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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日子像指缝间的水一样流逝。转眼间，又是几个月过去了。
小镇的生活仍然一成不变，人们安于并不富裕、然而宁静的生活；没有任何重大的事件发生，偶尔某一家商店粉刷了门面，或者谁家在后院里组织一次露天烧烤，就算得上是新闻了。
上尉仍然每天在码头上义务为大家修船，偶尔也象征性地收取点费用；但那绝不是作为维持生计的手段，因为自从新的福利法案通过以来，国家津贴不仅大大增长了，而且变成了终身有效的，足够支持他那简单的生活了。傍晚，他仍然一个人回家去，在书桌前度过一个个夜晚。人们很难发现他身上有什么变化，只除了那些细微的，但又实实在在发生了的。。。
他比以前更爱和雅克他们一起出门了，——也就是说，虽然大多数时候他还是一个人，但有时雅克来叫他，他也会爽快地回答“好的”；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似乎比以前更活跃、更笑逐颜开了一点，偶尔还会讲几个风趣幽默的笑话，恰到好处的幽默感，引得众人捧腹大笑。但在另一些时候，他却显得比以前更加阴郁了，他有时会突然变得沉默寡言、郁郁寡欢，像是有什么心事，但谁也看不出他究竟是在想什么。每当这时，他的整个面容都像是笼罩在阴影里，嘴唇紧闭，那双湛蓝的眼睛，也仿佛变成了近似于黑色的颜色。
人们有时会看见，他一个人在小镇上或者周围漫无目的地游荡；有时，他会一个人开着船出海去，直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一走就是一整天。有一次，直到三更半夜他才回来，当时雅克睡眼惺忪地从房子里出来驱赶野猫，刚好遇见了他。他一反常态地脸色煞白，好像看到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东西，平日里稳健的步子也有点发抖了——要知道，他平时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镇定自若的，哪怕在战场上也是这样。可是，一问他这是怎么了，他却又什么都不肯说。第二天，他就又有说有笑，像没事的人一样了。
但上尉的这些异常行为毕竟是微不足道的，而且他经常独来独往，小镇的居民并不怎么关心他的个人生活。所以用不了多久，也就没人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了。

这一天下午，没有任何缘由，他突然一个人出现在了弗格森酒吧。


正在吧台后面擦拭着各式各样酒瓶的女招待辛西娅，一抬头看见他，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几个月前，就是在这里、一天中的这个时候，身材高大、眼神清澈、面容俊秀的上尉，只不过脸上带着点迷茫，第一次由她哥哥雅克带着走进来。当时她对他的风度简直惊为天人，只是不知怎的，他一见到她，突然像是发作了剧烈的头痛一般，手扶着太阳穴踉跄了一下。她一下子慌了神，连忙从吧台后面跑出来扶住他、关切地问他怎么了，又给他递来白兰地；而他则向她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脸，礼貌地告诉她没关系。。。


现在，他又来了，但他身上的某些特质——说不上来是哪些地方——却已经完全变了。他的气色比那时好了些，脸上的迷茫也不见了，显得容光焕发；只不过，他的神情却有些古怪。。。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张平日里永远是正直、坦诚，可以媲美教堂里的圣徒像的脸庞，今天却带上了一丝邪气；那完美的面部线条全都紧绷着，秀气的鼻翼微微张开，双眼闪烁着奇异的、严肃而兴奋的光，嘴角似笑非笑地向上勾起着一个弧度，组成了一丝狡黠、嘲弄，甚至带着点恶意的表情。。。如果不是熟悉他平时的为人，一定会觉得这是一个类似于电影里的超级反派的表情；但这配上他那出众的五官，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危险而别样的魅力。她还从没有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尤其那个眼神，是那样不同寻常又让人捉摸不透，让她不禁感到有点恐慌。


更何况，他今天是一个人来的，这本身就已经够奇怪的了。以前他虽然也来过几次，但每一次都是和雅克，还有一大群吵吵闹闹的其他人一起，而且多半还是被好说歹说硬拉过来的。她想不出任何他今天来的理由。酒吧里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影，她不记得今天有什么重要的活动；而且，今天也不是星期五。

他四处打量了一下，就径直走向吧台。她擦着瓶子杯子的动作有点慌张。


“嗨，”她还是努力掩饰住了慌乱的情绪，脸上维持着恬淡的、大方得体的微笑，这正是她所擅长的，“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是来找什么人的吗？”


“怎么，我来就一定是为了‘找什么人’的吗？”他笑着反问，走到吧台前停下来，“没什么，只是今天突然想四处转转，刚好路过这里，就进来看看。”


“这么说，你是来。。。”她脸红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不过作为酒吧女招待的善于交际、化解尴尬的能力还是发挥了作用，于是她拿起手边那瓶深琥珀色的威士忌晃了晃，“那么，喝一杯？”


“不用了，谢谢。”他有点神秘地微笑着推辞了，“只是随便聊聊就好。”


这下，她也彻底找不到话了。于是，他们都沉默着，他站在吧台前，她也继续低头做着手中的活儿。其间，她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的注视——奇怪！在以往，每当他来到这里，或者是在街道上、杂货店里偶然遇到了她，她想走上前去和他说几句话的时候，他总是尽量躲着她，避免和她目光接触，就好像有点害怕她似的；但这一次，反而是他把她弄得受宠若惊，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倚靠着吧台，无意中将那两条长腿交叠起来，引得她又是一阵心慌意乱——那双修长的腿，显得那样优雅、灵巧，令人不禁想着如果他跳起舞来肯定是一把好手。但可惜，她从来也没见过他跳舞，更不用提请她一起跳了。即使在那些最热闹的夜晚，音乐放得最带劲儿、大家闹得最欢的时候，尤其是雅克那矮小的身躯已经在舞池里疯狂旋转得像个陀螺了（众所周知，她哥哥的舞技非常好）；而他，尽管眼中也闪耀着兴奋喜悦的神采，他也顶多只是坐在一边，用指尖轻轻地跟着音乐打着节拍。

终于，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都笑了。


“辛西娅，”还是他先开了口，慢慢地说道，“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从来没有找个机会，好好感谢一下你。要知道，在我刚从战场回来的那个时候。。。”


“感谢我？”她故意作出一副惊诧的样子，“哦，不，不。我也没做什么，如果你指的是带着你们挨家挨户地认识小镇上的邻居，志愿参加社区歌舞表演，或者帮忙组织退伍老兵互助会这样的事的话。”她摇了摇头，又露出了那个她惯用的恬静大方的微笑，不等他说完就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由于又说到了她擅长的领域，就像参选的政客拿到自己熟悉的稿子一样，她越说越轻松自然，刚才的慌乱和不知所措也完全不见了，“这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我总是觉得，自己应该为你们，还有其他所有需要帮助的人们多做点什么。虽然我平时的工作就是在这里倒酒、和人聊天，但我希望能做更多有意义的事，因为我更重视精神层面的满足感。。。”


然而，她说的时候他仍然一直盯着她，就好像把她看透了似的。有些事情似乎不对劲。。。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怎么了？”她如梦初醒，讪笑着说，“发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我很抱歉，如果有所冒犯的话。。。”他说着，脸色开始有点变了，“如果是这样，小姐，那么，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吧台抽屉里常备着一把配麻醉剂的大口径GLOCK手枪呢？”

“啊。。。这个。。。”她开始支支吾吾起来，“我是用来防身的。。。你知道，我在酒吧里工作。。。总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人。。。”


“这个地方近十年没发生过一次犯罪事件，”他打断了她，“就连偷窃都没有，更不用提抢劫或者枪击案了。另外，这种手枪我认识，不管是以前在军队里还是在什么地方——无所谓了。这个型号是同一系列中威力最大的，普通人一旦中弹就会立即陷入假死状态、至少两个月不会苏醒，也就是说，这种枪专为那些体格特别强壮、危险等级特别高的罪犯设计的。——所以，只消想一想小镇上都有哪些人，这把枪是为了对付谁而准备的，答案就不言自明了吧。而且，据我所知，这种麻醉剂被军方使用的概率都非常小，市面上更是非常稀少，普通人基本上没有任何途径可以得到。”


她脸色苍白，嘴唇噏动着，好像还想说什么，可是她已经无从辩驳了。


“更蹊跷的事还有不少呢，”他继续说，“那天我一个人开船出海去，不久就看见了一个红白相间的灯塔；后来，我又向前行驶了很久，居然又看见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灯塔。起先，我也没太留意，我还以为是这个地区的建筑风格就是如此，所有的灯塔都是差不多的样子；直到——所幸那天天气很好，我碰巧用手机拍下了前一个灯塔的照片。我拿出手机对比了一下，发现不仅是灯塔，就连天上的云彩、下面的礁石，形状都是一模一样的！不要告诉我其实我是在原地转圈，我很清楚我是一直向东航行的。我特意检查过，我的船和罗盘都没有问题。


“还有一次，我发现有两份日期相隔了三个月的报纸，在同样的版面、同样的位置，居然出现了两篇一模一样的文章。绝不是我记错了，我已经把它们剪下来，好好地保存起来了。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是完全一样的。”说着，上尉又向她走近了一步，高大的身材投下深深的阴影，俊美的脸上阴云密布，这让他显得有些可怕，“所以，我再问你一句：你到底是谁？我究竟是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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