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Life is a Series of Risks

这是一篇摧心摧肺的旧文,来自随缘又一位翻译大神joycetenka.



楼主 cx5907  发布于 2015-04-07 09:46:00 +0800 CST  
授权

楼主 cx5907  发布于 2015-04-07 09:48:00 +0800 CST  
简介:

正如译者GN说的, “它不是BE, 感觉就像被一盆盆冰水兜头浇下后,又渐渐地被烘干,回暖,最后迎来最和煦的拥抱。”

楼主 cx5907  发布于 2015-04-07 09:49:00 +0800 CST  
抱歉,度娘吞得厉害,我发了三遍才发出来个图片。。。正文等抽风后再上

楼主 cx5907  发布于 2015-04-07 09:51:00 +0800 CST  
Chapter 1

约翰去辨认歇洛克遗体的那天是星期四。

那是个大雾弥漫的九月早晨,阴冷而潮湿。树木已经开始变色了,每个街角都遍染着层层叠叠的红色、黄色和橙色。这是沉郁灰暗的冬天来临之前的最后一点色彩,它让约翰想起自己的童年,想起母亲的那棵柳树,变黄后美得得宛若金色阳光。

他走进苏格兰场时,雷斯垂德正在前台等着,一脸憔悴,嘴唇毫无血色。他的头发支楞着,下巴上沾着一条污迹。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什么探长——而是约翰的朋友,眼神放空,身心俱疲。

约翰把孩子交给了迪莫克,安德鲁在这个世界上第三喜欢的警探。透过雷斯垂德办公室的玻璃窗,他望着迪莫克温柔地环抱住自己的儿子。

雷斯垂德说,那时候军火实验室里只有他一个。没人能想到催泪瓦斯罐会像炸弹一样爆开,然后在房间里引发了连环爆炸。假如他们没有在莫里亚蒂试图把警察局炸飞后用钢筋加固了整栋建筑,那么它的一个侧翼就不保了。这次没有幕后黑手。技术小组还在对罐子的残余部分进行分析,但已然把此次事故归因于制造缺陷。歇洛克的发现挽救了无数生命。

约翰从雷斯垂德手上接过一只证物袋,并签了名,证明自己已经接收了。里面是钥匙和放大镜熔化后留下的残片,爆炸发生时它们就在他身上,而且幸存下来了一部分。

而之前挂在实验室外的钩子上,现在又被万分精心地卷起来的,是他的大衣。

“我想见他。”约翰说。

“抱歉,”雷斯垂德告诉他。“没有——”他垂下头,紧紧绷着脸。“约翰,没剩下太多。”

“牙齿记录呢?”

“保留下来了。可就算它们也……”约翰看着他滚动的喉结。“你确定吗?”

他确定。

遗体损毁得很彻底,约翰没被吓到——作为一个将成年后的大部分时间花在了阿富汗的退役士兵,他很难被这种事吓到了。他见过很多被从废墟中拖出来的尸体。眼前的这具和其余的那些没什么两样,残缺不堪,只有萎缩的干枯骨头;几乎所有皮肉都烧尽了,爆炸产生的热度使四肢都绷了起来。这具尸体已经无法辨认了,除了耳朵后残存的一根黑色卷发。当约翰伸手去碰的时候,它在他的指尖下碎成了灰烬。

葬礼很美,有上百人出席。约翰坐在前排,臂弯里是熟睡的安德鲁。歇洛克的母亲在他左边,麦考罗夫特在右。谁都没有哭,约翰想这非常英国。歇洛克是不会喜欢真情流露的——它们总让他觉得别扭。

他们把歇洛克埋在了先祖的墓地里,这里葬有十五代的福尔摩斯族人。葬有他的父亲。

“和我待一会儿,约翰,”阿德拉在那个下午请求道。她的房子里到处都是前来悼念的人,吃着东西,走来走去。有时很难想到歇洛克和这些人的其中一半有干系,连带着约翰也有。约翰只在私下里见过几人,在他和歇洛克签了民事伴侣关系的文件后,阿德拉执意举办的派对上。他当时精神亢奋,满心喜悦,一张张拥有着福尔摩斯式的眉毛和尊贵鼻梁的脸庞在眼前走马灯似地来来回回,所以他其实不记得多少了。

“阿德拉。”

“你不应该自己一个人呆着。”

“我不是一个人,”他答道。她在过去的一小时里一直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她柔软的皮肤薄如纸张。

“哈莉叶特刚到纽约去帮克拉若打拼事业,”阿德拉说,“我的儿子和他妻子几乎空不出时间,直到麦考罗夫特职位调动——”

“我不是一个人,阿德拉,”约翰冷静地打断,“伦敦是我的家。安德鲁要去托儿所,上早教课,游泳。”儿子是他最最重要的东西——而现在,是他唯一重要的东西了。

她看起来好像想反驳,但并没有。她眼睛亮闪闪的,满溢着某些约翰形容不出的感情。她用力捏住他的手,约翰则吻了吻她的脸颊。“谢谢。”

他们回家了。约翰打扫房间,喂安德鲁吃饭,即使豆子的味道让他的小脸皱成一团,然后一如往常地陪他玩耍。每晚等到太阳西沉后,就在厨房的水池里给安德鲁洗澡,冲洗他的金色卷发,让他玩泡泡和橡胶玩具,接着轻柔地在他小小的双腿、胳膊和肚子上擦润肤乳,直至他睡着。

过了一个星期,他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葬礼上的那套衣服。袖子沾上了一块婴儿食物。

麦考罗夫特每周会来两三次,看他们过得怎么样,用膝盖颠安德鲁。约翰回答他的话,虽然听不见问题是什么,有时他疲倦得厉害,就把事情交给麦考罗夫特,让他喂安德鲁,给他洗澡,陪他玩,给他们父子俩买晚饭,自作主张地命令手下去打扫公寓里那些约翰避而不碰的部分。有时他累得动弹不了,就让麦考罗夫特帮自己爬到床里躺好。

在这些时候,麦考罗夫特会满脸苍老地坐在约翰旁边,把歇洛克幼时的事情一件件地讲给他听,说他像小野兽一样绕着自家的大院子疯跑,卷发乱糟糟的,笑容灿烂得如同太阳。这幅画面如此生动,可以让约翰嗅着阳光和香皂的味道,听着孩子的笑声叫声嬉戏声,沉沉睡去。

不请而来的噩梦恐怖而令人心悸。夜夜都是相同的内容——他在坎大哈的战地医院里,面前是正在死去的歇洛克。约翰有时候正把手放在他的肚子里,像是莫里亚蒂企图杀了他们两人的那个晚上,歇洛克的血、组织和器官就在他的手掌下,这份感官记忆鲜活得仿佛所有事情真的重演了一遍。歇洛克嘶声叫喊着,但无论约翰怎样尝试,都拿不出他体内滑溜溜的滚烫炸弹。有时候,歇洛克困在一辆被公路炸弹引爆了的吉普车里,约翰眼睁睁地看他被烧死,肌肤绽开,眼睛熔化,嘴唇在头骨上翻卷起来,最终他的声音消失在烈焰中。

生活仍在继续。三餐还要做,衣服还要洗,尿布还要换,地板还要擦。安德鲁的第一个生日还要庆祝:约翰为自己的儿子烤了一块蛋糕,帮他打开来自麦考罗夫特夫妇、哈德森太太、他的祖母、和约翰同事的礼物。蛋糕有点儿干,但安德鲁整个人都埋在里面,似乎不怎么介意。约翰试着拉了小提琴,很难听,但安德鲁这个可爱的小家伙还是笑着鼓了掌。

歇洛克的气息缓慢却不可避免地从公寓里褪去。做了一半的实验和未完成的想法被清走了,好让安德鲁有地方玩耍——梳子、须后水和香皂被收了起来,腾出来的空间用来给安德鲁洗泡泡浴。书架被重新布置了,放上了育儿书籍和安德鲁的音乐光碟还有DVD。

约翰曾经傻傻地以为自己的人生只分成阿富汗之前和阿富汗之后,以为自己生活的两极就在市井的平凡和战争的恐怖之间游走。但他却在37岁这一年丧了偶,有一个幼子要养,有一堆账单要付,对于这个世界满怀怒火,以至于有些日子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在贝克街里,直到呼吸的时候不再觉得胸口处好似马上就要崩塌。

楼主 cx5907  发布于 2015-04-07 09:54:00 +0800 CST  
安德鲁长得太快了。从一个肥嘟嘟的婴儿到一个胖胖的小孩再到一个两岁的早熟儿童,漂亮,笨手笨脚,声音高亢,喜欢咯咯地发笑,是约翰生命里的光。他生物学上的父母是歇洛克和哈莉(译注:应该是人工受精的,他们大概想确保孩子同时遗传到了华生和福尔摩斯家的血统。),出生证明上的双亲则是歇洛克和约翰,这些都无所谓;安德鲁完全是福尔摩斯家的人,从他的卷发到他的鼻子到会让任何人引以为傲的头脑。约翰的孩子不只是聪明——他 天赋异禀,真正意义上的。幼儿园的老师就此与约翰谈了话,不是说约翰没发现自己的儿子有多么聪颖,只不过他需要别人告诉自己要带安德鲁去医生那里检查一下。

他们全方位地检测了他的生理心理状况,给他的大脑做核磁共振,忙了整整一个月,他们最后宣布除了视力问题,安德鲁极为健康。“他不是一个神童,约翰——神童通常只在一两个领域天资出众,比如音乐或者绘画,”史密斯医生用独特的美式口音说道,“安德鲁全面发展。我们的心理学家都觉得不可思议,只好从牛津叫了一位专家。你的儿子现在是22个月,阅读能力却达到了小学二年级水平。不光是能读,他还可以 理解自己所读的东西。他已经开始将抽象的想法概念化了,而且有条理地驳斥他所认为的不公正现象,虽然所谓的不公正包括他的幼儿园只在周五提供巧克力牛奶。”

约翰想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这些事他不应该做得到吗?”

大卫呼出一口气,用手揉了揉脸。“约翰,你来征询我的医学意见,我说了。我从来没见过像安德鲁这样的孩子。他差不多两岁——应该在挖鼻孔,咬蜡笔才对,而不是在脑袋里做算术。安德鲁很聪明,远远聪明过我们现在能够测量出的程度,和他的发育阶段。我可以告诉你:你的儿子是天才,约翰。极其天才。”

大卫给了他一些这方面的小册子和书籍,还有几个号码,可以联系到专为天才儿童的父母开设的支持性班级。

回家的路上,他们在乐购稍作停留,约翰为安德鲁买了一盒巧克力牛奶盒一张《天降美食》的碟片。

**

约翰很快就决定还是像以前那样抚育安德鲁,说实话,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在如履薄冰的一天天中希望自己不会过分耽误了儿子,但在这件事上,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他仍旧让安德鲁帮忙打扫房间,归置玩具,整理桌面——在他打坏了四只盘子后,约翰终于想到他们应该改用塑料的。他仍然要求儿子做完作业,不去过于仔细地查看托儿布置了什么练习题,也不去过多地想他是学校里唯一一个有作业的学生。安德鲁是这么聪明,这么幼小,他的运动能力还跟不上思维,所以他把答案讲给约翰,再由约翰填到纸上。这周他们在做减法。

约翰发现,自己的儿子有着不可撼动的顽固习惯,这总会让他惊悚地想起麦考罗夫特。随着安德鲁逐渐长大,他的头脑也越来越迅捷,就像一辆加速的汽车。歇洛克从来都会让自己的才智肆意飞扬,安德鲁却和叔叔一样,把日程安排作为控制思维的基本工具。只要在七点三刻吃早饭,九点钟开始上课,下午四点钟爹地来接他回家,无论雨天还是晴天,下冰雹还是下雪,就万事太平。五点喝茶,六点洗澡,然后看一会儿电视,听一段故事,八点钟上床睡觉。安德鲁身上没有意外,任何偏离他正轨的事情都会让他歇斯底里。

这就是为什么在周一晚上五点钟,整个宇宙里约翰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见鬼的乐购。

他的购物日在星期天,在基本没人起床的大清早。公寓旁边的便利店很不错,但家里的所有东西都会在星期天之前用光,所以约翰会抱起安德鲁,搭地铁去埃奇韦尔大道。那是最为安静的时刻,只有他和几位老妇人。他会买杯咖啡,把安德鲁放在购物车里,连同一盒麦圈,好让他有事可做,再加上无尽的耐心,一次购物就这样完成了。

但这周,诊所在星期天早上营业了,为某些在世界杯狂欢中兴奋过度的人类优秀代表包扎。骨折,撕裂伤,甚至有一例内脏大出血。好像重回了阿富汗一样,唯一的区别是救助对象不再是士兵,而变成了一群醉醺醺的白痴,有两个人抓了他的屁股,他还被迫对其中之一使出了夹头的招数。

安德鲁是一个可爱的孩子,一个出色的孩子,但这次打破了常规的事件——他对自己的“常规”一清二楚,于是不停地抱怨自己此刻应该在做什么——正把他逼疯,从两人下了地铁,踏入拥挤不堪的乐购之后,他的孩子,他的心肝宝贝,就开始将他拽向崩溃边缘。他不舒服,他很困,他不喜欢喧哗——我不想要那些 饼干爹地虽然它们这周打折,求你了不要奶酪我 不喜欢奶酪它太难吃了请忘了我每天都要吃,不,不,不要鸡肉,不要食物,我这周不会吃东西了爹地。

不止如此,约翰还把购物券落在了家里的桌子上,也就是说他们要全额付款了,自打他和歇洛克搬到一起后,这种事从未发生过。更糟的是,商店还没把货架补满,所以没有尿布,也没有约翰——还有安德鲁的屁股——很喜欢的那种纸巾。咖啡涨价了,而香肠,这种约翰最讨厌的食品却降价了,另外,商场里挤满了人,多得可怕。

约翰从来都不习惯身处人群,而眼下的情景绝对无法用语言形容了。带着孩子的妈妈,穿着西服的男人,吵闹的年轻人,和更吵闹的附近大学的学生,还有 安德鲁,这个暴躁的,扭来扭曲的小麻烦。“不要,爹地,”他的儿子啜泣着,“不要,不要,不要。”

“安德鲁,”约翰心平气和地说,他握紧手推车,低头盯住自己的孩子,后者正向上回望着他,气呼呼的眼泪顺着红脸蛋滚落下来。“你必须吃饭。”

“我不 喜欢 这些食物,”安德鲁大叫起来,在座位上扭过身去拿他们买的东西。他把一罐豆子扔出手推车,紧接着是一包意粉。“我不想吃这些!”

“它们对你的健康有好处,你得吃,而且得 喜欢 。”约翰捡起了在突如其来的磕碰后完好无损的豆子和意粉。

当他直起身时,安德鲁正举着牛奶,怒气冲冲,甚至带着股叛逆,这种与歇洛克分毫不差的神情让他呼吸一滞。有时候,有时候约翰会忘记安德鲁从他爸爸那里继承的,不只是卷发和头脑。他用一只手攥住车把,另一只手攥住牛奶,俯下身子靠得极近。“如果你扔了这瓶牛奶,安德鲁•福尔摩斯,我会非常,非常难过。”

安德鲁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明显在说很好,所以约翰使出了杀手锏。“不光是难过,我还会 失望 。”

他的儿子瞬间不动了。约翰很早前就知道了自己的赞赏对安德鲁来说有多么重要,他也经常不加保留地给出表扬,但圣主在上,这种时候他绝不会这样做。“我会失望,因为我的孩子不仅在他最喜欢的商场中央搞出这么一幕,而且还毁了需要许多,许多人一起制造的东西。”

安德鲁的脸又皱成一团,上面带着刚刚流出来的眼泪,但约翰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牛奶是哪儿来的?”

他的宝贝拼命抽着鼻子,下巴发着颤,约翰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一次心碎。安德鲁不再是一副打算把牛奶甩出去的架势了,而是把它抱在胸前,约翰观察了一下态势的发展,然后继续走向旁边的过道。“牛——牛奶从牛身上来。哞。”

“正确。我们怎么弄到牛奶?”

春天时,安德鲁的幼儿园去肯特的奶牛农场进行了一次郊游。安德鲁从此就被迷住了,结果他生日当天收到的每件玩具都和农场有关。他们甚至有一本关于农场的床头故事书,约翰曾经为他读过,被翻得有些残旧,页角处已经磨软了。“牛的乳房。”

约翰咬了咬嘴唇,拿起一罐番茄酱。“没错。它从牛身上出来,然后怎么样?”

安德鲁用面颊贴着奶瓶,一脸不开心。“然后是农民,他们把它弄干净。”

约翰被一个女人狠狠撞了一下,他抓着购物车,等待自己的脚停止抽搐。“杀菌,”约翰提醒道,小心地活动着脚趾,直到它们不再朝自己尖声抗议。《鲍勃的农场》这本书里肯定他妈的说得够多的了。“然后呢?”

“然后他们把它装进奶阁(译注:这里安德鲁说错了一个单词),拿到外面给孩子们。”

“是的,他们将牛奶装进奶盒,和瓶子,和罐子,给小孩们喝。经过了这么多辛勤的工作,既包括奶牛的也包括农民的,我们还应该把它扔到地上吗?”

“不应该,”安德鲁挫败地拔高了声音。他的眼睛盈满泪水。“我不想要那些麦片,”他补充了一句。

约翰用鼻子慢慢喷出一口气。“你爱吃这种麦片。我想你不高兴是因为我们不得不在这个时间在这里买它。”

“不我不喜欢它,”安德鲁扯着嗓子喊道,又来了。

余下的时间他一直在哭。约翰挑肉的时候他在抽噎,约翰拿橙汁的时候他他在呜咽,约翰买酸奶的时候他开始嚎啕。

等到准备付款时,安德鲁哭着睡着了,他拼命搂着那瓶牛奶,眼镜都被杵到了头发里。约翰的手抖得非常厉害,结果在递信用卡给收银员的时候,一个没拿住把它弄掉了。她同情地对他笑笑,没有叫他让安德鲁放开牛奶,而是眨眨眼睛,免费赠送。

回家是另一场艰巨的征程了。约翰拿着六只购物袋,外加一个攀在他受伤的肩膀上,靠着那里发出断断续续哭声的小孩,半睡半醒,惨兮兮的。在这个时间段叫出租车是不可能的任务,地铁更是连想都不用想,于是约翰抱着死沉的安德鲁, 拎着可以勒断血液循环的袋子,步行一英里回了家。

后来,在将东西堆到一边,给安德鲁洗了澡,喂了饭,放进床里后,约翰坐在餐桌旁边,把脸埋在手里,哭了,直到感觉脸部发肿,关节发抖。他只放任自己这样胡闹了十分钟,随后就把自己收拾好,继续做事。他别无选择,真的。

那一晚安德鲁爬到约翰的床上,紧贴在他胸前,颤巍巍地低语,“对不起,我是个坏孩子,差点在商店里扔掉牛奶。”

“没关系,”约翰呢喃着答道,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两人躺得更舒服,让安德鲁可以窝在他打造出的一片温暖之中。“你是个好孩子,因为你并没有扔掉。”

“真的是个好孩子吗?”

“一个超好的孩子,”约翰应道,“现在睡觉吧。”

安德鲁抽了抽鼻子,扭动几下,终于,终于躺好了。在约翰睡过去的当口,安德鲁低语,“我爱你,爹地。”

“我爱你,安德鲁,”约翰吻了吻他柔软的头发,拉过被子,把两人好好地盖住。

**

楼主 cx5907  发布于 2015-04-07 09:56:00 +0800 CST  
噩梦从未彻底停歇。

约翰没时间看心理医生了,但他用她之前教过的应对方法,尽量做到自我克制。有些天是风平浪静的,他和安德鲁一起放声大笑,带他去公园,或者呆在家里烤点心,这是儿子最爱做的事情之一。可这些日子不像约翰希望的那样多。大部分时间都充斥着日复一日的起床——工作,安德鲁基本不曾间断的哭闹,公寓里坏掉的东西,或者麦考罗夫特没完没了的来访,次数意外地多,如果考虑到这个人已经决定从政府里的“卑职”调到了领袖的位置——副首相显然是一个“要职”。约翰本来会被这次调动吓到的,但他当时匀不出一点儿力气,而且事到如今,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了。毕竟,一切都没有改变。

约翰并不是不想让麦考罗夫特看望侄子:事实恰恰相反。约翰很在乎他,不过这男人太清楚自己有什么优点了,结果对安德鲁造成了一些不好的影响。他爱上了叔叔的怀表,并且已经让他们的日程安排精确到了分钟。

约翰把非工作时间全数献给了儿子,学会了怎么和一个小孩相处——虽然聪明得不可思议,但仍是个小孩。他的所有谈话都是和安德鲁进行的,或者围绕着安德鲁,或者关于安德鲁——儿子本来就是他的宇宙中心,但现在他的世界缩小了,小到了只有 安德鲁。他们去公园,去博物馆,去长时间地散步。周日时他们泡在图书馆里,一直到安德鲁自己有了堆积如山的书,画册,幼儿书,到了他两岁时——少儿书籍。他们每晚都会读哈利波特,约翰很想知道安德鲁还要多久就会发现自己的爹地略去了恐怖情节。

真是太艰难了。他以前并没意识到独自抚养孩子,承担起从没想过要靠一己之力支付的房租会有多难。他也不知道给儿子洗澡、喂饭、照顾到让自己满意的程度要花费多少心力:打理房子,全职工作,还要保证安德鲁的智力在最关键的年岁得到开发。大多数日子里,他好像刚躺进床里就得爬起来了,次次都愈发疲倦。

歇洛克死后的第二个冬天是最难熬的。伦敦寒冷得几乎陷入了死寂,诊所里每天都挤满了病人。尽管约翰打了流感疫苗,并且很小心地洗手消毒,但还是精疲力竭地垮了,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在某个清晨醒来后,发觉自己没法下床。

他的病情非常严重,好像要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坐起身,把腿移到床外,再站起来。这样做的时候,他感觉整个世界都歪到了一边,最后发现自己坐在地上,呕出了昨天的晚饭。

他听见安德鲁在走廊里叫他的名字,一双小脚“啪啪啪”地朝这边冲过来。“别,别,”他嘟囔着推开儿子。“别,宝贝,你也会生病的。把爹地的手机拿来。”

上帝啊,他没法起身。他又尝试了一次,两次,然后这丝微弱的希望就被放弃了。他靠着床板,浑身瘫软,大汗淋漓。安德鲁似乎过了极久才回来,约翰一直都能听到他的声音,很近,却又很远。他得站起来去找儿子,可他的腿不听使唤。“安德鲁,”他哑着嗓子,恐惧爬上了喉咙。“安德鲁!”

“爹地,”安德鲁拿着手机出现在门口,充电器还连在上面。“我弄不下来!”

“没关系。”他双眼滚烫,视野里是一片重影,他几乎看不到屏幕和该死的触摸按键。他不断地按错号码,只好把手机递回给儿子。“按住数字5。”

没有用。安德鲁的协调能力不够,他小小的手指一次次地出错。约翰暗自把苹果骂得体无完肤。“爹地,”安德鲁啜泣着,约翰温柔地帮他镇定下来,“嘘,嘘,没事,没事。再试试,宝贝。”

他照做了,这一回电话打通了。约翰接过手机,但响了五声后就转到了哈德森太太的语音信箱。这时他突然想起她昨天去了康沃尔看侄女。“他妈的。”他咕哝道。

安德鲁抽了口气,用手捂住嘴巴,盯着约翰。约翰费力地睁开一只眼睛看向儿子。“爹地,”他安静地说,“你说了一个不好的词。”

“没错,”他想了一下,挥手抹掉流进眼睛的汗水。“抱歉。”

“没关系,”安德鲁答道。“爹地,你病得很厉害吗?”

“我想是的。”约翰把脑袋靠在床上。“我很快就能起来了。我刚才想给哈德森太太打电话来着。”

“哈德森太太去康乌尔了。”安德鲁明智地告诉他。

“我知道,才想起来,”约翰说。“你叔叔又在印度,参加玛达维阿姨妹妹的婚礼。”

安德鲁的眼睛亮了。“他说会给我带东西回来的。”

“是的,他说过。”约翰思考片刻。“好吧,不用管它。咱们来打给杰夫叔叔。”

此时他看得清屏幕,可以拨号了,虽然这让眼睛火辣辣的,泪水直流。安德鲁凝视着他,就像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约翰讨厌儿子这样看着自己。

他更讨厌的是电话直接进入了杰夫的语音信箱,约翰的世界又一次渺小到了只余自己和儿子。

他想双手捂脸哭上一通,可安德鲁正跪在身边,胳膊下夹着一只兔宝宝,满脸担心。约翰吞咽了一下,让自己能够发声。“我猜我们这周要放个小假了,亲爱的。今天不去上学,我也不去上班。怎么样?”

“我想上学,我们八点——哦——九点出门去学校,”安德鲁说。“我想把事情做完。”

“我病得不轻,没法离开屋子了,安德鲁,”约翰尽可能保持声音的冷静。“而且没人在这儿帮我们。对不起,亲爱的。”

安德鲁咬住嘴唇,拼命不要哭出来——用这副样子望向爹地也无济于事,约翰知道。去换衣服好吗,宝贝。

“爹地?”

“请注意听我说话。”

“你什么都没说。”

他闭起眼睛,又睁开。“去换衣服吧。我给你做早饭。”

他听见安德鲁离去时袜子踏过地板的声音,接着开始缓慢而费力地站立起来。他听见安德鲁就在卧室里,大门的安全警报器还响着,但他并没有把卫生间的门关严,就这样拼命脱掉汗湿的衣服。他脑袋发晕,但只需要洗个澡,洗澡会有帮助。

客厅里的电视声传过来,他跌跌撞撞地踏进淋浴间,热得发颤,当水冲到身上时,又冷得发抖。他战栗着靠在墙上,低头呻吟,片刻后就逼着自己站直,尽量迅速地把汗洗掉。

自己是怎么给安德鲁做完早饭的,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而且也不记得。他重新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倒在沙发上,完全想不起是怎么过来的。他这辈子从没病成过这样,也从没因为自己倒下了而如此害怕。安德鲁在他的视线里忽远忽近,坐立不安。

世界简化成了灰暗的模糊空间,一个个色块在眼前来回飘荡——安德鲁的红衬衫,兔宝宝的绿毛——安德鲁一刻不停的声音。他对儿子讲话,想让他保持镇定。最后,过了很长时间,他终于说,“安德鲁?再去把爹地的手机拿过来。”

“你现在醒着吗?”

他的儿子在哭,约翰呢喃道。“嘘,没事。我今天不能好好照顾你了。我们给祖母打电话。”

安德鲁吸了吸鼻子,约翰撑开眼皮,看见儿子到处翻找着手机。上帝作证,一旦可以买只新的,他就要把这个该死的东西扔掉。“祖母吗?”

“是的,宝贝。”

他从安德鲁手上接过电话,坐起来,让目光在屏幕上聚焦,亮光炙烤着他的脑袋,他眯起湿乎乎的眼睛,在联系人里找到了阿德拉的名字。

他最不想给她打电话,最不想让她知道发生了什么,最不在她面前示弱。但他却拨了她的号码,因为在约翰起不来,更不用说照顾自己儿子的时候,没有其他选择了。

响了第二声后,电话接通了。“福尔摩斯太太办公室,我是德米特里斯,能为你做什么吗?”

“阿德拉。”

“约翰?”他听见一阵窸窣声,说明电话扬声器被关掉了。“真是意料之外啊。一切都好吗?

“我……”

“约翰?”阿德拉又说了一遍。约翰的头晕得要命,眼前发黑。他硬撑着,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结果发觉电话已经不在自己手上了。

“——嗯,祖母,”安德鲁正在说话。和他脑袋一样大的手机把眼镜挤到了一边。约翰用了一秒钟感谢上帝让自己的孩子还戴着眼镜——因为他总是把它弄没。“他 呃 得地板上到处都是,他的眼睛又红又粉,他出了很多汗。”他抬头看着约翰。“是的,都是白色的。”他的下巴抖个不停。“他之前在睡觉,睡不醒,然后醒了,告诉我拿手机。爹地会好起来吗?”

阿德拉说了些什么,让他放下心来——他用手揉了揉眼睛,“好的,我也爱您。”他吻了一下话筒,随后就把电话递回来。

约翰觉得丢尽了脸,可没等他开口,阿德拉就告诉他,“约翰,我半小时之内就会到那儿。我希望你和安德鲁呆着不要动,明白了吗?”

阿德拉——“

“明,白,了,吗。”

“是的夫人。”

“很好。”

约翰的耳里传来挂断电话的声音,他慢慢出了口气,满心羞耻,同时看向儿子。他的下巴依然在发颤,伸出手握住自己。“你帮了爹地,做得非常棒。我很抱歉今天没有好好照顾你。”

“没事,”安德鲁抽抽鼻子,然后在兔宝宝的头上蹭干了。

约翰的意识渐渐变得混沌,周围发生着什么一概不知,楼下的门被打开时他正陷在一片眩晕中。“约翰?”阿德拉一边大喊,一边输入警报密码,可他不记得自己把密码给过她。她上了楼,踏进房间后的那一刻起安德鲁就开始呜咽。

“安德鲁,”她低语着。他的儿子扑进她怀里,接着被抱起来。她身上的味道就像是家,像歇洛克,约翰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好让自己不要吐。“约翰,”她叹口气,挨着他坐在沙发上。

“我不想给你打电话的。”

“显而易见,”她答道,摸了摸他的额头。“多久了?”

“不到24小时,”他如释重负地闭起眼睛——她的手是如此凉爽,而他却是这么烫。“麦考罗夫特在印度。”

“这件事我很清楚。”

“我以为我可以——”

“同样显而易见,”她吻了安德鲁的额头,把他放在地上,然后站起身脱外套。“愚蠢,鲁莽,但容易看透。我让家庭医生开车过来了,用不了十分钟就会到。”她在房间里环顾一圈,皱起鼻子,约翰希望自己能死掉,就这么缩起身子 死掉。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她没有离开。约翰活了下来,虽然虚弱不堪,但算是安然度过了,噩梦也接二连三地光临,幸好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差点让他丧命的是她的来访,当他们站在门口向她挥手道别时,就连安德鲁都说,“我爱祖母,可还是只有你和我的时候更好。”

他不能同意更多。

楼主 cx5907  发布于 2015-04-07 09:59:00 +0800 CST  
安德鲁经常说一些了不起的东西,以至于约翰已经不会被儿子嘴里冒出来的话语惊到了,安德鲁第一次问起自己爸爸的时候更是如此,那时离歇洛克的第二个祭日还有一个月。

太阳渐渐西沉,电视上放着新闻——大卫•贝克汉姆和他妻子又有了一个孩子。他正在炸鸡,旁边煮着面条,锅里还有一块烤猪肉,因为他明天要去诊所加班,得把安德鲁放到叔叔家。几天来安德鲁都不声不响,简直就像是在琢磨什么事情,不过约翰早就下过决心,如果以后能有幸成为父亲的话,绝对不会像自己的母亲那样把子女管得透不过气。他知道安德鲁这么出色的小孩总会挑个合适的时间告诉自己的。所以当安德鲁扔下积木,摇摇晃晃地走进厨房时,他只感到了些许的惊讶。“嗨,亲爱的,”他给了他一块刚切成好的番茄。“玩儿得开心吗?”

“我在造一艘火箭船,”安德鲁用陈述事实的口吻说道,似乎对于一个二岁的孩子来讲,用乐高积木搭建火箭船再正常不过了。“它会呜————地,”他举起一只手,“冲上天!”

“真棒,”约翰微笑着,用大拇指把淌到安德鲁下巴上的番茄弄掉。“你喜欢什么东西?”

这是一个游戏,自从安德鲁长到了能够给出回答的年纪开始,他们就一直在玩。小男孩仿佛是迎来了圣诞,整张脸一下子亮了,接下去的十分钟里他在房间里跑来跑去,一件件地说出他喜欢的事物,然后是玩具小熊——其中有十只住在沙发上——喜欢的,然后是火箭船喜欢的。等他终于闭嘴时,鸡炸好了,面条也煮熟了,作为特别优待,约翰决定让两人盘腿坐在茶几前吃饭,这样安德鲁那一堆毛绒绒的朋友就可以和他们一起看即将开播的橄榄球赛了。

“该你说了!”安德鲁往嘴里放了一口面条,不太成功后就用手塞了进去。

“我?”约翰一如往常地问道,假装吓了一跳。“这个嘛,我只喜欢三样东西。”

安德鲁咯咯咯地笑起来,举起三根手指。“我!”

“你,”约翰同意道,“全世界我最喜欢的就是你。”

“足球队。”

“好小子,这可是爱国精神。”

安德鲁又现出了那副有趣的样子。约翰眼见着他望向壁炉上的歇洛克照片,又看了看两人时不时就会拿下来的相册,小脑袋瓜里冒出来的念头全都化作了脸上的表情。约翰在安德鲁张嘴之前,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爸爸喜欢什么?”

“很多很多东西,”约翰慢慢地喂了安德鲁一勺豆子。“他最喜欢你。”

“和你!”安德鲁含着豆子,懂事地说道。

“和我,”约翰用手拄着下巴。“他还喜欢他的小提琴,楼上的实验室,和伟大的冒险。”

安德鲁把兔宝宝抱在胸前。“他会很快回来吗?”

这股灼热的悲伤,和安德鲁的大眼睛一样让他猝不及防。太聪明了,他真的太聪明了。“不,亲爱的。他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

这是个约翰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他不想对儿子说谎,却也没法照实回答。“嗯,”他放下杯子,“和金先生差不多。”

金先生是一条亲切的金鱼,如果金鱼可以被称作“亲切”的话,是叔叔和婶婶送给安德鲁的礼物。安德鲁就像爱自己的孩子那样,喂它吃饭,和它一起玩,不管去哪里都执意带着它——约翰很快就发现大多数伦敦出租车司机不允许海洋生物上车,更不用说活着的了。有一阵子他以为幼儿园长会找自己谈话,或者父子俩会被乐购赶出去,因为把心爱的宠物带进了商场。

与他的同类一样,金先生不可避免地迎来了生命的终结。安详地老死了。安德鲁却大受打击,由此引出了他们关于死亡的第一次谈话。他们在花园里举行了一个小葬礼,把金先生埋在了杜鹃树丛下,因为安德鲁坚称那里是他最喜欢的地方。结束后约翰就让儿子坐下,对他解释说虽然他们再也见不到金先生了,但会永远爱他,记得他。

金先生的去世还历历在目,所以安德鲁顿时眼泪汪汪起来。“金先生在天堂里。”

“是的,宝贝。”约翰把他的卷发轻轻向后抚去,“金先生在天堂里,和你爸爸一起。他在照顾金先生,直到我们能够去那里见他。”

安德鲁的下唇开始颤抖。“我们会很快见到爸爸吗?”

他心里一阵发疼,像是被捅了一刀。“不会的,”他吻了吻他的前额。“你还有很多事要做。但是总有一天,很久很久很久以后,你会上天堂,我也会去,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三个人都在。”

他的儿子想了一会儿,仔细思考着——他是这么漂亮,这么聪颖,这么完美。约翰把他搂在怀里,给了他一个紧实的、用力的拥抱。“我太爱你了,安德鲁。”

安德鲁用胳膊绕住他的脖子,紧了紧,随后就跑到一边去玩了。约翰呆在茶几边,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站得住。

楼主 cx5907  发布于 2015-04-07 10:00:00 +0800 CST  
时间在一次次日升月落之间缓步流逝着,永不止息,眼看安德鲁的三岁生日还有不到半年了。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除了安德鲁,他长得更大,更聪明了,越来越需要一些约翰不知道怎么才能给他的东西。安德鲁的运动能力仍旧落后于同龄人,还有着噩梦般的视力问题。为了让他好好戴眼镜,父子俩每天都活像在打仗,尽管他头上绑着一条防止他拽掉眼镜的带子。他讨厌它,但更讨厌看不清东西,而且有时好像没法接受两者之间存在着联系。约翰总要担心安德鲁接下来会撞到什么,担心得要死——他身上曾经撞出过瘀伤,有一次则把眼睛弄得一片青紫,让约翰觉得自己是有史以来最糟糕的父亲。他戴眼罩的那一个月简直就是一场战争。

安德鲁虽然对世间万物都有着无穷无尽的好奇心,可同时又过份地防备陌生者,以及任何一个可能会打破他常规的人。于是很难让安德鲁与大家交往,约翰也很难有什么社交活动。

约翰尝试过让别人进入自己的生活,但并不成功。

所以,一如既往,去公园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那是安德鲁最喜欢的地方,因为有很多爬梯,一个给大孩子玩儿的滑梯,和一个画着埃蒙和饼干怪兽的崭新跷跷板,安德鲁非常羡慕这两个可以把数字数到100的角色。约翰则喜欢公园里的长椅,而且操场上铺的是厚橡胶,而不是安德鲁恨不得往自己身上的所有洞里塞的鹅卵石。

不过说真的,当约翰见到麦考罗夫特坐在他们最爱的长椅上,完全不在乎会被人认出来时,应该见怪不怪了。

安德鲁尖叫一声,扑进叔叔的怀里迅速抱了他一下,接着就跑向秋千了。约翰一路望过去,确认他安全后才低头怒视自己的内兄。“没人告诉过你,你手头上有个严重的问题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麦考罗夫特轻松地说道,同时递给他一杯咖啡,约翰接了过来,只是因为快要累死了。

这是个美丽的夏末之日,天气暖和得可以穿短袖。刚过中午,公园里只有零星几个小孩子和他们的父母,约翰可以不费力地看见安德鲁,身着浅红色衬衫,在立体钢架里穿进穿出。他兴奋地到处乱跑,体内奔涌着一股约翰总想要抽干的能量。但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也是那么笨拙,他的儿子,不断地踉跄,努力稳住脚步。

约翰坐在麦考罗夫特旁边,对着咖啡叹气。“你来这儿干嘛?”

“有一个请求。”

他吃了一惊。“请求?什么请求?”

猛然间,他注意到了麦考罗夫特脸上的细纹——这个人从来都整洁得一丝不苟,没有人会注意到他领子上的皱褶,鞋上的小污点,肌肉的紧绷,但约翰会。“一切都好吗?”

麦考罗夫特叹息一声,长长的手指敲打着雨伞把手。“那要看你如何描述‘好’了。”他抿着嘴,约翰在这个表情里看到了阿德拉的影子。“约翰,我妻子的妹妹今天早上打电话来,告诉我们她怀孕了。”

“什么?玛达维的妹妹?他不是刚结婚吗?”

“刚好四个月,”麦考罗夫特确认道。他们同时默然了一会儿;孩子们奔跑着,大笑着,高喊着,稚嫩的嗓音满含欢乐。“我不能肯定自己有没有对你说过这件事,或者我弟弟说过,玛达维和我尝试了差不多五年。”

约翰紧锁眉头。“不,我没听说——你们去看过医生吗?”

“医生,专家都看过。玛达维有轻度子宫内膜异位,怀孕并非不可能,只是很困难。我们经历过两次失败。”

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是件很惊人的事。普普通通,无异于任何一个凡夫俗子。“我非常遗憾,麦考罗夫特。”

他的内兄瞟了他一眼。“坦维这个消息来的时机再糟糕不过了。”

约翰靠在长椅上。安德鲁在追一个小男孩的时候摔了一跤,他犹豫片刻,不确定要不要开始哭,可很快就爬起来继续跑了。“麦考罗夫特,我不知道我能帮你做什么。我的专长是急救医学——我可以替你联系几个我认识的专家,还有我和歇洛克带安德鲁去过的诊所,如果你和玛达维感兴趣的话。”

麦考罗夫特摇摇头。“我要的不是这个,约翰,但我谢谢你。”

“那是什么?我能帮上什么忙?”

“你,和安德鲁。”麦考罗夫特叹了口气。“上个月你们呆在我们家过周末的时候——我都想不起我的妻子什么时候那样生气勃勃,那么像她本人。让房间里充满生机对她产生了神奇的效果。她有十个兄弟姐妹,我害怕家里的沉寂开始让她神经衰弱了。”

“你想让我们过去住?”这是个意料之外的请求,但约翰认为自己没法——也不会——拒绝。玛达维是他的一个家人,如果他和安德鲁能带去些帮助的话……“当然可以。可我——要多久?”

“直到你们觉得不舒服为止。”

约翰皱着眉。“你知道自己在要什么吧?一个在你的房子里到处乱跑,弄坏东西,在狗身上做实验的两岁小孩?尖叫声,争吵,哭闹,臭味?

麦考罗夫特脸上现出一丝笑容。“是的,全部。”

于是约翰知道了,他是认真的。

楼主 cx5907  发布于 2015-04-07 10:01:00 +0800 CST  
安德鲁融入了麦考罗夫特家,顺利得让人心慌。

唐宁街很不错,这是个与约翰成长的地方迥然不同的世界,也是个无比适合麦考罗夫特和安德鲁的世界。他的儿子还很幼小,可约翰已经看到了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他蓬乱的金色卷发会让女孩子们为之疯狂。他望着安德鲁与麦考罗夫特的狗一起跑着,嬉戏着,望见了他年轻的儿子,优雅,英俊,散发出一股不可思议的高贵。

不过最令约翰感到不安的是,安德鲁用一种与他相依为命时从未有过的方式茁壮成长着。几乎只过了一夜,他就长大了——他同政治家的儿女们交往,与玛达维一起玩儿,还有一间宽大的卧室,放着他的书,他的玩具,和他会自觉收拾干净的积木。他的词汇量突飞猛进,学会了乘法,在玛达维给他涂着玩儿的绘画纸上划拉出一串串数字。他很久都没这样快乐过了。过了几周,约翰看着他一步步成长起来,一个被他忽略了很久的念头开始萌发。这念头愚蠢,可怕,但每晚都会在他躺下睡觉的时候冒出来,在耳边低语。安德鲁还小,还不记事,虽然他很快就要过三岁生日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忘记的,像所有小孩子一样。

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在搬进麦考罗夫特家之后两个月,约翰把安德鲁交给玛达维,去商场买尿布,然后稀里糊涂地来到一家律师事务所,写了一份遗嘱。他早就想这样做了,而现在时机正好。一位曾被歇洛克帮过忙的亲切老人——特尼先生——为他做了公证,免费的。

当他回到麦考罗夫特家的时候,歇洛克正站在门廊里。

end of Chapter 1

楼主 cx5907  发布于 2015-04-07 10:01:00 +0800 CST  


楼主 cx5907  发布于 2015-04-07 10:20:00 +0800 CST  
Chapter 2

约翰忽然明白崩溃是什么感觉了,一清二楚。歇洛克在他的脑海中成了像——站在门厅抱着他们的儿子,瘦削憔悴,脸色苍白,头发短得紧贴头皮。约翰张开嘴想说些什么,想叫一声歇洛克的名字,但一句话都说不出。

麦考罗夫特正站在玄关里注视着他,约翰的目光越过歇洛克的幻影,投向了内兄。“对不起,我——对不起。宝贝睡着了吗?”他脱下外套,把购物袋拿稳,然后放进碗橱里。“但愿我没走太久。他睡得还好吧?”

麦考罗夫特的脸如纸张一般惨白。“是的,”他终于说话了,像在遭受痛苦似地闭起眼睛。“他很好。我到家之前玛达维给他读了书。”

约翰看了眼手表。“那我再让他睡一个小时,否则今天晚上就别想叫他乖乖睡觉了。你想喝茶吗?”

“我——”麦考罗夫特顿了一下,清清喉咙。“好吧,谢谢。”

水壶从早晨开始就一直放在炉台上,约翰用余光瞥到麦考罗夫特走进厨房,瞥到歇洛克跟了上去。“会议开得怎么样?顺利吗?”他拿下茶杯。

“算是吧,”麦考罗夫特回答。“你办完事了?”

“终于办完了。玛达维真是个圣人,愿意帮忙照顾安德鲁。你知道他多讨厌坐着你母亲给我买的那辆怪物在市内转悠。”

“芬迪(译注:是意大利奢侈品牌,和玛莎拉蒂合作过一款跑车)不太适合伦敦,”麦考罗夫特说。“约翰,我能跟你说件事吗?”

“当然可以,”约翰取出牛奶。“不过等一会儿,行不行?我想先看看安德鲁。”

“约翰,”麦考罗夫特低语道,柔和得一塌糊涂。

不知怎的,牛奶杯在约翰脚边摔碎了。他没法低头去看,也没法蹲下把它清理干净。“不,”他说。

“约翰——”

“不,”约翰重复了一遍,望向麦考罗夫特身后的歇洛克,邋遢,胡子拉碴,脸上被人揍出了斑驳的淤青,肩头搭着安德鲁的小脑袋,他好看的绿眼睛泛着红。

如果不是被麦考罗夫特一把抓住,他想自己可能就会倒在地板上的杯子碎片旁边了。他把脸埋进一个宽阔的肩膀,抖得好似暴风雨中的一棵树,因为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歇洛克的第二个祭日会在十月份到来,他和安德鲁会拿着花束去爸爸的墓前,用一天的时间翻看相册,给爸爸做一块蛋糕,因为他一直都喜欢巧克力杏仁,所以虽然约翰厌恶它的味道,但在安德鲁睡觉之后,他会坐在沙发上吃掉蛋糕,对他说话,讲他们儿子的学校和朋友和生活,一直讲到声音嘶哑,身体麻木。

约翰眼前变黑了,同时很感谢麦考罗夫特用有力的胳膊扶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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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x5907  发布于 2015-04-07 10:24:00 +0800 CST  
牛奶用了很久才撞到地板,四下飞溅,两者顺着相反的方向移动,仿佛是进入了一段膨胀的时间。周遭的一切都成了在歇洛克耳里轰鸣的噪音,同时又是最阴森的死寂。他从没体会过如此特别的感受,他相信如果现在垂下头,就会发现自己只剩下了一堆暴露在外的血管,血液在里面无力而缓慢地流淌。像是变成了台面上的标本,没有任一种感觉与之类似——身体的某个深处被狠狠拧着,肚子里翻江倒海,耳里响着巨大的敲击声。

约翰,脚边有一滩牛奶和玻璃,用一副歇洛克再也不想在另一个人类脸上见到的表情看着他。

在一个空白的瞬间里,约翰的眼中没有丝毫认出了他的意思,而是像打量陌生人那样地盯着他,然后身体忽然间不听使唤了。歇洛克无助地看着安德鲁缠在自己衣领上的手指,约翰则在一旁抖得像飓风中的树木,血色从他的脸上迅速褪去,仿佛有一只水龙头被拧开了,让他白得发青。

“不,”约翰脚底打晃地向后退,多亏麦考罗夫特反应迅速,才让他免遭了与地板上的陶瓷碎片相同的命运。歇洛克什么都干不了,只是观察,一直都在观察。约翰被麦考罗夫特紧紧搂着,发出一声宛若受了伤的动物般的哀号,歇洛克浑身汗毛直竖,还残余着的一部分心脏——他之前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碎裂开来。

短短几秒钟之后,约翰瘫软下去,眼睛向上翻白,歇洛克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他四肢抽搐地挣扎了几下,想要保持清醒,接下去歇洛克再也没法观察了,而是把脸埋在安德鲁的头发里,他的儿子扭着身体拼命挣脱。“爹地,爹地!”安德鲁慌张地尖叫道,一遍又一遍,看约翰没有反应,便愈发大声,愈发刺耳。牛奶在陶瓷碎片周围漫成了一片,安德鲁开始大哭。

“歇洛克,”麦考罗夫特说道,这样严厉的语气歇洛克记得他只用过寥寥几次。安德鲁正在使劲哭着,夹杂着打嗝和抽噎,歇洛克抱紧他,脸颊贴在头顶骨缝处,那里早就闭合了,证明着歇洛克曾经的缺席。“歇洛克,”麦考罗夫特重复一次,可歇洛克只是摇摇头,用臂膀环着自己的儿子,也许有点儿太过用力地将他拥住。

过了一会儿——没法确定到底是多久,在这期间歇洛克只是默默旁观着一切,惊畏于他给自己和其他所有人的生活造成了多么彻底的混乱——歇洛克听见麦考罗夫特开始动弹了,转身送约翰上楼。做这件是的人应该是他,他应该把安德鲁放下,但他不能,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不能将纠结在脑子里面、无法可解的千头万绪赶出去。麦考罗夫特把约翰搀走了,歇洛克却一动不动,逼着自己抬起头,看他走远。

在某一刻,就在目送自己的兄长离开房间时——他高高的个子,约翰松垮垮垂下的胳膊——歇洛克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地上,耳边是安德鲁的慌乱的哭喊声。他盯着牛奶顺着瓷砖缝流过来,最后濡湿了他磨旧了的脏兮兮的裤腿。他盯了很长时间,这样就不用看麦考罗夫特朝楼上走去,这样就不用看约翰在他怀里显得多么小,小得像个孩子。

麦考罗夫特回来了,把一只手放在歇洛克的肩头。歇洛克慢慢松开儿子,他哭得筋疲力尽,已经睡着了,脑袋别扭地抵在歇洛克胸口,眼镜歪到了脑门上。歇洛克低头凝视着他,对他的模样,他的手指,他上翘的鼻子暗自惊叹,

“来吧,”麦考罗夫特帮歇洛克站起身。他的每一块肌肉都僵了,用来抱安德鲁的胳膊疼得要命。他蹒跚着跟在麦考罗夫特身后,走出厨房,经过大厅,来到楼上约翰正在睡觉的房间。约翰的物品、安德鲁的照片,他自己的照片一股脑地跃入眼帘时,歇洛克畏缩了一下。他轻柔地把安德鲁放在约翰旁边,摘掉他的眼镜,看他攥住约翰的衬衫,蜷在约翰的胸前。歇洛克爬进床里,挨着他们躺下,这里有两个他再也不认识的人,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个处所让他觉得自己如此格格不入,

他同时搂住两人,自私,自私。

麦考罗夫特好像在极远的地方关上了门,可歇洛克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家人。约翰汗湿的皮肤柔软苍白,直到此刻他还在颤抖,眼珠在眼皮下跳动着,指尖一抽一抽,但随着歇洛克一下下地用手抚摸他的头发、后背,他放松了些,从昏迷变成了深睡。安德鲁偶尔打着嗝,这是歇斯底里地哭过后的生理现象。歇洛克笨拙地捋着他毛茸茸的头发,尽量安抚他。

他曾经以为回到这儿,回家,感觉会像是在赛跑结束后获得的一份奖赏,可他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

很久之后,当太阳行至穹顶,随后开始缓缓下沉时,约翰睁开了眼睛。它们嵌在他的脸庞上,如此湛蓝,还充着血,他好像刚和一个拳击手打了两个回合,并且输了。

他伸出手,用一个指尖碰了碰歇洛克下唇的划伤。他温暖的触碰带出了歇洛克只能唤起一半的记忆。约翰沿着他的颧骨向上摸去,一直到他剪得那么短的刘海,再到他的耳垂,摩挲那里正在愈合的穿孔。他摸了歇洛克下颌上新添的疤痕,他脸上的挫伤,他发际处那一排还没完全长好的伤口针脚。歇洛克注视着正在逐一查看自己变化的约翰,恨不能进到约翰的脑海里,看见他所想的,体会到他所感受的,因为自己已经失去看透约翰的能力了。他现在能够做的,只是在约翰的脸上寻找熟悉的气息,寻找某些暗示着事情将会好起来的蛛丝马迹。他想让约翰抱住自己,或者揍自己一拳,或者杀了自己——只要给一些反应,让自己稍微看得出他在想什么。

约翰什么反应都没给他。“你怎么在这儿?”他几乎是自言自语地问道。

“我骗了人,”他吞吞吐吐地说,“我骗了人,跑掉了。”就连他都知道这样还不够。他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自己在这种时候要他妈的说什么鬼东西。“我有个工作要完成。”

一阵长时的沉默降临下来,约翰盯着他,眨了眨眼,好像觉得歇洛克会在一秒种之间消失不见。“你真的在这儿,”片刻后他说。“你……从头到尾……”他吸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再走?”

歇洛克压下皱眉的冲动。“不。结束了。我不走了。”

约翰审视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戒备。歇洛克感觉自己像一个接受审判的罪犯,等待着判决的到来。他设想过回家后会是什么心情,虽然已经记不得了,但肯定不是这种。“这也是骗人吗?”

歇洛克摇了摇头。“不是。”

约翰在床上坐起身,背对歇洛克。他几乎瞬间转了个身,似乎是不由自主,又似乎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那么就是两者皆有了。“祝贺你,”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嘲讽,“为了你的成功。”接收到歇洛克茫然的目光时,他说明道,“工作优先。”

这句话给了自己什么感受,歇洛克说不出来,却无异于被扇了一巴掌。他下意识地想缩起身子,可做不到,因为腹部有伤,于是他僵住了,不希望伤势恶化。约翰瞧见了他这副样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十八个月里,歇洛克第一次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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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x5907  发布于 2015-04-07 10:25:00 +0800 CST  
他们已经搬回贝克街半个月了,歇洛克发现自己完全处于一种不知所措的状态。多亏了麦考罗夫特和他卑鄙的监控行径,所有的物品都摆在了老地方,但往日的感觉荡然无存。他们小心翼翼地混过了第一个星期,进行了几次含糊不清、遮遮掩掩的谈话,避开了所有真正重要的事情。

约翰说过工作优先,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次蜻蜓点水般的触摸也都这样说着。如果是关于其他问题的话,他就没有说错:可歇洛克默认了约翰抱持着错误的看法,而且也不愿意进一步解释。他不知道从何下手,不知道解释之后能证明什么。他没法为了离开而道歉,因为他别无选择,只能走:他没法为了自己这次给人带来痛苦的回归而道歉,因为这无可避免。所有说明都是毫无意义的,他已经受不了要一辈子都在它们的纠缠下过活了。

所以他们毫无目标地浑噩度日——没有计划,没有方向。他们吃饭,睡觉,打扫房间,与对方小心周旋,出门的时候不知道该干什么,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歇洛克第一次出现在警局时,雷斯垂德朝他的下巴揍了一拳,直到现在都不和他说话;哈德森太太每次见到他都会流泪。麦考罗夫特已经把他的谴责表情和转移话题的技巧锤炼成了一门艺术。而妈咪,在歇洛克前去看望时,却还是老样子,风暴中纹丝不动的磐石。她告诉歇洛克他看起来很惨,然后不到半小时就把他推出门,命令他回到家人身边。

安德鲁在他刚回来的时候还觉得很新鲜,但劲头一过,就开始对他表现出愈发明显的不信任。他会试着和歇洛克一起玩儿,不过之后就会赶他走,想不通他干嘛还在这儿呆着,同时也很清楚歇洛克的出现让约翰心神不宁,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约翰第一次留他们两个独处的时候,
安德鲁先是扑住了约翰,然后是房门,然后是地板,最后才是歇洛克,而且主要是出于屈服,并不是因为喜欢。歇洛克不怪他。

歇洛克还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怎么和他们的儿子相处——他的儿子,他的模样,他的头脑,他的存在让歇洛克倍感欣慰——他不认识歇洛克,不需要他,好像也不怎么喜欢他。

安德鲁无疑天资出众,可仍然是个幼儿,所以歇洛克从来都不太肯定哪些事情是他能真正理解的。他们可以用很长时间讨论手指摸到热东西时会怎样,安德鲁会解释热量如何从一件物品传到另一件物品,后者会被烫到。但只要约翰从烤箱里取出一块饼放在台子上,安德鲁就要想方设法地去拿它了。他脚步不稳,手上动作非常不灵活,没法在不戴眼镜的情况下不撞到墙或者门或者桌角。一提到眼罩,他就歇斯底里起来。马桶似乎只被他当成了实验场所,次次都会弄堵。

他曾经执意遵循的日程安排被歇洛克的到来搞得七零八碎。当约翰没法在八点十分带他出门,没法在六点半把晚餐端上饭桌的时候,他就哭着大吵大嚷。约翰管孩子时歇洛克从不插手,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不清楚照顾一个快到三岁的小家伙要用什么方法。他试过几次,却被约翰打发到一边,自己来弄了:他能把事情做得更正确,所以歇洛克没有和他争。

唯一让父子俩产生联系的,竟然是法语。约翰送安德鲁进了一所双语学校,现在他们儿子已经说得非常流利了,尽管在家时一个单词都不讲。歇洛克本人一直都想摆脱说法语的习惯,并去掉浓重的法国口音,因为不想和作为英国人的那个自己渐行渐远,但他做不到,仍要不断提醒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在和谁讲话。

可某一天,他在警告安德鲁当心牛奶杯,不要让它从桌子上掉下去的时候,还是一个不留神用了法语,安德鲁同样用法语做了答。他摆好了杯子,用一种会被错认为土生土长的巴黎人的口音告诉歇洛克,“不会洒的,因为爹地在上面加了一个罩。”

“除非你想坐在地板上喝,否则它就应该呆在桌面。”歇洛克不由自主地让一句法语溜出了口。他没在吃饭,约翰也没有——后者作出了一副认为安德鲁接受了批评的样子,虽然他明显没接受——两人喝着茶,只是为了让自己有事好做。他们根本不打算和对方说话。

安德鲁看了他一眼,不吭声了,好像不确定应不应该问问题。最后,他的好奇果然在三秒钟内战胜了戒心。“你的说法很好玩儿。”

“受你曾祖母的影响。”歇洛克扬起了一边的眉毛。绝大多数成年人都听不出他的口音和巴黎的有什么区别。

安德鲁两眼发光,马上让歇洛克说明他的发音为什么不一样,越详细越好。歇洛克照做了。整整一分钟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微笑。

他们花了差不多十分钟谈论这个问题,然后歇洛克发现约翰正隔着桌子望向两人,一脸迷茫。歇洛克不知道他在迷茫什么,却看得出肯定不是因为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你试过教你父亲说法语吗?”他问。安德鲁伸长了胳膊去够吃的,差点儿沾上酱汁,歇洛克下意识地把儿子的餐盘转了个方向。

“麦考罗夫特叔叔在说爹地的口音非常难听,爹地说他是对的,”安德鲁解释道,接着把一块鸡肉塞进嘴里。

“是‘说过’,他大概没错。”歇洛克赞成道。

约翰把椅子往后一推,站起身大步走出厨房,好像是整个人都呆住了,却又执意不表现出来。父子俩目送着他的背影,又是吃惊又是摸不着头脑。歇洛克纠结了一下要不要追上去,可两人的每次谈话都以咆哮的指责作结,他已经不记得心平气和地聊一次天是什么感觉了。

于是他没有管约翰。

过了一会儿安德鲁继续,“她在哪儿,就是曾祖——祖——”

“曾祖母,”歇洛克帮他说完,“她很久之前就死了。”

“和你一样吗?”安德鲁天真地问道。

歇洛克没想到身体会像这样僵住,他的毫无防备让情况更加恶化。“不,”他的声音比想象中的嘶哑,“不一样。人们一般是不会死而复生的。”

“爹地在说你在天堂里,”安德鲁抓住牛奶杯,“啧啧”地喝着,虽然有防溅盖子,他还是把自己弄得全身都是。

“是‘说过’”歇洛克纠正道。他不由得嘲笑了一声——因为约翰可笑俗气的话,因为整件事的讽刺色彩,也因为他自己。“我在更近的地方。”

“你在过哪儿?”安德鲁双眼圆睁,清澈无邪。

“是‘在’,不是‘在过’。我在一片污秽中搜寻,”当安德鲁迷惑地盯着他时,“我在找人。”

“你找到他们了吗?”

歇洛克点点头,这时才注意到自己正把手握成拳头,搁在膝盖上,而且没法松开。“我找到了;不过是先被他们找到的。”

“歇洛克。”

歇洛克吓了一跳,抬眼向上望去。约翰回来了,带着一种比开始几天不善的面色。那时他总是一副万年不变的表情,好像在勉强压制着一股暴力冲动。此刻他来回打量着歇洛克和安德鲁。“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事——别说了。”

虽然肚子上的伤口还是又酸又痛(不断增加的伤疤中又多了骇人的一道)。但歇洛克很不喜欢自己站起来时过于别扭的姿势。“那你给他解释吧,”他朝安德鲁的方向挥了挥手,然后大步流星地走进卧室,“砰”地一声摔了门。约翰没有跟过去。

十六小时后他们进了急救室,因为歇洛克的伤没有好转,反而恶化了,搞得他摔倒在厨房的地上,身体不听使唤,又是震惊又是无措,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身体重新听命于自己。

后来他才明白,他过早地停用了抗生素,结果就是腹伤里面化了脓。急救后的四天里,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动作很不协调。约翰活像是打算杀了他,即使是在照顾他的时候,在喂他吃药,替他擦掉脑门上汗水的时候。他好像真心以为歇洛克是故意这么做的,可事实上,这是整场闹剧中唯一的计划外部分。

在这四天中,歇洛克偶尔能隐约听到自己在心里道着歉,用不同的语言,承认自己的罪行,乞求宽恕。他满怀妒意地痛恨每一个可以在自己没法见到约翰,没法和他讲话或者碰他的时候做到这些事情的人。他恐吓着某些未曾谋面的人,愤怒地诅咒他们,因为他们趁自己不在的期间篡夺了自己的所有物。绝对有一个这样的人,对此歇洛克可以肯定。他们之前发生过什么,现在又怎么样了,他并不清楚,但既定事实不会因此消失。他想毁掉一个人的心情从来没像这样强烈过,对这个陌生人,这个幽灵。

他更恨约翰——他允许了某人接近自己,这个念头带来的负罪恶被歇洛克藏了起来。可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自我催眠:就算拼命安慰自己,约翰和谁做过什么都不要紧——歇洛克没法再次离开了。否则他会活不下去。他此时心力交瘁,与唯一两个他在乎过的人疏远淡漠,怀疑自己在死了两年之后,是否真的活了过来,因为他不记得活着是这么痛苦不堪的事情。

歇洛克听见约翰让他闭嘴,但他没觉得自己讲过话。没等出声辩解,他就被约翰用被子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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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x5907  发布于 2015-04-07 10:30:00 +0800 CST  
照顾歇洛克是一种活生生的折磨。

总和腹部伤口相伴而生的发烧来了又好了,歇洛克新添的那道伤疤愈合得很漂亮——当然了,它们是约翰缝合的,这是他的职责,是他的照料工作。第四天时已经没有渗出液,也不再流血,所以作为他的主治医生,约翰决定带他回家。他尽努力让自己相信这是因为歇洛克恢复得不错,已经可以在舒服的环境中养伤了,但他内心深处知道这是句谎话——歇洛克的情况并不好,嗜睡,无精打采,完全不见他平常的影子,以至于让约翰觉得他一分钟都忍不下去了。

问题是,约翰以为把歇洛克带回家会好过一些,结果却错得离谱。

歇洛克在开始的几天里完全无法自理。最基本的活动,从坐起身到穿衣服,都做不了。所有事他都需要约翰帮忙,他会一脸痛苦地发出每个请求,直到约翰怕了他,开始预先想到他的各种需要,这样就不用每次都面对那种表情了——简直是“痛苦”这个词的活例子。一周后,一股约翰理解不了的恐慌占据了他的腹腔,让他双手发颤,胃部翻腾。

“我得洗个澡,”歇洛克说。

约翰捏着被角抬起头。这是个星期四的晚上,离歇洛克忽然惨白着脸在厨房晕倒刚好一周。约翰用了几秒钟把被子折起来掖到床垫下,又摸了摸趴在歇洛克腿边睡着的安德鲁的头发。“觉得身上脏了?”最后他问道。

他看起来就很脏,汗湿的短发贴在脑袋上,皮肤苍白。约翰没有等歇洛克作出回答,而是径直褪下他的衬衫,拆开腹部的绷带,一边查看小小的腹腔镜伤口,一边避免与他直视。在参军之前,他曾经坚持病人要在拆线以后才能让伤口碰水,后来却在阿富汗学到了只要刀口是干净的,就可以洗澡了,有时最能帮助治愈的反而是简简单单的水。。

他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道缝口——呈现出健康的粉红色。“好吧,”他说。

去往浴室的路途无比漫长,首先是因为他们必须把安德鲁放好,让他别掉到床下——这事他已经好几年没做过了——其次是因为歇洛克脚步蹒跚迟缓得像个老人家,一只胳膊还保护性地捂着肚子。

约翰帮歇洛克坐在马桶盖上,开始做准备。他把安德鲁洗澡用的玩具清出浴缸,把小球放到另一个架子上,腾出位置。他感觉得到歇洛克在盯着自己看,却只是一个劲儿地鼓捣毛巾和香皂,竭尽全力地忽视他,最后发现自己跪在了浴缸前,只能抬头迎上歇洛克的凝视。

歇洛克伸手摸他的脸,约翰向后一缩,好像被烫到了一样,却又不由自主,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稍稍靠上他的手。他喉咙里一阵灼烫,又把把脸扭向一边,拧开水龙头。“不会像你想要的那么热,不过你也不打算刺激到创口吧。”他对着安德鲁的浴液瓶说道。

“还要多久,约翰?”

“洗澡吗?大概十分钟。”

“约翰,”歇洛克喃喃着,用指尖蹭过约翰的脸颊。“还要多久?”

这个问题约翰没法回答。片刻后歇洛克出了口气,开始慢慢地解衬衫,所以约翰也帮他脱下拖鞋,脱掉袜子。歇洛克的脚,很丑,很白,很大,让他想哭,这双脚曾经塞在他的腿间,和他的脚缠在一起,蜷缩着搭在他的肩膀上,这些回忆痛得如同刀割。

照顾歇洛克是种折磨,离他这么近,却又那么远,此刻,此地,跪在歇洛克的两腿之间,手里握着一只大大的、白皙的脚,他鼓起勇气,用额头抵着歇洛克的膝盖,喉咙里哽着眼泪,问出了那个一直在他脑袋里疯狂回响的问题,他有时觉得自己会被里面所承载的混乱感情弄死。“你为什么离开我?”

**

歇洛克僵住了,血液变得冰冷。他试过,拼命试过想几种解释,可此时,约翰的问法让歇洛克无言以对。“我——”

约翰面无血色,小得可怜,这么显而易见地疲惫,这么无可辩驳地完美,他的迷人永无止境,他的优秀毋庸置疑,他身上的一切都是歇洛克所没有,也无法奢求的东西。他在歇洛克的膝上经历着崩溃,在一个短暂的瞬间,歇洛克希望自己真的死了,这样就不用眼睁睁地目睹这一幕。

“约翰,约翰,”他哑着嗓子,急切地喊道,从座位滑到地上,抱住约翰,默默地恳求他不要推开自己。“求你了,”歇洛克说。他很自私,总是这么自私,可他改变不了自己是谁,他多么需要约翰这一次留在他身边,只这一次。

过了很久,当两人都不确定约翰要做什么的时候,约翰把额头贴在歇洛克的胸前,就在他的心口,即便是此刻,他都在小心不要弄痛歇洛克的伤。歇洛克感激地倾下身,脸埋进约翰的发间。这股味道——差不多两年了,约翰还在一模一样的洗发水——忽然把他逼到了绝境。

“我没有选择,”他狂吼道。他感觉到约翰在自己胸前动了动,对这股暴怒猝不及防,可已经太迟了,歇洛克太累了,太疼了,有这么多地方在发痛,怎样都压抑不住。“我从来都没有选择。他们把我的全部都夺走了,”他咆哮着,拳头攥着约翰背部的衬衫,“让我像个逃犯那样跑了,就像我做错了什么事,让我像个动物似地东躲西藏。而且我——”

话语在嗓子里枯萎然后消亡,可他的执拗逼着他又试了一次。“我——”

约翰退后,抬头看他,他眼眶发红,双眼圆睁,满是担忧之色。“歇洛克——”

“不,”歇洛克摇着头,没来由地感到挫败。“我会——假如我——”他咬紧牙关,身体里的某些东西仿佛就要崩断了。

“没事,歇洛克——”

“不是没事,”歇洛克叫道,“对不起,天啊对不起,留下来的话就会——我冒不起这个——”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几乎换气过度了,浑身是汗,肚子绞痛得要死,颅内的巨大疼痛让他呻吟起来。

“歇洛克,歇洛克呼吸,”约翰把歇洛克的脑袋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后者立刻缩起身子。他没再试着说哪怕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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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x5907  发布于 2015-04-07 10:41:00 +0800 CST  
门铃响第二声的时候,麦考罗夫特开了门。

约翰正站在门口,经过了前几个星期,这已经在麦考罗夫特意料之中了——甚至奇怪他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来。他替约翰觉得心碎,因为他看起来比之前还糟糕,而且濒临失控。麦考罗夫特想,任何人都不该经历自己的弟弟们遭受过的这一切

约翰双眼湿润,拳头紧握,颤抖着声音开始问话,“你知道他在哪儿吗?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没有,”麦考罗夫特立刻说。“没有,约翰,我对你发誓。”

“但你知道他活着。”

麦考罗夫特后退。“进来吧。”

“不,不是——不。我不想进去,我只是得弄明白。你知道他活着吗?”

“不,”麦考罗夫特答道。“我不知道,”约翰向前逼近了一步,麦考罗夫特把双手举高。“约翰,我确实怀疑过,但我对所有东西都有疑心。如你所知,我可以提出一大串别人想不到的问题。也就是说,我派人出去打探了,但什么消息都没有。”

这明显不是约翰想听的——他摇摇欲坠的自控力愈发微弱了。“我不傻,不管你们家怎么看我。那么长时间的逃亡,歇洛克需要钱——我的账户和信托基金没有动过,所以他要是没来找你,那肯定是找了他妈妈。可你看,绝对是你,因为你母亲每周都和我通电话,给孩子送东西,还邀请我去别墅住。去年我们在那儿过了半个夏天。我拒绝相信她会不告诉我我的伴侣还活着,我在为屁都没有的事情伤心。”

每次看着那些被自己母亲的密谋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们痛苦至此,他都会很难过。更不用说某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操纵了。“约翰,”他无措地说。

他用手掌根按住眼睛。“哦上帝,哦,我的上帝啊。”

麦考罗夫特从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过。约翰拿开了手,脸上一片潮湿,但目光冷硬。“告诉我别开车去阿斯科特。”

“我没法告诉你应该做什么,”麦考罗夫特静静地说,“我只能告诉你,我非常了解我母亲,她是受了歇洛克所托才会瞒着你,而且真的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约翰面容扭曲——歇洛克变成了什么样子麦考罗夫特只能想象。那个骄傲、了不起的年轻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空壳。毕竟只有他们两个见过父亲的死给母亲带来了什么,只有他们两个能够理解她行为背后的原因。眼睁睁地看着历史重演,其痛苦程度超出了他的预期。

约翰进来了,麦考罗夫特把他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带到酒柜前,他给两人各倒了杯一指深的苏格兰威士忌,然后又加了一点儿。这是适合喝酒的一天。

“跟我讲讲,”他说。

他听着约翰倾诉,发怒,吼叫,默许约翰把他三百年玻璃杯砸向对面的墙壁。他听着,一语不发——没说歇洛克的事,妈咪的事,政府的事,和即将来临的政党领袖选举。当然,更没有说最近发现的洞穴——里面有塞巴斯蒂安•莫兰的尸体。

楼主 cx5907  发布于 2015-04-07 10:46:00 +0800 CST  
“你想知道我之前在干什么,”门打开时歇洛克问道。他坐在沙发上——和以前的那只一模一样,却是崭新的,感觉也完全不对,在这个意义上它倒是与这地方无比契合。他手指并拢按在嘴唇上,盯着几步开外的某处,这副样子他已经保持了半小时。

约翰停在玄关。“是睡觉吧,我希望。安德鲁呢?”

“在哈德森太太那儿。你想知道我在过去的一年半里做了什么,”他把目光投向约翰,后者恰好同时转了个身。

约翰脱下外套,挂起来,然后慢慢地关好门。他低头瞪着门把手,仿佛上面写着生命的真谛,再转过去时,他露出了一种让歇洛克深恶痛绝的表情,里面满是“我只是在忍你”的意味。这种表情歇洛克在无数人脸上见过,却从不包括约翰,从没像现在这样。直至他归来。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懑和痛苦,好像被割了几刀。“别让我打乱你的计划,”他吼道,尽可能尖刻地回击,“如果你想继续出去和我哥哥见面,或者随便哪个现在和你如胶似膝的人。”最后几个词饱含了不加掩饰的嫉妒和憎恨。

约翰现出一副如果不是因为太过震惊,就肯定要杀人了的样子。“你清楚你他妈的跟我说了什么吗?”

“有个问题,用简短到能让你明白的话来说就是:如果你想知道我做过的事,或者牵扯到了谁,你为什么不来问我?”

“好让你再晕过去一次?”约翰在身侧握起拳头。他刚才在麦考罗夫特面前哭了,是真的哭,虽然歇洛克可以为了约翰冒生命危险,但这并不代表他应该见到约翰的脆弱。麦考罗夫特平稳的言辞,平稳的语调,和平稳的手,让他具备安抚人心的力量,而歇洛克却只能在伸出援手时,看到约翰退开。

“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两次,”歇洛克回答。

“是啊,你每天都在犯新的。”约翰怒道。他又气又痛,一直都这么痛,随着一天天的过去而加倍恶化。两人在不可避免地下坠,歇洛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沉底的那一刻。他想也许就快到了。“我是在找一个人,”他任由自己听起来如同一只野兽,已经感受不到身上还有什么教养可言了。

“为什么?”约翰向前走了走,微微发瘸的脚步让歇洛克的肚子里拧成一团。

“因为他威胁到你了。他威胁我们的儿子了。因为他要夺走属于我的东西。因为他是个狂妄的蟑螂,他该死。”歇洛克咆哮道。他气得讲不下去,想找一些东西帮忙抑制自己冲天的怒火,然后他握住约翰的手,却又感到了刻骨的疏离和孤独。“你知道一个商人在去太阳城的半路上死了的事吗?‘宗教冲突的受害者’,官方肯定是这么报道的。”

“嗯,新闻里到处都是……南非人说他们和这件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名字叫阿代尔什么的。”

“罗纳德•阿代尔,”歇洛克点点头。“我用了十七个月接近他,最后杀掉了。

约翰没觉得意外——他想这大概才是最让人意外的。其实他的大脑早就想清楚了:他知道如果不是出于生死攸关的原因,歇洛克不会离开自己。可他的心却在嘶声反对,他觉得自己太渺小了,装不下在此刻把他填充得满满当当的无数感情。他的嘴失控了——他要让对方遭受与自己一样的痛苦。“我来弄弄清楚——你想让我感谢你用那种方式离开吗?你是不是就想听这个?”

“操你。”歇洛克吼道。

“操你,你这个自我中心的混蛋。我了解你吧?太了解你了,比所有人都了解,所以我知道你在把我们甩掉后松了多大一口气——没有家庭碍着你满世间乱跑了。”他狂怒地发着抖,双拳紧握。他盼着能打场架,这股渴望强烈得简直能让他能尝到。“起床后随便去哪儿都行,不用顾及任何事或者人,感觉肯定爽死了。我怎么早没看出来,我怎么就那么蠢——你一直都在对我做这种事,莫里亚蒂那次,还有印度那次。”

歇洛克的怒火熊熊燃烧着,带着股失去理性的破坏力。歇洛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逼视约翰。“找一个我的替代者,像什么都没缺少似地继续生活肯定轻而易举吧。打包搬进我哥哥家,送安德鲁去玩儿,参加生日宴会,在你慷慨心大发的时候就随便给他讲讲谁才是他真正的父亲。这些事做起来都特别轻松吧。”

约翰张开嘴,浑身颤抖,但歇洛克没等他发话就继续了下去。“你珍贵的平凡,终于恢复了。冰箱里只有普通的食物,房间里不见了实验用品,没人拉你去破“荒谬的”案子,还发现了一个比我更适合和你一起过那种闲适日子的人,你肯定觉得彻底解放了。”

约翰气得说不出话,肚子里积聚的怒意好像一路翻涌上来,给气管包了一层铁。“你这混蛋中的混蛋,”他到了极限,被怒火弄得直打晃——他想掐死歇洛克,把歇洛克晃成碎片。“你什么意思?说我四处勾搭?你在暗示这个吗?”

“你了解我的,约翰,”歇洛克恶毒地嘲讽道,唇边勾起了一丝冷笑,浮现在他惨白惨白的脸上。“我从不暗示。”

他说错话了。

约翰神志不清地从沙发上抄起一本书扔了出去,擦着歇洛克的头发飞过。紧接着是一只装着冷茶的杯子,遥控器,台灯。没有一个砸中了目标,不过哦约翰真的尽力了。“操你,”他狂吼着,把杂志投掷得活像是手榴弹。“你死了,杂种,你死了,扔下我一个人。我无处可去。我是接受了麦考罗夫特的帮助,但我没有乱搞。”歇洛克的电脑摔到地上,碎成了几百片,感觉真棒,他想再接再厉,直到把整个贝克街夷为平地。“我想给安德鲁更好的,尽量给他一个正常的生活,是的你没说错,我让他去参加生日派对,和大家一起玩儿,但你也错了,我没有每天都把你的事讲给他,因为有些时候我想你想得没法呼吸,我无依无靠,我尽可能做到了最好,除此之外你不要给我扯别的,你没资格问我是怎么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活下来的。”

歇洛克没有被砸过来的东西吓退,反而迎了上去,迎向约翰。“你不会活着的,白痴。如果我没有走,你早就死了,在国王十字车站被人射中脑袋,和我们的儿子一起曝尸街头。你以为我是为了好玩儿才到处跑的?打发时间?趁着还没在单调的家庭生活里安定下来,最后进行一次伟大冒险?”

他正正地站在约翰面前,俯下身逼近他。“你以为你了解我,了解得要命,但你跟他们没什么两样,总是把我往最坏的方面想。”他没想到自己的语气会如此挫败。约翰的表情变了变,闪过了一丝和缓,却很快就回复了老样子。这幅画面灼痛了歇洛克,但他的怒气同时也被带走了些许。“为了回到你身边——我杀过人,走私过武器,毒品,货物。被人用所有能想到的方式搞——嗯,几乎所有,”他更正道,“虽然在摩洛哥的时候差一点儿了。”

比刚才放大了十倍的怒气又涌了上来。约翰朝他挥了一拳——他控制不住。歇洛克敏捷地躲过了,他过后肯定会为之后悔的。歇洛克精瘦结实,力气很大,他们扭打在一起,踢翻了桌子和台灯,疯狂地搏斗。约翰想弄伤他,忽然之间他的嘴就贴上了歇洛克的,他吻着他,吻着他,咬他的下嘴唇,直至尝到了血的味道。

警告:有HW情节,无法接受的姑娘就勿入吧。

楼主 cx5907  发布于 2015-04-07 10:47:00 +0800 CST  
他瘫软下来,歇洛克吻着他的脖子,就像每次在他高潮后那样,他的脉搏猛力跃动着,血流在皮肤下奔涌,而歇洛克正品尝着覆在它们之上的咸味。约翰很想哭,于是他把脸埋在了歇洛克的锁骨上。

这是他做过的最糟糕的事情,也是迄今为止最蠢的。但他发现自己正拉着歇洛克的手,把他拽进他的卧室——他们的卧室,他们的床。约翰曾经在这儿缩在歇洛克的大衣里,度过了一夜又一夜,最后意识到歇洛克头发的味道、还有他的香水味已经从厚重的羊毛间褪去了。而现在它们就在这儿,把他整个人裹挟起来,再次萦绕着歇洛克曾经睡过的床,萦绕着这个被他按进了冰冷床单的男人。他攀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他弯下腰吻着这个男人。

在体内激荡着的怒意消失了,约翰不确定他们两个还剩下了什么。他怕极了,只有在阿富汗第一年时的恐惧感才能与之相比,那种遍及全身、让他冷汗直流的恐惧。可他当时至少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至少他当时从未觉得如此迷茫。

但他没有停下,继续套弄着歇洛克坚硬湿滑的阴茎,继续将它放进自己的身体,动着胯部,直到疼痛减轻。然后他缓慢而坚定地,坐下去。

歇洛克开始呻吟,放弃了,投降了。他的双手在约翰身侧上上下下地胡乱忙活着,指尖划过那里的皮肤,一刻不停。他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约翰的眼神里是谴责还是赦免抑或两者皆有。

他浑身不舒服地紧绷着,本能地挪了挪胯部,同时看约翰缓缓地闭起眼睛。“约翰,”他说。看着我。看见我。

约翰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歇洛克晕乎乎的大脑搞不懂他是怎么明白的。歇洛克的怒气已经离他而去了,随之消失的还有绝望和毁灭感。他正愈发用力地向里深入,约翰则慢慢地摆动着胯。在逐渐褪色的记忆中生活了两年后,此时此刻是如此美妙,生动。约翰俯下身,深深地、渴求地吻他,他的嘴既带来了温柔的慰藉,也撩起了灼人的火。

约翰直起身时,歇洛克意识到自己的两手正放在约翰脸上,就那么捧着。约翰默许了,目不转睛地回望他。他的眼睛依然诚实,依然坦率,即使在经历了所有这些事之后。歇洛克告诉自己放手,重复了一遍,然后又是一遍,还用法语说了几次。可除了用大拇指轻轻地抚摸约翰的面颊,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的大脑转瞬间便不受控制了,没有条理,无法思考,而且完全,完全是一片死寂。“请相信我,”他脱口而出。“我只属于你。”

这是真的,约翰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来,从他的脸上看出来,这些词句犹如一把不停戳在他心上的刀子。约翰感觉自己好像被剖成了几块,其中一部分淹没在永无止息的悲伤中,这份悲伤既是为歇洛克而生,也是为他自己,而另一部分却满怀感激,和理解。他是一个医生,但他不知道怎么才能把它们缝合起来。他想尖叫,想笑,想哭,不知道怎么才能控制,怎么让自己重归平衡。

歇洛克就在他身下,埋在他里面,美好而苍白。约翰头一次见他用这副样子发出乞求:肯定也将是最后一次。 这很美,这是歇洛克,约翰抬起身,攥着歇洛克的阴茎,被快感冲昏了头,最后觉得心脏要从胸口蹦出来了。歇洛克抬起胳膊,抓住他的手,紧紧捏牢,让他们十指交缠。在这之前,约翰的下身一直都是软的,可他现在感受到了阴囊里产生的力道,和一股猛烈的快感。没什么幻想能比得上真正的事物——歇洛克皮肤的气味,勃起的气味,他萦绕在约翰嘴中的味道,被他粗粝的手掌握住的感觉,当他挺起腰把自己插进约翰身体时,眼里流露出的神色。他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拥有这些了,可他就在此,他们就在此。

他喘着粗气说,“我爱你,歇洛克。”他躺倒靠着歇洛克,吻他,吻他,被他带着在床单上翻了个身,让他把自己压住。“我爱你,我太爱你了。”

歇洛克猛地挺进去,停住,因为他知道约翰喜欢自己插到最深处,然后等着,再然后约翰就要准备打他了,催他开始动。“约翰,”他喃喃道。除此之外他什么都说不出,虽然这个字眼已经与他生命中那么多的事物等同起来了,包括堵在他喉咙里的词句。这是约翰身上让他惊讶的另一点,他能把话坦诚地讲出口,而歇洛克从来都办不到。

被约翰包裹着,感受他身体里的紧实和热度,这让歇洛克心醉神迷。他反反复复地一进一出,他们碰撞的地方炙热而濡湿。歇洛克把手伸下去,手指坚定地包住约翰的阴茎,拇指蹭着顶端。约翰呜咽着,情不自禁地往上挺,让歇洛克在他体内一动,两人同时呻吟起来,浑身颤抖。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他还很累,彻骨地疲惫,此时又被欲望冲昏了头。他狠狠地干着约翰,空出来的那只手撑在约翰脑袋旁边,尽可能地用力深入。歇洛克的阴囊已经发胀了,约翰发出的声音一路向下,刺激着他的阴茎,这股强烈的感觉几近痛楚。“还爱吗?”他问,是这么想要相信他。“事到如今?”歇洛克快了,很快了,他低下身子去吻约翰,贴着他的嘴呼呼喘气。

“是的,”约翰发出低语,他的心脏在嗓子里蜷缩成一团。他没法要求歇洛克说那句话,并不是不想,而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不是歇洛克的风格。约翰没法要求,但是哦他多么需要亲耳听见,虽然他已经从心底里知道了:他需要它被按进自己的皮肤,需要它轻轻拂过自己的喉咙,需要它化为碰触,刻在自己的大腿里,化为呢喃,印在自己的脸颊里,化为亲吻,融在自己的嘴里。“还爱着。事到如今。”

歇洛克撞击着他的腺体,一下,两下,约翰的腿紧紧缠在歇洛克腰间,弓起身体,好让他再来,再来。这是一场迎来了冲刺的赛跑,他们两人都气息不稳地猛动着——从没这么快过,他们攀到顶峰的速度从没这么快过,感觉从没这么好过。随着歇洛克的抽插,快感顺着他的神经末梢流过,又沿着脊骨一路向上。每顶一下,约翰都会发出哭喊,再加上床板撞到墙时的砰砰声,歇洛克胯部的啪啪声,一起回荡在房间里。“你不知道吗?”这句话如碎玻璃一样扎着他的喉咙。“你是我一生最爱的人。”

歇洛克插了一下,一次狠狠的,粗暴的撞击,约翰弯起背,射得他满身都是,这股液体似乎永远都喷不尽,这股快感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激烈,美丽,而且这么,这么棒。他用手腕把嘴塞住,想让冲破自己喉咙的叫声减弱一点儿,他战栗着,一波波的余韵让他动着胯。

受不了了,完全受不了了,可歇洛克希望永远不要停。他希望约翰像这样为了自己而哭喊出来,就像这样,时间越长越好。在约翰高潮的时候,他也在继续抽插着,继续撞击,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约翰讲不出话,发不出声音,叫喊中只剩下粗气。

“歇洛克,歇洛克,”约翰恳求道,当歇洛克把脑袋垂在约翰的肩膀上时,他感到约翰用手指抱住了自己的后脑。“我爱你,”他对着约翰的锁骨,他的肌肤嘟囔道。几不可闻。“我爱你,”他说,来势汹汹的高潮让他动弹不得,世界在阖起的眼帘后变成了一片空白。

楼主 cx5907  发布于 2015-04-07 11:19:00 +0800 CST  
在严格意义上来讲,他们没有睡觉。约翰下楼去接安德鲁,谢谢安德森太太帮忙照看,她露出了一副又开心又同情的神色。约翰不想知道他们的争斗隔墙听起来是什么样子。他脸上发烫,就连被哈德森太太轻拍面颊时,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安德鲁半睡半醒,约翰将他放进床里,亲了亲他的小脸,把兔宝宝塞到他身旁。他打着哈欠,在约翰关好门之前就睡着了。

歇洛克没动过,约翰脱了衣服躺回到被子下面,依偎在歇洛克身侧的一片温暖之中,他发现这件事做起来很容易。他们没有睡:约翰一连几个小时用手指抚摩歇洛克的后脖颈,歇洛克的重量压在他身上,歇洛克的脸颊靠在他的心口。他轻抚着,呼吸着,任思绪飘飘荡荡,远离所有伤痛和错误,回到了他每天都能拥着此情此景起床的从前。就好像是他的一部分又活过来了,嵌在了它应在之处。这其中的含义从没让他如此害怕过。

他们在晚上又做了一次爱,贝克街的路灯散发出唯一的光亮,顺着歇洛克原本卷曲、现在却又短又硬的发茬流泻下来,淡淡地打在他苍白的皮肤上。不知道为什么,直到太阳升起时他们都还醒着。等一会儿他们就得去叫安德鲁起床,喂他吃饭,把他打理好,准备上学。但约翰不想搅扰床上的静谧,暂时不想。

“你回家我很高兴,”他看着天光笼罩着歇洛克,把他裸露的肩膀一点点地从深蓝变成最柔和的粉色。他用手指沿着上面几乎看不清的彩色线条,慢慢划过。

坦率,歇洛克想。坦率,和不设防——这两样他从来都不擅长,从来都搞不定。他试着对约翰报以同样的诚实,因为约翰有这个权利,因为他希望把约翰想要的给他,因为约翰埋葬了歇洛克,独自一人抚养了他们的儿子,所以歇洛克至少可以解释一下原因。“你不该这么说。”他告诉约翰。

“为什么?”约翰问,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因为你没有获得全部的事实。”他靠在约翰胸前,和着约翰的心跳节拍,把这句话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我在尼尔斯克杀了一个男人,他让我想起了你。”他扬起下巴望向约翰,似乎这是做爱之后普通的惯常谈话。“他的举手投足,他的站姿。他也参过军,不过理由不像你那么高尚。他不是一个好人,可我不在乎;那是无关紧要的信息。我把刀插进了他的第四和第五椎骨之间,”他继续说道,看约翰听到这条新信息后变了脸色。“当时我完全没感觉,”他回想着过去两年的生活。“对任何事我都没什么感觉。我已经把所有感觉忘掉了。”

约翰默不做声,歇洛克看不懂他沐浴在一缕缕晨曦中的表情。又或者他可能只是不想看懂。“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你愿意要回来的那个人。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所有人心目中的那种反社会者。而且你也不知道。”一个人可以被逼得泯灭人性——歇洛克已经明白了。也许这就是他所遭遇的,为自尊受损而气愤,为不公的对待而暴怒。“你想知道其余部分吗?”

“想,”约翰柔声说。

歇洛克翻了个身,在他旁边躺平,约翰顿时觉得一阵发冷。他缩起身子侧卧着,凝视歇洛克笼罩在温柔曙光中的面容,看歇洛克眨眼时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的样子。“他在贩卖武器和毒品的勾当中都参了一脚,这个大概不难猜。但我竟然愚蠢得没想到他可能还参与了其他交易,直到我发现了一船要被卖到南美的人。”他闭起眼睛。“当时的处境让我没法通知官方——那是我第一次用光所有的钱。我把自己能给的东西都给了他们,但我没有报警,甚至没帮他们找到家人。他们之中没人会说英语——几乎身无分文,没有家,没有工作。女人和孩子被抛在那里自生自灭。”

约翰用手指背摩挲着他肩膀上的柔软肌肤。“歇洛克,”他呢喃道。

歇洛克把脸扭到一边。“还听吗?”

“全部,”约翰告诉他。

歇洛克短促地点点头。自始至终他都异常平静——没有抑扬顿挫,没有感情。只是客观地解释着永远不应该被讲述的,更不该被分享的事情。死亡和屠杀和谎言,那么多谎言和欺骗高高地堆起,将他死死压住,几个星期里不见踪影。

他做不到彻底坦白,但也没法说谎;哪一边做得太过火他都会失去约翰。有一些东西是约翰不需要知道的,有些人是无足轻重的。歇洛克不会对已经很糟糕的情况火上浇油。

他开始说了,认定约翰不需要知道塞巴斯蒂安•莫兰的事情。

楼主 cx5907  发布于 2015-04-07 11:22:00 +0800 CST  
20个月前

接到一个要求他去瑞穗金融集团总部的电话时,歇洛克并不意外,只觉得满心厌恶。他知道这次会面早晚要来,却傻瓜似地指望自己的拖延战术能奏效。事后想想,假如没用各种花招百般逃避,他本可以预先打点好一些事情的,不过那又会带来新的问题了。

那天早上约翰去诊所的时候歇洛克还睡得迷迷糊糊,之前的整晚他都在伦敦市郊追捕一辆卡车,直到现在都感到冷飕飕的。约翰喂了安德鲁,给他换了尿布,然后把他放在床上挨着歇洛克,父子俩睡到了差不多中午,最后是被约翰发来的让歇洛克去买些尿布的短信吵醒的。

离安德鲁的第二次手术才过去六个星期,约翰看上去就像他才是挨了刀子的人,这副样子在四天前才消失。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想到除了要操心工作、安德鲁的发育问题、和戏剧性的日复一日之外,还要料理儿子白内障摘除后的并发症。几个星期以来歇洛克一直在告诉自己,他一个人就能应付瑞穗集团的案子了,把约翰拉进来只会浪费越来越不够用的资源。

安德鲁此时正被哈德森太太照顾着,用不着担心,瑞穗集团的观光梯把他载到了五十七层,泰晤士河的景色在他眼前铺展开来。歇洛克竟然胡思乱想道如果把约翰叫来就好了。

一个助手将歇洛克领进办公室,然后罗纳德•阿代尔愉快地对他表示了欢迎。歇洛克对这个男人了如指掌,但所有信息都是没用的,粗略得不适合作为预测的依据。阿代尔递给他一杯酒,示意他坐下,歇洛克却一点儿接受的意思都没有。

阿代尔镇定自若,神志清楚,更重要的是,让人捉摸不透。“我就知道你最终总会把整件事搞明白的,”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但是既然情况的发展远快于我的预料,我就不能让事情这样下去了。”他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真没别的选择了。”

“你究竟想让我怎么样?”歇洛克受够了这个男人和他的姿态,他的装模作样。刚才的五分钟里他们一直在重述阿代尔在已死的恐怖分子——詹姆斯•莫里亚蒂的勾当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对此他们两个早就心知肚明了。而重述自己的话几乎是歇洛克最讨厌的事。

阿代尔透过巨大的玻璃窗远眺着城市的天际线,啜饮了一口酒,然后回答。“我想让你死,或者消失——对我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

“你觉得自己可以把我吓走,放着你不管吗?”

“我希望你会这么做来保护你的家人。”阿代尔转过身,指向办公桌上的文件夹。

歇洛克上前三步,打开它们: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里面的照片还是让他捏紧拳头,让他好像要杀人一样地死盯着阿代尔。“你会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

阿代尔圆睁双眼,装出一脸关心的神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会伤害任何人,但是我知道一些关于出现了术后并发症的婴儿的统计资料——比如说对麻醉剂反应迟钝。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就是悲剧了,肯定会让人心碎。”

歇洛克想如果现在只剩一件事好做,自己肯定要在这里杀了罗纳德•阿代尔。“如果我走的话,你怎么能保证不会去动他们?”

“否则的话我们就两败俱伤了,是不是?”阿代尔的语气就像这是一次学术方面的闲聊。“当然,一旦你搜集起来的大量证据传进当局的耳朵里,交易就会中止。”

文件有很多页——安德鲁的出生记录,他的身体状况,约翰的复健进展,他和安德鲁在商店和公园里时被监控摄像头拍下的照片。“我可以把他们一起带走,”他提议道,虽然这话蠢得离谱。阿代尔不像他的前任合伙人——他喜欢按照规则行事,不太会被疯狂的情绪转换支配,或者对自己精心筹划的方案作出改动。如果莫利亚里还活着,他们的搭档关系肯定会不攻自破,假如歇洛克当时就知道阿代尔的地位这么重要,他肯定会绞尽脑汁地设计一个场景,把他们两个放在里面,如同疯狗一般互相撕咬。

“那样我用什么来要挟你呢?”阿代尔微微摇了摇头,就像是灵魂健全得可以感到遗憾,然后走过来,在办公桌对面看着照片,同时用手指敲了几下。“他是个可爱的孩子,长得真像他爸爸。”他没说明自己指的是哪方。“我确实不想看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卷进某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中。”

三秒钟后歇洛克发现自己正把阿代尔摁在墙上,双手卡住这个胆小杂种的喉咙。“要是他们出了什么事——”

“跟我没一丁点儿关系,”阿代尔喘着,还是冷静得让人怒火中烧。“只要你严守承诺。”

歇洛克加大手上的力道,过了很久终于满意地看到阿代尔开始现出担心的样子。他又用力捏了捏,最后松开了,在实施一次正当的谋杀之前猛地退到一边。

“我给你二十四个小时,好好想一想,”歇洛克摔上房门时,身后传来了阿代尔气息不匀的声音。

他带着尿布回了家,在被约翰问道出了什么事的时候,只说对这件案子的追查越来越无聊了。

那天晚上歇洛克自私地让约翰上了自己。他引诱着,挑逗着,直到约翰遂他所愿,毫不留情地插入他。歇洛克高潮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他的身体一次次上挺,直到软得像面条一样的胳膊再也撑不住自己。他们在黏湿、乱糟糟的床铺上睡了过去。

歇洛克早早地醒了,在儿子的房间里站了至少三十分钟,看着安德鲁的胸脯一起一伏,他只有十个月大,不过已经长成了一个人,有好恶,有特质,有性格。他开始学讲话了,用他从出生后就一直没变过的大嗓门对着双亲咿咿呀呀。歇洛克对此有点儿意外,暂时还是。

最后约翰晃进房间,对歇洛克微笑起来,仿佛是歇洛克帮了他什么大忙。歇洛克从未像此时这样痛恨自己。他接受了约翰的早安吻,告诉约翰他要去找雷斯垂德,让约翰在安德鲁起床之后就去警局找自己,然后离开,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歇洛克用了两小时赶到阿斯科特。他去见母亲,因为她已经知情了,况且这件事需要她的帮助:她给了他一张去老挝的机票和不同国家的现钞,差不多是两万英镑,接着猛力扇了他一巴掌,似乎是控制不了自己。

“别对他做你父亲对我做过的事。”她告诉他,同时交给他一张照片,上面是歇洛克,约翰和安德鲁在她的花园里:歇洛克笑得一脸得意,安德鲁看起来怪怪的,约翰则透出了一种羞涩的骄傲。“你知道视觉记忆的退化速度有多快,”她提醒道。趁自己还没改主意,歇洛克走了。同一时刻的伦敦,雷斯垂德正在给约翰打电话,难过地通知他歇洛克的死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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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x5907  发布于 2015-04-07 11:45:00 +0800 CST  

楼主:cx5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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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5-04-07 17:4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5-12 20:05:5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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