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棋书画戏▲☆书—《溱洧遗梦》

几点说明:


1. 墨鸦同人文,原创女主,原著向,穿插秦时、九歌部分人物与内容


2.紫兰轩为舞台,涉及风月场中的故事,清水+微H,适合16+读者


3.文中部分情节,借鉴自九歌吧神贴——墨鸦语C楼,感谢各位id


4.首发墨鸦吧,秦吧为精修版,因此细节稍有不同


5.楼主萌新,入吧半年,第一参加活动,如有不当之处,恳请指教,谢谢


楼主 杂色琉璃  发布于 2017-10-04 23:32:00 +0800 CST  
(01)舞姬

乙夜,霁月。韩国新郑,城东紫兰轩。

华灯流彩,弦歌响彻,七个舞姬正在一楼正厅的莲花台上蹁跹起舞,周边雅阁内人声鼎沸,座无虚席,又是一个纸醉金迷的未央夜。舞台中间的地面上,放着一只鎏金花瓶,里面插着几枝才沾雨露的时新花卉。忽然,舞姬中间一个带着半张面具的少女步出队列,背对花瓶,其余的人立刻环绕着围成半圈。只见那少女盈盈向后弓身,细腰纤纤欲折,弯成一道美丽的拱桥,在看客们的惊呼声中,稳稳地用嘴衔起一朵花枝。“好!”下面一片喝彩之声。那少女旋即起身,拈花微笑,又眼波一转,将花朵抛向了下边的人群。

众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花儿,想看看究竟落在谁手。冷不妨,一个穿着华贵红衣的年轻男子,从雅座中倏地腾空一跃,轻抬手臂,那花枝便稳稳地夹在他的指缝中。“红鸮大人今天好手气”,四座的恭维声立时此起彼伏。男子得意地一笑,眼见那舞姬翩翩走下莲花台,捧着白玉酒壶,到他面前深深施了一礼,接着斟了一杯琼浆,那正是紫兰轩独有的美酒——寒露兰花酿。“慢!”男子盛气凌人地用手推开酒杯,“把你的面具摘下来,哪有遮着面孔为客人敬酒的道理?”说罢,四周的人都哈哈大笑。“你若不摘,我便不喝”,他语调一转,轻佻地用手指弹了两下少女的下颌。一旁的妈妈见状赶紧上前,“红鸮大人,使不得,这位姑娘是舞姬”。那男子凤眼横斜,转过微醺的面庞,骇然浪笑道,“什么舞姬酒妓,都是娼女罢了,从未听说紫兰轩里的女人还怕看,真要是这等贞洁烈女,也不会跑到青楼里来吧?”下面在座的看客们闻言哄堂大笑,一齐起哄要那舞姬露出真容。

“有人借酒寻衅滋事!”早有伶俐的下人见此不妙,一溜烟跑到二楼深处紫女的房间门口,向她通报。紫女是紫兰轩的当家人,此时,她正在室内调合着一杯温酒,身后的山水流云屏风上,映出一个男子的侧影,他显然也听到了下人的汇报,放下了手中的一册竹简。“将军府的人?”紫女不禁皱了下眉头。当今韩国,无人不知大将军姬无夜气焰熏天,他手下豢养的鹰犬们,时常倚权仗势,胡作非为,无法无天,不想今日竟跑到了她的地界上来闹事。“我出去看看”,紫女端杯绕到屏风旁,将酒放到案几上。那个男子微微点头,似乎并不在意,又拿起了手中的卷册。

走至二楼回廊的雕栏边,顺着楼梯的方向,一楼正厅里的情景便尽收眼底。红鸮还在那里咄咄逼人,刚才一言未发的舞姬却开始说话了。只听她不慌不忙,轻启丹唇:“大人,紫兰轩有紫兰轩的规矩,舞姬侑酒不摘面具。来者皆是嘉宾,倘若今日无故为大人您一人破例,岂不得罪了往日的那些贵客?”说着,她望向红鸮手中的那枝花,“如果一定要破例,也不难,但总要有个缘由”。“哦”,红鸮眼珠一转,“什么缘由,你说”。“大人若能将这朵辛夷花插在我鬓边,我便摘下面具为大人佐酒”。“这有何难?”红鸮轻薄地一笑,上前一步便要拽过那少女。可她身段异常柔软,轻巧地折腰一避,竟躲到红鸮背后去了。“哈哈,有点意思”,男子面露狡狯,狞笑着抚掌。突然,他足尖一点,身体凌空向后翻去,恰似一只凶猛的逐魂鸟,在空中瞅准机会,一把将花插入那人鬓边。少女也不躲闪,借他这股力道,宛如冰盘一般轻盈旋转起来,待到红鸮落地,她也回身亭亭站立。“好了,摘下面具吧”,红鸮洋洋得意。“大人,您输了”,舞姬一笑,“刚才您拿的,是朵辛夷花,现在这一枝,可是海棠花”。说罢,她双手端起白玉酒杯,“大丈夫誓言如山,大人,请满饮此杯”。红鸮睁大眼睛,想说这不可能。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翻悔,只好忍气一把抓过酒杯,满饮而尽。那舞姬又是一礼,“多谢大人抬爱”,便转身重新登台去了。

紫女站在暗影处,不动声色地看完这场好戏,微笑着转回房间。风月场中,这本是司空见惯的事,但像刚才这样能够滴水不漏、化险为夷,她也情不自禁为那舞姬叫好。那女孩子名叫琉璃,来紫兰轩未及月余,登台献舞也没有几天,十足是个新人。

据说,琉璃来自赵国,出身伎乐世家,父亲曾任宫廷乐师,擅弹箜篌,母亲也是内廷舞伎。她幼时便父母双亡,被主掌伎乐司的司官收养,用意栽培,悉心调教,原指望长成后能够出人头地,被王室选中飞黄腾达。不想造化弄人,三个月前,因躲避赵国内乱,从邯郸逃出来新郑投亲,未料故旧已经搬离,她又在此病倒,欠下了客店与药铺许多费用,无力偿还,不得已寄身到了青楼。好好的一朵宫花,生逢乱世,命如飘萍,竟然流落沟渠成了烟花,不禁让人唏嘘。刚才应付红鸮的一手,原是赵国内廷的一种戏法,只要身手够快,瞬间偷梁换柱而已。红鸮是鬼山中长大的孤儿,进了将军府见识了几日繁华,便觉得自命不凡,哪里识得这种异邦宫廷里才有的新奇巧技。在昔日的宫眷眼中,他不过是一只鲜衣怒马的井底之蛙罢了。

正是由于这层缘故,虽然初来乍到,紫女对琉璃却十分看重。平日里除了寻常登台,并未要她单独酬客,更没有为难过她。今日之事,让紫女发现,这个女孩子宠辱不惊,应对自如,除了舞技超群,还另有过人之处。而红鸮为人,阴狠刻毒,睚眦必报,又仗着将军府的势力,一定不会轻易罢休。“不如将机就计”,紫女含笑说道。“哦,你又有了新的打算?”屏风后的男子抬臂舒展了下腰身,晃了晃杯中酒,仰面一饮而尽。

楼主 杂色琉璃  发布于 2017-10-04 23:33:00 +0800 CST  
(02)诱饵

紫兰轩位于韩都闹市,是新郑城中有名的风月之地。虽然跑到这里享乐寻欢的男人,多如过江之鲫,但给琉璃留下深刻印象的,却屈指可数。因此,当紫女提及“将军府的侍卫统领墨鸦大人”时,她在记忆中苦苦搜寻,却只有依稀的念影:那似乎是个身材高挑的男子,总是一身黑衣,来去如风。

也许由于新来日短,琉璃眼中最熟悉的男性,莫过于卫庄,据说他是鬼谷传人之一。卫庄与紫女,共同把持着紫兰轩,一个暗中护庇,一个迎往酬酢。卫庄有自己单独的静室,却经常不在居处。他面容冷漠,不苟言笑,除了紫女,对这座朱楼里其他的娇花媚柳视若无睹,平日里与旁人也罕有交集。琉璃第一次见到他时,也着实惊讶,那人明明很年轻,却有着一头不相衬的白发。

其次,便是公子韩非。他贵为韩王九子,少年时曾东去齐鲁,求学桑海,是荀子的得意门生。其人性情倜傥,文采风流;又胸有沟壑,心怀壮志。此前,与大将军姬无夜多番角逐,如今已经官拜司寇,不仅在朝堂上风生水起,在七国当中,也是声名鹊起。他手中还掌握着一支强大的私人组织,名曰流沙。但韩非外表并不冷酷,无论对哪个女子,哪怕紫兰轩中的下等仆妇,也是温言和语的。可琉璃知道,那双含情如水的眸子里,藏着深不见底的暗涌。

韩非性好风雅,琉璃虽未正式酬客,却也在紫女的安排下,曾为他个别起舞。那是一种长袖轻扬、只用脚尖点地的舞步,在赵都邯郸风靡一时。“这是踮屣舞,跳得很好,很久没有看到这么美妙的舞姿了”,韩非称许不已。“公子谬赞了,您久居华庭,什么样的天人之舞没欣赏过”,琉璃谦逊回应。“听说你是赵国人,燕歌赵舞,名不虚传。会跳《关雎》么?”《关雎》是一支春秋时代采自周南、略带楚风的舞蹈,昔日身在赵廷,天下之舞,莫不遍习,琉璃当然会跳。然而,她听出了这话语中的挑逗之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韩非不愧为三晋名士,连侍夜的要求都提出得如此含蓄。琉璃浅笑了一下,轻声叹喟:“公子,舞莫如新,人莫如故。”韩非立时绝倒,拍案大笑道:“好一个机敏的丫头,你竟然敢篡改《晏子》!看来今夜我只有去找故人了。”婉拒了紫兰轩最尊贵的恩客,琉璃也心中忐忑,好在韩非不以为意。他在这里众星捧月,并不缺少一个拥趸,只要身边花团锦簇,无谓非谁不可。

还有一个经常跟随韩非来此的绿衣少年,听说是国相之孙,名叫张良。小小年纪,已颇具君子风范,而且熟谙乐理,温弦知雅。虽然身形稍显稚嫩,见到女子调笑还会面红,但琉璃对他却是颇有好感。“琉璃姑娘”,每次张良这样彬彬有礼地唤她,都让她心中莫名一暖。

其余男子,皆是灯红酒绿下的一群俗客罢了,夜夜莲花台上望尽下面丑态百出,琉璃心底只有冷笑,这大概就是最后的乱世狂欢吧。

这群俗客当中,自然少不了将军府的人,除了幕府的将官、长史们,还有姬无夜的“影子王政”集团——夜幕的一些首领。传闻,这些人为虎作伥,杀人如麻,个个都是狠角色。然而,彼此之间的关系并不好,似乎矛盾颇深,不仅鲜有同来的时候,甚至撞见同僚也要回避。那位墨鸦大人,更是独来独往,一位从人也不肯带。他极少在正厅露面,都是直上二楼,寻一间清净的雅室。这个看上去有些神秘的男子,杯酒下肚三分醉意后,也会跟酒妓们打成一片,最喜欢的游戏,便是给这群花枝招展的女子打分。他装束雍容,也极懂得搭配,不仅品评让人心悦诚服,还会悉心指点一二。因此,紫兰轩中不少女孩子,都喜欢同他亲近;然而,他却并不刻意跟谁热络,偶尔留宿,每次侍夜的姑娘也不同。但相处之间,也还温致有礼,大约并不是个难侍候的主儿。

“如果你不愿意,我绝不强迫”,紫女温和地说。可琉璃明白,这是无法拒绝的,不论内心如何抗拒,都必须应承下来。她柔顺地点点头:“但凭姐姐吩咐,琉璃一定尽心。”紫女满意地一笑,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有些东西,你还需要学习一下。”琉璃身体一僵,心登时沉了下去。

楼主 杂色琉璃  发布于 2017-10-04 23:34:00 +0800 CST  
(03)青楼

战国乱世,七雄并起,烽烟连年,豪杰云涌,位于战略要冲的韩国,被列强环饲,正处于这风暴的中心。可偏安都城一隅的紫兰轩,与外边的天下,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而紫兰轩之内,更是别有天地。

一楼正厅的莲花台上夜夜笙歌,只是平常燕舞;子夜过后,正厅背后内堂中的表演,才是客人们的最爱,当然也需要另付酬金。内堂的布置,与正厅相仿,仍是一个莲花舞台,只是规格略小。一片旖旎的红灯映射中,两个身材曼妙的年轻女子,各着蝉衣,赤足登台,模拟各种高难的闺帏体式,据说共有一百零八种,美其名曰“活春宫”。台下的男人们个个看得目瞪口呆,有的甚至忍不住搂着怀中的陪妓跃跃欲试。最后的压轴,便是衣衫褪尽,其中一位表演者,用特殊的颜料,在另一人的身体上当场作画,再肉体贴合,印到自己身上。花鸟鱼虫,成双作对,无不惟妙惟肖,见者叹为观止。紫兰轩的迷人之处,正是在于这种情色与意趣的完美兼顾,把男人的世俗淫欲,粉琢得如同风雅的情致爱好一般。

琉璃第一次看的时候,也不免耳热心跳,心中怦然。“习惯就好了,紫女姐姐没让你到这里登台,可见多疼你”,站在旁边一同观赏排演的彩珠说。彩珠是紫女指派给琉璃的教习师傅,年纪稍长,经验却十分老道。紫兰轩的规矩,一般雏妓进馆需从侍女当起,曾经侍候过弄玉的红瑜,未曾香消玉殒前,就是这样的女子。天资较好者也可以直接训练,就像彩珠这般。然而,这样的境遇,虽然免去了侍女的辛劳,也很难说就是幸运,彩珠往昔也吃过不少的苦。如今的她,色艺俱佳,一曲横笛听落梅,举座皆疑入仙乡。但这样的风姿绝技,还在其次,最重要的让客人满意,须在男欢女爱上下功夫。毕竟,风月场中,纵情声色,挥金如土,这才是本色。

“我听紫女姐姐说,你在来的路上……”琉璃闻言,不觉腮边一阵滚烫。原来,但凡初入青楼者,倘若自称处子,按例须要验身。妈妈会让那女子坐在一个净桶上,桶内均匀地铺着一层薄薄的香灰,然后用羽毛搔那女子的鼻腔,要她打喷嚏,如果香灰纹丝未动,必是处子无疑;如果灰尘上有了形迹,说明下面漏气,已经是破过身的了。处子初夜珍贵,可以索要高价,事后恩客还要给那女子一份价值不菲的妆奁,花费甚至胜过民间女子出嫁。紫兰轩是新郑城内有名的上等烟花行院,花销自然更加靡费。琉璃初来时,因为过去一场不能明言的噩梦,只得推脱自己逃难路上曾遭歹人奸污,妈妈听了好生失望,倒是紫女并未着意,反而宽心安慰了她。

此刻,彩珠无意间又重提伤心事,琉璃心头一阵酸楚。“兵荒马乱的世道,这本就是寻常不过的,能捡着一条命已算万幸”,彩珠顿了一顿,“那些事情都忘了吧,乱世当中,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她拉过琉璃的一只手,自顾地说下去,“紫兰轩再怎么富丽堂皇,终究是妓馆,怎么可能出泥不染?所谓的卖艺不卖身,也不过是为了提高身价,将来卖得更好的价钱”。说到此处,她发现琉璃的面色已由红转白,转而更加苍薄如纻,心中有些不忍,便话峰一转:“妹妹若有心,寻个情意相投的人,将来赎你出去。再不然,有了积蓄为自己赎身,就算仍留在这里,也可以真正地卖艺不卖身,或者选择自己喜欢的客人。”彩珠的话的确是肺腑之言,可但凡女人沾染了风尘二字,也就落下了贱名。古往今来,并没有几个青楼女子能如此幸运,绝大多数都任由命运摧残,做了逐水落花,最终湮灭红尘。

为了转换这沉重的话题,彩珠眨了眨眼睛:“这里的姑娘都是朝休夕作,除了酬客,其余时间多半花在了训练上。想要男人甘心情愿做裙下之臣,有些功夫一定要纯熟,我来给你表演一下吧。”说着,她取出一叠裱绢,神秘地笑了一下,“这可不是作画用的”。随即,彩珠便麻利地平躺在地上,将裱绢在身下拢好,然后匀速扭摆着腰肢,用丰臀划圈儿,那裱绢便一层层漾开,神奇般铺成了皎洁的扇面。彩珠口中兀自娇啼不止,她本就身材腴润,一身翠色的裙衫,更衬得一痕雪脯白得耀眼,此时这处温柔乡,任凭哪个男子见了都逃不过吧。琉璃看得面红耳赤,差一点就要转身而逃。彩珠却若无其事地爬起来,拽了拽裙角,接着按下她的肩膀:“该你了,试试看。”琉璃霎时泪如泉涌,却又不得不浑身僵直地躺了下去。谁知彩珠也顺势蹲下身,向她腰下塞了一个圆圆的东西。没等琉璃回过神,对方突然迅速站起,凌空抛下一个竹枕,正中她的腰腹。这一击力量不小,琉璃也吃了一惊,然而腰下的东西却纹丝未动。彩珠高兴地点点头,摸出来拿给她瞧,原来是一个略微透明的玉球。这个功法,叫做“玉蛋功”,是上等妓馆里的必修功课。训练之初,要求女子在男上位时,腰下垫着鸡卵大小的玉球,长久地保持软腰拱起的姿态,以便迎合冲击,更好地取悦客人。训练到一定程度,就要把玉球换成生鸡卵,而且整个过程之中不能破碎,是谓功成。“你从小学舞,果然身段出色,省了好些工夫呢”,彩珠捏了一下琉璃纤娜的腰肢,“不过,若想登峰造极,唯有勤习。晚间正好我有熟客,你且随我去吧。”

从那一天开始,琉璃便跟随着彩珠,见识这紫兰轩中真正的淫逸奢靡。尽管有彩珠在,可以护她周全,然而欢场无君子,就算已经做好了千般准备,心中仍有抵不过的苦涩。只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身畔无人时,琉璃才敢失声痛哭。可该来的终究会来,作为一只诱饵,她的猎物很快便登场了。

楼主 杂色琉璃  发布于 2017-10-04 23:34:00 +0800 CST  


楼主 杂色琉璃  发布于 2017-10-04 23:35:00 +0800 CST  
(04)鹦歌

天过申时。新郑城东北,将军府 。

墨鸦正在窗边静立沉思,日光透过树荫,斑驳地落在他的身上。作为夜幕首领之一,同时还兼任将军府的护卫统领,他可谓少年得志,深受宠信,十足是这府邸中的大红人。待遇自然也十分优渥,不但安排有单独的宽敞房间,还有专侍打扫的仆役。但男子事务繁忙,室内经常空置。今日也并非难得闲暇,而是姬无夜又交待下一项重任,他正在思索计划。

突然,窗外的树影一动,一个轻盈的身影飘然落地。冷眼一瞧,似乎是个身材纤细的少年,待摘下笠帽,原来是位蓝衣束发的年轻女子。

“鹦歌,你回来了”,墨鸦脱口而出。那个略带英气的美人儿,正是夜幕为数不多的女性首领之一——鹦歌。她是姬无夜探寻别国秘情的特殊杀手,执行任务的地点大部分都在韩国之外。此次,她刚从魏国归来,向将军汇报完公务,就径直来找墨鸦。

“你来得正好,过会儿一起用饭吧,我去叫白凤”,墨鸦笑着说。

“不了,我来看看你,一会儿就走”。鹦歌也笑了笑,心底泛起一丝苦涩。眼前的这个男子,虽然语气温和,态度殷诚,内心却如冰山一般冷峻。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回避自己,甚至不给两人片刻独处的机会。然而,从前的他们,曾经亲密无间。

鹦歌也是孤儿,同白凤一样,是墨鸦当年亲自挑选的搭档。鬼山血潭的初见,他对鹦歌有着知遇之恩,也许从那一刻开始,鹦歌便对他柔情暗种,从此将他的一言一笑都铭刻心中。他们相互扶助,一起成长,经受磨炼,合作任务,共同度过了许多艰难又美好的时光。在鹦歌面前,他无须做任何隐藏;鹦歌在他面前,也可以随心玩笑……往事历历,杳然随风。

“鹦歌,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的任务执行完了?真是好久不见。”白凤惊喜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打断了女子的思绪。几乎经年未见,少年又长高了许多,只有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仍旧清澈透明,宛如初识。她终究还是留了下来,三人一起用饭。菜肴也还丰盛,男子特地交代厨下,做了她喜欢的鱼脍,配料的芥酱中,还格外添了白梅,不禁让她有些动容。但饭桌上的氛围却有点儿沉闷,大家都默然地埋头进食。

“怎么都不说话?”白凤左右看看,不解地问道。

“多吃一点,晚上我有事,你好好值夜。”墨鸦说着,顺手夹给他一块鹿脯,看似不经意地交代。

“今晚没有任务啊,你要去哪里?”

“我的事,你不要多问。”

“又是去紫兰轩吧!”少年语带嘲弄,不屑地瞥了男子一眼。

鹦歌白净的脸庞刷地红了。紫兰轩声名太炙,新郑城中妇孺皆知。而自己身为女子,将军府的男人们斗鸡走马、千金买笑的地方,她去不得。但她能够理解,身处乱世,又为杀手,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会选择及时行乐。她这样想着,强咽了一口粟米,不想却连连咳嗽。墨鸦舀了一碗清羹,默默地递过来。“多谢。”鹦歌抬目,正撞上那双平静无澜的深色眼瞳,她的心揪然一恸。

这顿饭吃得平淡无味,饭后又寒暄了几句,鹦歌便识趣地告辞了。夕阳西下,望着她萧瑟离去的背影,男子也心有不忍,但他别无选择。

聪明如墨鸦,心比比干多一窍,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如何不懂这个青梅竹马的美丽女子,对自己的脉脉情愫。然而,十年将军府的血色生涯,从鬼山血潭爬出的瘦弱男孩,到姬无夜最器重的心腹爱将,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这位凶猛胜虎的姬大将军,有着怎样的一副肚肠。姬无夜不会允许下属之间存在感情,只需要矛盾竞争,甚至敌对仇恨,来进行制衡,控制全局。违背了姬无夜的意志,越过了那条无形的线,等于自寻死路,他和鹦歌都不会有好下场。何况,刀口舔血的行当,伤口是家常便饭,死亡又何尝不是随时降临。无论谁失去谁,都是难以承受的锥心之痛。与其如此,倒不如去雀阁偷窥,或者到欢场买醉,来得更快意人生一点。所以,面对那层感情的窗纱,面对心仪于他的姑娘,墨鸦选择了转身离去,不去看,也不去想。

世道无常,人生无奈。他的苦衷,终有一天,她终究会懂。

楼主 杂色琉璃  发布于 2017-10-04 23:36:00 +0800 CST  
(05)潇湘水云

夜幕初降,紫兰轩门前流光溢彩,车水马龙;一楼正厅早已宾朋满堂,座无虚席。墨鸦略微迟疑了一下,便抬脚迈进了那座豪奢的朱楼。

“墨鸦大人,您来啦,快快楼上请”,迎客的妈妈眼尖,早已颠着碎步热情地迎上去,分开人流,殷勤地将他引上二楼。

与楼下的蜩螗沸羹不同,楼上的格局四面回廊,每一侧都有数间单独隔开的静室,布置精巧,环境清幽,是专门招待贵宾用的。男子顺着回廊,熟门熟路地步入拐角处的一间雅室。不一会儿,云板声响,一位风姿出众的美艳女子走进来,正是紫女。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还望墨鸦大人见谅”,紫女嫣然一笑,款款施礼。她身后的侍女连忙上前,向案几上麻利地罗列好杯盘酒盏。

墨鸦还礼,也是笑容可掬:“烦劳紫女姑娘费心。”

“可今日不巧了,楼下宾客太多,姑娘们都脱不开身”,紫女面上似带歉意,“只有一位新人,不知大人您意下如何?”

“哦”,男子挑眉一笑,“无妨,既是紫女姑娘推荐,想必一定是位妙人儿”。

紫女闻言不禁掩嘴轻笑,横波流媚。接着,回身向门外呼唤了一声:“琉璃。”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娉婷入内,她挽着偏堕的发髻,眉目盈盈,身姿窈窕,一身烟青色的衫裙, 笼着透明的轻纱,彷如缥缈仙子一般。

“嗯”,墨鸦点点头,微笑道:“想不到紫兰轩中还藏着如此素雅佳人,让人顿生修仙之意。”

“墨鸦大人可真会说笑”,紫女娇嗔道,“琉璃是新来的舞姬,与当今名动天下的雪女,可是一脉师承。”

“哦,雪女?燕国飞雪阁的那位红人?”

“墨鸦大人果然见多识广。”

“听说,雪女有一项绝技——《凌波飞燕》,只恨无缘赏鉴”,男子似乎突然来了兴致,“不知这位姑娘可会跳?”说着,他目光望向那少女。

紫女会意一笑:“那大人您就慢慢欣赏吧。”随即,便拍了两下手掌,一位琴师抱弦入内。她也轻轻退出,顺手关合上了雕花的木门。

那个名唤琉璃的女孩子,向客人淡淡施了一礼,俯身跟琴师耳语了几句,竟转到屏风背面去了。室内明亮的烛火,也迅速熄暗下来。墨鸦倚坐在案几前,正觉诧异,却听得一声弦音,屏风上宛然出现一个惊鸿倩影。原来,屏风背后正临轩窗,此时月色皎皎,银光倾泻,正衬得那舞者的清影,恍如云间仙侣一般,袅袅随乐,飘然欲飞,说不尽的千般绰约,万种风流……这本是一支出尘之舞。再听那曲子,云霄清泠,天籁婉转,颇有古风遗韵,使人聆之忘俗。他眯了下眼睛,心中暗自惊叹。不知为什么,一种心念隐隐升起,比起作为舞姬,这女子似乎更是个学轻功的好根骨。

一舞终了,曲歇人静。男子意犹未尽,却见室内灯火重明,琴师也抱弦退出了。少女默默上前,捧起青玉酒壶,仔细地斟了一杯清酿。墨鸦顺势正要接过,指尖刚好碰到那双端杯的纤手,对方连忙抽回柔荑,又踌躇地抬目望了他一眼,眼波交汇,相顾无言,那女子竟目不转睛地怔在了那里。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过了半晌,墨鸦方觉喉间干涩,又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便轻轻咳了一声。琉璃这才回过神来,低下头嘿然不语。她娇羞的神态,还有发间散发的幽幽香气,不禁让人有些心猿意马。

“这就是传说中的《凌波飞燕》?”男子定了定神,手指轻掠了下她耳畔垂下的一缕青丝,含笑问道。

“当然不是。”这一次,女子倒并未躲闪,她抬头浅笑了一下,“此舞叫作《潇湘水云》,我跳得可好?墨鸦大人觉得可以打几分?”

“呵……”听得这一句,墨鸦只觉得耳根微热,原来他的癖好,连这新来的舞姬都知晓,不禁哑然失笑。但心中念头一转,眼底早已暗结了一层不易觉察的寒霜。

琉璃却似乎心情放松下来,收起了刚才的局促之态。“大人”,捕捉到男子瞬间的窘相,她捂嘴咯咯娇笑起来,“您的脸怎么红了?酒还没有喝呢?”

“哦?这酒应当先罚你”,墨鸦蹙了下眉头,佯装愠色,把酒杯推至她面前。“舞虽好,但并不是我想看的那一支”。

“可大人您……方才还沉醉其中呢。”琉璃争辩了一句,也不十分推拒,“那我就领罚好了”。说着,她端起酒杯满饮而尽,可未及咽下,却突然忍不住笑意,竟将一口酒喷了出来。好巧不巧,正喷在男子脸上,他毫无防备,双目也瞬间被酒雾覆住。然而,女子并未慌张,迅速从袖中抽出一条绢帕,捧起他的脸便轻柔地擦拭起来。

此刻,墨鸦的眼睛被酒雾熏蜇,泪水直流,有些难受,也只好由她去了。再睁开眼睛时,琉璃已垂下眼帘,又恢复了初见时的疏淡模样。墨鸦也是锦绣花丛中穿越过的浪子,风月场中各色的妖娆手段,自是见识过不少。他正揣摩着,这女子想耍什么花样儿。谁知对方竟轻轻叹了口气:“墨鸦大人,多有得罪了,我自会去找紫女姐姐领罚。今日的酒资,您不必付,我先告退了,大人慢饮”。说罢,她起身深深施了一礼,悄然退出了雅室。

楼主 杂色琉璃  发布于 2017-10-04 23:37:00 +0800 CST  
(06)异纹

回到将军府,已是子夜时分。

夜阑人静,墨鸦躺在床上,回想刚才的一段经历,感觉有点不同寻常,但他并没有惊动紫女。此次将军交代的重任,是近期严密监视韩非以及流沙的一举一动。姬无夜早就对韩非动了杀机,几次设计欲除之而后快,但均未成功。这一次,姬大将军似乎已然有了成竹的把握,准备釜底抽薪。一张无形的巨网正向韩非悄然张开,而这网中最关键的一环,竟是一个水工。墨鸦知道那个人,也深知任务重大,自是无心消遣取乐。当天晚上,琉璃告退后,他悄无声息地巡查了一遍二楼所有的雅室,却并没有发现韩非的影子。但他知道,韩非就在楼中,望了望三层之上的灯烛辉煌,男子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又回到雅室中,不露声色地喝完酒,才从紫兰轩的正门从容离去。

翌日一早,将军府内演武殿中,照例雷打不动集结应卯。墨鸦暗中扫视了一圈,却没有发现鹦歌的身影。散场后,他悄悄问白凤,才知道鹦歌昨夜就出发了,据说前往秦都咸阳送一封密信。男子的心沉了一下,果然不出他所料。尽管夜幕的规矩,所有首领的任务一向都由姬无夜单独指派,除了执行者,其他人一概不得过问。但鹦歌每次临行前,都会私下里透露讯息给白凤,墨鸦心里明白,她是希望自己能够知道。虽然回避了那份感情,但那个人的安危,始终都让他牵挂,尽力在自己的权职范围之内,不动声色地保护她。这一次,鹦歌走得如此匆忙,可她并不清楚那封信的内容,以及最终会交到谁的手中。但墨鸦已隐隐猜出其中的曲折,他算定,此行往来奔波的时间不会太久,风险也足以应对,心下略觉宽慰。

此刻,男子的心思完全放在了那封密信上,昨夜的小风波早已忘却九霄云外。但身在紫兰轩中的琉璃,却心神不定。她枯坐在铜镜前,一遍遍用玳瑁梳子理着秀发。旁边案几上,搁着一碗加了饴糖的杏仁粉,早已凉透凝成了霜冻。

那一夜,琉璃几乎是逃回房间的,虽然强装镇定,却险些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那是她第一次如此之近地看一个男子——那位传说中的墨鸦大人。他生得眉目如画,俊美无俦,完全不逊色韩非、张良那般玉树临风的贵公子,甚至还带着一种莫名的魅惑之气。但让琉璃真正惊讶的,却是他眼角处的紫色暗纹。就在对视的一瞬间,女子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她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那轴秘卷和一些可怖的传言。随后的一口酒,其实并非失误,擦拭过后她更加确信,那些奇异的花纹,并不是描画或者纹绘上去的。由于心思骤然迷乱,这场戏无法再演下去,她只得匆匆退场。然而,很快就后悔了,所幸紫女似乎并未觉察,显然那个人没有为难她,琉璃心底不禁生出一丝感激。但是,要在紫兰轩中安身立足,已经接受的任务却是非完成不可的,女子深知其中的利害。可是,他还会来找自己么?

此后十余日,墨鸦未再到访紫兰轩,琉璃也按部就班地登台献舞,一切仿佛若无其事。终于一日黄昏,男子又露面了,仍在那间雅室,却未点花名。紫女从侍者手中接过酒壶,毫不迟疑地递给她说:“你去吧”。站在雕花的木门外,按捺着胸口剧烈地跳动,琉璃深深吸了口气,这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云板声响,佳人入内。

这回她换了一身妃色的湘裙,鬓边斜插垂着明珠的步摇,妆容也胜于前次娇艳。然而墨鸦还是很快便记起了她,却显得有些惊讶:“是你?!”待到侍女退出后,他望着面前的盛装女子,有意戏谑道:“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差点以为又是一位新人。”

琉璃连忙屈身,欲行跪礼:“上次的事情,多谢墨鸦大人庇护”。

“大恩不言谢”,不等琉璃跪地,墨鸦早已伸手一把扶住她,却又眼神一转,唇角微抿:“理虽如此,可是,你想怎么谢我?”

“我对大人有个请求”,女子神色郑重,“以后您来紫兰轩,只能找我一个人”。

“准备这样谢我?!”男子脸上表情诧异,他几乎想笑出声来,然而又忍住了,装作一本正经地问道:“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我会替您保守秘密”,琉璃认真地说。

“我有什么秘密”,墨鸦惊奇。

“大人眼角的花纹,不是纹画上去的,而是……”女子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窥探我的秘密很危险。”男子的笑容瞬间收敛下去,眼底泛起冰湖般的冷色。

其实,自从初见时,琉璃无意间拿他的癖好调笑,墨鸦便瞬时洞悉了紫女的心机。紫兰轩的这一手,算是公开的秘密,毕竟这一行的祖师爷管仲,当年便是利用开设妓院,为齐国增加税收、吸引人才、探听情报的。墨鸦自己也正有此意,他本想将计就计,但没料到,紫女竟让一个刚入行的青涩少女来套路自己,不禁有些讶异;而这个女孩子显然也不情愿配合,更想出给客人喷酒的闹剧来逃避使命,简直让人啼笑皆非。但事情并不如此简单,直至此刻,男子才明白了那口酒的真实用意。

“没有人会知晓这个秘密,只要我不说”,琉璃对客人的面色变化,似乎浑然不觉,自顾地说下去。

墨鸦神色肃穆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案几下的那只手不知不觉中攥成了拳头,过了好一会儿,又忽然松开了。

“看来我以后都只能找你了”,他用手指敲了敲案几上晶莹的云石板,低头勾唇轻松一笑,“不过你得好好表现”。

“但凭大人吩咐”,琉璃欣然莞尔,细心地斟了一杯甘冽的醇酿,捧到墨鸦唇边。男子笑了笑,就着佳人手中的玉钟一饮而尽。

楼主 杂色琉璃  发布于 2017-10-04 23:37:00 +0800 CST  


楼主 杂色琉璃  发布于 2017-10-04 23:38:00 +0800 CST  
(07)宿敌

自此之后,墨鸦来紫兰轩果然只找琉璃,两人心照不宣,谁也没再提及关于异纹之事。

彼此熟稔后,男子发觉,这个女孩子不似寻常秦楼楚馆里的娇娃,虽然擅长伎乐之艺,却对诗书典籍更有兴趣。琉璃熟谙诸子精髓,通晓七国文字,就算谈论天下时局,也能侃侃而对,颇有见地。墨鸦其实也是天性风雅之人,只因出身缘故,进入将军府后,才被安排由长史们教习文字数算、礼乐经史。虽然他天资聪颖,勤勉好学,但毕竟时间仓促,平日课业之外还须操训习武,又要替姬无夜办事,学问二字,在他心中终究是一个遗憾。与琉璃往来后,这处缺憾不知不觉中被弥补了很多,加之对方性情温婉,又善解人意,男子素日身上的紧张与戾气,也无形中舒缓化解了不少。他渐渐流连起这种感觉,平常只要没有特别的任务,有时并不是为了监视韩非,也会找个理由去紫兰轩。

墨鸦的细微变化,连他自己都尚未觉察,却早已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一双比女人还妩媚的妖冶凤眼,在暗中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他,那人正是他的宿敌——红鸮。两人的夙怨,早在鬼山血潭时代就结下了,如今更是积恨难销。但墨鸦毕竟是姬无夜的心腹爱将,在将军面前,红鸮自是争不到什么便宜,便更要在别处较心使力,务必压过对手一头。自从那日当众出丑后,红鸮就留心起来,很快不知从谁人处打听出了琉璃的名字,好几次到紫兰轩点名要她陪酒,都被紫女托辞挡了回去。红鸮心里虽然不爽,但也暂未发作。因为紫兰轩中,从来就不缺少才艺俱佳的美貌女子,对方不过是其中之一,在红鸮眼里并无特别之处,只是扫拂了他的面子,教训和苦头总要找机会让其尝尝。不曾想,琉璃竟然迅速攀附上了墨鸦,红鸮肚里积攒的郁气一下子提到了胸口,仿佛下一秒钟就要开膛爆炸。无论如何,这口气是一定要争的。

这一日,酉时刚过,琉璃在房间内仔细地补完妆,便动身下楼去参加晚间的舞乐排演。此时,离黄昏尚有一段时光,楼内的客人寥寥无几,四下里静悄悄的。她来到二层,沿着侧翼回廊的雕栏,向楼梯的方向走去,却未曾堤防,红鸮竟轻手轻脚地从正厅跃上来,仿佛幽灵一般出现在眼前,迎面挡住了她的去路。

“琉璃姑娘,幸会啊”。红鸮乜斜着凤眼,阴仄仄地说:“择日不如撞日,上回是我莽撞了,这一次可是诚心相邀,赏个脸吧。”

琉璃正烦恼冤家路窄,却又不得不应付他,便淡淡一笑,略微欠身施了一礼:“红鸮大人,久违了。多谢大人抬爱,只是今夜还有事”。

“哦,何事?”红鸮眼珠转了转,“墨鸦陪将军出城去了,今夜不会来,你还在等谁呢?”

琉璃一时无言以对,对方见状更加恣肆,一边眼神放浪地打量着她,一边不怀好意地靠近说道:“我和墨鸦既是将军府的同僚 ,级别也是一样,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啊”。男子有意将“厚此薄彼”几个字咬得很重,存心要面前的少女难堪。

见琉璃还是不肯说话,他阴阳怪笑了两声:“知道你身价高,墨鸦出得起,我也出得起。”

听到这一句,女子气得浑身微微发抖,望着红鸮,冷笑了一声:“就算是妓女,有些东西也是不卖的。”

“可我偏要买呢?”红鸮终于失去了耐性,面上凶相毕露:“装什么贞洁烈女?能被我看上,是你的福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着,他跨步上前就想动手动脚,琉璃连忙躲闪避开。

冷不妨,身后一个声音喊道:“红鸮大人,且慢”。

循声望去,来者是位青襟绿衣的翩翩少年,向他微微颔首道:“幸会”。

男子颇为惊讶:“你是?”

少年拱手一礼:“在下张良。”

“哦,原来是相国大人的兰孙。”红鸮行止收敛,脸上有些讪讪。

“韩非公子今晚在此宴客,我来提前安排一下。”张良酬酢如流,彬彬有礼。

接着,他将目光转向旁边的女子,微笑了一下,“琉璃姑娘,怎么还不去准备?韩非公子一会儿就到,莫让他久等。莫非你忘了,公子他不喜欢等人。”

虽然不知宴客是真是假,却并不曾邀请自己陪席,琉璃一时茫然。但很快心下会意,感激地对张良点点头,趁他拖住红鸮寒暄,迅速抽身离开了。

直至目送女子的身影消失,少年才对男子从容地拱拱手:“红鸮大人,失陪了”。

红鸮一时气结,眼睁睁看着快要到手的猎物,就这样半路失却。他没想到,琉璃竟跟韩非也私交甚厚。虽然仗着将军府的权势,司寇官职再高也不放在眼中,但韩非还有一个身份,这是红鸮所忌惮的。任凭他再怎么嚣张猖狂,面上毕竟不敢与当今韩国的九公子争锋,只得暂且咽下这口气,恨恨地甩手走开了。

受其惊吓的琉璃,也无心参加排演,疾步转回了自己的房间,一下子瘫倒在床,满头香汗早已弄花了描妆。她十分后怕,今日若不是张良相救,红鸮必会将她拖入空无一人的雅室中凌辱,事后就算紫女追究,也无可奈何。何况,自己此时的身份,不过是个青楼烟花,沦为男人的玩物也理所当然,不会得到任何同情。琉璃明白,自己必须尽快寻一个靠山,而那个人其实早已出现。虽然她并不抗拒对方,甚至乐意与他日常相处,然而一想到妓女与恩客之间的种种,便忍不住如鲠在喉,心似刀绞。

楼主 杂色琉璃  发布于 2017-10-04 23:38:00 +0800 CST  
(08)琉璃珠

琉璃病倒了。

窗外秋雨缠绵,黄花满地;窗内的她,也宛如黄花消瘦。

新郑的秋天,总是来得很早,愈加令人愁绪满怀。少女独自倚靠在床头,饮食无思,怏怏不乐,只有枕边的一卷《乐经》为伴。可巧,墨鸦也任务繁忙,已有多时不曾光顾紫兰轩了。

这一日傍晚,她刚觉得精神好些,便有侍女前来通报,墨鸦大人到了。

琉璃来到雅室时,已经迟了好一阵儿,墨鸦正在耐心等候。他看上去心情不错,正拿着一只青玉酒杯,怡然地自斟自饮。

多日不见,面前的女子形容清减,浅杏色的绸衫也稍嫌宽松。望着她弱不胜衣的娇态,男子不禁有些怜惜,却还不忘打趣:“难道是为我相思成疾?”

琉璃没有回言,只是抬起头,幽幽地望了他一眼。
墨鸦这才注意到,她并未施妆,一张玉兰花般净白的俏脸上粉黛全无,却带着隐约的泪痕,似新荷沾雨,格外惹人爱怜。他不觉有些情动,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螺钿漆盒,拉过女子的手,放入掌心:“送你的”。打开来瞧时,里面竟是一枚泛着冰蓝幽光的琉璃珠,穿在纤巧晶亮的银丝上,看样子价值不菲,珍瑰异常。

这颗珠子的来历,的确也不同寻常。据说,琉璃之中可称世间珍宝者,皆出吴越之国。原是当年范蠡为越王铸剑时,合阴阳造化之奇功,凝结而成的宝物。范蠡将其精琢成珠,作为定情之物送给西施。随后,西施入吴和亲,舍情取义,临别时将原物还赠,眼泪滴于珠上,天地日月为之动容,以至泪融珠内流动其中,涵晶漓彩,绝胜天工。后来,吴国终为西施所亡,而越国称霸一时,也被楚国所灭,炼珠之艺遂传入楚境,渐被天下工匠所习知。但至今仍唯有东南之地,才能炼出这种十分剔透的“融泪珠”,各国诸侯、达官显贵无不争相欲求。韩楚结盟之时,楚国将此作为厚礼送给韩王,因姬无夜战功卓著,为国之柱石,韩王便特赐一匣宝珠,赏给了将军府。那一日,姬无夜正陪着爱妾们分珠,刚巧墨鸦前去奏事,对方也是心情大好,便大方地让他选了一颗作赏。男子一眼便看到了那颗幽蓝的珠子,那是一个人最喜欢的颜色,然而……

握着那枚晶莹的瑠珠,他思忖着应馈赠予谁,忽然想起与琉璃闲话时,曾经谈起各国的风俗喜好:秦人尚黑、韩人尚绿、魏赵尚红、楚人尚黄,齐人尚紫、燕人尚蓝。不解的是,赵国虽为桑梓之乡,女子却似乎眷念平淡;反而每次提及燕国的风物人情,她的目光就飘忽去了远方,有时还对着蓝色的东西出神。后来,墨鸦了解到,琉璃在赵国已无亲属,只有一位谊若金兰、情逾骨肉的契姊,远嫁去了北海之滨,但是许久都没有音讯了。墨鸦虽是孤儿,身边却有着从小相依为命的亲密同伴,对琉璃的遭遇,他心有恻悯,一度想帮其探访对方的消息,却被谢绝了。女子不无伤感地解释说,自己沦落至此,已无颜面对姐姐。倒是眼前这颗珠子,也许可以聊慰她的相思。

墨鸦打定主意后,便琢磨着该如何要她欢喜。想到琉璃寻常插的那支步摇,因缀饰的明珠太耀眼,改换成了流苏,可又有些过于素净。而这颗琉璃珠,含光内蕴,贵气天然,正是绝佳的配饰。他特地挑了空闲时间,亲自去了趟新郑城中最有名的银楼,找到良工巧匠为瑠珠打孔穿丝。以往送女孩子这些首饰礼物时,墨鸦都是委托将军府的侍女去采办,这次亲自出马,可见颇用心思。这个女子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然不是仅仅被当作欢场取乐的玩偶。

此刻,男子的嘴角漾着一抹笑意。“这颗珠子很美吧”,他温情道,“好物只合赠佳人,刚好你又叫琉璃,送你最合适了。来,我帮你戴上。”说着,手便去绾那佳人的青丝。

可琉璃似乎并不很领情,她忸怩了一下身子,竟然躲开了。

墨鸦有些意外,眼瞳微深,疑惑道:“你不喜欢?”言罢,他抿了抿唇,表情失落又有点好奇地问:“那你想要什么呢?”

女子正默默中用手指绞着裙裾,听到他的问话,终于将心一横,目光凝视着案角,声音微颤而又决绝地说:“我想要……墨鸦大人作我的恩主”。

墨鸦愣住了。虽然他喜欢琉璃,但也明白她的身不由己,所以一直不愿为难她。何况,欢场恩爱,游戏红尘,不过是春梦一场。只有寂寞时,他才会偶尔放纵自己,从未想过要蓄养哪个姑娘。他实在没有想到,琉璃竟会主动对自己提出这个要求,一时间也茫然无措。

他正在踌躇不决,女子忽然泣不成声,一下子哭倒在他肩头:“红鸮大人他……”

男子的心猛然一沉,不觉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这一夜,墨鸦没有走,留宿在了紫兰轩。

此时,这幢朱楼二层的一间静室内,两人正在挑灯对弈,星盘上黑白骈布,玄妙错综。而人事,又何尝不似这棋局。琉璃那日能撞上红鸮,其实,并不完全是单纯的偶遇。

“英雄难过美人关,有好戏看了”。紫女执白,抿嘴浅笑。

“你就那么信任她?”卫庄冷笑了一声,果断地落下一枚黑子。

楼主 杂色琉璃  发布于 2017-10-05 23:18:00 +0800 CST  
(09)胧月夜

月华微映,淡淡的光晕染尽韩都的夜空,冷冷地照着人间繁华的朱楼。然而,紫兰轩中不分四季,永远都是花天锦地。

这幢楼阁统有四层,华屋高瓴,富丽恢弘。三层之上是姑娘们的居所,也是侍夜的地方。

琉璃的房间,正挨近三楼的东南隅。此时,灯烛半明,绮色无边。

她刚换过一身侍夜的鲛绡纱衣,盈盈素体,楚楚动人。此刻灯下观美人,恰如雾里望花、水中瞰月,别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动魄销魂。墨鸦正看得心旌摇曳,却见她眼帘微垂,双手捧上一杯琥珀色的甜酒,酒液中还漾着玫红的花瓣。原来,这就是青楼当中,给客人助性用的合欢酒。

“我就用不着这个了”,男子邪魅地一笑,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拂过少女的面颊。琉璃微怔了一下,旋即领悟过来,脸庞顿时羞红发烫,连耳根都烧起来。她还不晓得墨鸦的习性,从来都拒喝这里的药酒。一则,因为他生性谨慎,紫兰轩毕竟是流沙的地盘,万一这酒液中混合了来历不明的药粉,难保不遭人暗算;二则,春药性味燥烈,虽逞一时之快,却必定损身伤体,他是习武之人,自是不会碰触;最后,就是琉璃猜到的那个原因了,他正值风华,精力强健,对那些东西自然不屑一顾,根本不需要的。

想到这里,女子腮边的彤云,早就不觉又添了一层。墨鸦恍然如悟,自己为何会被她吸引。向来紫兰轩中的妍丽女郎,大多是如彩珠一般的惯于风情、擅长调笑,有的甚至比狎客还圆熟老辣,连自诩风流的欢场浪子也自愧弗如。即使面貌清纯,往往也是故作娇痴,对人欲迎还拒。唯有这个女孩子,还保持着天然的纯真之态,眼前的不胜娇羞,更激起了他作为男性的呵护之欲。

墨鸦走到窗边,抬眼望了下月色,玉盘悄挂中天,时辰已不早了。他随手拉上了紫色的纱帘,转身除下左手的袖剑,接着张开结实的臂膀,立定在女子面前。琉璃婉顺地半跪下身去,按照紫兰轩的规矩,服侍客人解带宽衣。她伸手去解男子腰间的错金带钩,却羞怯地把脸转向一旁,结果半天也没找到关窍,不由紧张得香汗微沁。

“你怎么了”,墨鸦忍不住含笑逗弄她,“今夜可是你留我的,却都不敢用正眼瞧我一下,还是让我自己来吧”。说着,他背过身去,利落地脱掉了那件紧身的黑色绸衣,露出宽阔的肩膀和玉色的肌肤。

第一次面对男子的裸背,琉璃的感觉却是无比震惊。原来那人背部,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创痕,有些似乎年月久远,有些似乎是新留下的,还是浅浅的粉色。一瞬间,她几乎忘记了原本的矜持,只觉得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有些微微的疼,便不由自主伸出手去,用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些伤痕。男子的身躯不禁一颤,侧头轻声问她:“吓到你了么?”

琉璃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墨鸦转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隔着薄薄的衣衫,年轻男子火热滚烫的身体和青春旺盛的气息,让少女的心狂跳不已,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突然,感觉身下一空,自己早被男子横身抱起,向那张珠箔摇动的轻纱幔帐走去。

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却似走了很长的距离。墨鸦把她轻轻放到床上,小小的一方天地间,只有一双璧人。

“你怕我么?”发现臂弯中的女子在瑟瑟发抖,墨鸦狡黠地笑了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琉璃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已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是恐惧,是期待,是释然,还是哀伤……只是抖得愈发厉害。

男子热切的亲吻,印上她的唇颊、耳垂、脖颈……略带薄茧的手掌,一边温柔地抚过皎洁的胴体,一边褪去身上的衣裳……终于,玉体横陈,肌肤相亲,两人亲密无间地交缠在了一起……

“啊……”琉璃正努力回想着,彩珠教过的那些春宵秘戏,突然感觉下身撕裂一般疼痛,忍不住眉头紧蹙呻吟了一声,浑身早已透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她本能地向后退缩,想用手推开身上的男子,可蓦然想到自己的身份,便不得不强忍痛楚,曲意承欢,泪珠儿却无法控制地悄悄滚落下来。墨鸦发觉了她的异样,连忙停下动作,关切地问道:“不舒服么?”却见女子咬着丹唇别过脸去,不肯回言,也不肯看他。待到起身探查时,赫然发现两人身下的丝单上,竟染上了几朵殷红的血花。

“你……”男子的眼睛里满是惊讶,“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我以为……”随即低头会心一笑,“看来我的运气还真是不错”。琉璃正当难过,听得这一句,忽然间感觉又羞又愤,扬手便是一个耳光,狠狠抽在了墨鸦脸上。随后,她卷起被子蒙上脸庞,瑟身蜷缩到床内的角落里,嘤嘤低声向隅而泣。墨鸦也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挨过女子的怨怼,何况是耳光。风月场的温柔乡中,这更是从未有过的经历。他此时的表情,像极了一个做错了事的小男孩,却又不知错在了哪里。

沉默了好一会儿,墨鸦伸过一只手,轻轻拽了拽被角。“给我一点被子啊,外边冷”,声音里带着央求。琉璃慢慢松开了被子,一个冷玉般微凉的身体倏然钻了进来,从背后温柔地抱住她,将她整个人都拥在怀里。不一会儿,那块玉石便渐渐温暖起来,有人在轻轻抚摸她的秀发,像是安慰保护着她一般。琉璃的心情一点点平静下来,稍微停止了啜泣,眼帘也愈来愈沉重。

朦胧中,她想起了很多从前的往事。

楼主 杂色琉璃  发布于 2017-10-05 23:18:00 +0800 CST  


楼主 杂色琉璃  发布于 2017-10-05 23:19:00 +0800 CST  
(10)噩梦

那时她并不叫琉璃。

幼年时,她刚记事,父亲在一旁弹奏箜篌,母亲挽着她的小手教舞。父母的闲谈声,家人的欢笑声,还有熏笼上袅袅的温香,组成了一幅温馨的画卷,那是她对家唯一的印象。赵国的冬天很冷,在一个滴水成冰的冬日,她走进了伎乐司司官的府邸。那时她几岁,已记不清了,只记得父母已经不在,他们的面容也从此模糊了。她成了司官的养女,养父对她寄予厚望,教她吹拉弹唱、习字作画,让她跟随最好的老师学舞,带她出入赵国的宫廷……她也很争气,十三岁那年,便加入了内廷女乐,经常在盛大庆典上舞蹈献艺,成为后宫的备选之一。

然而,因为年纪尚幼,最终她还是落选了。好色的赵王,看中了贵族赵穆的女儿阿雪,准备纳其为妃。养父失望之余,又被重利所诱,竟暗中将她卖给了一个自称徐福的秦国豪商。那是个年纪足以做她父亲的中年男子,肤色微黑,身材高大,眼里总是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芒,让她十分惧怕。但对方并没有越礼之行,也没有急于赶回秦国,而是带着她游历天下,采买各种奇珍药品。一路上,还教她练习吐纳和导引的功法,并按时服食药饵,一度让她十分迷惑。直至半年后,回到秦都咸阳,一切真相大白。所谓的商人徐福,其实是阴阳家的五大长老之一——云中君,而她正是对方采买的炼丹鼎器。

据说,这种丹药的炼制方法非同寻常:须选取十二三岁、面容姣好、体质灵敏的童贞女子,先教之吐纳导引之术,再辅以乳药饵石之功,精心养育一如培花植草;专待年满二七之龄,天癸来至,便采其初经之水名曰红铅者,作为炼丹的原料;同时,配合丹砂、云母、石英、硫磺、赭石等金石药材,经过九九八十一日不间断地真火煅烧,方可出炉成丹。丹药色泽鲜红,服之补益无穷。唯一缺憾,便是每次所获数量太少。盖因初潮少女刚刚长成,红铅稀薄,欲多取时,必得虎狼之剂强行催下,创身甚巨。以前曾有多个女孩子,都因经受不住这种摧残,最终血崩惨死;即使侥幸生还,也不过是沦为云中君的采补之具,下场生不如死。她,绝望了。

正当生死之刻,一个人伸出手救了她。那人是位美丽绝伦的女子,阴阳家自东皇太一之下的第一人——东君炎妃。东君向东皇请求,要她做从者,协助自己完成任务。此后,她便成了东君的属下,两人情份甚笃。东君喜欢看她跳舞,待她也如同幼妹,既疼爱呵护,又悉心教诲。在东君身边,她学会了不少阴阳家的法术,最擅长的便是操纵式神。而东君此时的任务,是为破解苍龙七宿的秘密,隐藏身份接近在秦国做质子的燕丹。于是,她便经常扮作侍女,陪伴东君去拜访对方。不想,二人日久生情,最后竟双双私奔,结为夫妇,一起逃回了燕都蓟城。当日,为协助东君离开,她没能来得及逃出,本应获罪处死。因为天生丽质又舞技超群,同时也因为对东君的忌惮,阴阳家们对她动了别的心思,逼迫其将功赎罪,秘密潜入韩国,协助扫清秦国灭韩的障碍。此时,韩国内部君臣倾轧,夜幕与流沙缠斗激烈,她便被安排隐匿身份进入了紫兰轩。因为此地并非单纯的风月场所,根据阴阳家掌握的情报,这里正是流沙的大本营。

临行前的那一夜,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此行凶险,你可知晓?”她跪在阴阳家的右护法、国师月神的脚下,对方冷冷地丢给她一轴画卷,打开看时,竟是阴阳家的双修之法。“体谅你未经人事,云中君大人正好可以教习,一会儿便送你过去。”

由于之前的事,云中君对她耿耿于怀,如今失去了东君的庇护,一旦落入对方手中,她也知道自己会如何结局。

“月神大人,求求您了,弟子一定不辱使命。”她磕头如捣蒜,不知磕了多久,直至额头流出了血,月神终于点头首肯。“那这一关,就需要你自己来过了“,月神微笑道,“你记住,秦王的野心,势在必得;东君大人的未来归宿,就在你手中。”

但事情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随后,月神又淡淡一笑,温声道:“可是你身为阴阳家的弟子,曾为云中君大人亲手培植的鼎器,又得东君大人赏识调教,身上的内功可谓不俗”,说着瞥了她一眼,“到了那种地方,元阴破泄是早晚的事,如果便宜了哪个登徒浪子,或是被人识穿,反倒有性命之虞。不如传于同道中人,刚好他也是纯阳之体,不算委屈了你。”

说罢,月神一拍手,走进来一位清俊少年,一身五灵玄同弟子的打扮。看到披头散发、狼狈跪地的她,那少年神色中显出一丝惊诧,随即垂下眼帘。接着,飘进来两个鬼蜮侍者,不由分说把她按在地上,强行灌进了一碗药汁。此刻,月神冷漠的声音,犹如万年冰窟一般彻骨:“要是落到了云中君手里,只怕你连药人都做不成,只能做药渣了。这已经是格外开恩,别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接着,便是一声阴沉的命令:“把她拖到密室去。”

她已无力挣扎,任由两个侍者把自己抬进密室,剥光了衣服平放到床上,像一只躺在砧板上濒死的鱼,等待着人为刀俎。那少年走进来,他身后的门,立刻便紧紧关闭。她想叫喊,却张不开嘴,也发不出声音,只能任凭泪水流淌。少年平静地走上前,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感觉眼前一片漆黑,天地都在飞速地旋转,只听得耳边一声轻轻的低语,“姑娘,别怕,你忍耐一下”。随即,一切化为静寂……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颠簸的马车中了……

楼主 杂色琉璃  发布于 2017-10-05 23:20:00 +0800 CST  
(11)杀机

琉璃被晃醒了,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转过身来,两人四目相对,墨鸦正在摇她的肩膀, “你做噩梦了?”

她目光垂落,突然看到已滑至胸口的被子,连忙慌张地拉了上去。

对面的男子,一只手支着下颌,半卧在枕榻上,不正经地冲她坏笑了一下,“我早就看过了。”

琉璃赧然无语,眼泪又无法控制地滚落下来。

墨鸦赶紧伸过手臂,将女子轻轻拥到怀里,让她的脸颊贴在自己温暖的胸膛上。听着男子平静有力的心跳声,琉璃慢慢舒缓了下来。

今夜,是她到紫兰轩之后第一次伴眠侍寝,不想却表现得如此狼藉,还失手打了客人。对方的包容体贴,让她心底生出无限感激,这个外表看上去有些玩世不恭的男子,其实有着一颗温存细致的内心。

“墨鸦大人,真对不住,刚才让您失望了”,琉璃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没有失望啊”,墨鸦似乎并不在意,“只是那一巴掌打得太狠了,现在还有点火辣辣地疼”。

琉璃不好意思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男子的脸庞。看到那双深色的眸子,正温情地含笑望着自己,她心里似乎有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在慢慢融化。当男子的双唇再次印上她的面颊时,她已没有了抗拒,而是配合地用胳膊环住了他的腰。她发现墨鸦的腰好细,与女子的柔软不同,那是一种属于习武男子的特有的刚劲柔韧。琉璃闭上了双目,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然而好长时间却没有动静。待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男子已经起身整衣,准备离开了。

“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天快亮了,我该走了。”墨鸦说着,又回头笑笑,“这次紫女姑娘未同我交代清楚,回去我就把金帛准备好,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不要……”琉璃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却咬唇嗫嚅道:“千万不要……让姐姐知道”。

男子表情略微愕然了一下,随即点头会意,满面春风地转身离去了。

室内又恢复了静寂,彷如昨夜种种,真是一场无痕的梦境。琉璃在枕上小憩,惺忪中,她突然记起了什么,立时清醒坐起来,迅速处理了那块染了新红的丝单。原来一切并不是梦,她怅然若失地倒在了卧榻上,疲倦地昏睡过去。醒来时,竟已过了半日,早是未牌时分了。她麻利地漱洗梳妆,又吃了几块侍女端上来的水晶糕,便整理好心情下楼来见紫女。

一进门,紫女正在屏风前的案台边调酒,看到她不禁喜逐颜开。

“你做的很好”。

“多谢姐姐信任”。

随后,紫女放下手中的酒杯,推过一个精致的描金妆盒:“他送你的,到底是将军府的底气,出手也这么阔绰“。看到琉璃有些愣神,紫女笑了笑,说道:“还有一件事要恭喜你,从今往后,你不需要抛头露面了。他已经付了一整年的包金。”

琉璃此刻才反应过来,一时间百感交集,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暂且不必再面对那些俗客,追欢卖笑,迎来送往;却又忧虑,当初与月神约定,每隔一段时日,便有信使以客人的身份与她见面,如果不再会客,恐怕消息就难以顺利传递。

“难道你不愿意?”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犹疑,紫女探询地问道。

“姐姐”,琉璃慌忙垂帘解释道:“蒙恩主庇护,自然是好,只是护得了一时,却护不了一世,琉璃怎敢把前程都寄于一人之身?只要是寻常侍宴,倒也不必回绝了所有的客人。“说着,她又小心翼翼地抬头望了一下紫女,“何况久不登台,舞技生疏,也就没有了安身立命的资本,岂不给姐姐增添烦恼”。

“原来是这样”,紫女听完微笑了一下,“难得你是个有心人,竟有这份思量“。她略一思索,便爽快答复:”也罢,就随你的心意吧。”

两人正在交谈中,卫庄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他看了琉璃一眼,微皱了下眉头,随后淡淡地说了一句:“有劳你了,继续探听夜幕的动向”。

“是,卫庄大人”,女子正容应声。见紫女在一旁对自己使了个眼色,便知趣地作辞退出了。

她沿着回廊的雕栏姗然走去,将至楼梯处才发觉,那只妆盒竟忘了带出来,还放在屏风前的案台上,只得折回身去取。

刚才走时匆忙,这会儿门还是虚掩着,玄关的屏风前空荡无人。由于对卫庄的一向畏惧,琉璃并不想打扰他们,便轻手轻脚地闪身进去。平日里,她本就体迅飞凫,凌波若尘,此刻又屏住了呼吸,自是无声无息,不曾惊动了室内中的两个人。就在她捧了妆盒准备离开时,忽然听到了一句惊心动魄的话语。

“上钩的鱼自然不能放过”,声音冷静低沉,是卫庄在说话,“那个人是计划中最大的障碍,必须除掉!不过,他不能死在这里。”

琉璃的双手一抖,妆盒差点掉到地上,她的心狂跳了起来。虽然并不清楚,流沙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但瞬间似乎明白了,那个人……是谁。

楼主 杂色琉璃  发布于 2017-10-05 23:20:00 +0800 CST  
(12)琴师

无意中窥破阴机,刚刚如释重负的心底,转瞬又被压上了一块沉重的巨石。紫兰轩浮华奢丽的表面下,掩盖着流沙与夜幕之间的残酷绞杀,但无论最终鹿死谁手,实际都在加速这个末世王朝的倾覆崩塌。琉璃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胸中湍流暗涌,但人前依旧笑靥如花,半分心绪也不敢流露。

此刻,她被恩主包身的消息已经传开,紫兰轩中的诸多姐妹都来相贺。大家热闹了一阵过后,便各自散去了,只留下彩珠一个人。

“他送你的?”彩珠的目光,移到了梳妆台上那件精致的描金妆盒上,她狐疑地扭头望了琉璃一眼,“通常只有初夜的姑娘,才有人送这个,你不是用鸽子血给他下了套吧?他可不像是个好糊弄的人呢”。彩珠说着,忍不住好奇地上前打开盒盖,随即发出一声惊叹:“好漂亮啊。”接着,便将里面那些珠光宝气的环佩钗钏,一件件拿起来,细细地把玩试戴,又恋恋不舍地摘下来。

“姐姐喜欢什么,尽管拿去好了",看到对方着实喜爱,女子便善解人意地说道:“自从来到紫兰轩,一直承蒙姐姐照顾,琉璃心不敢忘,正想着找机会报答呢。 ”

“真的啊,那我就不客气了。“彩珠兴高采烈地挑了一对绞丝金钏,戴在了雪藕一般圆润的小臂上,金光闪闪,十分好看。她一边对着阳光用兰指转动手钏,一边不无羡慕地连声感慨:“你可真是交了好运啊!这些恩主当中,墨鸦大人有权有势,出手又大方,还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好多姑娘都属意他呢。原本还以为,他是个只会风流不会多情的人,没想到却看中了你。”

“姐姐说笑了……”琉璃觉得那只金钏有点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见过,正在思量间,蓦然听到这一句,顿时有些惶恐。“将军府的人终究满身戾气,也许……还是不招惹的好”,她一边揣摩着彩珠的心思,一边斟酌着言辞谨慎回应。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只要稍微一步差池,就可能前功尽弃。何况,行院当中蛾眉相妒、争风吃醋、互为拆台的事,她也曾耳闻目睹了不少,唯恐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说的也是,将军府还能有好人么?”彩珠讪笑了一声,不屑地撇撇嘴,她一向心直口快,不倒完竹筒便停不下来。“你还不知道吧,那位红鸮大人,上回吃了你的闭门羹,紫女姐姐安排珊瑚去陪他,他竟然用蜡烛把人家的大腿烫起了血泡,害得珊瑚好多天都无法陪客。白白空长了一张好面皮,心却是最歹毒的。这样的恩客,不要也罢!”

琉璃听了,宛如当头一棒,她暗暗替珊瑚难过,同时又无比庆幸,自己遇上的是墨鸦。

也许这个话题过于压抑,言罢两人皆无声叹息。缄默对坐了一会儿,琉璃忽然抬眼望见,花台上的白釉瓶中插着几枝绢花,便灵机一动问道:“姐姐,听说有一个溱洧花榜,那是怎么一回事?”彩珠见她向自己请教,便又来了兴致,仔细地叙述起来。原来,所谓的花榜,即是青楼选美,是新郑花柳行中的一大盛事,亦是百年前留下的郑风旧俗。不过,花榜上的那些女子,再炙手可热,终究也是庸脂俗粉,真正的达官贵人是不屑一顾的。而上等行院中,通常都会有自己的“镇宅之宝”,平日深居简出,绝少抛头露面,宛如大家闺秀一般养在高阁,专待权贵天价来沽。

“眼下,紫兰轩中就深藏着一位,是个琴师。她可是紫女姐姐亲自调教的人,将来一定前途无量。“彩珠说着,凑近过来神秘地一笑:“听说,她还是公子韩非的意中人呢。”

“既然有意,为何不给她赎身?”琉璃不解。

“公子的心思,谁猜得到呢。”彩珠摇了摇头。

彩珠的一番话,勾起了琉璃的沉思。她记起来,曾有一次,韩非请她去跳舞,走到雅室门外,里边有人在弹琴。后来她才知道,那支曲子叫作《沧海珠泪》,音韵凄婉,又充满温暖,似乎蕴涵了诸多往事。她一直听着,竟入了神,直至屋内的人久候不至,张良起身推门去寻她,才发现她就站在门外。

等到进入室内,见到那位弹奏的琴师,琉璃惊呆了。世间竟有如此超凡脱俗的女子,就像她的名字——弄玉,仿佛一块莹洁的美玉,又如空谷中的幽兰,美得纤尘不染,遗世独立,让人不敢亵渎,又为之倾倒。伴着她的琅琅琴音,琉璃跹跹起舞,仿如行云流水,宛若天合之作。

良久,韩非仍回味无穷,不禁击节叹赏道:“清音妙舞,唯有天上;今日之乐,不羡舜君"。琉璃听了,知晓是拿她们二人比作娥皇女英,她已习惯了对方的风雅调情,只是浅浅噙笑。再见那女子,虽然端庄矜坐,却一瞬间腮飞薄霞,眸盈秋水,余光悠悠斜扫过韩非一眼,恰迎上男子那似有灵犀般的眉目传情,电光火石间,心弦无声,唯有脉脉不尽的欲说还休……琉璃心中微微一动,似有所悟,也如有所慕,却不知是歆羡那月下抚琴的绝美女子,还是持酒临风的潇洒男子,抑或,两人之间心心相印的默契情愫。

佳人真绝代,公子世无双。

时空如能在这一刻定格,便是昙花永驻,一世美好;又哪里会料到,未来终有一天,佳人玉碎,公子归尘,双双化作乱世天际的一抹流星。

楼主 杂色琉璃  发布于 2017-10-05 23:21:00 +0800 CST  


楼主 杂色琉璃  发布于 2017-10-05 23:22:00 +0800 CST  
(13)情动

冷月如钩,清霜满地,深秋的夜色格外冰凉。琉璃在枕上辗转反侧,一夕鸳梦后,丝丝惆怅竟交织着缕缕思念,在心头幽幽蔓延,让她更加迷惘。

由于将军府内事务繁忙,两人再见时,已是多日之后。这次墨鸦没去雅室,而是径直步上三层来找她。米已成炊,彼此之间也省了许多往日的客套。

琉璃掩饰着心中的惊喜,眼见对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玲珑的蚌盒,打开来一阵淡淡的甜香,原来里面盛着近乎透明的霜膏。她好奇地闻了闻,问道:“这是面脂?“男子笑而不答,看他一脸戏谑的表情,便知道又在调逗自己,可却猜不出到底是什么。正在思索间,墨鸦忽然搂过她的肩膀,俯在耳畔低低地说:“这是……”琉璃听了登时满面绯红,连忙推开他:“大人你……好不正经……”

原来,青楼中但凡处子开苞,为交合顺利,减免疼痛,初夜时均要准备润滑用的蜜膏。前次由于紫女不了解隐情,没有备下这个东西,才使她痛楚难当,男子也深悔未曾怜香惜玉。好在这件东西不算难得,将军府正好就有。因为大将军姬无夜出了名的贪淫好色,在府中蓄养了一群妖姬艳妾犹嫌不足,更格外修建了一处高楼名曰雀阁,专门用来囚禁从各地搜集来的美女,不分昼夜在楼里宣淫作乐。他手下四凶将之一的翡翠虎,更是深谙姬无夜的喜好,时常进献妙龄处子供其享用,同时还献上了各式的房中之物,其中就包括破瓜用的玉蕊膏。这是一种番邦贡品,不仅甜香润滑、舒缓止痛,还能够修复伤口,的确是难得的妙药。

墨鸦担心琉璃身体娇弱,怕她承受不得,便偷偷带了一盒。“这可是将军府的,紫兰轩的没有这个好”,他体贴中又带着几分促狭地笑道:“试试就知道了……”

烛影摇红,芙蓉帐暖。

女子的秀发散落在枕席间,眼神迷离随着身上的男子起伏,手指微僵地插在他墨色的发丝间。“还疼么?”男子问她。琉璃微微地摇了摇头,腮边红晕淡淡,眼睛泛着湿润的水光。墨鸦坏笑了一下,俯在她耳边呵了口气,暧昧地说道:“那你放松一点,别这么紧张,你这样我也会痛的”。女子听了脸似烧云,羞得赶紧把头埋到对方怀里去了。男子俯下身,温柔地吻了吻她的丹唇,慢慢加快了身下的动作……琉璃开始还有点不适,却渐渐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她忍不住轻轻娇吟起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男欢女爱吧,无论昔日在骊山神宫的藏书楼内,无意中翻过的双修卷册;还是进入紫兰轩后,刻意耳濡目染的风月韵事,都让她的内心中充满了恐惧与无奈。但这个人带给她的感受,却完全地不同,那仿佛是一种蕴藏于自然天性中的纯粹美好。此时,她想起了在莲花台上跳舞时,歌姬们娓娓伴唱的那支燕婉的曲子:“人生欢愉须及春,红颜作伴少年时……”琉璃忽然明白了,临行前夜那句最后的低语,究竟意味着什么。原来真正教会她这件事情的,正是此刻与自己恩爱缱绻的这个人。其实,在心底深处,她早已悄悄喜欢上了他,她这样想着,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他……

春宵一刻值千金,缠绵过后,男子心满意足地睡过去了。琉璃枕着他的一只手臂,却怎么也睡不着,便半伏起身静静地看向他。灯烛掩映下,这个男子生得如此俊魅,雪花石一般洁白的面容,欢娱过后,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眼睫微微颤动,鼻尖上还挂着细细的汗珠。她心中不禁怦然一动,突然想起了东君的那句话——“君喜我喜,君忧我忧”。当日临别,她何尝理解东君的选择;然而此刻,却似乎如有所悟。可是,月神那张淡漠阴郁的脸庞,随后又从眼前飘过。一想起月神,女子的心便紧紧揪到了一起。传闻,月神是阴阳家中最狠毒的一位,她一步步登上高位,都是一路踏着别人的鲜血,甚至不惜杀死了自己的授业恩师。她的过往如同一团迷雾,交织着可怖的传言,但似乎跟化鸟之术有着颇深的渊源。而墨鸦眼角处的花纹,正是这化鸟之术的标志,难道……

琉璃正在胡思乱想,突然,一只手臂环过来,把她压在温暖的胸膛上,吓得她差点惊叫。“你偷看我作什么?”墨鸦张开了眼睛,“要你看时却不敢看,偏偏在我睡觉的时候偷窥。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她正待回言,早有两片微凉的唇贴了上来,接着,柔软的舌尖撬开了她的唇瓣……她感觉意乱神迷,也情不自禁地回应着他……身体慢慢滚烫起来,脑中渐渐换了一片空白,只记得床幔上悬挂的那串鲜艳的缨络,在头顶不住地轻轻摇晃着,把她晃进了一个美丽的迷梦……梦中的那些浅吟呓语,让她更加绵软无力,仿佛融化成一池春水,再也不愿醒来。

楼主 杂色琉璃  发布于 2017-10-05 23:23:00 +0800 CST  
(14)息肌丸

噩梦与迷梦,终逃不过人世一场大梦。梦中的这份情,究竟是真是幻,琉璃自己也说不清。只是,她的心境却豁然明朗起来,各种事务照比往日也更加尽心。

通常每天日昳,照例是舞乐排演。一楼内堂的莲花舞台上,两个身材丰壮的年轻女子分居两端,双手共扯一匹长绢协调抖动。那长绢从远观去,恰似一道银河,忽上忽下,忽直忽曲,忽缓忽急,忽散忽聚,宛如波浪般起伏翻飞,让人眼花缭乱。琉璃恰似一片轻羽,在长绢上自如穿梭,游龙婉转,落下时单足点绢,稳如平地;腾空时罗衣从风,天外飞仙,纵然丹青圣手,难描妙态绝伦……这正是天下难度最高的舞蹈之一——戏绢。

戏绢之舞源自周天子的王廷,一经传播,天下效仿,但多数都流于了东施效颦,因为舞者极难选择。在长绢上作舞之人 ,必须身轻如燕,又纤体舒扬。若是髫龄女童,娇小称意,却嫌柔美不足;若是锦年舞娘,婀娜有余,唯恐轻灵不够,总是难得两全。诸国当中,唯楚国美人细腰,赵国舞倾天下,才得真正掌握这种舞蹈的精髓。而两国之中,又属赵国伎乐繁盛,人才辈出。此前,赵廷女乐之中的第一人,非贵族赵穆的女儿阿雪莫属。可论起这戏绢之舞,阿雪也并不擅长,却是她的拿手好戏。

因此,琉璃跳得十分投入,紫女在台下观摩,也看得兴趣盎然。自从这个女孩子来到紫兰轩,前厅舞蹈的精彩程度,丝毫不亚于后台的春宫秘戏,令紫女十分满意。此刻,琉璃在空中姿态优美地向后空翻,本应落下时,借助点绢之力,再次腾起,连续翻转。可是,她突然脚下一软,竟倒在了长绢中央。幸亏两边扯绢的舞者反应机敏,连忙用力收紧绢布,兜住了琉璃,她才没有摔到地上。紫女眉头微皱赶紧上前,发现女子脸色煞白,习舞的素绢上也落染了几点红梅, 立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命人将她扶回房间,又转身吩咐侍女煮了一碗补药。

琉璃当然也知晓发生了什么,她含羞向紫女解释,因自己从小学舞,为保持身段轻盈,一向饮食过节,经信不准。听起来似乎入情入理,可实际却并非如此。此事关系阴阳家的修行秘术,除了男女双修,此派亦有清修之法。其中一种最高级的登仙之术,谓之太阴炼形。修炼之人可以青春驻颜,虽垂暮老妇,状貌犹如少艾。但太阴炼形的最难之处,便是百日筑基,务必要使月汛回绝。所以,当属天癸未至的童女练功,最有优势。琉璃刚好如此幸运,很快便筑基成功,元阴无漏。当日,东君曾千叮万嘱,此种功法最忌凡情妄动,一旦破戒,便打回原形,月汛也会如期而至。若再修炼时,必须一切从头再来,而且加倍辛苦。于是,自从误会与异性有了肌肤之亲,琉璃也提心吊胆过一阵,可身体竟没有任何变化。后来虽然心结纾解,但墨鸦并不常留宿,她又一直偷偷练功,从未中断,便以为自身根基牢固,而功法之下总有侥幸,心内渐渐忽略了。直到此刻,她才彻底领悟了东君话中的深意,凡情妄动,果然可怕,不知不觉中,自己已变成了情丝自缚的一只茧。

为今之计,唯有防微杜渐,忧在未萌,不可再出纰漏。而紫兰轩的规矩,一切闺中物品,每月初,都会由侍女备好,分发给各位姑娘。琉璃将用不着的,偷偷藏了起来。如今,不管男子何时拜访,这些东西都必须常用了。

数日后的一天晚上,墨鸦来了。他慵懒地半躺在卧榻上,虽然谈笑如常,眉宇间却掩盖着一丝难以觉察的忧虑。琉璃并未点破探问,只是善解人意地跪在床边为他捶腿。

“你好香啊”,男子突然坐起来,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仔细嗅了嗅。“换了香囊么?”他一边笑着问道,一边解开了她的纱衣,却发现这馥郁之气,来自女子肚脐内塞着的一粒香丸。

“这是什么?”墨鸦惊奇。

“这是息肌丸。”琉璃迟疑了一下,轻声答道。

“这东西伤身”,男子皱了下眉头,“以前没留意过,紫兰轩里这些杀人不见血的东西,还真是堪比将军府。”

原来这息肌丸,并不是普通的媚药,因其中含有麝香和多种凉药,可伤人血脉,致女子不孕,而且使用日久,甚至会贻误性命。但上等行院里,却往往用其避孕,既得吸引客人,又能一劳永逸,再不考虑妓女从良后的生涯。风月行当也正如这息肌丸一般,表面香艳怡人,内里真相竟残酷如斯。

“以后不要再用了。”墨鸦神色严峻地夹出那粒香丸,看了一眼便随手扔掉,接着替女子系上衣带。“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一夕之欢”,他认真地说道,“只是想来看一看你,同你说说话”。

琉璃望着那双深色的眼瞳,心中忽然再一次有种热流涌动,不禁倾身靠到对方的肩头,动情地说:“有一句要紧的话,我正想对大人讲,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紫兰轩都是最安全的地方。记得……我在这里等你。”

男子怔了怔,又点点头:“我记下了。”

听完琉璃这句有些古怪的话,墨鸦心里不是不存疑。只是此刻,他更牵挂着另外一件事。一晃数月过去,赴咸阳送信的鹦歌,仍旧没有回来。她的迟迟不归,与秦国近期发生的诡谲政变,让墨鸦心绪难宁。他也猜不透,这一次,姬无夜这只老狐狸,究竟打了一手怎样的算盘。但毫无疑问,事情远比他所想的更加复杂。

楼主 杂色琉璃  发布于 2017-10-05 23:24:00 +0800 CST  
(15)间谍

墨鸦的直觉是对的。几乎无人能够料到,鹦歌送去咸阳的那封密信,最终竟然呈递到了秦王嬴政的漆案上。

那封信,是正在秦国主持兴建灌渠的水工郑国,写给韩国国相张开地的私人密笺。郑国也是韩国人,曾为张开地门客,入秦前,在韩国担任管理水利工事的官员,参与过治理荥泽水患及整修鸿沟之渠等重要工程。因此入秦后,他深得秦王器重,亲自主持修筑了一条天下最大规模的水渠,西引泾水,东注洛水,绵延三百余里,预计可灌溉关中四万余顷良田,为秦国提升十倍国力。

但郑国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韩国的间谍。他入秦的目的,不是为了强秦,而是为了疲秦。原来,韩国地处要冲,又与秦国比邻,经常受其攻扰。眼见秦国越来越强大,韩王畏惧不已,唯恐大军一举东进。于是,就采纳了国相张开地的建议,派遣水工郑国前往秦国,帮助修建灌渠。暗地里,是想趁机让秦国的国力迅速消耗,无力对外兴兵。这是一条极度高明也极度危险的计划,好在郑国处事谨慎,并没有暴露。但是,他与张开地之间的秘密往来,却一直都在姬无夜的无形监控之中。正当大渠修筑得如火如荼,姬无夜突然指使夜幕高手潜入相国府,盗出了一封证据确凿的密信,又安排鹦歌火速送往咸阳,交给了一个人——秦王的长史李斯。之后,秦王阅信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将郑国逮捕入狱。

此时,使命已经顺利完成,可鹦歌却无法回归,姬无夜指示她原地待命,密切关注咸阳的一切动向。大戏果然很快开场,郑国反倒显得无足轻重了,原来他并非主角,仅是一根引线。由于郑国是韩国人,秦国的宗室、朝臣们便借机纷纷上书,强烈要求肃清朝堂,驱逐一切客卿。其实,这不过是醉翁之意,他们真正想合力扳倒的目标只有一个——国相吕不韦。而吕不韦不但是卫国人,仕秦前还曾在韩国经商,是阳翟有名的巨富,跟韩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仅凭这点捕风捉影的嫌疑,就能让厥功至伟、根基深厚的吕不韦下台么?倒相者们显然也是有备而来。随后,弹劾吕不韦十大罪状的奏疏,便如雪片般纷至沓来。这些人正是摸准了秦王的命脉,吕不韦早已是其心头的一根刺。

秦王嬴政与吕不韦的关系,微妙而复杂。嬴政的生父子楚,本是秦国的一位失意公子,并不受其父、太子安阳君的重视。子楚在赵国作质子时,与商人吕不韦结识。吕不韦花重金游说太子妃华阳夫人,终于将子楚立为嗣子。同时,吕不韦还将自己的爱妾赵姬送给子楚。这个赵姬,本是邯郸歌伎,亦是嬴政的生母。后来,子楚继承王位,吕不韦出任国相,封文信侯,食邑十万户。三年后,子楚殡天,十三岁的嬴政登上王位,尊吕不韦为仲父。一代豪商吕不韦,终于达到了权力的巅峰,实现了人生的飞越。这时,赵姬已贵为太后,却仍不改商女本色,风流成性,难耐寂寞,火速跟吕不韦旧情复燃。可是,看着一天天长大的秦王,吕不韦唯恐祸事临身,又不忍辜负旧情人,便想出了一个昏招,找来天生阳物巨伟的男子嫪毐,作为自己的替代,假扮阉人混入宫廷,与赵姬夜夜笙歌,并连生二子。最终,秽乱宫闱的丑事一朝败露,嫪毐试图谋反却失败,被处以极刑。此事也牵连到了吕不韦,秦王对其十分恼恨,但念及往日恩情,迟迟无法下手。这一次,宗室、朝臣们借着郑国间秦一案,再次猛烈围攻吕不韦。秦王终于下定决心,果断将其罢相,并且赶出了京城。

然而,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吕不韦倒台的同时,秦国的一大批无辜客卿也纷纷遭殃,被集体驱逐出朝堂,这其中也包括呈上密信、惹出这场无妄之灾的楚国人李斯。但李斯安然若素,收拾好行囊便上路了。临走前,给秦王留下了一份奏疏,就是脍炙人口的传世名篇《谏逐客书》。秦王阅后大为动容,立即收回逐客令,李斯不仅重新回归,而且倍受重用,轻而易举地取代了吕不韦的位置,成为秦王的左膀右臂。郑国也化险为夷,不仅平安出狱,还被委以重任,继续主持修筑大渠。

鹦歌不断捎回的这些讯息,让姬无夜的面孔阴晴不定。

“你去问问他,是不是还忘记了什么没有兑现的事情?” 姬无夜阴云密布地传书下令。

最后,鹦歌终于回来了,也带回了令将军心花怒放的消息。在李斯的巧言煽惑下,秦王不顾修筑灌渠国力耗乏,执意集结兵力,向韩国兴师问罪。

凶讯传来,韩王如坐针毡,夜不能寐;姬无夜则在朝堂上摩拳擦掌,运筹着兴风作浪。原来,郑国间秦的计策,其实是韩非的主意,意欲趁秦国无暇攻伐之机,使韩国迅速图强壮大。本是一条妙计,可惜功亏一篑,如今只剩后患无穷。而已改弦仕秦的郑国,恰又是韩非旧友,两人私交甚好,当年入幕张开地的门下,也是韩非一手举荐。这次只要张开地抗不住了,必然合盘托出实情,将始作俑者拖下水。正值国家存亡之际,韩王又胆小怕事,对其内外夹逼,共同施压,不愁不大义灭亲。到时候,韩非性命难保,张开地也难辞其咎,就算不给韩非陪葬,最好的结局也是罢官回家,张氏一门永绝朝堂。

眼看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一网打尽的局设,几乎天衣无缝。姬无夜不禁喜形于色,还不忘重重奖赏了鹦歌,并特许她在府内,好好休整一段时间。

女子领赏走出大殿时,正碰上墨鸦迎面走来,她微微颔首,向对方致意,男子也例行公事般点了点头。她并不知道,这段逾期不归的日子,那双平静释然的眼睛里,隐藏着怎样的悬心与焦灼。

墨鸦是进殿汇报公务的,就在姬无夜紧锣密鼓地张网布线的同时,他所严密监控的韩非,却表现得出奇镇定,流沙也未有任何动作。可是,正像最平静的地方往往是风暴的源头,如今的异常安宁,不知又在酝酿着怎样的狂风骤雨。但韩非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夜幕与流沙新一轮的恶战,即将要上演了。男子隐约嗅到了空气中血腥的味道,他展了展肩膀,抬头望了下远方暮色的天空,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楼主 杂色琉璃  发布于 2017-10-05 23:24:00 +0800 CST  

楼主:杂色琉璃

字数:51650

发表时间:2017-10-05 07:3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1-29 14:48:3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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