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别人”的吴君问只要想到对手就在身边就让他激动，也无心欣赏这层层美景，吴君问不着边际的说道：“你喜欢这里吗？”
他不清楚穆枔森为什么不让他摘花，常山对他来说是第一个任务点，景美物美人更美。
穆枔森眼瞳下雨般黯淡，“喜欢。”
虽然他们的世界有些突兀，但至少是他们两人的。他开始好奇吴君问口中的“人家”，朋友般的拜访，然这个“人家”不小，甚至大得夸张，大门只允许两人并排通过，里面却别具一格——草木皆屋，看不清具体的构造，仿佛全由一堆草垛堆成，相差无几的茅草屋数不尽看不完。
穆枔森下意识的看吴君问，他的世界很枯燥，希望他的世界多些颜色。
吴君问好听到他的召唤游走于菊花间，“森哥，好多菊花，种类好多。”
他从未见过这样种类繁多的菊花，他身出书香门第，所触所学皆与书法有关，吴氏又书法一绝，他断不能砸了祖祖辈辈积累的学识。吴氏现任主事吴道然夫妇外出提字他才得以假结婚，如此美艳的花权当放松。
在穆枔森眼里，吴君问装模作样的行走在一旁空地上，像模像样的防止踩到颜色不一的“花”。看不到吴君问眼中的世界他好生气恼，以成熟温润著称的有君先生此刻也恨不得吴君问跟他一样，但终归是想，他的时间本就不多，最后这段时间他可以假装自己失明。
“很美。”
“那当然了，外面都是白色，就这里姹紫嫣红。唔……还是红色多些，哈哈哈，常山真有意思。“
“不及你有意思，”穆枔森假装没说过这句话，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刚才的小女孩呢？”
“……”纵使高兴过头的吴君问也是不太理解穆枔森的行为举止，明明那么可爱乖巧的孩子在他身后都没发现，不过他转念想到躺在床上的是他亲自结拜的义妹也就见怪不怪的说：“就在你旁边。”

穆枔森重新审视自己，他的世界是真，而吴君问的世界亦是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已不在乎，他觉得他该静一静。他把吴君问带在身边并不真的想让他知晓煞气，对于穆枔森来说，这样的世界很符合他的预想，至少他是安全的，即使他们不在一个世界。
以防吴君问差距出他们世界的不同，他强装淡定，即使“小孩”围上他他也可以假装不知道，更别提问什么家有何人？
吴君问终于觉得他是伤心过度，竟摘取眼前的一朵红菊递给穆枔森——
“我的好森哥，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件解决。有我当你的副手，不怕找不到煞气。你放心吧，神曲有淳于伯伯他们，思清会没事的，”他想到自己刚才过于激动，又以为穆枔森看他和淳于思清都不放心，补充道：“刚才我太激动了，但我现在真的没事了，更何况还有你在身边，我和思清有你这样的大哥，此生足矣。”
纵使他表面风平浪静，内心恐惧穆枔森嫌他麻烦动不动就急躁而把他撵回去，那他就满盘皆输。
穆枔森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暗自苦笑，“终究只是大哥吗？”
最终他没有接不存在的花，就像他对他不存在一样，不触碰还能骗自己只是不够勇敢，接受来了就无法自欺欺人。
他别过脸，“行了，留着吧，或许以后用得上。”
穆枔森掏出水境，就算再怎么想拖延时间也要装模作样的找寻煞气。他逃避吴君问递来的花而闭上眼睛，左手颤抖的扶平波澜不惊的水境。水境终究不是水也不是镜，而是水与镜的组合，有水的柔软，有镜的平硬，而他触摸到的是一只冰凉的手——
他没有睁眼，在这个深不见人的常山，他的世界只有吴君问。
“大哥……”吴君问有些委屈，趁穆枔森看不到收拾自己五味杂陈的表情，好在他很会假装，“森哥，通过水境真的能找到吗？”
穆枔森依旧没有睁眼，好似好笑，“怎么，急了？”
“不是。”
这次吴君问回答得很果断，他还想多跟随穆枔森一些时日，又怎可急躁？他回想起刚才自己说的得太过目的性，又连连改口——
“ 不是的，你也知道的，淳于家必须持飞刀剑才可婚嫁，我……”
他突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他觉得他应该不这样说的，可他就这样说了。
穆枔森原本黯淡的瞳孔更深了一层，“果然还是这样吗？”他暗想。
他不着痕迹的抽出被吴君问压住的手，“有人看着。”
他的眼睛对都是禁闭的，又怎会知晓别人是否看他？而一直仓促的吴君问下意识的松手，他险些以为穆枔森生气了，在未学到本事前，他还不想灰溜溜的回去。

有时候，思念是一方矮矮的坟墓，但这与思念本身无关。
他挽起长衣长袖，陪他摘看不见的花。穆枔森倒是希望是莫还头的原因让他看不见远方，可自欺欺人终究是欺。
越是拖下去他就越沉迷，可他舍不得离开。他们来到常山也不过半个时辰，他却恍如隔世，太多的事情让他来不及思考，他只顾假装不知道。
好似浪够了的吴君问回到他身边，一心只想学本事他没察觉到穆枔森的异常，一本正经的说道：“人就那么几个十年，就应该活在当下，是吧森哥？”
他想到夫子教他的话，虽然他总在课上迷糊，偶尔也听得见只言片语。
“嗯，”穆枔森口不对心的说，话虽如此，可他还有几个当下？
想到这里，他竟莫名想笑，可在吴君问面前，他不想显得突兀，也就装模作样的朝他拉扯着嘴角上扬——
“君问，你在这休息一下，我去打水。”
生怕错过一次历练机会的吴君问拉住他的衣角，“我也去！”
“前面竹林就有井，我去去就来，好生休息。”
穆枔森抹油般抽出衣袖，说起谎话面不改色心不跳，奈何吴君问真的以为他是去打水，在不知道多久的过往里，他曾喝过穆枔森泡的茶，自此嗅到那股清凉，意犹未尽。

待他回过神时，穆枔森已经走远，他不明白还有人对如此美景不留恋的人。他突然有点嫉妒身为他义妹的淳于思清，可以名正言顺的蹭茶喝，而且有这样关心自己的大哥也是三生有幸。他是男儿身，且不可要茶喝，如果让他父亲知道非剥了他的皮不可，而他来也是办正事的。
他突然感觉脑袋昏沉，远去的穆枔森摇晃在他身边，他呢喃：“大哥……”
穆枔森拖住倒下的吴君问，顺手安置在一旁的桃树下，进来到现在，他一直观察这里的地形，唯独这颗树下无墓碑。
“我可以让你在我的世界跑来跑去，但不能让你暴露在危险中。”
说完，他凑进安详的吴君问，在嘴唇快接触到他额头时猛的转身，留下一道白色的光。
不管这个世界是桃花源也好，墓地也罢，他就是不能容忍心爱的人裸露在这个世界！
吴君问斜躺着的桃花树后，露出一小个扎着羊角辫的头，她呆呆的看着树上的桃花，仿佛这颗古树上飘着的不是花蕊，而是冥币。
穆枔森如约而至的去了竹林，他知道吴君问所说的井，原本应是有一汪清水的，只是这时候绳索都断裂在井底。他仿若吴君问口中休息的老人，不顾尘埃的坐到竹林下。偶尔有朱叶划过他的脸，留下一道不太深的痕迹。他不知什么时候起身边多了个“黄发”——
“有人说，能坐在地上一起聊天的是好朋友。”
“也有人说，同枕而眠的人是敌人。”
“黄发”沉吟片刻。
“叔叔身边好多敌人。”
“是啊，我身边好多敌人。”他越看越觉得不真实，他的世界不应该有这么多活物，突然出现的“黄发”他不是没怀疑过，而是不想思考，索性甘愿当起“垂鬓”。
“黄发”跳到“垂鬓”面前，拿出许是珍藏已久的泛黄的布，以及一根烧黑的木柴。“垂鬓”猜漆黑的木柴是浴火的桃树，久违的布是亚麻做的衣服，婴儿肥的脸上有一抹碳黑。

事实上，小男孩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胆，是可谓不知者不惧。他一手托布一手持笔——
“叔叔给我画画。”
穆枔森笑说：“我字都写不好，更不会画画。”光是小男孩抹黑的脸和白净的手就让他疑心，但在无奈面前他可以假装不知道。
“叔叔给我画朵花。”
他不动如山，仿佛没有听到穆枔森的话，更不觉得自己管如此年轻的男子叫“叔叔”有何不妥。
川乌的资料库记载大大小小的地方，理应查到只言片语，但他和吴君问都急，也就没过多查询这里，常山地处偏远，更是不知此处人文地理。
穆枔森打晕吴君问，除了不想让他卷进来，更想给自己留一点不道德的余地。这让他显得自私，可他不想找理由，最初的路已经回不去了，他已没吴君问看到的那么强大，许久以前他已忘记自己是司祭的身份，过多事物生疏，更是选择性忘记。他能做的，就是最后的挣扎。
看着小男孩执着的脸，他想哭。
“不画，”他怂到只敢在小孩子面前流露真情实感，因为小孩伤不到他。
这次男孩明显动摇，“叔叔……”
“我要一朵花。”
“好。”鬼使神差的他又戴上“成熟”的面具，默默的画花……然技术太高端，他无从下笔，他心中无花怎可画？
他成功步入花甲之年，不看远方的吴君问也不在意多出来的小男孩，默默静在自己的世界中。一个愿拖，一个愿等，男孩自始至终关注他手中的布，但不催促，直到穆枔森龟速的拿起手中的黑枝在纸上涂抹。此时，他更像个天真的孩子，不然怎么会在一片桃花源中接受另一个真小孩画花的请求？
“好了。”穆枔森简单粗暴的把东西交还给他，小男孩拿画的手颤抖了一下，“哦，谢谢哥哥！”
穆枔森摊开手，掌心果然洁白。按理说，如此黑的枝条沾物则黑，更何况他还握着画蜜蜂。当他抬头时，小男孩已带着他的小蜜蜂离开了，至于去哪里就不得而知。
看着干净的手他总觉得，真实！这该死的真实！
进入至今，桃花源或者菊花村皆是盛开的花，如此花香定能招蜂引蝶，而他们的世界除了幸福就是安静，哪有什么活跃的蝴蝶？
穆枔森拾起一把骨头，劲自往回走，路上春风满面，不见任何生机。来也如此，去也如此。
与此同时，吴君问睁眼就看见蹲在自己身旁石板上的人，两只羊角辫晃如他的眼睛，他像是美梦变噩梦般被吓醒，好没气了说道：“下次不要一声不吭待在别人旁边，好吓人。”
他毫不在意暴露自己的弱小，而对方又是笑道：“哥哥去我家，娘准备好饭菜了，爹爹让我叫你的，哥哥跟我回家。”
吴君问被小女孩的淡定的理直气壮说得一愣，心说：“小小年纪居然不怕我这个陌生人是拐卖小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