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布和楚国F4镇楼~

(一)


季布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来到了人世间，只知道从记事起就到处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季布家境贫苦，父母每日起早贪黑地忙碌，他帮着干些零活，日子勉强地一天天过着。


季布学会做饭的那年，母亲离世；学会种地的那年，父亲也去陪母亲了。此后，季布靠着独自种田度日。


机缘巧合之下，季布拜了位老先生为师。他不了解老先生的具体姓名和身份，只知他老人家曾是名将军，后来辞官，四处云游，来到楚地，在季布家中借宿，轻率地收了他这个孤儿为徒。季布每日习武练字，倒也用功，总算没砸了老人家的招牌。


五年后的一天，季布清晨起床，发现老先生没了踪影，除了一把佩剑，没留下任何东西。


简直就和收他为徒的时候一样草率……季布一边想着，一边端详着这把佩剑。浅蓝色的剑鞘上刻有纹饰，剑格上雕着虎头，精美非常，季布不禁看得出神。


跟老先生学艺时，季布从未见过此剑出鞘，老先生也从未提起过此剑的名字和来历。


季布小心翼翼地托起剑，右手紧握剑柄，缓缓抽出剑身，寒光乍现，季布激动得脸颊泛起红晕，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摩挲着剑身，感受到一股力量在年轻的胸膛中蠢蠢欲动。


季布来到练武的空地，运足功力，宝剑上下翻飞。剑锋指处，草木震颤；剑气过处，风云失色。


季布收势，宝剑还匣，回到屋中，将宝剑置于桌案之上，恭恭敬敬行了三个大礼。


恩师走了，自己也该走了。


季布托人帮忙卖了房子，收拾停当，带上宝剑，最后看了看这片土地，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踏上征程。

（二）


季布也不知道该去哪，反正天下之大，总有他的容身之所。他同老先生一样，漫无目的地游走。


季布为人仗义，老先生也常教导他要除暴安良。遇到有人吃霸王餐、强抢民女之类的情况，他总爱管个闲事。


一天，一个恶霸到一名金匠那里取做好的金盒子，左看右看，非说做工粗糙，不肯付钱，被季布一顿戏弄，身上被宝剑割得衣不蔽体却无半滴血，慌忙扔下钱，抱头鼠窜，逃得无影无踪。围观人群三三两两地散去，金匠千恩万谢，要给季布行大礼，被季布扶住。


季布看了看金匠的店铺，铺子不大，摆放着金饰品、金器具以及各种锤子、刻刀，店里没有其他人。季布请求金匠收自己做个伙计，金匠欣然应允。


季布算是找了个营生，平日里跟金匠学手艺，给金匠打下手，顺便当个卫兵，帮他赶一赶小偷、恶霸之类的不法分子。金匠从不把季布当成下人那样呼来喝去，刚开始已知叫他“恩公”，在季布的强烈要求下改成了小季。


自从季布教训了那个恶霸以后，在这附近也算小有名气。在没有活的时候，季布就到酒庄喝完酒，与屠户聊聊天，或者逛逛兵器铺子，不少人都称他为“少侠”，他懒得纠正，一笑而过。


倘若天下太平，日子也许就会这样继续下去。

（三）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更不必说这个战乱频仍的时代了。


敌军的铁蹄踏碎了城中的祥和，取而代之的是飞溅的鲜血与遍地的遗骸。季布紧握宝剑，带着金匠，拼死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城池。


到了一片树林中，季布放下金匠。金匠胸前被刺伤，已经奄奄一息，他沾满鲜血的手颤抖着伸入怀中，拿出一件东西放入季布手中，并紧握住季布的手。


“小季……这是我……学艺时……第一件……作品……我一直……随身带着……算是……一点……心意……谢谢你……小季……你……一定要……活下去……”


金匠合上了眼，手无力地垂下。季布含着泪，看向手中，虽已被鲜血染红，但能分辨出是一支金发簪。


季布将发簪收起，把金匠掩埋，随后躺在地上，呆呆地凝望枝杈空隙中破碎的天空，一如他那过上安稳生活的梦。


季布想起从前做老先生的徒弟时，老先生总是感慨这战争不息的世道。有一次老先生多喝了几杯酒，提起他的过往。他父母双亡，后被迫从军，慢慢从无名小卒成为了将军，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战乱平息，自己解甲归田。然而，战争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而随着他的官位越来越高，君王对他的猜忌越来越重。他最终辞官，从此四海为家……


季布还想起老先生曾对他说，他若有建功立业之志，便为国效力，若无此意，便做个教书先生之类的平常百姓。没有孰优孰劣，只是不同的选择，不同的人生轨迹罢了……


季布的眼神渐渐变得凌厉。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决定是对是错，但他决不后悔。

（四）


季布在众多兵卒之中算是个知识分子，再加上作战英勇，渐渐受到重视，当上了将军。楚王建立了腾龙、雷豹、影虎三大军团，季布因心思缜密、头脑灵活被任命为影虎军团的首领，主要负责保卫都城及周围城池的安全。楚王赐予他一支玉质的虎头发簪和一块金令牌。


在一次作战中，影虎军团与雷豹军团联合击退了敌军，季布和英布相识，此后二人来往日益频繁，交情日渐深厚。


闲暇之时，两个人便会切磋武艺，或者喝点酒聊聊天之类。英布会酿酒，尤擅制烈酒，季布酒量差，仅一口便呛得不行，英布每次都不屑地嘲笑他一番，再给他换酒。季布自然不甘心总被嘲讽，便用棋艺回击。季布棋艺还算不错，但绝对无法跻身高手之列，不过对付从小没碰过棋子的英布还是绰绰有余的。


影虎军团和雷豹军团的士兵表示，他们的将军在私下里永远不能正常地说话。


不过他们也表示，他们最喜欢看他们的将军比武。


英布以力量见长，而季布擅轻功。二人相斗之时，一个刚猛似虎，一个身轻如燕。双钺生风，地动山摇；宝剑如电，神鬼胆寒。战斗正酣之时，人影裹挟着兵刃，兵刃分割着人影，令人眼花缭乱。二人不战到精疲力竭决不罢手，士兵们可谓大饱眼福。


只是士兵们想吐槽一点：季布将军的头发太长，挡视线啊……

（五）


秦王政二十四年，秦军攻破楚国寿春，项燕拥昌平君为楚王继续抗秦，王翦、蒙武来攻，昌平君兵败身亡，楚国灭。


季布毁桥的同时，也毁了英布的心。英布呆呆地望着遍地的遗骸，良久，头也不回地走了。雷豹军团的士兵也垂着头，缓缓散去。


季布强稳定住心神，回头看了看他的士兵，声音颤抖着说：“弟兄们，对不起。他日楚国再兴之时，我会去找你们。”


只剩季布孤身一人了。他信马由缰地走着，望着被战火席卷的土地，无助而绝望。他不知道有无再兴的可能，不知道楚国的战旗能否再次飘扬。他向来说一不二，他的士兵始终都相信他，哪怕在刚才，在他处于崩溃边缘时，他从他们的眼睛中感受到，他们依然相信他，而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机会完成这个承诺。


如今季布身上剩下的只有楚王赐予的虎头发簪、金令牌以及金匠留下的金发簪。


他想隐藏自己的身份，好在影虎军团行事较为隐秘，连楚国的将军也没有几个见过他的真容，只是要处理掉那块可能暴露身份的金令牌。


他想起金匠曾交给他做金花的手艺，金匠还说起他以前受人之托做一朵花瓣薄如纸的牡丹，结果他制作时手几次被花瓣割伤，把牡丹交给对方时特意嘱咐要小心拿取。


季布在金发簪上雕出花托，将金令牌制成一片片花瓣，接在金发簪上，制成黄金牡丹。他没有金匠那样让做出的花瓣薄如纸的功夫，但若将花瓣注入内力，也可让其具有杀伤力，权当为日后闯荡江湖添件武器。

（六）


季布还记得做金匠的伙计时与不少富人打交道，他们有的将财富分给穷苦百姓，有的却到处搜刮民脂民膏把自己伺候得脑满肠肥。季布一见到后者就恨得牙根痒，但又不想坏了店里的生意，只得一肚子怨气地和金匠一起好生招呼着。金匠知道他不满，但也只能慨叹一声这无情的世道。现在是时候给他们一点颜色看了。


季布的轻功身法了得，来无影去无踪，富人们被耍的团团转，气急败坏而又一筹莫展。


他在江湖上的名望越来越高，名号越来越响，各种奇怪的传闻也越来越多。“黄金牡丹，花间隐虎”也好，“一诺千金，不动如山”也好，还有那个照镜子只能照出背影的奇葩传闻也好，季布懒得理会。从他成为楚国军人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他不可能心安理得地在秦的天下当个独行游侠。更何况虽然战乱停止，秦始皇却又大兴土木，制定严刑酷法，百姓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终有一天会奋起反抗。季布唯一的愿望就是将来解民于倒悬的是楚军。


季布再次见到英布时，想起了当年的种种过往。初识，交好，决裂。与英布交手时，没有了当年的酣畅淋漓，内心泛起的苦涩浓重得化不开。英布现在依然恨他，归根结底还是亡国之痛，只能等待复兴楚国之人出现，来抚平这道刻骨铭心的伤痕。

（七）


当见到龙且手中的虎符时，季布心中的阴霾霎时间烟消云散，多年来的忍辱负重终于换来曙光。


当英布身穿铠甲道一声“谢谢”时，季布嘴角轻挑，横亘在二人心间的寒冰终于融化。


当“风林火山”四人御马驰骋于天地之间时，季布感受到冷却已久的热血在胸膛中燃烧。


季布去各处寻找昔日影虎军团的弟兄们，他终于兑现了当年的承诺，他看到他们浸润着热泪的眸中已升起团团烈焰。


楚军势力日益壮大，但现在时机尚未成熟，还不能闹出太大动静。军队暂且驻扎在隐匿之处，将军们每天操练人马。


一天晚上，雷豹军团的士兵们在帐中闲聊，有人想起从前季布和英布比武的事。


“真想看季布将军和英布将军比武啊……”


“你小子倒是提醒我了，好多年没看过了。要不你小子去跟英布将军提议一下？”


“我还不想死……”


帐外，季布扑哧一笑，看了看脸色有点黑的英布，揶揄道：“谁让你一天到晚绷着脸……”


话音未落，英布的钺已经砍了过来。


于是乎，士兵们就如愿以偿地围观了季布和英布的比武……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从前……

（八）


少主回来了。


龙且与少主从小一起长大，十分亲密。英布与少主有过数面之缘，也算比较熟悉。至于季布和钟离眛则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少主，不免上下打量一番。季布不禁感慨，不愧是项燕将军的后人，虽然年纪尚小，脸上稚气未褪，但眉宇间英气逼人，眼眸中锋芒暗藏，再加上一身七海蛟龙甲，平添了几分霸气与傲骨，俨然一副万人难敌的强者之风。


项羽归来，范增和项梁都松了一口气。如今他们仍需要养精蓄锐，于蛰伏中静候时机。


他们并未等太久。


始皇帝驾崩，扶苏也被一道诏书送上了西天，胡亥登基。这位秦二世的暴虐相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秦始皇的勤政是出了名的，而秦二世每日只知花天酒地，赵高当权，把朝内朝外搅了个昏天黑地。


时候到了。


楚军的战旗在空中恣意飘扬，军队的呼号直冲云霄，战马的铁蹄踏起滚滚尘沙，兵刃盔甲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世间不知添了多少秦军的亡魂。


一如当年楚国屹立于天地之间傲视群雄，如今楚国的势力怕是没有几家诸侯可以匹敌。


季布见到了老相识刘邦。当年神农堂那个没正经的刘季摇身一变成为了一方起义的首领，人称沛公，季布不得不对其刮目相看。


群雄并起，秦亡之日不远矣。

（九）


项羽威震四海，天下诸侯莫不畏惧。季布却未觉得形式一片大好。他还记得项羽坑杀秦军二十万降卒的情形，惨叫声此起彼伏，降卒的脸上满是尘土，面部因惊恐绝望而极度扭曲。虽然诸侯的士兵的确曾受尽秦军的欺凌，但这做法似乎有些过了，项羽也许会像当年坑杀赵国四十万降卒的白起那样饱受诟病，恐怕不利于收拢人心。英布对此事倒是颇为赞成，既收拾了对诸侯兵不满的秦军，免除后顾之忧，又显示了楚国的威势，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不管手下人怎么想，项羽此时人逢喜事精神爽，秦军主力已灭，接下来便是攻入关中，成为关中之王。


然而令项羽万万没想到的是，刘邦竟先占领了咸阳。


季布听到这个消息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看着气得要把桌案劈了的项羽和横眉立目、顿足捶胸的诸将，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现在刘邦的实力不容小觑，范增提出趁早杀了他，免除后患。


几日后的那场宴席，季布没有亲眼见证。他听说刘邦在席间以如厕为由的逃回霸上，听到有人怀疑项伯有意保护刘邦，但无人敢跟项羽提及此事，项羽也未对项伯表示出怀疑。季布知道，如果当时项羽真的有意杀刘邦，刘邦有几条命都不够死的，项庄舞剑除沛公恐怕只是那位砸了玉斗、出言不逊的范军师的一厢情愿。至于项羽究竟因为情义、自负还是其他什么缘由不杀刘邦，季布懒得考虑。


刘邦未死，季布不知道自己应该懊恼还是庆幸，相识一场，却成了敌人，当真是造化弄人。有一瞬间季布似乎感觉项羽和刘邦哪一个得到了天下对他而言都无所谓，随后他就把这个荒唐的想法抛到九霄云外。所谓的交情已经成为过去，在此后的沙场之上，他们必须兵刃相向，拼个你死我活。

（十）


项羽屠戮咸阳，杀死子婴，火烧秦王宫，回到江东后自立为西楚霸王，分封了十八个诸侯王。秦王朝的痕迹被摧毁殆尽。


季布隐隐发觉项羽的残暴似乎不亚于秦始皇，所过之处满目疮痍，虽除暴秦，却未得民心，纵使得了天下，恐怕也有再次被推翻的危险。他没法让自己去劝说项羽，毕竟他不想像那个劝项羽留守关中的人那样把自己作死。


风谲云诡，白云苍狗，楚国的形势不容乐观。


听闻英布投降刘邦，季布呆在原地半天没说出话来。“风林火山”四位将军，只有英布被封了王，结果最终却是他背叛了项羽，也真是讽刺。季布想象不出日后若是与英布于沙场上见面会是怎样一番情形，只怕会比当初争夺荧惑之石时惨烈百倍。这一天终究没有到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楚汉订盟，中分天下。然而，天下终究不可能有两个帝王。


乌江之畔，寒风猎猎，霸王殒命，天地苍茫。


季布知道，楚国败了，败得彻彻底底。他再也不可能有机会成为楚国的军人，为楚国而战。


大悲无泪，痛苦的潮水侵蚀着季布的心理防线。季布此刻真正体会到天塌了的感觉，眼睛失去往日神采，脑中一片空白，心中一团乱麻。战马悲鸣着狂奔，他也不管。


荒草萋萋，残阳似血，肝肠寸断之人亡命天涯，不知前路在何方。

（十一）


战马跑累了，停下脚步，季布稍微回过神，望着被夕阳染红的天空，辽阔的天地间，留下一抹寂寞的蓝色身影。


季布清楚，身为楚国将军的他，一定会成为通缉对象，此后，他恐怕不得不终日躲避追杀。他找到了当年行走江湖时结交的周家，周家也算够义气，把季布藏了起来。然而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季布接受了周家的提议，周家剃掉季布的头发，把他打扮成奴仆，打算把他卖掉。


几日后季布看到了他的买主，那是一位身材极矮、快胖成一个球的老人家。季布的目光瞬间停滞，老人家也盯着季布。


天知道季布怎么认出了没戴面具的朱家，朱家又怎么认出了没有头发的季布。


周家看出了端倪，起初以为季布身份暴露被吓个半死，后来弄清楚朱家的立场，才放了心，同时也把季布原来的那身行头一并交给朱家保管。


季布在朱家当奴仆时，勉强算是过了段安稳日子。朱家待他不薄，起初奴仆们有些怀疑这位新人的身份，可是无人敢问朱家，后来便不再费脑子。季布闲暇时会与朱家或奴仆们聊聊天，于是便听到了一些关于那位皇帝陛下的传言，譬如左边大腿有七十二颗黑痣，譬如不顾形象地当众骂人。朱家笑着说这位刘季老弟还是像以前一样流氓，季布表示不能更同意。当年刘邦说出那句“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以及项羽听闻鼻子要被气歪的精彩表情，季布终身难忘。


虽然表面上一切平静如常，季布仍然担心朱家被自己牵连。朱家也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斟酌好说辞后，便到洛阳拜见夏侯婴。

(十二)


朱家归来，告诉季布刘邦赦免了他。季布当即倒身下拜，朱家笑着扶起了他。


季布走上朝堂之时，抬头看了看刘邦，刘邦也在注视着他，二人四目相对，彼此的眼中看不出情绪。


季布感慨，皇帝不愧为九五至尊，身着龙袍，头戴冕冠，坐于大殿之上，连刘邦这么痞气的人都显露出十足的威严。


刘邦感慨，季布虽然不再年轻，但依旧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游侠，一副傲骨，一身正气。


故人重逢，笑泯恩仇。


季布当了郎中，偶尔刘邦兴致来了会与他叙叙旧。提到朱家，刘邦非要季布画一画朱家摘了面具到底长什么样。季布回忆了一会儿，画出一张圆脸，刘邦看后一撇嘴：“怎么比我想象中还丑？”季布嘴角抽了抽，心中默念：“恩公，我对不起你……”


季布听闻英布在刘邦称帝后仍为淮南王，不禁感慨当年那个给英布看相后说“当刑而王”的人真是料事如神，英布大概是天生的富贵命。


只可惜，英布并没有风光多久。


一代名将，最终落得个被诱骗后惨死在民宅之中的下场。


季布听闻此讯，手中杯子落地，摔个粉碎，侍从慌忙进屋，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小心翼翼地问季布发生了何事。季布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那夜，平日里滴酒不沾的季布，饮了一口烈酒，呛得满脸通红，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喃喃道：“兄弟，还是你酿酒的手艺好。”

（十三）


季布发觉自己在战场上，对面之人正是英布，英布的双钺向他挥来，季布感觉像被什么钳制住一般动弹不得。士兵们一拥而上，长戈刺入英布的躯体，英布的铠甲瞬间被鲜血染红，英布笑了，笑得狰狞而诡异，他倒了下去。季布想喊英布的名字，但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黄沙骤然被风卷起，霎时间天昏地暗……


梦醒。


已是深夜，季布没了睡意，起身来到庭院中，望着皎皎明月与漫天星斗出神。秋风拂过，卷起一地落叶，又将它们抛下。


季布闭上眼睛，往事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多希望只是场梦。


英布被杀，倒也没让刘邦好过。刘邦讨伐英布时被流矢射中，后一病不起。


汉高帝十二年，刘邦驾崩。


在朝堂之上阻止出兵征讨匈奴时，季布就没想活着走出大殿，大概那位吕后当时被气昏了头，直接退朝，忘了将季布治罪。不管怎样，最终吕后不再议论攻打匈奴一事，季布也放了心。虽说不怕死，但活着总归是好的。


吕氏垮台后，刘恒即位。刘恒召见完季布就让他回去，季布猜到在皇帝面前有人说好话又有人说坏话，便提醒了几句。虽说此次见面不太愉快，但季布对刘恒也产生了几分敬意，愿他励精图治，使百姓安居乐业。事实证明，刘恒的确为一代贤君。


几年后，季布辞官。

(十四)


季布脱下官服一身轻，从此云游四方。


他回到那片承载着年少时记忆的土地，那里已经不存在任何过去的痕迹。他登上山坡，望空祭拜。


他来到东郡，醉梦楼仍矗立在闹市之中，花魁不知已换了几人。那个他曾拼尽全力守护、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子，早已不知所踪。


他打听到朱家的坟墓所在，在坟前行了三个大礼，埋下一片黄金牡丹的花瓣。


他找到英布头颅埋葬之处，拿起酒壶，抿了一口，将剩余的烈酒倾洒于地。


季布觉得他如同飘蓬，随风流浪，飘到哪里便在哪里扎根，风起时再次飘飞。


最后的最后，他孑然一身，却非无牵无挂。


这一生，他哭过，笑过，迷惘过，执着过，绝望过，振奋过，曾经历过大起大落的波折，也曾享受过岁月静好的恬淡，总归没白在这广袤的世间走一遭。


季布一身素袍，头戴虎头发簪，腰悬蓝色佩剑，怀揣黄金牡丹。他御马于天地间缓缓而行，风拂乱了白发银髯，阳光在衣襟上洒下碎金。他仰头望向苍穹，浮云慵懒地栖居在高空，雁阵发出的鸣叫零零散散地传入耳中。季布浅笑，无言。


世事如棋，瞬息万变。
人生如梦，半醉半醒。
岁月如歌，抑扬顿挫。
命运如诗，起承转合。

乱草枯荣
大漠孤烟
曾经多少将成万骨枯
多少英雄葬于土
煮酒一壶，
此一生
不过魂断天涯路
相思不相顾
——《风颂天下》

~~~~~~~~~~~~~~~~~~~~~~~~~~~~~完~~~~~~~~~~~~~~~~~~~~~~~~~~~~~~~

哇，加精了！感谢吧主@真·赤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