睛。
"方北?"他抓住一直在他脸上游移的手，从床上撑了起来，揉了揉困倦的双眼，刚想问他干嘛，可是注意到他的表情，便关心地问道:"怎么了?叔叔骂你了?"
方北没有回答，只是把乔楠拉进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搂住他，闻着沐浴过后的香甜气味，很久都没有说话。
乔楠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因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陪着他。
"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方北突然开口问道。
乔楠沉思片刻，说:"你先说说看。"
方北拉开了身子，直直地盯着乔楠的眼睛，说:"还记得我刚来的那段时间，我们遇到的那两个混混吗?"
乔楠毫不犹豫地回道:"当然记得啊。"
"那你当时冲到他们面前时是怎么想的?"
乔楠奇怪地看着他，"什么怎么想?"
"不会害怕吗?"
"后面想想还挺怕的，但是当时谁会想这么多啊。"
方北突然抬手按压了一下乔楠受伤的侧脸，惹得乔楠呲牙咧嘴地躲开，"痛痛痛，干嘛呢你?"
"现在知道痛?和别人打架时怎么就不考虑一下后果?"方北冷冷地说。
"明明是他们先过来找麻烦的，我也不喜欢打架啊，可是我没办法看着你被欺负。"
"他们"自然是包括当年的那两人，也包括这些年来无数个主动跑到方北面前挑衅的人。
方北敲了敲他的头，无奈地说道:"你怎么就没有一点畏惧之心，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实力。"
虽然不疼，但乔楠还是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被敲的地方，嘟囔道:"所以我一直很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厉害啊，谁让我有一个总是到处拉仇恨的弟弟呢。"
方北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说了句"笨蛋"，从床上站了起来。
这个笨蛋，自然是和别人不同的，也只有他，永远也不会背叛自己。
乔楠不满地"啧"了一声，因为方北提起往事，便唤起了他一直以来未曾实现过的心愿。
他顿时从床上蹦起来，伸手一把拉过方北的手臂，趁他没反应过来，一个用力把他拽到了床上。他身体压在方北身上，瞪着眼睛看着他，说道:"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喊我一声哥?"
方北嘴角笑意渐渐扩大，他看着眼前眼睛瞪得圆圆的乔楠，觉得很是可爱。
他轻轻地说道:"你凑近点。"
乔楠愣了愣，怀疑地盯着方北看了很久，看他似乎没有其他举动后，便将信将疑地慢慢俯下身。
但方北在他凑近的那一刻，突然抬手抓着他的脖子，用力地压了下来，乔楠的脸直接撞到他的胸口，刚"嘶"了声，便突然一个天旋地转，上下互换，他被方北压在了身下。
乔楠自知方北只要认真起来，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便识趣地放弃了反抗，但还是心有不甘，便扭头一口咬住撑在他耳旁的手臂，嘴里含糊地说道:"你不喊我哥我就不松口。"
方北眯了眯眼睛，看出乔楠似乎是认真的，忍不住低声笑出来，他附身凑到乔楠的耳边，说道:"那么你就这么一辈子都挂在我身上好了。"
乔楠看一计不成，便再生一计。他放过了方北的手臂，突然伸手搂住了方北的肩膀，嘴一瘪，就可怜兮兮地假哭了起来，"方北~你就当做实现我临死前最后的心愿吧，听不到你喊我哥，我到死也不会瞑目的。"
他还想说什么，方北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方北用手捏住了他的脸颊，语气冷冷地说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在我前面的。"
说完方北不再和他闹下去了，他站起了身，从衣柜拿了衣服，就去浴室洗澡了。
乔楠摸了摸被捏疼的脸，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过了很久，长长地叹了口气，顿时悲从中来，脱口而出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想想有什么不对，但实在憋不出其它的诗了，于是放弃了。
学渣的他就选择用学渣的方式发泄情绪，他起身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在微信群发了条消息——
"刺激战场，来个会躺的，速度。"
下面立马刷刷地紧跟着几条消息。
"小乔，看我看我!"
"已上号，拉我!"
"又是一场屠杀，阿弥陀佛。"
……

23.
乔楠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另一只手支着下巴，面前的一份卷子已经放了好长一段时间了，还是一片空白。
他转头看了眼窗外，刺眼的阳光正照在树枝头，繁密的绿叶闪着若隐若现的光芒，一只麻雀在树枝站了会，似乎听到什么响动，又瞬间飞了出去。
原来是一只橘猫从矮墙上晃悠悠地经过惊动了它。
乔楠羡慕地看着那只猫，眼巴巴地盯了很久，直到被一把尺子敲了下脑袋，才回过神。
方北坐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你到底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乔楠叹了口气，说:"为什么在周末我还得待在家做卷子，我现在还是初二啊，这么青春洋溢的年纪，你竟然逼着我学习?"
"是你自己说让我给你辅导功课的，你连那些基础题都错得这么离谱，还想出去玩?"方北随手翻过一页面前的书，对乔楠的愤愤不平置若罔闻。
"可是学习不是讲究劳逸结合吗?还有一句老话叫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想了想，似乎有什么不对，乔楠立马改口道:"胖子不是一日吃成的!"
"你还是把满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理一下，再来和我谈论学习效率的问题吧。"
方北说完，站起了身，把挂在墙上的一个书包拿了下来，从里面掏出了漫画、游戏机、手机，还有一本不知道谁给的名人名言录——封面破破烂烂，看起来似乎还是盗版。方北嫌弃地翻开了封面，里面的书名却是"装*用语大全集"。
他沉默半响，把书扔进了垃圾桶里。
"你干嘛?"乔楠瞪着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方北淡定地把其余东西放到自己的书包里，拉上拉链后才开口说:"这些我暂时帮你保管，等你什么时候能静下心来好好学习再还你。"
乔楠垂下了头，虽然心里很抗拒，但是这些都是他自找的，谁让他当初嘴欠要方北辅导他功课呢。
他看了眼垃圾桶里的书，对它竟然受到这种待遇有些愧疚。这是李满拿给他的，说只要他练成此功，以后肯定不会再被方北压着了。他虽然将信将疑，但他刚拿到手还没捂热乎呢，自己这儿就已经留不住它了。
他沉思片刻，突然抬起头，对方北说道:"这书是卫华借我的，既然你不让我看，那我可不可以先把书还回去?"
方北靠在墙上，长长的双腿交叠着，睫毛微垂，就这么淡淡地看着他。
乔楠心里突然紧张了起来，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正犹豫要不要实话实说算了。
"可以，我和你一起去，把你的书包也带上。"方北说。
乔楠:……
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乔楠背着书包，拖拖拉拉地走在街上，后面还跟着走得非常悠闲的方北。
手机被上缴了，他没法提前串供，但是一想到卫华的性格，他就没那么担心了。
卫华以前并不住在这片区域，但在他们上五年级的时候，他和家人搬了过来，自那以后他们经常一起上下学，感情也越来越好。
虽然初中他们去了不同的学校，但在周末放假也会经常串门玩，所以他们三人至今一直保持着亲密的关系。
他们来到一扇大门前，这扇门是铁栅栏模样，可以看到里面的小院，靠近大门的草坪上安置了一个橙黄色屋顶的狗屋，一只柴犬正趴在前面睡觉。
乔楠按了按门铃，响了几下后，听到"滴"的一声，卫华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找谁?"
"卫华，我和方北来找你玩了。"
对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久大门便自动开了，卫华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正在睡觉的柴犬听到动静，耳朵动了动，眼睛立马睁了开来，看到卫华，摇着尾巴跑到他跟前。
"松子!我好想你!"乔楠一进去就立马向那只柴犬飞奔而去，蹲下身抓着它就是一顿揉搓。
松子也乖乖地趴着，任由着乔楠对它上下其手。
"怎么突然过来了?"卫华看着乔楠欺压了好一会儿他的狗后，才温吞地开口问道。
以往他们都是事先打个电话通知对方，以防对方当时不在家，很少这样子突然上门。
乔楠立马站起身，揽住卫华的肩膀，故意大声说道:"我是过来还你书的。"
"啊?"卫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就是你上次借给我的名言录。"乔楠用力捏了下他的肩膀，对他眨了眨眼。
卫华看了他好一会儿，到了房子门口才慢慢地"哦"了一声。
他扭头看了眼跟在他们后面的方北，还有一直绕着方北转来转去，试图引起他注意的松子，沉默了。
卫华把他们带到客厅，就去给他们拿饮料了。
客厅里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白色的丝绢窗帘被挽起来，往外可以看到小院的草坪，靠近屋子的一角种了两三棵树，绿油油的，在地面上留下一片绿荫。
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放了一张矮桌，乔楠把书包随意扔在木板铺成的地面上，盘腿坐了下来。
以往他们也经常待在这儿玩，因为这里采光最好，玩热了，还可以直接打开窗户吹吹风。

方北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拿过他的书包，掏出了几张卷子和笔放在了桌面上。
乔楠瞪着卷子，再看了眼在旁边已经掏出一本书的方北，再多的不甘，最终也只化成一声叹息。
早写早超生。
万般无奈下，他拿起笔，拔掉笔盖便趴在桌面做了起来。

常小夏笑得非常开心，她手里拿着一个金色头发的芭比，另一只手拿着青蛙，让他们两个接了个吻。
她突然抬头看向乔楠，说:"乔楠哥哥，我以后可以和你结婚吗?"
乔楠笑出了声，说:"那可不行，我们年龄相差太大了。"
"那等我长大了，可以和你结婚吗?"常小夏表情非常地认真。
"啊?"乔楠有点被问住了，他觉得不能回答得太过敷衍，毕竟这可能是小夏第一次和一个男生表白呢，虽然他心里只是当做小孩子的无心之言。
他正沉思着，突然注意到方北在看着他，他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乔楠一下子就看出来他的心情很不好。
不会吧?这也要生气?又不是他想诱拐儿童，是儿童黏上他的好吧!
这么想着，乔楠立马态度坚决地对常小夏说道:"不行!"
常小夏瞪着大大的眼睛，泫然欲泣地看着乔楠，小声地说:"为什么不可以，今天温祥说让我当他的新娘，可是我不想，我喜欢的是乔楠哥哥，我只想当乔楠哥哥的新娘。"
说着说着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乔楠顿时慌了，连忙把她抱了过来，拍着她的背语无伦次地安慰她，"可是你这么小，知道什么叫喜欢吗?呃……就是，你只是喜欢和我一起玩而已，过几年说不定就忘了我是谁呢。"
常小夏抱着他的脖子，不断地摇头，根本不听他说的。
落地窗那边突然传来"嘭"的一声，常小夏的哭声顿时止住了，她扭头看过去，看到脸色发黑的方北，顿时吓得不敢出声。
"方北?"乔楠疑惑地看着他。
方北把书重重拍在桌子上后，站起了身，没有看乔楠，只是说了句"我去洗手间"，就走了。
乔楠虽然感到奇怪，但是小孩子在他怀里不断小声抽噎着，只能先安抚好眼前的人再说。

25.
乔楠安慰了好久，常小夏才安静下来，可是她一直赖在乔楠身上不肯起来。
窗外的天空烈阳高照，阳光洒在地面照得人昏昏欲睡。
乔楠给常小夏讲自己即兴改编的童话故事，常小夏半合着眼睛，趴在乔楠的胸口，非常认真地听着。
卫华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牵着松子。
松子一进门就兴奋地往屋子里跑，可是被脖子上的绳子勒住了，只能呜呜地叫着。
卫华蹲下身给它解开绳子，松子一得了自由就立马从卫华身边窜了出去，跑到客厅的一个角落，那里放着一箱属于它的玩具。松子从里面叼出一个塑料球，放到了地上就开心地玩了起来。
卫华走到乔楠身边，看到常小夏趴在乔楠身上，眼睛闭着，看来是睡着了。
他想把常小夏从乔楠的身上抱起来，可是被乔楠阻止了。
"别把她吵醒了，就这样吧，没关系。"乔楠伸手指了指窗户，说:"把窗户打开一下，有点闷。"
虽然屋里开着空调，但乔楠还是觉得有些不好受。
卫华把窗户拉开，一阵带着热气的风立马吹了进来，窗外的小院笼罩在一片刺眼的阳光下。
"刚刚我进来的时候看到方北站在外面，这么热的天，他在做什么?"卫华问道。
他之前带着松子去外面溜了一圈，并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情。
乔楠眯着眼睛看着窗外，头脑里迷迷糊糊的，精神也有些困顿，他想:是啊，他在外面干嘛?
他觉得他应该去叫他进来的，可是窗外的风吹得他生起满身的倦意，头脑中的想法也被吹走了，不一会儿就这么睡着了。
卫华看到在沙发上睡着的两人，拿了张薄毯盖在他们身上，然后坐在矮桌旁继续写作业了。
他写了没一会，方北进来了。卫华抬头看向他，即使他在外面待了这么长时间，身上仍然带着散不去的寒意。
卫华原本想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看到他的表情，顿时觉得还是不说话比较好。
方北盯着乔楠盯了好一会儿，沉默地从地上拿起书，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来，低头看书。
整个过程没有看卫华一眼。
卫华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了，但是他直觉自己似乎被迁怒了，顿时更加不敢出声了。
屋子一时间变得非常安静，偶尔从外面传来汽车经过的声音，院子里响起的阵阵蝉鸣，还有客厅柜子上时钟的滴答声，以及沙发那边的翻书声，一切都那么清晰可闻，可是又让人觉得空间仿佛凝滞了一般，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桌面上的手机振动了下，卫华拿过来，看到他表姐给他发的信息，信息说她提早回来了，现在快到他这儿，让他带小夏在外面等她。
卫华顿时觉得自己得救了，他从地上站起身，走到沙发旁，对方北小声说道:"我表姐过来了，我先带她出去。"
说完他把常小夏从乔楠身上抱了起来，他以为会把乔楠吵醒，可是乔楠仍然睡得非常安稳，丝毫没察觉到身上重量的突然消失。
等卫华抱着小孩走出了大门，方北才抬起头，他把书放在桌子上，站起了身。他低垂着头，眸色宁静，就这么沉默地凝视着在沙发上睡着的少年。
正午的阳光慢慢变成午后的光线，穿过玻璃落在了桌面上，闪着熠熠的光，窗帘在开敞的窗边随着微风轻轻飘动。
乔楠躺在窗帘投下来的一片阴影下，睡得香甜又安逸。他脸上的婴儿肥还未完全褪去，透着微微的粉，额头沁着薄薄的一层汗，长长的睫毛弯弯地垂落下来，嘴角勾着很浅的笑。
方北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地被一片柔软所取代。
他蹲下身，仔细为他拭去了额头上的汗，指尖触到的温热，渐渐地流到他的心间，酥麻的，夹着些痒意。
他低下头，在乔楠的脸颊落下一个吻，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豁然开朗，心里一直以来的焦躁、烦闷，终于找到了纾解的突破口。
他心跳有些加速，心里隐隐生出渴望，当他意识到什么时，身体已不由自主去夺取了他最想要的东西——他吻向了乔楠的唇，仿佛终于得到了了日思夜想的瑰宝那般，他浑身的血液带着满足的喟叹，流淌遍全身。
少年唇瓣的柔软让他在胸口泛起一片涟漪，炽热的鼻息徘徊在他的脸上，仿佛他与对方此刻是同为一体的，是的，他们是一体的，这人原本就是属于他的。
任何人都别妄想从他身边把他夺走。
方北抬起头，转身看向门外，卫华此刻正呆呆地站在那儿，眼里满是惊恐与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