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冲爱不爱盈盈？这个问题其实是个伪问题，从文本出发的话，严谨的读者都不会提出这样无聊的问题。但偏偏这个问题成了围绕《笑傲江湖》整部小说的最大话题，进而还引出了诸如“盈盈这个人物是否多余”之类更加荒诞的命题。对前一个问题的否定（或部分否定）往往与对后一个问题的否定性答案相联系，有鉴于此，本人尝试基于新修版文本，从这两个问题入手说说盈盈。

关于“多余与否”，我想即便刨除冲盈恋的因素，也能明确地说绝不多余。有人认为凭着“独孤九剑”的本事，令狐冲即便独自一人也能把他日后办的的江湖大事给搞定，他搞不定的也有别人来搞定。譬如说，他不杀左冷禅的话，左大可以带着林平之跟岳不群火拼么，而任我行到了该发病的时候自然会心肌梗塞么，何必硬给令狐冲配一个伴侣呢？从令狐冲这个人物本身的角度，我做两点反驳。

首先，不错，没有风清扬的传授，他不可能一下子受到黑白两道的顶级大佬的另眼相看、平辈论交（向问天和任我行的“令狐小兄弟”，冲虚道长的“令狐老弟”），但是仅有硬件是不够的。无心权力的令狐冲能在一夜之间跃居江湖世界的最高层，使他这个角色能在最考验人的时刻发光，一多半的机缘乃是拜与盈盈那场以少林寺为舞台的绯闻所致（他在这件事前后的几个月的过程中，取得了方证、冲虚、莫大先生与恒山三师太的信任，更别说莫明其妙地就成了任我行钦定的接班人，整个魔教都争相讨好的没有入教的“下任教主”）。如果没有“婆婆”的一时不淡定，那么令狐冲可能会就此沦为华山岳家夫妻店中的一个终日与酒为伴的边缘病号，在不可自拔的自暴自弃中愈陷愈深（令狐冲的心理素质在某些时候真比张无忌差多了，否则不可能那么多次胡思乱想，那么多次主动求死），最终在小师妹结婚前后一文不名地死了，倒节约了君子师傅通令开除所需的纸张。

其次，更重要的是，“盈盈多余”的逻辑前提“令狐冲一个人也可以完满”绝对不成立，因为隐士讲的是对世事的态度，与独身与否无关。就令狐冲而言，我说了，他不是风清扬，他的心理有时很脆弱，在小师妹眼看要当林家媳妇的时候表现得尤其明显，哪有一点潇洒之气，完全一个洛阳街头的窝囊废。他那时候不成熟，想不开，纠结于华山岳家夫妻店里头的小世界，一旦被这个自己习以为常的“家”怀疑、排斥、打击，便如丧考妣，找不到北了。若无盈盈出来开导他、抚慰他，并陪伴他在大得多的世界里找到了归宿，那他绝对得自杀，可完满不了。

既然从塑造令狐冲的角度上讲，盈盈不仅不多余，而且不可或缺，那么如何认识冲盈恋呢？我想，不妨先简要回溯一下令狐冲与岳灵珊的感情。

参照思过崖上的那个雪夜的情景，我认为，两人的感情至少混杂着（主要的）兄妹亲情、同门友情以及少量的男女之情。当然，在那一夜，本就不多的浪漫成份主要在令狐冲一方，而在岳灵珊身上正待破茧而出。但由于岳灵珊的“恋父情结”在令狐冲身上作怪，临门一脚没有踢出，两人感情也就止于斯了。当然，仍然由于“恋父情结”，令狐冲即便那晚在洞里有了什么动作，也只能产生一段无果之情，因为他绝对当不来君子，更戒不了酒，“戒酒就戒酒”不过自欺欺人。

“我只当他是哥哥”，“她只把我当游伴，她……从来都不尊重我”，这是两人事后就岳灵珊对令狐冲的态度分别做出的最终评判，很准确。岳灵珊确实并不懂他大师兄，只会有意无意地拿她爹禁锢他。那么令狐冲对岳灵珊呢？我们最常见到的有关心理叙述是“哄小师妹高兴”，觉得虽然她现在不喜欢自己，只要成亲的话，自己还是绝对有办法哄得她回心转意，即便到夺帅的当头仍是如此。无数个“哄”字，可不像男欢女爱，更像是小孩子过家家、哥哥疼妹妹而已，而且他清醒的时候也应当明白自己没咋把吧小师妹当妻子。说白了，这就是一段为时较长的青春期朦胧恋，说是恋情，其实根本不算，因为双方又都不咋懂爱情，直到两人分别遇到令自己眼前一亮的那个人。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在三战与积雪的那一天，在他对岳灵珊仍然很纠结、对盈盈仍然不熟悉、不亲近的时候，令狐冲还是坦然接受了“任我行的女婿”的身份，并很直截了当地向盈盈做出了长相厮守的承诺。因为盈盈的全方位魅力是纯粹异性的，没有别的掺杂，而他既然在潜意识层面没有把小师妹放在妻子的位置上，那么盈盈自然一进他心头就给占据了。

既然令狐冲知道盈盈更好，那为何在与她不断接近的过程中，一再“对小师妹不能忘情”呢？我想，对于他这个“不忘本”的人来说，这是一种深沉的怀旧情结，其对象不仅仅是小师妹，而是他记忆中的整个华山派，那个他想象中的父慈子孝、夫唱妻和、上下齐心、其乐融融的“家”，那个可以为他遮风挡雨的“家”。令狐冲既然心理并不坚强，那么他就更在心底会渴望有一个躲避江湖风雨的避难所，即便这个避难所完全不准他逍遥自在。他重返华山的寻根情结很自然，就像杨过想要回到古墓，张无忌想要回到无人翠谷一样，无非是个精神寄托，而且是个很虚幻的寄托。他被逐出门墙，如同郭靖叛出蒙古，都是在有了新的归宿的时候，被赶出了长于斯的家。与郭靖不同，令狐冲尽管意识到了此“家”表里不一，无可留恋，仍然还曾幻想回归，甚至觉得可为此不惜代价，惯性使然而，就像宁女侠没办法轻易相信枕边的阉人是个恶棍，宁可自欺。然而，武当山两拒冲虚，少林寺再拒岳不群，接着参与刺杀东方不败，令狐冲又是自己一再主动选择了与旧的“家”渐行渐远，与新的“家”愈走愈近。这个过程一步一回头，反复曲折至极，譬如在夺帅时他还在心里自我作践地说什么“报答小师妹的深恩”（当真是把过去一年一再侮辱他的小师妹跟她妈搞混了），但终于在劳德诺和林平之的帮助下及时完成了。所谓“伤逝”，哀悼的不仅是母女俩的惨死，也不仅是“翁婿”二人的生理心理双重变态，更是哀悼塑造了令狐冲人格的那个精神家园的完全崩塌（抑或从未存在）。还好，因为有盈盈，岳不群的真面目没有使令狐冲无所适从。当两人离开那个幽幽桃谷时，他才算彻底进入了精神上的断奶期。从这个意义上说，另辟家园的《笑傲江湖》的主旨确比以回归收场的几部作品更高明。

那么盈盈自己呢？我们都知道她是因为看到了令狐冲厌世中的豪迈，颓废中的潇洒，为之折服而垂青于他，并最终与他携手人生的。与她爹和她叔欣赏令狐兄弟“天不怕，地不怕”略有不同的是，令狐冲那份毫无心机、颇显幼稚的纯真性格，对她来说确如金子般珍贵，在污浊的黑木崖上绝对没有，在虚伪的正教中也鲜有人闻，当然会产生一股灵魂深处的吸引力，令高傲的心与高贵的心贴到一起。当然，高傲的人谈恋爱得有高傲的谈法。五霸岗上会有禁言令，会有针对令狐冲的必杀令，魔教上下谁也不敢给小两口贺喜（向叔叔例外），归根结底不仅是因为少女的腼腆，更是因为她是“圣姑”，必须有属于“圣姑”的高难度矜持。

之于令狐冲，不难看出，盈盈对他是几重的存在：心理上更强大、更成熟，可以不断用《清心普善咒》抚慰他的心伤的“婆婆”；唯一能与他合奏《笑傲江湖曲》的灵魂伴侣；富有智计、擅长权变的江湖斗争高手；腼腆得可爱，对自己的胡说八道欲拒还迎的绝色少女。前面三点早有充分论述，我也懒得重复，倒是要强调最后一点构成了与他对岳灵珊的感情的最显著、最根本区别。试问我们何曾见到令狐冲有过略微冒犯小师妹的情欲冲动？好像就思过崖上那被岳不群在若干里外间接扼杀的一刹那，以后就没有了，只是想小师妹最亲近自己，最好能娶小师妹，但娶了干什么呢？令狐冲心里没交待过，于是我们只看到他一再地摸盈盈、抱盈盈、吻盈盈，还笑嘻嘻地跟她说生儿育女的事情，甚至当她爸和她叔就在不远处的时候，他也不假思索地调戏起了第一黑帮的公主、头号魔头的千金。这种纯粹而强大的两性亲昵、男欢女爱，跟小师妹有过么？所谓青梅竹马，在异性的致命诱惑前不堪一击，就像郭靖与华筝的两小无猜面对一个卸妆的小叫花儿的回眸一笑，顿时土崩瓦解。否则令狐冲不可能在吃了十几天烤青蛙之后，就在睡梦中呼唤起了盈盈，还把向问天给吵醒了。话说回来，向问天要是当时多点好奇心，刨根究底地问几句，发现自己居然阴差阳错地和本教驸马拜了把子，估计当场就要当令狐冲的“入教介绍人”，令狐冲说不定也在激动之下就加入了魔教。

最后又得提到“令狐冲一个人也可以完满”这个错误命题，不妨从中引申一下，问问：“盈盈一个人能够完满吗？”我想，那样的盈盈纵然没有伟大的爱情来赋予人生以意义，也能至少活得不错，可以凭借自身权柄给自己挣来相当的不受干扰的空间，做一个独居而寂寞的隐士。而她丈夫，却是受不了寂寞的。

再举个例子吧。郭芙和大小武只把自己局限在在师父师娘羽翼下的时候，都觉得婚姻只能是一个二选一的问题，于是就有了可笑的决斗；结果一见到耶律兄妹和完颜萍，又都觉得原来看入眼的人不过尔尔。令狐冲和岳灵珊的关系更那一男二女是极为类似的，都把长时间累积下来的感情简单化地想象成爱情和婚姻（至少令狐冲单方面这么想），结果封闭的交往局面一旦被打破，这个没有灵魂间的互动与调试的惯性就难以为继了。

当然，令狐冲长时间恋旧，是因为他对他记忆中的华山派有归属感，小师妹是这份归属感的最脆弱部分。他过去懵懵懂懂地觉得自己想娶小师妹，最根本的心理动机是他恋家，他爱华山派，并想终老于斯。他寻求“婆婆”的安慰不仅是因为林平之，而是因为他整个人格都被岳不群体制全面排斥了。但他头脑简单，不识华山真面目，所以还幻想能够回到“家”，能够回去过岳不群曾为自己规划的生活，可见这归属感何其不理性。金庸说他在“伤逝”的时候终于斩却了对岳灵珊的纠结，不是随便乱说，因为他是在那时痛苦地接受了自己曾经“很傻很天真”的事实。既然岳不群和华山派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那么小师妹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鉴于郭靖从来没有自认为是蒙古人，那么可以说，萧峰和令狐冲是长篇主角中仅有的两个被逐出了精神家园，被迫瓢泼无依的。不过，令狐冲很幸运，不久以后就被盈盈打捞了上来，进入了一个广阔得多、自由得多的新天地；而萧峰，只能死亡或者苟活。

从爱情的定义出发，我冒昧地咬文嚼字一下，提出一个观点以供参考：令狐冲确实是在小师妹生前很想娶她，在她死后很怀念她，但这些执着、纠结中爱情的成分都不大。因为，想娶某人和爱某人之间是可能有距离的，很多人以此来否定冲盈恋，但为什么不能也把它应用来分析冲灵呢？

我其实一直觉得冲灵关系的性质于慕容复关于为什么要娶王语嫣的表述很类似：住得近，老相识，对我感情深厚，而且人也很不错......总之，虽然我非一往情深，但她是姑苏、太湖—我熟悉的生活世界—的一部分，不娶她娶谁呢？（王语嫣爱表哥的根本原因也无非是因为他是自己认识的唯一青年男性）在冲灵两人间，感情的根本也仍是这个“熟”字，只不过在此一直“情深意重”、执着不放的是男方。令狐冲认为自己“终老华山派”的人生轨迹注定了要娶小师妹，所以就去“爱”她，但究竟爱她的什么我看他从来都说不清楚。在“冲灵剑法”总有很多看似海誓山盟的共识，但林平之到来前的两人相处到底又有几分情侣之间才有的亲密性？几乎没有嘛！我曾说这是“一段为时较长的青春期朦胧恋”，其实都算客气了，我看不过是两个从小玩到达的少男少女在情窦初开（或未开）之际玩青春期特有的爱情过家家。令狐冲大小师妹近十岁，但心智发育程度竟跟她差不多，也可见其“痴”了。

当然，我绝对不是说青梅竹马就不能破茧而出，升华为男女之情。事实上，如同思过崖风雪夜所示，冲灵之间曾经大有这种可能，但不懂爱情的令狐冲傻了吧唧地最后没有完成临门一脚，以致终生遗憾。不过，从我个人角度说，幸好他当时全没爱情自觉、浪漫冲动，否则把自己局限在那个伪君子的村姑女儿身上，其不亏大了？

因为这只是一段似是而非的“爱情”，深则深矣，长则长矣，但委实平淡空洞得很，所以盈盈—真正的男欢女爱的对象—揭开面纱后才能很快轻易得手。我最佩服的任我行的一句话是在《积雪》：你救了岳家小姐也没什么，仁至义尽，但我家仙姑岂他家村姑可比？言下之意是，你当然肯定会心甘情愿地当老子女婿，我才不会帮丫头吃醋呢。跟盈盈从不正眼把岳灵珊当情敌的高姿态相映照，何等见识，何等自信，何等父女啊～

至于“伤逝”后令狐冲重游华山时留下的眼泪，我说那绝对不是只为小师妹而流的，甚至不是主要为她而流的。令狐冲伤心的、哀悼的，除了小师妹，还有“师父”师娘，还有梁发陆大有英白罗，还有现下残破不堪的华山派，而最重要的，是自己曾经“很傻很天真”的事实。试想，自己曾经的整个青春到头来是一场骗局，被伪君子体制无情地践踏蹂躏，而自己对孕育了自己人格的“他”还多少次想以命相报，接受这般被欺骗的现实岂止需要几吨眼泪而已？多数人经历这般后，不是心灰意冷，就是彻底虚无，令狐冲却得到了灵魂的解脱，幸甚。这期间，盈盈与“师父”一正一反，贡献程度难分高下。

补充一点，“伤逝”后的令狐冲越为自己、为师门、为华山派感怀流泪，他对盈盈的爱就越深沉隽永，因为现在盈盈真是他唯一的心灵港湾了。而原来那个自己习惯的避难所原来竟是个带毒气室的集中营，仅这一点恐怖的记忆，就足以让厌世、避世、出世的令狐冲永远躲到“婆婆”温柔而强大的怀抱里，永远不再出来。他实在是怕了江湖了，不敢再去认识接触，索性就都让盈盈代劳了吧。

图有连理之期，却无爱情之实，这就是我对所谓“冲灵恋”的最终定性。令狐冲始终懵懵懂懂地把小小暧昧当成山盟海誓，以致该破题时畏首畏脚，所以他只能怪自己缺乏主动性，所以曾经等待被追求的岳灵珊既然未向令狐冲做出明确的承诺，也就无所谓“移情别恋”，无所谓道德亏欠。她在林平之那里享受到的真浪漫，即便除开“恋父情结”的因素，也是只知道顺她、哄她的令狐冲永远给不了的。大师兄虽满腹真心，在她面前却始终表现得只像一个大哥哥（这不只是岳灵珊时候的一面之词，而是相当准确的描述），傻到提供不来最简单的柔情蜜意，连郭靖都不如。岳灵珊只想谈一场简单的恋爱，令狐冲却偏偏把她和她爹妈混淆起来，非把她当成天上的凤凰供起来“敬重”不可，连稍微抱抱都不敢，这不是情商偏低么？爱她，想娶她，却又不敢把她当情侣，弄得跟包办婚姻似的，这算哪门子的“爱情”？爱她就得调戏她，这简单不过的道理，令狐冲一见到盈盈就无师自通了，这就把“冲灵恋”弄得更尴尬了。总之，冲灵之间相互尊重、相互关心是不少，但两人都不了解对方的感情需求，都没有主动去使关系突破兄妹亲情的格局，也就谈不上在此基础上的相互尊重了。所谓“爱情”，徒有其名，似是而非。

哎呀，自己在“情欲”这一点上着力太多，攻其一点，不及其余，有些不妥，就此打住吧。

至于冲盈，我想这是金庸笔下相互契合度最高的一对了，除了在岳灵珊问题上，看不到什么一方大幅度委屈自己，来迁就另一方的事情，真是如假包换的“灵魂伴侣”。各种例子早就汗牛充栋，我也不重复了，只强调一点：为何盈盈从来不劝冲哥加入日月神教？

盈盈说是她理解冲哥的个性，不愿委屈他。其实这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是：她自己也不想冲哥加入神教当接班人。如果仅仅是为冲哥考虑的话，她大可以在她爸复辟前后说：“爹啊，你别再用威逼利诱的口气邀请冲哥嘛，就让我和向叔叔好好劝劝他，你再答应他以后不用遵守那些繁文缛节，不就行了么？”任我行在此时多半会答应：“好说，好说，只要他入教就好。”而盈盈从来既没劝冲哥，也没劝他爸，这种不作为固然部分因为她位置两难，而任我行的性格又愈发乖张。但更重要的是，我认为，盈盈自己心里也很抵触她爸给她安排的“垂帘听政”的角色，她能干得很好，但她就是不愿意干，希望向叔叔替她接手黑木崖的烂摊子，但又不好对她爸明说，便只能将解脱的希望寄于冲哥的倔强。最终替她解套的，却还是她爸的心肌梗塞。

毫无疑问，冲盈之间存在着一个主动/被动的互动模式，这是很多人大谈所谓“盈盈限制了令狐冲自由”，并借此来贬低冲盈恋的根本依据。当然，他们还有三联版后记中那句来自金庸亲笔的“圣旨”，不过这个暂且不谈，我只就所谓的“令狐冲的自由”简单说一点心得。

既然都说令狐冲是个隐士，要追求自由，那么通观全篇，试问：谁最阻碍他对自由的追求？与他心心相印，并成就了他的的盈盈，还是道学“先生”岳不群？显然是后者，因为长期在令狐冲心中霸占着父亲的权威，故而能够一再用恋家情结来操纵、玩弄令狐冲。说来也怪，岳不群当了这么多年“爹”，对令狐冲这半个儿子的情分还不如只跟他见了几面的任我行，后者不止把令狐冲当女婿，而是真把他当成了儿子，可见华山派上下之凉薄。

而令狐冲呢，不好意思，确实胸无大志，见了这么一大圈世面，还活得很不错之后，居然还恋恋不忘回华山派去当一个低声下气、任人作践的弟子。对此，我只能说是由于思乡情结作怪，明明知道华山派呆着不咋舒服，但总就莫明其妙地觉得自己生于斯，就必须死于斯，狭隘偏执到了令人十分不耐烦的程度。如果不是盈盈出来一再对他说：大丈夫何处不能安身立命？何必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而且此处别有一番风景......令狐冲就算在岳不群曝光后，仍会整天为了华山派哭哭啼啼，觉得自己不如死了算了，因为自己嘛，只能是华山派岳不群的弟子，就跟虚竹觉得自己只能是少林弟子一样。不过，虚竹在玄慈等高僧叫他不叫过分计较“在家出家”后，也就努力适应新身份，可不像令狐冲那样哭哭啼啼地求岳不群重新收录，甚至可以发誓戒酒。从这个角度上说，潇洒的令狐冲确实连庸人虚竹都不如。

这样一个跪在岳不群面前的令狐冲，永远是不能真正自由的，因为这样的他尚且在怀疑，甚至否定自己的自由天性。没有盈盈的话，令狐冲再潇洒自在，也只是一个言行举止层面的生活作风问题。有了盈盈之后，这些就不再成为问题，令狐冲也没了再为之自责受罚的义务，遂能慢慢从“家”的执念中解脱出来，在盈盈的引导下，向刘正风与曲洋定义的自由境界前进。总之，早就远离了家的隐士盈盈使令狐冲脱离了羁绊，达到了灵魂层面的真潇洒，成为了真隐士。而我们知道，古中国的隐士都是远离祖坟的出家人，无家，却又四海为家。

今天见识了一些关于“冲灵恋如何如何”之类的奇谈怪论，譬如说“最后笑傲江湖的是冲灵”，而“令狐冲其实一直讨厌盈盈”。且不论其中的逻辑混乱、主观带入、对原著的选择性失明以及言必谈夏梦，我就问一个简单的问题：冲灵之间连恋爱都没谈过一句，你却居然从中找出来了天长地久，难道是两人一直心心相印，却被岳不群强行拆散？我不记得是这样啊～

令狐冲没追过小师妹，部分原因是他对与她的婚姻前景的设想是由岳不群夫妇赐婚，而无论小师妹曾经似乎原因或者后来不愿意-书中说了-令狐冲都觉得无关紧要，因为自己会“哄”她。显然，令狐冲既不了解小师妹，更不懂得婚姻岂止是一个“哄”字。但更重要的是，如果成了的话，这样一桩男女不平等的包办婚姻，有什么值得金老写的，又有什么值得我们挖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