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写小说-古代gl小说-师徒文《琼华月落》



楼主 N阿克哦哦  发布于 2015-09-03 15:32:00 +0800 CST  
第一章 夜哭林


一轮新月刚上梢头,如墨的夜色就将日间的光明消匿在了漆黑的背景里,几许迷离的月色,穿过幽暗的树林,将静谧的光辉淡淡倾泻而下。

大约是因为地下水干涸而枯死的树,形成了一片茂密的林子。那些枯死的树形状极其怪异,如同垂死挣扎的人伸出瘦弱且痉挛的爪,无声地呐喊着。四周极静,没有一丝风,甚至连夜鸟的鸣叫也没有。

一个瘦小的小女孩在这如同迷宫一般的胡杨树林中缓缓穿行着。

她头梳双平髻,虽然个子不算矮小,可是却穿着不太合身的灰色布衫,尤其是背上背着的那把巨大的青铜剑,便更显得那正在发育的身体异常单薄。只不过,她颈项之上那实在是一张堪称世间少有的容颜,一对小眉儿像柳树叶,弯弯的,一双美丽清澈的丹凤眼扑闪扑闪仿佛会说话,小瓜子脸上未施粉黛,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似乎能拧出水来,俏挺的鼻梁,樱桃小嘴般的嫩唇,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子一般,即使身着那灰色布衫袍丝毫不影响她的气质,不难想象这脸以后长开了该是何等的倾国倾城。

夜路难行,她已经被困在这个林子里足足几个时辰了。自从意识到自己在这枯树林里不断兜着圈子之后,她便有些焦虑不安,可是,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想要抄捷径,如今被困在这里,纯属自找。

微微叹口气,她正打算坐下稍事歇息再继续寻找出路,却不觉眼前一亮!

前面不远处的枯树后,不知何时钻出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正低着头慢吞吞地走着。她背上背了个硕大的背筐,背筐里有个正熟睡的小男孩。

小女孩顿时喜上眉梢,一对小酒窝若隐若现,迎上前去,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礼:“请问,这位大婶,您可知道出这林子的路该要怎么走么?”

那妇人乍一遇上从林子里窜出来的小女孩,一时似乎很有些吃惊,好半天合不拢嘴。待得她慢慢放下背上背着的大背筐后,这才甚为疑惑地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好几遍:“你是哪家的小姑娘,夜深人静的,你是怎么进到这个林子里来的?”

小女孩被她瞧得有些发竦,勾着僵硬的小嘴角,不太自然地用手背蹭了蹭额角:“我,我叫月落,赶着去西昆仑,先前在前头的茶寮打听有没有捷径可寻,茶寮里那个卖茶水的大叔告诉我,说穿过这林子就可以抄捷径到下一个市集去。谁知,这林子里里枯树参差,不易辨别方向,我一进来,便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哦,是这样呀。”妇人低下头看着背筐里那个睡得很熟的小男孩,光线阴暗的林子里,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她异常沙哑的声音:“昆仑山呀,这一路去可还远着呢,却不知你巴巴地急着去那地方做甚?”

小月落略微垂下头,似乎是想借着这个动作掩饰尴尬:“我师父受了些内伤,我听说西昆仑玉珠峰山巅上能找到灵芝仙草,乃是修道之人用以补血养气的珍品,便寻思着去找找,希望能有所斩获。”

虽然一番义正言辞地将自己比拟得如同二十四孝弟子,可是,她却难免有点心虚。她这趟偷溜下山,的确是想着去昆仑山寻找灵芝仙草,但是,那背后的不为人知的曲折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你这孩子倒真是孝心可嘉,难得,难得。”妇人不觉笑着频频点头,那笑容里除了赞许的意味,似乎还带着其他一些不知名的成分。“只不过,传说西昆仑山下的谷地是地狱之门,又进无出,西昆仑之上便是玉清圣境,住在那里的,非神即仙,灵芝草应该是真的有,不过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采的。”话说到最后,她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小月落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么个小细节,只是兀自抬起头:“没关系的,只要能够到得了昆仑山,我总能觅到个办法上去的。不过现在,别说是昆仑山,我此时竟然连走出这林子也不能,我——”

“一时之困罢了。”妇人打断了小女孩有些羞涩的话,呵呵干笑了两声,额角显出了几条怪异的皱纹,像是干瘪的老树皮一般:“我看你也的确称得上有几分勇气,怪不得敢进出这片林子来抄捷径。”

听她这么说,小月落稚嫩的小脸上那对美丽的小眼眸隐隐有着好奇:“这片林子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照我说呀,那个指点你抄近路的卖茶人一定是没安好心。”妇人伸手敛了敛鬓角垂下的几缕发丝,举止投足间竟是刻意带着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冷,就连说话的语调,也不似方才那般苍老沙哑了:“你可知?这片林子,是这一带有名的夜哭林呵!”

“夜哭林?!”

这个诡异可怖的称谓一入耳,别说是小月落,就连那似乎已经睡熟了的小男孩也冷不防地打了个哆嗦。

妇人的脚步不动声色地围着小月落打转,阴测测地笑着为她解谜答惑:“听人说,这片林子里住着会生吞活人的妖魔,那些误入林子的人被他生吞以后,变成孤魂野鬼,魂魄还被他扼禁,不能顺利地去地府投胎转世,所以,每到月亮被乌云遮蔽的夜晚,那些无法投胎转世的孤魂野鬼就会开始哭泣,所以,这才给这林子命名为夜哭林!”

她正说得唾沫横飞,像是应景一般,原本挂在梢头的月亮就开始被墨色云朵渐渐吞噬,失去了光亮,树林里一时之间便暗了下来。周遭突然发出风吹草叶的窸窸窣窣声,乍听之下,还真有那么几分像是鬼魂的哭泣声,阴森渗人。

“大婶真是爱说笑,如果这里真的有什么生吞活人的妖魔鬼怪,您为什么还敢背着儿子从这里经过?难道您不害怕么?”小月落瞥了瞥隐于黑云之后的月亮,又小心翼翼地扫了一眼四周因失去光亮而更显可怖的枯树,干笑了两声,发现眼前这个如野兽般对她虎视眈眈的妇人在她身旁绕着圈子,顿时头皮发麻,心底砰砰直跳,却还故作镇定:“再说,谁亲眼见过那妖魔鬼怪来着?”

妇人摇了摇头,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背筐里尚在熟睡的小男孩,表情全无母性的慈爱,而是饥肠辘辘之人眼食物的亢奋:“他不是我儿子。”稍微顿了顿,她抬起脸来,诡谲且怪异地笑起来:“那生吞活人的妖魔我的确没见过,不过,你很快就会见到了!”

她原本只是无声轻笑,慢慢的,她笑得越来越得意,越来越忘形,随着笑声,她的身体也开始出现了异变——

她的衣袖和裙摆里长出了一条一条的类似树根的长须,头发变成了一枝一枝的枯树桠子,脸上和身上的皮渐渐裂开,一块一块地往下脱落,露出了藏在人皮之下的树皮。原本略微佝偻的身体陡然拔高之后,她阴测测地笑了起来,抖了抖自己鬼爪一般狰狞的枝桠,那枝桠上倏地便开满了硕大的花朵。

每一朵花的花蕊都是一张痛苦不堪的脸,闪着萤萤的绿光,如同是沾染了萤火。那些脸,男女老少,各不相同,有的正在悲戚地嘶叫呼喊,有的只管哀恸地嚎啕哭泣,一时之间,鬼哭狼嚎声不绝于耳,随着风声在附近回荡,就连原本朦胧的月色也被染出了森冷味儿,犹如置身于幽冥地府的十八层地狱。

“原来——”小月落看着眼前这一片骇人的场景,顿觉惊诧,硬是被这诡异的情景给激出了一身的冷汗:“你,你,就是那生吞活人的妖魔!”

如今正值乱世,妖魔四处横行,她才出东极不到三天就遇上了这诡异的树妖,说来倒真真是倒霉极了。虽然双脚已经有些哆嗦起来了,但她硬是给自己打了个气,好歹自己也是东极之上的一个修道小徒,遇到妖魔怎能退却,那不是丢了自家师傅的脸么!?

“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树妖发出令人胆寒的冷笑声,嗥叫一声,须根直立,那干枯树皮上绿幽幽的眼转了转,更显得狰狞可怖:“既然你要自己送上门来让我饱餐一顿,那,就别怪我对你不怜香惜玉了!”

“既然如此,那今日我便替天行道了。”虽然不知面前这树妖的道行如何,但小月落仍旧做出一副经验丰富的模样,满脸肃穆地抽出背上的青铜剑。

那把剑是师傅给她的,外表看起来像是老古董,可那古朴的剑鞘之下隐藏的剑刃却泛着幽蓝阴暗的色泽,寒光凌人,以手指轻弹,发出孤凤凄鸣般的声响,若月色下的一泓秋水,透着冰凉精芒,满是肃杀之气。

小月落在东极鄢山之上从师数载,如今才算时有机会将自己平日所学的技艺派上用场,自然有些说不出的兴奋,可是,除妖卫道的事,她虽然经常听师叔们吹牛皮似的提起,自己却是毫无经验,一时之间,心里也难免有些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到时那树妖,眼见她拔出那剑来,原本张狂的气焰顿时便蔫了一大半:“你怎么会有这么一把剑?”她很是骇然,瞪着那把剑,如同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你是东极长乐界哪一位真人门下的弟子?”

小月落并不回答,只是举剑便攻了过去,打算先发制人。

她不回答的原因,是因为的确不知道自己的师傅算是东极长乐界的哪一位真人,只是隐隐知道自己的师傅虽然是个女子,可是在东极却是人人尊敬却避之唯恐不及的。听师叔师伯说,师傅的名气大得很,不仅仅响彻整个东极,就连西昆仑上的众仙听说了,也要给几分薄面。

只不过,她虽然因缘际会拜在师傅座下,可是师傅却并没有真正教过她什么,反倒是师叔师伯们因为无聊,隔三差五教她一招半式,毫无系统的章法,如今使起来,也不知道是否管用。

月光下,只见三尺青铜剑的剑尖溢着凛冽的银色寒光,挥舞之下,那银光领着剑气,如游龙一般幻化,从有形至无形,从有影至无影,如万千兵刃流射旋激,直将那树妖攻得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正当她们打得难舍难分之时,那熟睡的小男孩突然醒了,看见那狰狞可怕的树妖,忍不住张口便是一阵刺耳的尖叫。

小月落原本专心致志地对付树妖,不料被小男孩的尖叫一惊,不留神落了一个破绽,被树妖瞅准了空子,坚韧仿似有生命的长须卷住了双腿,拖到之后,抛上半空。

跌落在地时,小月落整个小脸纠在一起一声闷哼,像是摔得有点狠,就连手里的剑也差点跌落了。待得剑招再起,她的攻势明显以及不若之前的凌厉,而树妖也看出她心有旁骛,一边与她缠斗,一边瞅准空子便袭击那似乎已被吓傻的小男孩,企图乱他的阵脚。她不仅要自顾,还要分神去保护那小男孩,剑招受制,眼见着破绽便越来越多。

“我本以为你是什么厉害人物,如今看来,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罢了,即使剑招厉害,可到底术数修为甚浅,有形无实,就算你手里有这么一把剑,也无济于事,一样是有命入林子,没命出去!”树妖于此时占尽了上风,越发洋洋得意起来,一边怪笑着,一边说着风凉话:“瞧你长得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好一张俏丽的小脸。可惜,你的血肉要做花肥了,不过,放心吧,我会给你挑一朵最好的花萼,好好收藏你这倾城脱俗的小脸蛋!”

小月落并不理会,只是咬牙攻势连连,想为自己和小男孩争取最后的一点生存契机。

“她这张脸,还轮不到你这区区五百年道行的树妖来收藏!”林子里不知何时腾起一阵浓雾,带着说不出的诡谲气息。就在此时,隐隐约约地,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清冷而飘渺的声音,似是远在天边,也似是近在咫尺:“想吃了她?也不好好掂掂自己的斤两!”

听到那声音时,小月落明显地楞了一愣,下一瞬,她手中的剑突然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发出一声长啸,兀自飞了出去。

楼主 N阿克哦哦  发布于 2015-09-03 15:39:00 +0800 CST  
第二章 戮仙剑


“谁?!”

那树妖似也明白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不会是个好招惹的人物,一边虚张声势地喝问,一边先下手为强地抖了抖触须似的枝桠,趁着小月落手中无剑,又正在兀自发愣的时机,抢先一步缠住她的腿际,将毫无防备的她给拖倒在地,试图以此为挟,有恃无恐。



小月落方才与之交战之时受了伤,如今不慎再次被这妖孽给拖倒在地,腰际的伤处不觉撞上了地面凸起的石块,顿时痛得撕心裂肺就连小脸上也染了些许土灰,可她却不敢痛呼出声,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手指紧紧地抠着泥土,也不知是咬牙死撑还是自尊作祟,不想在此刻被树妖掳作人质,平白成了累赘。

瞬息之间,只见一道银光闪过,那树妖缠在小月落腿际的几根枝桠已然齐齐断裂!

“你的胆子到时恁地的大,居然妄想动本君的人。”飘渺若无根的浮萍一般的声音,似是带着轻蔑地嗤笑,可那语调听上去却寒若冰霜,淡淡地,缓缓地。最终,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自浓雾中缓缓而出,手里银光闪烁的正是方才长鸣而出的青铜剑。

她瘦削得似是一阵风便能吹倒,倾国倾城的眉目间掩饰不住的清冷寒霜,略薄的唇比常人少了些血色,淡漠的面容上更是近乎惨白,那蝶翼般的长睫下,一双凤眸透着淡淡的孤寂与清冷,她披着一袭轻纱似的红衣,周身笼罩着一层轻烟薄雾,似真似幻,如瀑的漆黑及膝长发垂下,只余雾鬓几缕发丝在风中飞扬,风致嫣然,莫可逼视,只是肌肤间少了那一层血色,显得苍白异常若有病容,而那一身红衣却色泽灿烂得如同残阳斜晖,便就更显得她整个人飘忽得如同妖魅的鬼魅,却有着让人心疼的落寞与疏离。

这女子非常美,这美非止来自容貌,还有那全身上下散发出的一种冷寂脱俗之气,亦妖亦仙,让人无法描摹,难以言喻,不过是极其自然的举手投足,极不经意的回眸顾盼,却已是惊心动魄得让人几乎窒息,妖异而清冷,隐含着淡淡的疏离之色,实在是美极清极冷极,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妖仙那般的倾城绝代。

“你是哪里来的?”她身上凛冽的煞气慑得那树妖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就连那花萼里原本鬼哭狼嚎的脸庞也像是被震慑了,登时静得悄无声息。许是不愿太过示弱,那树妖憋着气,不知死活地继续开口,颇有几分逞强挑衅的意味:“这里可是我的地盘!”

“修行五百年,为求速成捷径,竟然生吞拘禁凡人魂魄,你这妖孽不怕魂飞魄散,倒还理直气壮得很?”那红衣女子微微垂下冰冷的凤眸苍白冷漠的面孔没有丝毫动容,口中的话极淡而缓慢地吐出,一语道出了那树妖的罪行。她用手指拭了拭手中的剑,脸上浮起了酸涩讥诮的淡淡冷笑,一丝似有似无的矜傲从高挑的眉角处扬起来,带着点不屑:“本君素来不想多管闲事,只不过,这把戮仙剑被封印了数百年,许久不曾沾染妖血,想是也有些寂寞了,今日既然正巧碰上,不如就拿你这兴风作浪不知死活的树妖来祭剑罢!”

那树妖一听得红衣女子嘴里挤出“戮仙剑”的名号,又听说要拿她祭剑,顿时打了个寒噤,指着小月落,连话也说得不怎么利索了:“你,你,你——我非存心伤她,是她自投罗网,说来说去,不过是个凡人罢了,你要的话,还给你就是了。”语毕,便就四处张望,树枝树干缩入地下,打算遁入土中仓惶而逃。

“她,自然是本君的。”眼见着树妖遁入土中,红衣女子的眼眸和神色依旧漠然,如一潭死水般,激不起任何波澜,可一股寒意却凝在她的唇上,清越的嗓音骤然冷绝,平添了一抹凛冽的肃杀之气:“你的妖魂,本君却也不打算放过!”

话音刚落,她将左手食指凑到唇边咬破,纤指一弹,将指尖浸出的血弹到戮仙剑上,并不分明的月光之下,只见那滴血像是一簇火焰,瞬间便将那原本泛着幽蓝光芒的剑身给烧红光芒耀眼。嘴里念着御剑术,那戮仙剑腾空飞起,照准那树妖遁地之处,猛地直刺而下,循着那树妖而去!

一声惨叫,林子里的枯树竟然全部拦腰而断,阴风阵阵在耳边呼啸,不远处,竟然突兀地出现了一个血池。

那血池之中,树妖卯足了劲挣扎,仍旧是被困得动弹不得,被池中无数魑魅魍魉伸出枯藤似的鬼爪,往血池深处拖曳。她身上花萼里的那些生魂随着血池里血水的沸腾而齐声哀唱,嚎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厉。树妖伸出枝桠努力想要攀住什么,却是无能为力,只能哀呼嚎叫:“你究竟是谁!?”

红衣女子面无表情地站在血池边,紧抿的薄唇慢慢吐出一个又一个的字,随即,深邃无底的眸子深处就有了冷光微烁:“想知道本君是谁,去九重地狱问问幽冥阎君吧!”

终于,满池的魑魅魍魉拖曳着树妖在那血水酷刑中沉没下去,那凄厉的哀嚎也越来越轻,越来越不可闻,风声仍旧呼啸在耳边,似乎带来幽怨的歌声。哀凄的歌声自水底传出来,空洞而断断续续,却更显得阴森刺耳。

收了戮仙剑,那血池便也消失了,一切似乎都已恢复了原貌,只是那出现血池的地方,从泥土里不断地钻出一个又一个幽蓝的凡人魂魄来,摇摇晃晃,满脸迷惘。

这些,就是被那树妖生吞拘禁的生魂。

红衣女子不慌不忙,闭上眼念着咒,很快的,泥土中便又钻出一黑一白两个影子来。

那是幽冥地狱专司引魂的鬼差。

“劳烦二位鬼差引渡这些生魂去枉死城。”红衣女子满脸肃然,表情冷漠,口气也很淡然:“并请转告幽冥阎君,他卖给琼华的人情,琼华今后自会回报!”

两个鬼差大惊失色而面面相觑,似乎是认识这个玉质绝尘的红衣女子,可一时之间,对着她却又不知如何应答的好,便就诚惶诚恐地微微颔首,带着那些生魂消失了。

小月落早就从师叔师伯的嘴里听说过自家师傅的本事,如今在一旁目睹了一切,只落了个目瞪口呆的份儿。

她从不知道,她的师傅除了会降妖伏魔,竟然还能请得动鬼差,甚至连幽冥阎君也要卖个人情给她!

看来,师叔师伯的话,也并不全是牛皮呀!

东极乃是得道散仙汇集之地,长乐鄢山之上素来冷清,除了她与师傅,便就只有两位师伯与两位师叔常来窜门子。听师伯说,她是师傅从凡界捡回来的,只是不知当时师傅经历过什么,捡回她之后,自己浑身是伤,倒险些散尽了修为,闭关了数年,仍旧不见痊愈。

师傅平日是不怎么搭理她的,每日唯一做的便就是将自己给关在寝房之内抄撰佛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极少走出房。听师伯说,师傅抄撰佛经是为了减轻罪孽,但,却不知道她到底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弥天大罪,需要如此虔诚才能被救赎。她也曾因为好奇悄悄问过师傅抄撰佛经的原因,师傅却是冷着脸,久久不说话,半响才挤出一个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的理由——还债!

是欠了什么样的债,需要如此偿还?

为这个问题,她问遍了师叔师伯,可是,师叔师伯却都是三缄其口,不肯透露丝毫。久而久之,她便也就收敛了好奇心,不再追问了,说来说去,那都是仙界的事,果然不是她这个凡人能想通的。

她自懂事以来就拜在师傅门下,为人弟子,尽心尽力,只知师傅仙称“白鳯元君”,却从不知师傅的名讳,即便是师叔师伯们,背地里对师傅也是不敢直呼其名的。

直到今日,她才有幸得知,原来,师傅的名讳唤琼华——


“白鳯元君——琼华——”小月落心神恍惚地低头喃喃自语道。
“落儿!”

一声低喝将她从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中惊醒,她定定神,瞧见自家师傅那面无表情的模样,不由胆怯地抖了抖,也顾不上腰际的伤痛,一下便从地上弹起来。

“师傅!”她耷拉着小脑袋站在琼华的面前,有点嗫嗫嚅嚅,期期艾艾,显然是没话找话说:“您不是在闭关么?”

“身为弟子,你未得师命,私自离开鄢山,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琼华叹了一声,凤眸幽深不见底,压低的嗓音极其轻柔而缓慢,从话语中听不出有任何情绪,似乎并不见得多么动怒,只是,嫣然的眉宇间却有着压抑不住的冷冽。把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儿之后,她突然深蹙起眉,一挥衣袖,挤出一句让小月落冷汗直流的话:“立刻把衣服给为师脱了!”

“啊?”小月落错愕当场,虽然和师傅同为女子,可师傅突然要自己脱衣服是作何?着实感到羞涩,顿时想起了之前师伯和师叔也不知是拿她寻开心,还是颇具暗示意味的言语——

“小落儿呀,你都十三岁了,你师傅还不允许你下鄢山一步,我看呀,她真是把你当成了宝贝儿呵!”

书痴师伯说这话时语重心长,可小月落却怎么听怎么觉得“宝贝儿”这个词不对味儿,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可不是,当年你师傅把你给捡回来,果真是慧眼能识宝,瞧你这容貌,这身段,这资质,如若不是女子,实在活脱脱是块双修的好材料……”

琴痴师叔说话时总是一副拊膺喟叹的模样,仿佛有颇多感慨,可这一感慨,小月落觉得自己后背上冒出了冷汗。她虽然没有下过鄢山,可是拜几位师叔师伯的教导,该懂的都懂,这“双修”,不就是修仙者做那风流快活事的另一种说法么?可是自己与师傅同为女子,又如何来此“双修”之说呢——

“欸,按我说,虽然男子的初次比千年老参更补,可是你师傅那冰冰凉凉的性子不管对谁,是男是女,从不让人近身三尺之内,更是对那些思慕于她的众仙友极其淡漠,也就对你比较不一般,当年不就是她亲自将你给抱回来的么?你,莫不就是你师傅费尽心思养的另一种活补药?!女子又如何,虽那一方面效果稍差了点,但总归是不一样的滋味!”

酒痴师伯每一次喝高了都是一副猥琐诡笑的表情,说起话来也是荤素不忌,全然不顾小月落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就因为这附和的一句话,小月落眼中原本至高无上的师傅,一下子便可怕了起来。

“瞧瞧你师傅,隔三差五地就闭关,内伤到现在都还没有痊愈,想是不好意思对你开口,小落儿呀,不如你就识时务地去主动献身吧……”

棋痴师叔无疑是师叔师伯里最爱笑的,可是每当他提起师傅,笑容就变得不怀好意了。这建议,初初听着似乎是没个正经的玩笑话,可是仔细想想,却又不无道理,再怎么说,师傅也是因为她才受了重伤,只不过,这要她如何去面对与师傅做那男女两情相悦之人方会做的风流事?

这实在有违常理!打死她也不可能枉顾伦常!

可是师傅从来不喜与外界有过多来往,更不用会说与哪个仙友共结仙侣双行“双修”来疗伤。

最终,她越想越是坐立不安,毅然决定下山前往西昆仑,寻找那灵芝仙草,用来医治师傅的内伤,也借以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清白。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才出东极不到三天,便被师傅抓了个正着。

莫不是这下她真要难逃于师傅的魔掌了!

楼主 N阿克哦哦  发布于 2015-09-03 15:43:00 +0800 CST  
第三章 .狐妖计



见小徒弟满脸如遭雷击的表情,琼华眯起了眼,那双凤眸幽静得似是能看穿了她此刻揣测不安的所思所想,尔后,又似思及到了些什么,那幽黑空寂的凤眸转为冷冽噬人,视线锐利得犹如刀刃,就连四周的空气也似是在一瞬间转为冷凝。

“你这衣褂子上满是狐妖的味道,还穿着作何?!”压抑住心里几欲喷薄的冷怒,琼华淡漠无情无绪地走过去,在距离三尺之处顿住步伐,对着小月落穿在衣外的那灰色衣袍轻轻的一掌,那灰色袍子便落了下来,尔后又使出一掌将那黑色袍子往另外一边掷过去,尔后,转身背对着她,声音平淡无波地解释道:“就算你方才没有遇到那树妖,那袍子上残留的狐妖气味也会引来别些的妖魔鬼怪。”

“狐妖?!”小月落愣了愣,低头先是看一看自己身上仅穿着着的淡紫色衣裙,衣上绣有几朵淡粉色的栀子花,这是三天前急出东极之时所穿的衣服。再看着那被掷在另一边地上的灰色袍子,一时倒没有反应过来。

听出她言语中的迷惘和疑惑,琼华低眉敛目,若有所思:“那引你入这夜哭林抄近路的人如今在何处?”

小月落没有多想,张口便说:“不就是前头茶寮里那个卖茶的——”话说了半句,突然就打住了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睁的圆圆的。

那一刻,她突然想起那树妖方才所说的话,细细一想,那茶寮里卖茶的人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不仅故意给他指了一条有去无回的路,竟然还故意送了她一套有狐妖味的旧衣褂,还说,小姑娘家孤零在外,一定要懂得低调谨慎,这袍子便送与你遮隐你那虽未长开便已这般的美貌。

当时她还想着,莫不是这行走江湖的都要这般谨慎,心中还暗衬道,这茶寮的卖茶人真真是个有心的善人。

“茶寮么?”听到她话说了一半,突然不说话,琼华却只是清淡一声:“前头荒芜人烟,满地荒坟乱草,哪来什么茶寮?”

听到师傅说起“荒坟乱草”,小月落冷不防打了个寒噤,想起那卖茶人的笑脸,顿时只觉毛骨悚然,背上全身冷汗,脑子里更像是一团浆糊在搅。

她走上前弯腰拾起那身据说带着狐妖味的灰色旧衣褂,心下怀疑,纠着小鼻子,拿着凑到鼻前细细地嗅了又嗅,却是什么气味也没有闻出来。若那个卖茶的人真是狐妖幻化的,意欲图谋不轨,那么,究竟有何目的呢?说到底,她月落不过上东极的一个无名小丫头,学艺不精,修为甚浅,哪里需要如此大费周章,拐弯抹角?

她想不通地抬起了头,却见师傅还背对着她负手而立,许是刚才的举动惹她生气了,想到这,她谄媚地笑着,有点忐忑不安地走到琼华身后。

其实,当初她被师傅抱回鄢山的时候,大约有七八岁,如今回想起来,却只隐隐记得,自己之前似乎是个父母双亡的小乞儿,四处流浪,受尽了白眼和颠沛流离之苦,最后更是被彼时京都盛名的歌兰院老鸨买了去当了那头牌公子的小丫鬟,可是,后来是怎么遇到师傅,又是怎么到了鄢山的,她竟是已经一点也不记得了,就连师伯说师傅为她受了重伤一事,她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的。

“师傅,您先别生气,徒儿知道此次私自下山,本是罪无可恕,不过,徒儿是见您身子久未痊愈……于是就寻思着去西昆仑给您找灵芝仙草……医治那个内伤……那个……这个……”一番颠三倒四的言语,说着说着就语塞了,虽然事出有因,但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是不孝。

自从跟着师傅上鄢山至今,师傅虽然少言少语,冷情冷性,可是在衣食住行方面却从没有亏待过她,而她,不仅因之前师叔师伯的玩笑之说对师傅有了猜忌和防备,还自作聪明地私自下山,妄图上西昆仑,累得师傅闭关未成,一路跟来,如今,这般如此学艺不精,险些命丧树妖之口,若不是师傅——

想到这里,她有些赧然,心下不免愧疚得要死。

琼华转过身,淡淡地睨了一眼她讨好的笑容:“为师若要吃灵芝仙草,自会上西昆仑寻觅,用得着你这般多此一举?!”虽然语调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可脸色却已是温和淡雅多了。

“那个——”小月落尴尬地吞了口唾沫,自然不敢坦言自己是想拿灵芝仙草去交换岌岌可危的清白,只好硬着头皮期期艾艾地小声嘀咕道:“徒儿只是想为师傅尽一点孝心。”

“你若要尽孝心,就该乖乖留在鄢山,少给为师惹麻烦。”琼华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思量着什么,良久,幽幽的声音才自她薄唇中倾吐而出,消瘦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情绪涌动:“若是再有下次,为师定不轻饶。走吧,与为师一同回鄢山去。”语毕,她转身便打算要走。

“师傅,那个小娃娃——”小月落看了看一旁地上的小男孩,只见他唇角滴着口水,呆呆地望着小月落傻笑,已不复之前的满脸惊恐,顿时愣了愣。

琼华停下脚步:“他生来便是个痴儿,方才没有被树妖给生吞了,已算他傻人有傻福,命中注定得遇了贵人。”

听到“贵人”一说,小月落抬起小手挠了挠后脑勺,知道师傅话里指的肯定不是自己。细细算来,师傅也算是她命中的贵人了,她突然不免有些感同身受,怜悯起那痴傻的小男孩来:“也不知那树妖是从何处把他给掳来的,想来,家中的父母也不知多着急。”

琼华漠然地站在那无动于衷,看样子是不打算管闲事。

“只是,如若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似乎不太妥当……”小月落看了看四周,思及方才的树妖、生魂以及鬼差,一个哆嗦,汗毛都立起来了,总觉得此处阴风阵阵。谁知道她们走了之后,会不会钻出个什么藤精树怪来。她有些于心不忍:“师傅,不如我们带着他去邻近的市集问问,说不定能找到他的家人。把他送回家,让他与家人团圆,与我们修仙者,也算是功德一件呵!”

琼华瞥了一眼那痴儿,又瞥了一眼自家徒弟,见她满脸期待,便一甩衣袖,那艳红的薄纱在空气中划出流畅而圆润的弧度,转眼,人却已经走远了。

小月落到底也与琼华相处了四五载有余,知道自家师傅的冰凉淡漠,只要没有言明,那么,多半也就是默认了。她悄悄吐了吐舌头,背起那痴傻的小男孩,立刻追了上去。




离夜哭林五十里处有个染稠镇,因盛产染色织锦而著名。

一入了染稠镇,小月落和那痴儿立刻便引来了三姑六婆的议论纷纷——

“这不是咱们镇首富赵老板的痴呆独子么,怎么和两个陌生女子在一起?”

“听赵府的仆人说,这痴呆独子前几日走丢了,而赵老板正因为自家染坊闹鬼的事焦头烂额,还没有还得及派人去寻呢。”

“染坊里莫名其妙死了那么多人,赵老板家聘的佣工都快跑光了,哪里还顾得上找这么个傻儿子?”

“可不是,才一个月不到,他们家已经死了十几个佣工了,哎呦呦……”

“听说那些死掉的佣工都是壮男,被吸干了血肉,只剩下一张皮,我的娘唉……”

“赵老板不是派人重金寻觅会降妖驱鬼的法师去么?”

“法师?!上次青睐的那个法师自称是什么真人的得意门生,结果呢?哼!都是些骗子!”

……

小月落睁大圆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着,对众人的议论纷纷并没有太在意,只奇怪她师傅走在前头,那一身极为妖娆的红色衣裙和飘逸出尘的仙姿,该是更引人注目才对,可为何,那些看热闹的人却仿似对她师傅视而不见,只顾着一路对着她背上的痴儿议论纷纷?

真是怪哉!

“师傅——”她小跑上前,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不料,肚子正好在此刻发出抗议的饥鸣。

琼华停下脚步,轻轻地睨了她一眼,显然是听到了那令人尴尬的声音,小月落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这才想起自己已然有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了。

“不要多事。”琼华面无表情地告诫了一句,走进了旁边一家客栈,小月落连忙跟了进去。

客栈的老板是个精瘦干练的老头儿,一见了她们,顿时露出招牌笑脸,热络地询问:“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说着这话时,许是因为小月落生得脱俗俏丽,他那眯缝的三角眼在她的小身子转了又转,真是一副令人讨厌的色眯眯模样。

“一间上房。”琼华冷冷应了一声,习惯言简意赅,没有一个字是废话。

那客栈老板立马喜滋滋地唤小二来带路,倒是小月落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地。

“啊?一间上房?!”

她慢半拍地重复了一遍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涌上些不太好的感觉!

到了客房门前,琼华漠然地用眼神示意小月落先进去,而后便站在门口吩咐那三尺之距的店小二:“立刻去备饭菜,送到房里来。”

小月落一入了客房里,便将背上的痴儿放到椅子上,迫不及待地看了看房间内的陈设。当她发现客房里只有一张木板床时,脑子里竟然突显出她与师傅两个人赤身露体媚态百生地躺在上面的画面,顿时忍不住瑟瑟地发起抖来。果然,这些个肮脏思想都是被师叔师伯们给荼毒太深了。

这,这,这?!

“师傅,这床,两个人睡似乎挤了点。”她努力压抑着胆怯和紧张,可牙齿还是忍不住格格作响,连带的,话也说得结结巴巴起来:“不如……师傅,还是要两间房吧,我不惯和人……同睡……不是,我是说……要是万一我睡觉的时候发梦,拳打脚踢……,而且……师傅不是与人有着三尺之距的习惯,最不喜人家靠近你身的么?!”

她那瑟瑟发抖可怜相,琼华看得真真切切,却是什么也没多解释,只是云淡风轻地挑了挑那新月般的淡眉,不紧不慢地拂了拂衣袖,深为笃定地开口:“为师说一间,就一间。”心里却想着,自己与人之身确实有着三尺之距的惯癖,但她何时对她有过这样的约束?!

小月落顿时石化!

心里头便有了想逃跑的打算。

她不想就这么惶惶然地置若罔闻。

以前四处流浪无家可归之时,她也曾因为饥肠辘辘之时贪吃一块鸡腿,被无良人贩子拐了去。当时,她与十几个小孩子被关在一起,有的小孩性子刚烈不吃不喝,有的总是寻机想要逃跑,还有的则是只知道哭哭啼啼。唯有她,总是好吃好睡,伪装得乖巧听话,尽最大的努力保存体力,也借机保护自己。

在常年的流浪生活中,她深深明白察言观色与识时务的必要性,而且,在人贩子的手里,一旦逃跑失败,多半就会被活活打死。那时歌兰院是彼时京都最大的女妓男娼之所,正是当下风气盛行之时,最后,因着小模样生得好,懂事乖巧,她被歌兰院的老鸨买了去,被老鸨派去了院里最头牌的公子身边,做了歌兰院里的小丫鬟。

那段昏暗日子里,懵懂无知的她便见识到了操皮肉生意的那些个姑娘和小倌,活的是怎生的悲惨和痛不欲生,那些男女之事,龙阳之癖和磨镜之好尽尽皆有,虽然不知道是怎生的一回事,但见多了他们的日子之后,心里便蒙上了一层阴影。

如今,她虽然跟着师傅,生活无忧无虑的,也不用再颠沛流离四处流浪了,可是,这并不代表她愿意成为师傅的“玩物”。




楼主 N阿克哦哦  发布于 2015-09-03 15:45:00 +0800 CST  
第四章 生杀帐



眼见着师傅带着那痴儿出了客房,一路往楼下去,小月落便立刻打开窗户,打算觅条好路便逃之夭夭。可是,她前脚才搭上窗台,后脚,师傅就已经进来了。

“落儿,你这是打算要去哪里?”琼华让客栈的店小二将那痴儿给送回赵家去,却没想到,一回到客房就看见如斯一番场景,立刻便明了小月落打算要做什么,微眯着清冷的凤眸,免不了蹙起眉头。

对于这一次小月落偷偷跑出东极,她难得的异常生气的,本打算抓她回去严厉地惩罚一番,将她关在鄢山上。可是,见到她与那诡计多端的树妖搏斗险些丧命之时,她便已是再也气不起来了,对她,无欲无求清冷如她总是有点不太一样。

“啊,不,不是,徒儿哪儿都不去!”一听到师傅的声音,小月落随即便打了个冷战,连忙把已经搭上了窗台的那只脚给收回来,直痛悔自己没能偷溜得再快一些。“徒儿只是打开窗户看看风景。”咧着嘴,她笑得有些尴尬,一对小酒窝若隐若现,假装探出半个小脑袋去东张西望,末了,转身看着琼华,表情有点怯怯的。

“看够了?”琼华那蹙起的眉伸展开来,并没有看她,只是走到床前,用素来清淡的声音下令:“与为师一同到床上来,把衣服给脱了。”

她话音刚落,那头,小月落已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摇晃一下小脑袋。“师傅!”她吓得面色发青,头在地上叩得咚咚咚的响,满脸皆是绝望的表情:“看在徒儿还没有发育完全的份上,您手下留情!”

琼华原本是背对她,听到她这样的言语,她极缓慢地转过身来,正打算要说什么,可是却见小月落还在把头径自叩个不停,一边叩头一边念叨:“师傅,徒儿感激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哪怕是来世做牛做马也必然会好好报答,只是,徒儿实在不能拿身体报恩——”

“拿身体报恩?”琼华挑出她话语中的重点,打断了她的话,有点不明就里,一时啼笑皆非,实在不知她这脑袋都胡思乱想些什么。而小月落则是被吓得立刻噤声,不敢再继续说。此时此刻,本应该就此化解误会的,可是,她却故意板起脸,似乎是慢条斯理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面无表情地答话:“你才十三岁,即便是要拿身体报恩,也到底还嫩了点。既然如此,还是等你发育完全再说吧。”

语毕,她一步一步走过来,脸上的面无表情显得越发诡谲而吓人,那一双眸子如秋水般冰冷的从眼角射出两道寒光,直勾勾的瞪着小月落。

她不是不知道她的那些师兄师弟在小徒弟面前开过些什么玩笑,说过些什么荒诞不经乱七八糟的话,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些本是混账玩笑话,小徒弟竟然会有如此当真在意。

“你,你,你不要过来!”听她如今把那不轨的意图说得那么坦白,毫无遮掩,现在又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小月落唰地一下从地上弹起来,小身子紧紧贴着墙,纤手背在身后,脚却一声抖抖索索不停了,却还是嘴硬倔强地作垂死挣扎:“我死也不会和你一起睡的!”

“谁要同你睡?”琼华终是被她给逗乐了,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什么,可是她脸上却没有笑容,只是有些嘲讽地挑起月眉,淡淡地睨了她一眼:“落儿,你的脑子里到底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为师只不过是想为你敷药而已。”

“敷药?!”小月落的脑子停顿了半拍,突然意识到自己竟是想偏了,表错了情,那张漂亮的小脸顿时不好意思地红个底朝天!踌躇了一阵,见到琼华从衣袖里掏出了药来,她的脚分明已经不由自主地往床走了过去,可是小嘴里还在有些不确定地询问:“师傅,真的是只敷药?!”

琼华垂下眼,没有再看她:“虽然我带你入了东极,可你到底是凡人之躯,从小身子便养得不好,如今伤了腰,又背着那痴儿走了那么远,若是不敷药,只怕留下病根,以后便就难以修仙了。”再抬起头时,她的脸上明明还是没有笑容,可是却莫名让人觉得亲切。

小月落羞得几乎要将小脸藏到衣襟里去了,挨着床边摸摸索索地,好不容易才脱了身上的衣裳,趴到了床上去,露出那已经淤青了一大块的腰。

琼华不是没有为别的人敷过药,曾记得以前拜在自家师父门下学艺之时,师兄师弟们时常私下里切磋较量,一时收不住拳脚,难免伤筋动骨,都暗地里央求她帮忙敷药,生怕师父知道了责备,久而久之,那些师兄弟们欠了她不少的人情,而她,也就练出了一身极熟练的敷药本事。

有些羞窘,又有些紧张,小月落把小脸埋在肘间半响,这才闷闷地出声:“师傅——”

“嗯?”千色专心于手上的动作,轻柔地应了一声。

小月落偏着头看着自己的师傅,残阳的光辉中,她的面部表情有些模糊,可整个轮廓却似乎都渡上了一层碎金。“师傅,你对月落真好,就像是月落的娘亲一样。”她说得有些赧然,可是,却在心里暗暗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说师傅像娘亲,这样,应该够明白了吧?

师傅应该不会再有那方面的非分之想了吧!?

毕竟,这世上哪有做娘的想对女儿那般——

不管怎么说,防患于未然,总是有必要的!

“哦。”琼华淡应了一声,却并不在这个话题上延伸下去,而是顿了顿,停下手里的动作,神色凝重地告诫:“你下次若再遇到那些藤精树怪,记得莫要再逞强。”

听琼华提起了日前遇到那树妖的事,小月落刚刚才稍有缓解的小自尊心,一下子就被打入了冰窟窿里。“都怪徒儿学艺不精,丢脸师傅的脸。”她尴尬而窘迫地拉出个小苦脸,眼角抽了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琼华一下子就听出了她言语中的一语双关,顿时停下手里正在为她敷药的动作:“你是在怪为师没有教你些有用的本事么?”

“徒儿不是这个意思——”讷讷地应了一声,小月落本无意对这事显露不满,毕竟,师傅带着她回鄢山,便已是对她施了大恩,可是她自己,一直听说师傅法术超凡,又得了机会亲眼见识了一番,如今更觉得心里酸溜溜,话尾却不自觉地便拖长了一点。

其实,她的确是有点自视甚高,自从上了鄢山,师叔师伯们很是疼她,总会教她一些皮毛功夫,她也就有点飘飘然起来了。细细想着,师傅虽名义上是她的师傅,但却并没有教过她什么,若不是有师叔师伯们教的那些皮毛功夫在表面上敷着,只怕,她会输的更难看。

见她那显而易见的失望,琼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那种少见的忧绪之色在唇边蔓延,幽幽的声音如同愁绪从远方一波波地荡过来,到小月落面前已分外浓烈:“你若是想要学什么,告诉为师便是,日后,为师定然会尽量教你的。”

“师傅!”小月落的小脸顿时充满希冀的雀跃:“你是说真的么?”

许是被她的雀跃感染,琼华如泓潭一般的双眸中有股幽亮的光芒在微微跳动,允诺一般轻轻颔首,以示绝不反悔:“为师向来说得出做得到。”

敷完了药,琼华拔下头上的簪子,戳破手指,挤出一滴血,在小月落的额头上轻轻一点,可是等到小月落下意识地抬起衣袖去擦拭时,那额上的血滴红痕已是没了踪迹。小月落不明就里地抬起头望着琼华,满眼疑惑,琼华也不对她隐瞒分毫:“为师在你身上封印了锁魂诀,以后若是再遇上什么危险,你便咬破手指,把血抹在戮仙剑上,便可以召唤那剑中的剑魂。你术数尚浅,若是应对不了,剑魂会为你解决的。”

关于锁魂诀,小月落是听说过的,一般情况下,在鄢山所居的得道散仙都拥有自己的法宝或者兵器。那些法宝和兵器往往皆是得天地灵气而成的宝物,久而久之,便就衍出了精魂。有的精魂不仅法力强大,威力无比,而且还不易臣服于主人,这种情况下,便就需要法力更强大的仙家降服那精魂,并且施下锁魂诀。可是,却没有料到,今日,师傅居然在她的凡胎肉体上封印了锁魂诀,竟然让她掌控戮仙剑里的精魂,怎教她不惊喜?

用膳的时候,小月落对着那一桌的菜狼吞虎咽,可是却只见师傅在一旁神情淡漠地啜着清水,小脑袋不由便胡思乱想起来。

早前曾听说得了道成了仙的人,饮的是甘霖雨露,不会再食人间烟火,如今从师傅的举止看来,果然是真的。只不过,师傅的身子也似乎太过瘦削了,却不知是不是与不食人间烟火有关。

这样想着,她突然思及之前对师傅的无端猜测,顿时更加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

“师傅,你为了徒儿,想必也是好几日没有休息,不如今晚就罚徒儿睡地板吧。”咽下了满嘴的食物,她有些讨好地开口,笑得很是谄媚。

可惜,琼华并不领情,只是淡瞥了她一眼:“为师有戒律在身,睡不得那高床软枕,而且,为师自有事做,无需你操心。你只管吃饱睡足,明日与为师一同回鄢山!”

师傅所谓的“自有事做”,在小月落洗了脚打算到床上歇息之时,便得到了证实,原来,那需要做的事,便是——

抄经书!

尽管小月落连眼也不眨一下,可是却仍旧不知师傅究竟是从何处拿出了平素用惯的笔墨纸砚。小月落看着她不声不响地铺开那雪白的姑田宣纸,顿时睡意全无,便就站在一旁用心地磨墨,想为自己之前对师傅的误解而赎罪。

琼华动了动嘴角,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却是隐了。

见师傅抄经抄了大半夜还没有丝毫要睡的打算,小月落忍不住悄悄打了个小哈欠,慢慢地伏在那桌边便就沉沉的睡去了。

谁知,这一睡,却是开始做起了不可思议的怪梦来!

也不知她在梦中飘飘荡荡到了何处,总之,那里处处挂着红黄蓝三色的布匹,看模样似乎是个染坊,或许是梦境的缘故,光线有些昏暗,什么都看不太分明,可是,小月落却的的确确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她。

“小丫头,我们又见面了。”

这个梦做的真是难以言喻的真实和诡谲,这样想着,小月落转过身去,却见到一个白衣男子正站在她的身后,甚为悠闲地摇着扇子,脸上挂着似是万年不变的妖娆笑容。

那白衣男子小月落并不认识,只是,那笑容看上去倒是很有几分熟悉感,小月落蹙起小眉头,仔仔细细一回忆,竟然发觉那笑容与之前为她指路的卖茶人如出一辙!

不仅如此,那白衣男子的头上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飘飘荡荡地,甚是惹眼。

小月落抬起头定睛一看,顿时吓得往后倒退了数步!

那是一张如假包换的人皮,甚至连脸上的眼珠子都还会转动,可如今却已成了一个被掏空的布袋子般,挂在竹竿子上随风轻轻飘动,令人毛骨悚然!

这月黑风高,摇扇诡笑的白衣男子,挂在竹竿上的人皮,如此诡异的物件所组合成的一幕情景,实在是很惊悚瘆人。之前,小月落虽然在夜哭林里亲眼见过了诡谲可怖的树妖,生魂和鬼差,可是看到眼前这幕景象,脑门上还是忍不住冒出了冷汗!

眼前这个白衣男子,分明就是那不安好心的卖茶人,若真如师傅所说的那般,那他岂不就是化作人形的狐妖!?




楼主 N阿克哦哦  发布于 2015-09-03 15:55:00 +0800 CST  
第五章 花无言


小月落暗衬自己是如何来到这地方的,只觉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得紧,四处望了望,发现那幽暗无光之处,既像是有路,又像是没路,迷迷糊糊,看不真切。强自镇定下来之后,她再一次看了看那竹竿上随风飘荡的人皮,突然想起白日里在街上听到的流言,大骇之余,伸出手指着那白衣男子,极为笃定:“你这狐妖,竟然胆敢在此谋害人命!”

听棋痴师叔说,妖魔鬼怪所修的并非玄门正宗的仙术,为求长生,往往会选择食人血肉,吞人生魂,这狐妖想必也是一样的罢!

那白衣男子听小月落以“狐妖”称呼他,顿时敛了七分笑,剩下的三分也成了似笑非笑。“什么狐妖?我是狐族公子花无言!”啪地一声倏然收起手中的折扇,他眯起眼,眉眼看上去透着几许阴柔:“你这小丫头,莫要随意栽赃诬陷,我几时谋害人命来着?”

见他死不认账,小月落顿时来了气:“分明就是你变作卖茶人,不怀好意地给我一件狐妖气味的褂子,还骗我进夜哭林抄近路,存心想让我被树妖给吃了,如今,你竟然还抵赖?”说到后来,小月落指着那竹竿上的人皮,越发笃定这白衣男子不是个好东西,眼前的一切定然与之有关:“如今,你竟然还谋害人命,吸干其血肉,如此罪孽深重,你难道就不怕遭天谴么?”

“我至多不过是哄你进了那夜哭林,诱你师傅来救你而已。”白衣男子啧啧叹气,又哗地一声抖开折扇,花俏地咪咪笑:“如今,你师父收了那树妖,救了数百条被拘禁的生魂,算得上是功德一件,而且,你不是也好手好脚地站在这里么?我哪来的什么罪孽深重?”转过身瞥了瞥那张没了血肉骨骼充实的人皮,他不太在意地一甩衣袖,似乎是打算撇清关系:“至于这个人,小丫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谋害了他,还吸干了他的血肉?”

他话音未落,那幽暗无光之处突然响起了冷彻心骨的声音,清冷的语调里透着淡淡的不快:“花无言,我便知道是你在背后捣鬼!”

乍一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小月落惊喜地转身,只见琼华缓缓走了过来,一身殷红衣裙在黑暗中竟也如此显眼。

看到那久违的身影,花无言眼前突然一亮,脸上的笑容顿时越发花俏起来。

“琼华上仙,小生花无言有礼了。”他清了清嗓子,毕恭毕敬地拱手做了个揖,刻意咬文嚼字地开口:“无言数次想入东极,与上仙在鄢山之上畅叙幽情,可惜无言法力有限,入不了那群仙聚集之地,思慕无方之下,只好用了点非常手段……”

“你的所谓非常手段便是这般不入流的法子么?”不着痕迹地挡在小月落面前与花无言距离三尺有余,琼华冷冷出声打断花无言那文绉绉的酸话,暗沉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微乎其微的阴霾。

她的话语一出口,就连她身后的小月落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只觉自家师傅这短短的质问中包含着怒意,其间的森冷随着言语,仿佛化作了一个又一个的冰珠子,掷地有声。不由想着这狐妖竟然知道师傅的名讳,莫不是师傅的旧识?!

随即又想到,说来这狐妖诚然是有机可乘的,但若没有她私自下山在先,又怎么会着了这狐妖的道?想来想去,小月落越发赧然,在心里暗暗自责。

“上仙言重了,无言不过是和令徒开个小小的玩笑罢了。”那厢,花无言还在嘻皮笑脸地辩解着,故意将那“小”字咬得极重,尔后,他故意低叹一声,摇摇头:“只是没想到,上仙竟然如此认真,不惜拘了无言的魂魄来入令徒的梦境,只是为了要无言与令徒对质,可知,这么一来,无言便就白白消耗了十年的修为,离那修仙之路,无端便远了一小步了……”说着说着,花无言的声音低了下去,到最后,思及自己竟然在赵家染坊便被琼华给拘了魂魄,只剩下个肉身在那里不省人事,真是堪称毫无安全性可言。

前几日,他便听说赵家染坊出现了一只甚为凶恶的罗刹姬,也算出白凤元君师徒会到这染稠镇上来,便就自称道行高深的捉鬼法师,送上门去骗吃骗喝,顺便打算抓住那罗刹姬,为自己积下点功德。谁知,今晚他好不容易追查到了罗刹姬的行踪,却又不觉间被琼华给拘了魂魄,错失机会,真是流年不利。

如今,也不知赵家的那帮人有没有把他的肉身给看好,若是不慎被那吸人血肉的罗刹姬给一口吞了,那可就不妙了!

想到这里,花无言额角一抽,那原本含笑的眼竟然多了几分幽怨。

须知,若赵家那些染工没看好他的肉身,真被那罗刹姬给一口吞了,那么,他便还得消耗一百年的修为重塑肉身,这样一来,他离仙道,岂止是远了一小步,分明就是远了一大步!

早知如此,便不来招惹这小丫头了!

听到花无言提起“拘魂魄入梦境”一说,小月落乍然惊诧,再一联想之前的种种,突然便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此时此刻,她在作梦,是师傅拘了那狐妖的魂魄来入她的梦境!

以前曾经听琴痴师伯说起,师傅尽得师尊的真传,其中最匪夷所思的便是以“入梦之术“潜入他人的梦境之中,甚至还能拘了他人的魂魄一并入梦,那时,她本还半信半疑,而今,才算是见识到了这非同凡响的本事,不觉有些兴奋了起来,从琼花身后伸出半个小脑袋,冲着花无言挤眉弄眼,鬼脸连连。

“花无言,你废话太多。”琼华冷着脸,惜字如金,眼角微挑,亮出一道慑人的寒光,不耐烦地下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却未曾料想,这话用在皮厚难缠的狐妖花无言身上,更加证实。

“上仙是因着消耗了无言的修为而心怀愧疚,无颜以对,所以才急着赶无言走么?”他故意无视小月落的鬼脸,曲解琼华的意思,将手中的折扇摇得优雅而潇洒,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衫被风一吹,倒也显出了一丝飘逸出尘的味道:“上仙莫要太过在意,不过十年修为罢了,只要你心知无言是有心向道便可。虽然仙妖一向势不两立,但无言一直渴慕脱离妖身妖藉,得以飞升,却不知上仙可有意愿助无言一臂之力,与无言一道共结仙侣双行双修……”

双修?!

小月落的耳朵瞬间捕捉到了敏感字眼,顿时莫名其妙的火冒三丈!

这涎皮赖脸的狐妖,原来竟然一直因着师傅害了单相思,之所以趁着她偷偷下山的机会,那她当靶子诱师傅现身,竟然是为了缠着师傅与之“双修”!?

不知为什么,想到“双修”这一刻,小月落脑子里又浮现出了自己与师傅赤身裸体媚态百生地躺在床上那让人脸红的画面,尤其是想起几个时辰前,师傅为她敷药时,那纤细的手在她敏感的腰上轻轻地拂了又拂,当时倒是没什么,如今事后想来,突然竟是一番心神荡漾,脸色红窘地咽了咽口水,谁知,一个不慎,竟然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都怪那狐妖,大言不惭,不知羞耻,伤风败德,妖言惑众!

小月落好不容易才止住呛咳的声音,在心里骂骂咧咧,那引起所有绮丽湖面与想法的罪过都归结到了花无言的身上,尔后,她便又惊骇地发现,师傅竟然久久没有答复,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在思索要与那狐妖一起双修。

如此一来,甚是不妙,且不说别的,一旦师傅答应和这诡计多端的狐妖花无言一道双修,那岂不是意味着——

这狐妖一旦得道,将会成为她的师丈!?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虽然她还没有想到什么样的气质德行与容貌的男子有资格成为她的师丈,但是,眼前这穿着白衣摇着扇子附庸风雅的臭狐妖是绝对不合格的!

“师傅,别答应他。”小月落暗地里拉了拉琼华的衣角,有点惴惴不安地将声音压至最低。

“为什么?”琼华原本正在思索着如何永远地摆脱眼前这狗皮膏药一般的花无言,没有想到身后的徒儿会毫无预警地突然开口,免不了有些微微的诧异。

“呃——”小月落有些踌躇地顿了顿,一时之间却是找不出最合适的理由让花无言就此出局。闷声不响了好一会儿,她才算灵光一闪,捕捉到一个差强人意的理由,赶忙附到琼华的耳边窃窃低语:“因为他是狐妖,身上有师傅闻不惯的味道!”

说句实话,虽然,她并未从之前换下的那身衣褂上闻到关于狐妖的什么味道,可是,单见师傅那般厌恶,她便多少也能猜得出,那狐妖身上的味道定然不会是清新舒畅的,再结合着别的想一想,她便将那所谓狐妖的味道等同于汗味狐臭这一类,便就忍不住觉得恶心,有点反胃!

小月落可以确定,自己的声音非常小非常小,只有自己师傅和自己能听见,可没想到,她话一出口,琼华便难得地忍不住以轻咳来掩饰想笑的冲动,而两丈开外之处,一直自觉修养甚好的花无言却已是黑了脸!

“小丫头,你说什么!”他收了扇子,也最终敛了一脸的笑,恶狠狠地扑过来,便就打算要给点教训!

花无言收起折扇直扑过来,眼见着招式狠辣,小月落本能地把头一缩,整个小身子都藏在了琼华的背后。

可是,也就在那一瞬,她突然觉得自己甚是丢脸。

一直以来,她深谙如何自我保护,不到万不得已,她都是能躲则躲。虽然明知最后还是得要师傅出马或收服或撵走这狐妖,可是,她如今这藏头缩尾的行径,实在有损师傅颜面。起码她也该豪气干云地出手,作势要打倒那狐妖,等着师傅开口将她斥退,说要亲自收拾云云,她才功成身退,将这小面子功夫做得实实在在,才不至于辱没了师门。

可奇怪的是,那花无言扑过来,琼华竟也不躲不避,下一瞬,花无言竟然直接从她们的身上穿了过去,连她们的衣角也没有碰到!

花无言愣愣地停下来,回头思及自己如今是魂魄入梦,无肉身实体可使伤人之力时,只得悻悻地收回手,隔着三步之遥瞪着小月落,努力深呼吸,缓解难看的脸色,挽回自己的颜面:“看在琼华上仙的面子上,无言今日暂且不同你这小丫头计较。”

小月落闻言从琼华身后探出头去,再次冲着花无言扮了个鬼脸。

从未见过花无言如此吃瘪的模样,清寡如琼华挑高了眉,想着自己与这狐妖也纠葛了数千年了,如今还是尽快断了他的非分之想为妙,便凝着声音开口:“花无言,我知你有心向道修仙,只是,可与你双修之人不在少数,你何必一定要对我苦苦纠缠?”

“凡人有诗云,只羡鸳鸯不羡仙。”一瞬间,花无言便就恢复了那风流倜傥的模样,摇着扇子悠哉悠哉,毫不掩饰自己的企图:“仙道永恒,慢而修远,若是随便找个人双行双修,岂非无趣?无言自然是希望能与倾心恋慕之人一道,做那神仙鸯侣。”

见他态度如此轻佻,琼华自然知道他所谓的“倾心恋慕”不过是骗人的鬼话,图的不过是自己修为深厚,继而摇摇头,声音平静得如没有风浪的湖面:“神霄长生大帝历来变为神霄派定下了规矩,神霄派的女弟子只可与同门双修,你的意愿,恕我无能为力。”转过身,似乎是不打算再与他废话,琼华眉目垂敛,淡然的语调中暗含警告:“在此奉劝一句,既是修仙,便该无欲无求,你既想成仙,又艳羡凡俗鸯侣,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听见琼华那神霄派的门规来做推托之词,花无言不急不恼,笑得甚为迷人:“无言,自然知道神霄派的女弟子只可与同门双修,只是,若上仙能遂了无言意愿,待无言得道飞升,自然会拜在长生大帝门下,这,不也是殊途同归么?”狡黠地转了转眼珠,他突然嘴角邪邪一勾,黑眸闪着非凡的光亮:“说到无欲无求——上仙若真是无欲无求,为何这三千年来,一直穿着这身嫁裳似的红衣?莫不是心里也暗暗春心萌动,艳羡着凡俗鸯侣?!”



楼主 N阿克哦哦  发布于 2015-09-03 15:58:00 +0800 CST  
第六章 梦初醒


冷冽得没有丝毫情绪,眯起眼,琼华瞥向花无言,陡然射出一道森冷的寒光,锋利如刀刃,几乎能刺穿他的心骨,嗓音低沉:“花无言,你,说完了么?”

“看来,无言果然是没猜错。”花无言晃了晃脑袋,目光闪烁,口吻轻柔徐缓,竟然不怕死地提起陈年旧事来:“只可惜,当年上仙对他人默许芳心,却惨被当众断然拒绝,沦为六界之中的笑柄,便在鄢山之上避世隐居。然,无言却是不在意这些蜚语恶言的,只是今日上仙依旧对无言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淡漠,让无言很是自愧!”

说到这他故意转头瞅着小月落那张纤尘不染,不谙世事的小脸,不过十二三岁却已如斯美貌,嘴角挑了挑轻笑道:“只是,无言近来道听了些事,纷传,几年前从不收徒的白凤元君琼华上仙竟然破天荒地收了个女娃,更当做是‘宝贝儿’一般藏着掖着,莫不是琼华上仙‘转了性’想养个漂亮又听话的小徒儿,与之双宿双飞,双行双修?”顿了顿,三分不悦,七分意味不明:“啧啧啧——如此说来,倒真是没违你神霄派的门规呵?不过却是有违世俗常理了罢!”

听到这,小月落的小脸不由得面红耳赤,咬牙切齿,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恍然大悟,师叔师伯们为什么会向她提起那些荒诞不经的话,只是没想到,自从师傅将她带上鄢山,外界竟然会有如此荒谬无道的流言,将她们师徒二人之间的关系传得如此不堪!

而今,一只狐妖竟然也敢在她师傅面前大放厥词,出言侮辱!?

“你这臭狐妖,胡说八道些甚么!”那一刻,她不知怎么的,突然来了勇气,从琼华的背后冲出来,赤手空拳地就往花无言冲过去!

琼华及时揪住小月落的衣领,并未如花无言想象的那般勃然大怒,只是冷冷睨了他一眼:“你既知道她是我的宝贝儿,日后便不要再来招惹,否则,我定然让你永世为妖,无路修仙!”尔后,她抓住小月落的手臂,足尖点地,借力往上一跃——

像是受了什么惊扰,小月落一个激灵,从梦境中清醒了过来。

初醒来之时,她满头冷汗,被窗缝里溜进来的冷风一吹,顿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又因着双臂枕在桌案上,只觉得双臂麻得生痛,像是快要断掉了一般,只能摔着手臂哀嚎。可是,下一瞬,见到一旁神色淡然抄着经卷的师傅,她一时愣愣的,神色恍惚,失魂落魄,分不清自己究竟还是不是在做梦。

“平心静气,把为师之前教你的《太乙救苦护身妙经》默念一遍。”桌案边,琼华面容冷漠,几近机械地握笔抄写着《北斗本生经》,却不忘开口提点:“你方才在梦里受了惊吓,魂魄还未完全归位。”

小月落哦了一声,便凝气打坐,将那《太乙救苦护身妙经》从头到尾默念了一遍,这才觉得神智清明了一些。“师傅,我们方才真的是在做梦?”思及方才那栩栩如生的梦中情景,她觉得甚是有些不可思议,细细回味着,不知那梦中雨狐妖相见对峙的经历究竟是真还是假。

“是你在做梦,不是我们。”琼华没有抬头,原本寒若冰霜的面孔不见丝毫动容:“方才你睡着了,为师便施法拘了花无言的魂魄,引了来入你的梦。如今,你醒了他的魂魄也就回归肉身了。”

小月落似懂非懂地点着小脑袋,上前继续为琼华磨墨,转而想到花无言方才嚣张的气焰和轻蔑嘲弄的言辞,虽然气不打一处出,可是却也不想再提及,生怕伤了师傅的心。

她与师傅相处也有数载了,自然知道师傅心性淡漠清寡却极为冷傲,若照那狐妖所说,当年师傅对某个谁暗许芳心,却被当众拒绝,沦为笑柄,只怕自尊方面定是受了极大打击的,这也的确能够合理解释,为什么师傅这么多年来都不怎么离开鄢山。

只是,师傅那般清冷孤寂的人,总觉得她不会喜欢上别人,但这事若真,那她便不太明白,那某个谁既然对师傅无意,却为何不私下里拒绝,非要当众不可?

如此将一个女子的芳心践踏在脚底下,实在是非君子所为!更何况是师父这般脱尘的的人!那人绝对是个瞎了眼的卑鄙小人!哼!

这些不怎么光彩的陈年旧事,她自然不会笨得师傅求证,若是师傅心伤未愈,岂非是在那伤口上再撒一把盐?思及至此,她便打定了主意,回到鄢山,等到师叔师伯们再来窜门子,她一定非得要想办法弄个清楚明白不可。至于外界传言她与师傅之间的暧昧不伦,她此时反倒是不在意了。

不知怎么的,想到那挂在竹竿上的人皮,小月落只觉一阵恶寒:“师傅,又有人在染坊里被吸干了血肉,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鬼怪所为!”她本想说,也不知是不是那狐妖下的毒手,可是碍于“狐妖”一词不便提及,她便也就闭上嘴,轻哼两声。

“那人皮与花无言没有干系,花无言虽是狐妖却一心渴慕修道成仙,若是杀生,便会戾气缠身,最终招来天谴。”琼华像是看透了她的小心思,即便是对花无言无甚好感,却也还是略略停下手中的笔,若有所思:“为师若没有猜错,那染坊之内定是有人枉死,死后不得超生,怨气冲天,化作了罗刹姬。”

罗刹姬乃是女子枉死后强烈的怨气幻化而成的恶灵,往往是因得了天时地利与风水的庇护,法力强大,在身死之处周游徘徊,吸人血肉,就连鬼差也不敢轻易招惹。

小月落在鄢山上,无聊时也曾看过一些典籍,自然知道何谓“罗刹姬“,顿时不免担忧起那被送回赵家的痴儿来。

“师傅,我们明日真的要回鄢山么?”一边惴惴不安地磨着墨,她试探着开口,想看看师父对此事的反应。

琼华沉默了半响,终于叹了一口气,搁下手里的笔,正色而严肃地看着她:“落儿,你想修仙么?”

当年,她修习“入梦之术”时,师尊便对她说过,一个人的梦境之中,出现的往往是其潜意识里刻意要回避,或者最为期待向往放不下的部分,所以,“入梦之术”能够窥见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无论是暗藏的秘密,还是最深幽的角落。而小月落的梦境之中,竟然出现了那张人皮,由此可见,她的心里定然是对那已经被送走的赵家痴儿放心不下。

一直以来,她除了教小月落一些平心静气的经文,并没有教她什么有用的道术,只因她早前遭遇死劫难,损伤了不少元气,性子又不曾安定,需要好好将息,而她那帮师兄师弟有时打发时间一般教她些皮毛功夫,她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以她现在的修为,要让她独自去收服“罗刹姬”,实在是很勉强,但是,这却又未尝不是一个机缘。

“修仙?”小月落扰扰头,眨眨眼,有些不明就里:“落儿拜在师傅门下数载,不是已经在修仙了么?”

“你拜在为师门下,至多不过是修习道术罢了,遇到命中注定的劫数,一样是会生老病死的。只是,若你真想修仙,为师倒也可以帮你。”琼华摇摇头,青丝屡屡在夜风中飞扬,似血一般殷红的衣裙却掩不住那极瘦清冷的身形,那双眼眸似水一般清澈淡定,平静的不见一丝涟漪:“首先,修仙者讲求努力行善积德,凭借自己的善念助人于水火,救人于危难,以此累积功德,修得仙身,以保肉身长身不老,魂魄无需遁入六道轮回,尔后,才可真正踏入修仙之途。”

小月落原本对修仙并没有什么概念,至于修成了仙道或者长生不老,于她而言,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力,只是,如今第一次听到师傅如此认真地和她说起这修仙之道,她只觉得甚为新鲜,心里不断躁动着,有着莫名的向往。

见她听得津津有味,琼华略微顿了顿,继续道:“那罗刹姬的出现,自是缘于人世的恩怨轮回,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修仙者自在超脱,本不该插手,不过,你与那赵家的痴儿在夜哭林相遇,你助他逃过被树妖生吞的死劫,也算是与他结下了善缘。这几年,你在鄢山之上饮风露,凝真元,再加上你那些师叔师伯教了你些皮毛功夫,也算是略有成就,如今,你若能顺利超度得了这罗刹姬入幽冥司,成此大功德,那么,要修成仙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一听说师傅的言语之中有所转机,似乎是不用马上回鄢山,可以管管闲事,顺道历练一番,小月落顿时眉开眼笑:“先修得仙身,再修得仙道,我明白!”顿了顿,她似是一时亢奋便说快了嘴,无意中往下继续:“师傅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么?”

“没有。”琼华淡睨了她一眼,神情似乎自若如常,那双幽邃的黑眸却是别有含义地盯着她:“你是人,自然需要行善积德修得仙身,为师是妖,只需修成人形便可。”

“啊?!”小月落大惊失色,瞪着琼华,好半响之后才嗫嗫嚅嚅,结结巴巴,每说完一个字都要顿一顿,好好斟酌下一个字:“师傅......你竟然......是妖......那......师傅你是......什么......妖......啊,不是,我是说......师傅修成仙道之前......”

见到小徒儿这快一副抓耳饶腮的纠结模样,很难得的,琼华唇边竟然泛起了一丝妖娆的淡笑:“雀妖。”她也不打算隐瞒什么,刻意直直的瞅着她,明知故问:“怎么,听说为师得道前是妖,你便就怕了?”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修成仙道之前,她是一只雀妖。

“没有,徒儿只是觉得有点出乎意料。”那厢小月落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垂着小脑袋瓜子小声嘀嘀咕咕:“难怪那狐妖要来纠缠着师傅,要想与师父双修,原来......”隐了后半句揣测,她抬起头来,却是正对上琼华那一抹难得一见的笑,倾城倾国,一下子便看呆了。

虽然师傅严肃的时候威严十足,令人不敢直视,可是笑起来,却煞是分外妖娆,与她那仙尘的气质却是出奇的相衬。尤其是那瘦削的下颚刚好扬至一个极为完美的弧度,嫣然笑意自唇角泛开来,和着烛火的微光,透出红晕与薄俏,比她以前在歌兰院时享誉京都的花魁还好看!不,是比她见过所有女子都更好看!

呆看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脸唰的一下便红了个通透,却仍旧讷讷地道:“师傅笑起来真好看,应该常常笑。”转了转清透的眼珠,似乎觉得此时是一个发问的好时机,她便眨眨眼,歪着头,有几分认真地开口:“师傅,你让落儿修仙,真的是希望要养个漂亮又听话的徒弟与你双修么?”

虽然不知道两个女子如何双修,可是以前在歌兰院的时候也偶尔会看到一些女客进来意味分明地要特殊服务,即不是要那些男小倌,而是指明要娇嫩的姑娘,更甚的她还有一次撞破见到两个院里的姑娘在房中行那档子事儿,却不敢多看,羞红着脸跑开了,隐隐约约只看到两条白花花的身子交缠着。

之所以这般问,是因为之前师傅曾直言不讳地向那狐妖承认,她是她的“宝贝儿”。

“宝贝儿”一词,她在诸位师叔师伯的嘴里经常听见,只不过,她却不明白,严格说起来,她至多不过是长了一张让人羡慕的脸,其他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师傅为什么偏偏对她这般好?

她当然不会觉得师傅会是喜欢她的美貌,只是,问出这个问题时,她其实没有想过下一个问题。若是师傅答是,她该要如何回应,所以,也难免有些忐忑不安。

许是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有如此疑问,琼华脸上的笑意瞬间便敛尽了。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沉默了半响,她模凌两可地应了一声,埋下头重拾起狼毫,继续抄经;“时候不早了,你先睡吧,明日还要去那赵家的染坊呢。”

那一刻,仿若深海在最汹涌的时刻,并不见惊心动魄的层层波涛,她的脸上蒙着萧瑟的青灰,睫间染上一层谁也无法窥视的朦胧。









楼主 N阿克哦哦  发布于 2015-09-03 16:01:00 +0800 CST  
第七章 染缸疑

第二日一早,琼华与小月落到了赵家那出事的染坊去,还没走近,远远便看到那染坊门口围了不少人,青衣带刀的是官兵一边凶神恶煞地吆喝,一边对着那些看热闹的三姑六婆推推搡搡:“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快滚,快滚!”

琼华漠然地停下脚步,远远望着那染坊,只觉得此处冲天怨气已是掩盖了原本数代累积的福禄之气,一股阴风扑面而来,空气中隐隐飘来一股充满血腥味的戾气,夹扎着恶臭和腐烂的味道。她不动声色地掐指一算,她那猝亮的眼眸微微眯起。

果然不出所料,正是罗刹姬所为!

而且,照这戾气看来,这罗刹姬法力不弱,若真让小徒弟独自一个人去收服,也不知是否合宜,若是不慎被伤到——

小月落见师傅停下了脚步,不由得也跟着停下,小心翼翼地观看周围,却见那些三姑六婆被官差赶开,不得不退得老远的,可嘴里还在不断念念叨叨地,三五成群地交换着小道消息。

“今早染坊里又有人死了,被吸干了血肉,整张皮挂在竹竿上,鲜血淋漓的......”

“死的是半夜里打更的李老头,也不知他怎么会跑到染坊里去......”

“明知那里在闹鬼,还......这不摆明是去送死么......”

“难不成是鬼迷了心窍......”

“再这么下去,以后天一黑,谁还敢出门呀......”

“听说,如今连官府都没辙了,只说再要死人,便就封了这染坊......”

小月落正听着,没想到身后突然有人拉她的裙角。她有点诧异,转过头一看,却是那个在夜哭林里遇到的痴儿,两只手脏兮兮的,嘴角拖着长长的涎水,脸上花里胡哨像只小脏猫,却还望着她傻傻地笑:“咯......咯咯......”随着口齿不清地困难发音,那痴儿嘴角拖长的涎水便落到了地上,看上去让人觉得有点心酸。

若不是身上穿的衣服是上好的料子,这幅模样,哪里像是染稠镇首富赵家的小少爷,分明像是无父无母无人照管的野孩子!

小月落倒也不厌弃他,毕竟,自己也曾经有过流落街头的过去,那时,她衣衫褴褛,满脸脏污,随处捡来可吃的东西便塞进嘴里,只图果腹,比之不知道狼狈了多少倍。蹲在身子,她和颜悦色地笑了笑,就这衣袖擦了擦他那嘴角的涎水,刮了刮他的小鼻头:“哈,小家伙,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我!”

见小月落笑了,那痴儿也跟着笑得更欢了,眼儿弯弯的,如同豆角梢一般看,伸手学着小月落刮他鼻子的动作,也要来刮小月落的鼻头。这痴儿虽傻,可是模样却长得甚好,若是个正常的孩子,也不知多么招人喜爱。

“请问——”小月落正与痴儿笑闹,却听得一旁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她抬小脑袋一看,只见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一身蓝衣身为朴素,模样和表情看起来都恭恭顺顺的:“两位莫不是昨日找回我家小少爷的恩人?!”

“你是——”小月落抬起小手扰了扰头,从这人的言语中虽然立刻就猜出他的大致身份,却不敢轻易回答,只是站起身来,望了琼华一眼,却见自家师傅神情肃然,眉头深蹙,似乎正若有所思。

那中年男子仍旧保持着毕恭毕敬的模样,躬身做了个揖:“小人是赵府的管家。”

小月落正寻思着要如何回应,却听见一旁原本神色严肃的师傅突然开了口:“赵富贵现在何处?”扭过头,正对上师傅的面容,只见她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话语虽是淡漠的,一双眼睛却锐利逼人,隐含熠熠锋芒。

那自称赵家管家的中年男子也扭过头去,看见眼前的女子,只觉得很是奇怪,明明她近在眼前,可是,他却像是怎么也看不清她的容貌,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雾气,连她的声音也显得飘渺了。

而且她竟然对自家老爷直呼其名,真是胆大。想这染稠镇上数百户人家,还没有谁敢对赵家老爷直呼其名的!“我家老爷——”他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寒噤:“我家老爷如今正在染坊里头应付官差呢。”

琼华不在理会他,直直走向那被官差给包围的染坊。

赵家管家愣愣地看着她,只见她旁若无人地从那官差是身边走了过去,而那官差既没有凶神恶煞地赶她走,也没有盘问她,竟然像是对她视而不见。

小月落见师傅进了染坊,立马就拉着那痴儿跟着也进了去。可是等到赵家管家要进去时,却被那守在外头的官差给厉声喝住,一番陪着笑脸的解释之后,才得以进去。

一进入那染坊,小月落便见师傅孤冷地站在庭院里,望着那一字排开的几十口染缸,眼神锐利,便只觉那染缸定然是有问题。

赵家的老爷赵富贵正在应付着官差,见自家管家一路小跑进来,将自己拉到一旁,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一番耳语之后,他竖起眉毛,望了望琼华和小月落所在的方向,如管家一般也是看不清她们的容貌,未及思索,却是突然想到些什么,随即用粗短肥胖的手指不断地戳着管家的脑袋,故意扬高声音骂骂咧咧:“什么找回小少爷的恩人?谁知道是不是来招摇撞骗的,打发她们几文钱不就行了,还带到这来做什么?还嫌老爷我不够烦么?”

琼华自是将赵富贵那狗眼看人低的言语听的清清楚楚,却似乎并不在意。她冷厉地望了赵富贵一眼,而那赵富贵与她的眼神相对之后,竟然双眼发直,像是完全不受自己心智控制一般愣愣地便走了过去,毕恭毕敬地站在她面前。

小月落知道师傅道行高超,如今不知又使了什么法术,便也拉着那痴儿,站在一旁噤声不语。倒是那管家,惊得下巴都险些掉到了地上!

琼华冷冽的双眼继续盯着那一排染缸,因着神情严肃,她那轮廓深邃却苍白的脸孔,如今竟有几分强悍凌厉:“这染坊是从几时开始出事的?”

赵富贵双眸愣愣怔怔的,张口便答:“大约是今年七月里,在染坊里宿夜的佣工说晚上老是听见奇怪的响动,疑心是有贼,便让我多派几个佣工一同去宿夜。大约又过了十来天,大约是中元节前几日,便就开始出事了。”

算一算时间,从中元节至今不过来三个月不到,竟然就死了十几个壮丁,也难怪这罗刹姬法力提升得如此之快。只是,中元节乃是鬼门大开群鬼夜行之时,若这罗刹姬是那时出现的,即便不易收服,需待有缘人,可幽冥司也应该会将此事报备才是。如今,为何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思及至此,琼华面色沉静,继续开口:“你家最近一年可有女人无故身亡?”

“无故身亡?”那赵富贵重复了一遍,无意思地喃喃开口,似乎是正打算要答,突然听见一旁的管家鸡猫子鬼叫起来!

“不能动呀!官爷,这些染缸不能动!”一边吆喝,管家一边冲到那染缸前,拿身子死死护住那官差正准备要砸掉的染缸!

被他这么一搅合,赵富贵瞬间回神了,也立马高声叫唤着冲了过去:“官爷,这些染缸是我家祖传的宝贝,镇着我家的风水,您老这么一砸,不是就把我家的家业连同饭碗一并都给砸了么?”他脑门冒着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眼见着那官差不肯就此依就,这才不情不愿地从腰封里掏出几锭银两,塞到那官差手里,讨好地频频说着客套话:“官爷,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琼华眼见着这赵家主仆对那染缸如此宝贝,明明知道其间的缘由,却并不急着告知徒弟,只是压低了声音对她道:“鬼门大开之时开始出事,看来,这事,是有人暗地里在捣鬼。”

小月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思及方才师傅所问的问题,也琢磨出了一些道道,便也看着赵家主仆的一举一动。

等到赵家主仆再过来时,赵富贵虽然已经是清醒了,可是对着琼华,却不敢再有半分的不敬,只是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两位可是法师?”

琼华不置可否,淡睨了他一眼:“这染坊里头里有鬼,昨夜吸了人的血肉,今晚想是不会出来了,须得等几日。”顿了顿,她转身便往染坊外头走,言语凌厉,即便是平板地交代,却也带着不可忽视的命令语调:“我们会暂时住在你府上,替你收了这鬼。”

赵富贵被她那强大气场给震慑了,好半响说不出话来。倒是一旁的管家眨了眨眼,小声的嘟哝着:“半个月前来了个法师,也说是可以收了那鬼,结果——”

“怎么?”本是很小声的牢骚,可是琼华却听得清清楚楚,倏地转身,凛冽的眼直视着管家,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诡谲表情,言语轻柔:“你信不过我们么?”

“没有!没有!”管家被吓得缩着脖子,连连摆手。

一旁的赵富贵到底是个生意人,见多了大场面,此时此刻,知道眼前这一大一小的两个女子必是大有来头,他便做出一副可怜相:“不是信不过,只是,官爷说要是再出人命,便要封了我这染坊。大师,您一定要把这鬼给收了去,我这一家老小全靠着这染坊生计,可不能让官府给封了呀!?”

琼华知道他这言语背后怕事的心思,却也不说破,只是微微颔首淡漠道:“官府那边,我们自会去交代,若是没能收了那鬼,有什么不测的后果,均与你无关。”

“那么,其他方面——”赵富贵一听这话,顿时乐了,可是,转了转眼珠,他那颇善钻营的脑子里随即便又浮现了后续问题:“关于那个酬谢——”

“修道之人,不取黄白之物。”琼华冷声打断他,把话说得很是干脆,见他喜出望外,顿时轻蔑地扬起眉,立马又补充到:“我们住在你府上,你自然需得供给好饭好菜。”她虽然不食人间烟火,可是,小月落不一样,到底是肉体凡胎,如今又正是发育时期,饭量有增,说什么也不能委屈了她。“另外——”她垂眸略略思索了一番,抬起头看着赵富贵,很平静地说出最后的要求:“既然你家顿时开染坊的,那么,若是收了这鬼,你便就给些好布料做酬谢罢。”

听说不要银钱,只要些布料,赵富贵连连点头。他家世代开染坊的,布料在布庄的库房里堆积如山,自然是不在意的。

倒是小月落,对师傅提出的要求百思不得其解,在去赵府的路上,她终于逮着机会,悄悄地询问:“师傅,我们拿布料来做什么?”

“你跟着为师上鄢山以来,为师也没怎么花心思管顾过你的饮食起居。”琼华没有回头,可是说出的言语中却是和平素的凛冽截然不同:“你现在也出落的越发的标致,正值姑娘家爱美之时,要些布料,正好与你做几身衣裳。”

“师傅——”小月落愣了愣,没想到清冷如师傅竟然在这种时候还想着自己,顿时只觉无声的暖意一波波弥漫过来,侵蚀着她的肌肤,浸透了血肉,直达每一根骨的骨骼深处,也烧热了她的眼和心,从来没有人像师傅如此的关心她,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孤独一个人。

知道此时不是说酸话的时候,她便也就收敛起那心底暖意融融的感动。想了想之前,原本师傅正要从赵富贵的嘴里套出什么话来,可是却被那管家给打断,顿时便有些懊丧起来:“师傅,我觉得这赵富贵很有些古怪,只是不知他的心思——”

“要知道他心思,很简单。”琼华冷冷瞥了一眼在前头昂首阔步,趾高气扬的赵富贵,对小月落道:“今晚,你试着去入他的梦罢。”

“啊?入梦?!”

小月落又愣了,呆在原地,直到师傅都走出了老远,这才急急忙忙地追上去,掩不住脸上窃喜的表情!

若她没有会错意,那么师傅定然是打算要教她“入梦之术”了

楼主 N阿克哦哦  发布于 2015-09-03 16:05:00 +0800 CST  
第八章 罗刹姬

赵家不愧是染稠镇的第一富户,据说,染稠镇的居民几乎都是依仗着赵家的生意过活,女人们大多在绣坊和织坊里做绣女或者织娘,而男人们便大多是在染坊里做佣工,或者在赵家的布庄里干体力活,就连那些开客栈食摊的,也大多是为各处来赵家买布匹的人行方便。

入了赵府之后,小月落只觉得自己的两只眼睛都快不够用了。且不说别的,单单是赵府之中那雕梁画栋的院落并着曲折弯拐的长廊,便就已经让她咂舌不已了。而素来吝啬的赵富贵似也知道琼华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处处小心翼翼,言行谨慎恭维,不若之前的飞扬跋扈,只惟恐怠慢了她。

赵家管家本欲将琼华和小月落的客房安排在了赵府贵客所居之处,好得他事先打听了一番,却听得小月落嘀嘀咕咕说“我师傅不喜太过奢华”,便将她们的客房又重新做了一番安排,给挪到了偏院最为僻静之处。

可谁知,琼华仍旧是不露满意之色。

“我与小徒住一间房便行了。”见赵家管家为她们安排了两间客房,她有意无意地轻瞥了一眼赵家管家,瞳眸淡睨,眉梢上挑,话语虽然直接,语调中却暗含着冷漠。

赵家管家微微愣了愣,须臾之后,只是战战兢兢地应着,也没多想便退下了。

尔后,琼华淡淡地转过身推门便入了客房,不理会方才赵家管家的态度,小月落见师傅进房,随脚也并着进了房。昨夜以为要和师傅同寝一室,紧张到不行,后来发现是自己小脑袋会错了意,师傅静静地一夜抄经,根本就没有歇息片刻,倒是自己因着师叔师伯们的话对着师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为不该,实为不该!随即兀自沉浸在难言的兴奋之中——

今晚,师傅就要传授她“入梦之术”了!


入了夜,用过了晚膳,琼华坐在房间里的红木桌案前,细细地将“入梦之术”的术诀告诉了小月落。

这“入梦之术”乃是窥伺他人心灵之术,入梦则需元神出窍,没个数百年的修为做根基,很难办到。而即便是元神出了窍,没了元神的肉身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她修为不浅,入梦之时只需随手在肉身上设下仙障便可。可是小月落却不同,小月落乃是凡胎肉身,一个不慎,后果便不堪设想。所以,她需得在一旁细心看护着她的肉身,以防万一。

小月落早年小身子甚弱,即便是在鄢山之上,借着天地灵气养了这么数年,依旧没什么太大的改观。那些在琼华看来轻而易举的,她反复试了多次都没能成功。琼华自然知道原因所在,只是无声叹了一口气。

她虽然天资聪慧,可到底身子太差,原本,她是打算让她再多养几年再行学道修仙的,可是,这一次她私自出了东极,一番因缘际会,也算是她自己结下了善缘。若能好好把握机会,收服了那罗刹姬,于她日后修仙定是百益无害。只可惜,她如今没什么修为,想要成事,只怕太难。

这样想着,待得小月落再一次屏息凝气尝试着元神出窍,入人梦境,她索性猛然伸手扼住小月落后颈的穴道,将内息调匀,源源不断地将自身辛苦修得的仙力输入她的筋骨血脉之中。

小月落只觉得自己浑身似乎已经变得轻飘飘的,随着风,再往不知名的地方而去,她有些欣喜又有些紧张,知道这大约是师傅所说的元神出窍,只是乖乖闭着眼,不断默念着赵富贵的名字,好一会儿之后,才敢睁开眼。

一片朦胧幻象,蒙蒙白稀的烟雾缭绕,仿佛触手可及,小月落元神破体,置身于赵富贵的梦境之中,只觉周遭的一切俱是被层层迷雾所掩盖,全然无法看个真切。过了许久,那迷雾才似是慢慢散去,她才惊觉自己竟然已是身处那染坊之中,而站在她面前的,竟然是赵富贵与另一个陌生男子。

显然,这赵富贵正在梦境中回忆着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那陌生男子显得斯文而清瘦,一身儒袍,像是个读书人,此时,他拉着赵富贵似乎在焦急地询问着什么,而赵富贵却是一脸推脱的笑意。小月落请不请他们在说些什么,正想要走近些,听个明白,布料,却见赵富贵趁着那男子转身时,恶狠狠地将他推入那染缸之中!

那男子明显始料不及,被染缸中的染料水给呛了几口,刚把头伸出水面,却被赵富贵那粗短有力的手给再度按进了水里,只余下双手胡乱地扑腾拍打着!

渐渐地,那扑打的双手缓了下来,最终,无声无息地飘在那染缸上。

少顷,那赵富贵竟然将那陌生男子的尸首从染缸里捞出来,扔进染坊里那专烧热水的大灶中,添了不少火加柴,又死命地拉着风箱,一把火便就毁尸灭迹了。

然而,杀人焚尸,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后,赵富贵竟然铲了些和着骨灰的草木灰,在每个染缸里均撒下了一小撮,搅了搅,这才心满意足地咧嘴而笑!

眼见着一场谋害人命的经过在眼前重现,小月落目瞪口呆,六神无主,两条小腿僵在那里,一时竟然怎么也想不起琼华告诉她如何使得元神回归肉身的术诀。而这时,赵富贵竟然缓缓扭头,望着她所在的方向,阴测测地笑着,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一声闷闷地喊叫,小月落一下子惊醒了过来,盲目地睁大眼,只感觉自己全身虚浮无力,骨头僵冷得生疼,就连血脉之中的血液,也似乎是凝固了一般。

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琼华知道她是因着元神初次破体,一时无法适应,立刻屏息敛气将自身的仙力加倍输入她的体内。

好半响之后,小月落才算是慢慢回过神来。

她急急地转身,张大自己因惊恐过头而无法平息的丹凤眼,似乎是打算立刻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告诉千色,可是,扭过头,却只见到琼华紧闭着双眼,满头虚汗,脸色苍白,嘴唇青紫,那模样好不吓人!

“师傅,你怎么了?”

她急了,虽然不知出了什么事,但也多少能猜得出情况不妙,顾不上梦中赵富贵的事,顿时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在琼华身边如同热锅上的小蚂蚁一般,转来转去,却苦于自己修为甚浅,帮不上忙。

她并不知道,自己方才得以元神出窍,是因着琼华渡了数百年的修为与她,才得以办到的。

之所以渡了数百年的修为与她,是思及她之后将要收服罗刹姬,多些仙力,即便是再不济,也不至于得不偿失。然而,琼华并未对她言明,只是凝神静气疏导着自身的内息,慢慢收容吐纳,好一会儿之后,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些。“为师没事。”她仍旧闭着眼,表情肃然:“落儿,你方才在赵富贵的梦里看见了什么?”

小月落见琼华的脸色好转了些,这才拍拍自己的小心口处,平息自己焦躁不安的心,将自己方才在赵富贵梦里所见的一切详详细细地告知。她并不清楚赵富贵与那斯文的男子有何种恩怨,也想不明白赵富贵为什么要将那男子的尸首烧成灰后,还要撒一小撮在染缸里,只觉得这一切甚为诡异,即便是事后道来,也仍旧觉得毛骨悚然,心惊胆战!

琼华到底见多识广,睁开清冷无尘的凤眸,略略一沉思,便就得出了答案:“他将那男子的骨灰撒进染缸,是将那男子的三魂七魄都镇在染缸里,使得那个男子魂魄不齐,入不了幽冥司,永世不得超生,鬼魂也不能来找他寻仇。”转念想了想,她紧蹙新月般的眉头,又冷冽地道了一声:“不对,若是那男子的怨气作祟,不会化身罗刹姬,只会化身为夜叉鬼。我看,阴魂不散的,应该是个枉死的女子。”

“女子?!”小月落打了个寒噤,只觉得那白日里挂着布匹的染坊如今甚是阴森可怕,不仅有个男子的魂魄被封在染缸里,永世不得超生,如今,竟然还有个女子枉死在那里,阴魂作祟,想一想便觉得小身子上的所有已经汗毛齐齐倒竖。只是,也不知那女子又是因于何事被何人所谋害的。“师傅,我,我们要不要明日,明日再去拿染坊看看?”她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出于小心谨慎的本性,有些气息不稳地建议。

“不用等明日。”琼华站起身,漆黑的眼瞳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宛如无风无浪的潭水一般,没有漪沦,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了:“如今正处子丑交替之时,是一日里阴气最重的时候,我们立刻便到那染坊去。”


因着不断出事,天色一擦黑,染坊里数十个帮佣便就溜得一个人影也不见了。

此时此刻,染坊里一片漆黑,夜风萧萧,阴森异常,那骇人的气氛可想而知。小月落跟在琼华的后头,战战兢兢地探头探脑,心里自是忐忑难安。

琼华挨近那些染缸仔细一查看,发现那些染缸果然都是使用了数百年的古物,凝聚了赵家历代祖宗的心血与精魂,也难怪赵富贵敢将那陌生男子的三魂七魄给镇在里头。又细细地查看了染坊四周,她并没有发现何处还有他人的魂魄或者尸骨的气息。

那么,不是那男子的冤魂在作祟,罗刹姬究竟是从何而来?!

她甚少遇到如此匪夷所思的事,如今看来,想要知道真相,恐怕就只能孤注一掷了!

“落儿!”她毫无预警地喝了一声,将正在一旁查看的小月落给惊得一怔,“你还记得为师之前告诉你的御剑魂之法么?”

小月落的小手抖了抖后,尽管从未实际操作过,难免有些底气不足,可还是笃定地答了一声:“记得。”

“那好。”琼华轻轻颔首,目光如炬地紧紧盯着离她约莫一丈远处的一排染缸,狭长的瞳眸一凛,脸上透着一抹隐隐的清冷之色:“为师这就将那罗刹姬给唤出来!”


小月落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琼华紧闭着双眼,嘴边喃喃念着太上玄灵北斗神咒,无数道细细的蓝色光流以近乎瞬移的速度从她的身上折射至周围,相互之间流转不休,光芒诡异而耀眼。借着那蓝光的光焰,她双掌合十,整个身体也慢慢化作蓝色,浮至半空中,在月色下显得神秘莫测,如同妖仙。慢慢睁开凤眼,她原本漠然的眸子深邃犀利犹如利剑,隐隐泛着水一般静谧的蓝光,如应那一双瞳仁剪秋水,每瞻视盼睐。光彩溢目,照应左右,人间粉黛无颜色。

只看得小月落不由神魂颠倒,这样的师傅,竟是这般桃花夭夭,灼灼其华;清雅高华,直让人不敢亵渎!

迅速地,仿佛是应了琼华的召唤,只见一股黑色的雾气从染缸之下窜出,不断地聚集在一起,少顷之后,竟然化作一个巨大的黑夜!

小月落这才算回过了神,原来,不只是那染缸里——

那染缸下头的泥土中,竟然还镇着另一只枉死的冤魂!



楼主 N阿克哦哦  发布于 2015-09-03 16:12:00 +0800 CST  
第九章 难成双

从那黑影的轮廓来看,的确应是一个女子的冤魂,只是,不过须臾之后,那黑影渐渐实化,退了那层朦胧的黑雾,俨然竟是变成了一个青面獠牙披头散发的厉鬼!

月光之下,她面容上透着青幽幽的绿光,四颗露在唇外的獠牙白森森的,双目躺着殷红的血,几种诡异的颜色强烈对比之下,更显得她妖异而可怖。看清了眼前的琼华和小月落,她狰狞地伸出十指,发出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声音,完全视琼华为无物,直接掉转头,朝着小月落扑了过去!

琼华知道,罗刹姬能分辨出生人身上的气息,她是仙,身上自然是没有人味的,而小月落不仅是生人还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身上充满了灵气,自然会成为罗刹姬的目标。

“落儿,快用锁魂诀召唤剑魂!”眼见着罗刹姬已经朝着小月落扑了过去,琼华自知此时绝不能出手,不管多么困难都得靠小月落自己全力以赴,收服罗刹姬之后方能成就功德,也唯有出声提点。

小月落原本心里就有些悚然,忐忑难安的,见着那罗刹姬时也被她那可怕的模样给吓了一跳,不过,好歹之前曾经有过些心理准备,听到师傅的话,打个激灵反应过来,于是,她便眼明手快地往旁边一滚,滚到那染缸后头,躲过了罗刹姬的进攻再用最快的速度咬破了手指,把血涂到戮仙剑上。

她的血仿佛是唤醒了剑里沉睡灵魂的关键,只见那原本色泽暗淡的剑倏地亮了起来,发出一声凤唳般的长啸,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瞬息便从她的手中飞了出去。

那戮仙剑飞到空中,不断放出刺目的强光,极其迅速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千千万万,形成了个天衣无缝的剑阵,将那罗刹姬团团围住,如同一个剑影铸成的牢笼,将她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遇到如此强劲的对手,饶是再凶猛的厉鬼,也知道讨不了什么便宜,就该乖乖地束手就擒,或者另谋他途,可是这罗刹姬却没有。她明明已是被戮仙剑禁锢得如同笼中的困兽,仍旧在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击打着剑阵,虽然不断被自己所击出的力量反噬,仍旧不肯停止,如同渔网中垂死挣扎的鱼,带着即便是自己必死也要这破渔网的绝望。

琼华眯起眼,看着剑阵之中躁动的罗刹姬,知道她枉死的原因必然蹊跷,正在寻思着该要用什么办法使得她肯安静下来,不料,一旁却响起她甚为厌烦的声音。

“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话的正是那一身白衣摇着折扇的狐妖花无言。他站在染坊的围墙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满是泥土的小月落,眼眸中的光彩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意味,可话语中却实实在在带着酸溜溜的,满满全是嫉妒:“你这小丫头,前一日连小小的树妖也应付不了,没想到才不过几日功夫,竟然就能独自御剑魂,布剑阵,还顺利困住了罗刹姬。”轻哼了一声,“有个白凤元君这样的师傅可真好!”

琼华远远看着花无言,玩味地微眯起眼眸,听着他酸气十足的言语,却是不动声色。夜风侵袭而至,撩开了她额前的发丝,但那眸中的寒光冷冽得彻骨彻心,即便发丝微乱,却也仍旧撩不动她眸底那一片冰冷的深蓝。

小月落仰起头,看着那围墙上做着金鸡独立的花无言,自然没有忽视他言语中酸溜溜的语气。她索性俏皮地学着师叔师伯们惯常懒懒地一笑,拍了拍头上的草屑和泥土,并学着琼华一贯的冷淡语气,有模有样道:“哪来的这么个酸味儿,酸死人了!哼,有些人分明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还总像条狗尾巴似的甩也甩不掉!”

花无言之前被她说有狐臭味,现在又被她那“狗尾巴”的讥讽给气得青了脸,重重地哼了一声,似将酸意和嘲讽全数化作了无限的勃然大怒:“哼,你个小丫头倒是伶牙俐齿得很,短短数日,你的修为如此突飞猛进,莫不是暗中真与你师傅双修得来的,倒还理直气壮,也不想想虽然是合了你神霄派的规矩,只可惜,却是违了天下的人伦纲常!”

“花无言,从你那从未曾吃过素的嘴里说出这么些道貌岸然的话,倒真是叫本君开了眼界。”琼华不慌不忙地接过话,并不曾因为花无言口无遮拦的混账话而有一丝波动,幽幽的声音兀自沉重而镇静,似黑夜朔月下宛转悠扬的风。

听到师傅清冷无波的声音,小月落仰高头,对着花无言怒目而视,气势汹汹:“臭狐妖,你那只眼睛看见我与师傅做那档子事了?我看我刚说中了,你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一时之间,花无言还真是无言以对。

“难道不是——”他有点迟疑地刹住言语。原本见这小鬼数天之内便似是换了个人,道术进步神速,丝毫不逊于一个修了数百年仙道的人,还以为是琼华上仙真与之双修,使得她突飞猛进,如今看来,似乎是与他的推测有些偏颇之处,都怪被这小鬼气的。

“好吧,算我多管闲事,我在一边看一看热闹,这总成吧?”他是个素来便深谙见招拆招的妖,更何况,他今日来的目的还没有达到,自然是不会就此离开的。他压抑着难平的气息,又轻哼了一声,故意摆出看戏的姿势:“我今日倒要见识见识,你这小丫头困住了罗刹姬之后,又能怎样!”

见他这么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琼华想他定然是有备而来,挑高眉梢让人猜不透她现今是喜是怒:“依你看来,你似乎是胸有成竹?”

“那是自然。”花无言笑了笑,早在数天之前,他便就做了多方准备,只恐以自己的道行,不能太轻松收服这罗刹姬。所以方才见到小月落出手,他便也乐见其成,只打算让这小丫头白费力气桎梏了罗刹姬,他再来坐享渔人之利。看着那在剑阵里像无头苍蝇一般胡冲乱撞的罗刹姬,他凝神静气,突然一声喝斥:“古蕙娘,你不是要找齐子洳么?”

如他所愿,那罗刹姬果然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站在原地,就连那狰狞的法相也一下子消失了,幻化出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一副迷途羔羊一般的呆滞表情,只是满嘴喃喃地念叨着:“子洳......子洳......”

因着察觉不到那罗刹姬身上的煞气了,戮仙剑发出一声长鸣,又回到了小月落的手中。

得意地睨了小月落一眼,花无言继续对那罗刹姬喝道:“你想见齐子洳,就得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死的,又是被谁害死的!”


原来,那罗刹姬生前叫做古蕙娘,是邻镇卖胭脂水粉的古家独女,从小被当成男儿养大。而齐子洳则是最近几年乡试的秀才,原本开了一家私塾,却因着德行甚高,被古家老爷聘到家里,成了教古蕙娘读书识字的先生。

这先生与学生,原本该是各行其是,各司其职,八竿子也打不上的,可是到底是孤男寡女,春心萌动,两人一来二去,眉眼相对,竟是有了感情,还私定了终生。

虽说两人岁数相差不多,可因着齐子洳是古蕙娘的夫子,即便是他按照伦常三媒六聘,这古家老爷是决计不愿同意这门亲事,而且,觉得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于是,两人便商量着,在月黑风高之夜私奔。

谁知,才逃到染稠镇,古家便追来了,万不得已,齐子洳便将古蕙娘藏到了与自己私交不浅的赵富贵家里,自己则出去避避风头。

古蕙娘在赵富贵家里一住便是好几个月,整日提心吊胆,不敢见人,却又迟迟等不到齐子洳回来,当她怯生生地询问赵富贵时,却不料,那人面兽心的赵富贵竟然霸王硬上弓,将她给侮辱了!

事后,那赵富贵甚为得意,竟然毫不避讳地说要派人给她父亲送消息去,要娶她做正房。她不肯依就,整日寻死觅活,却被赵富贵给绑了关在房间里。后来,也不知是谁趁着送饭,在她的饭食里藏了一张字条,只说齐子洳在染坊里等着她一同远走高飞,她便欣喜异常,假意乖顺,寻了个机会到了这染坊,却是落得个惨遭谋害分尸的结果,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齐子洳。

至于,她是怎么死的,是被什么人给害死的,她竟然全然不知,就连是谁将她的尸骨埋到了这染缸下头,她也不知道!

花无言知道即便是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了,便就敛了眉目,故作温柔地压低了声音,诱哄着:“来吧,古蕙娘,跟我来,我带你去找齐子洳。”

那罗刹姬古蕙娘迷惘地看着花无言,却见花无言那细长的眼眸透出几许妖异的光芒,便被摄魂术给乱了心智,立刻乖乖地朝着他走了过去。

那一刻,小月落还沉浸在古蕙娘与齐子洳的悲恋当中,只感慨那所谓的人伦纲常,真是害人不浅,活活扼杀了这么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子。至于那齐子洳——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起那被赵富贵害死之后镇在染缸里的斯文男子,犹记得入赵富贵的梦境时听得不甚分明的对话,突然醒悟了过来!

原来,那就是齐子洳!

没有想到,古蕙娘苦苦等待齐子洳,可齐子洳早已经死了,而且,三魂七魄还被染缸镇着,永世不得超生!

思及至此,她有些忿然,跳到花无言的面前对于其近乎欺骗的言行很有几分逼视:“花无言,你这分明就是在欺骗她!”她凛起脸,怒叱着,那轮廓深邃却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孔,如今竟有几分强悍凌厉:“她说的那个齐子洳,魂魄根本就没有入幽冥司!她即便是跟着你去了幽冥司,也找不到齐子洳的魂魄!”

“小丫头,少管闲事!”花无言扬起眉,眯细的眼眸中平添了一抹狠绝:“她只要肯跟着我乖乖入了幽冥司就好,其余的事,只有阎君大人定夺,与我无关!”

“你用这种方法骗她去了幽冥司,她不仅找不到齐子洳,还会因为生吞了十数个壮丁的血肉,被阎君大人判为重罪,尝尽十八层地狱之中的所有酷刑!你于心何忍!?”见他为了收服罗刹姬而不择手段,小月落顿时只觉怒意横生,抑制不住满腔的怒焰。在这之前,虽然师傅也告诉过他收服罗刹姬之后于己身修仙得道的好处,可她却反倒更在意古蕙娘与齐子洳的魂魄最终能不能相聚。

花无言毫不在意地一笑,甚至以反问驳斥:“她若是不去幽冥司,继续在此游荡,还会有更多的人被她给吃掉,你又于心何忍?!”

小月落有些语塞了,一时之间,见师傅无动于衷,自己竟也无力阻止一切在,只好对着古蕙娘的魂魄高喊:“古蕙娘,你别跟着他去,他是骗你的!”

“落儿,没用的。”琼华走过去握住小月落的小手,冷着脸,虽然是在对小月落说话,可视线却是牢牢投射在花无言的身上,每一个字的背后皆蕴藏着铿锵有力的韵味:“你修为太浅,那罗刹姬中了花无言的摄魂术,听不见你的声音。”

眼睁睁地看着花无言将那古蕙娘的魂魄给扼住,挑衅地笑了好一会儿才扬长而去,小月落心里颇不是滋味。“师傅,有没有办法让古蕙娘见到齐子洳?”她急切地转过身,眼里充满渴求地询问琼华,甚至打算抬起脚丫去踢破那巨大的染缸:“齐子洳的三魂七魄就被镇在这染缸里!我把这染缸打碎,能不能把他的魂魄放出来?”

琼华摇摇头,微垂下细密的睫毛,唇线轻轻抿起将自己的表情全都隐藏在阴影之中:“若要召唤被镇住的魂魄,需得要招魂幡才行。”

“招魂幡在哪里?”小月落追问着,语调中多少带着点懵懂孩童的意气用事与不计后果。

“招魂幡是幽冥阎君的法器,当然是在幽冥九重狱的最深处。”琼华抬起头,声音并不大,却那样清清楚楚。那一刻,小月落才看清她唇边凝着一抹笑,眉宇间有着摄人心魂的神韵,宛如出了鞘的利剑一般:“落儿,你可愿与为师一同去那幽冥九重狱?”

楼主 N阿克哦哦  发布于 2015-09-03 16:14:00 +0800 CST  
第十章 小师兄

一条不甚分明的路被朦胧的雾气牵引着延伸至远方,远远望去,似乎有些崎岖,小月落随着琼华,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着,只觉周围似乎很是空旷,隐隐约约的,从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歌声,低回而轻柔,缓慢且悲凉,透露出的无奈悲怆,带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忧伤,在风声中显得虚无缥缈,极为不真切。可是,也就是这歌声,与不经意间摄住了人心,将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伤痛勾起,在记忆中涌动,悲从中来,无法断绝。

“落儿,一路默背‘放生咒’。”雾气之中,琼华的背影同声音都显得飘渺,明明彼此之间只有几步的距离,可她清冷而有些柔和的声音听起来却像是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这黄泉路,你身上带着阳气,若是被那些魍魉魑魅的歌声所迷惑,魂魄就会迷路,一辈子在这里徘徊,没办法还阳。”

小月落的心颤抖了一下,连连默默背着‘放生咒’,紧跟着琼华的脚步,一点也不敢疏忽。

说不怕,其实是骗人的,一个大活人,如今竟然要去鬼魂聚集之处,能保持外表的镇定已经实属难得,更何况是她这么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内里怎能不心惊胆战?

不过,有师傅和她在一起,时时不忘提点她,应该也是没什么大碍的。

事到如今,小月落不免察觉到了师傅的用心良苦——

刚上鄢山之时,师傅日日紧闭着房门抄经,却还不忘隔三差五地便让她去读背那些道教玄门的经注,一旦发现她偷懒,便就不留情面地罚抄个百八十遍。那时,她在几位师叔师伯面前偶有牢骚,师叔师伯竟也笑着劝她勤奋些。

此时此刻她才算知道,那些熟读至倒背如流的经注并着咒语是时时需用的,若是一时忘了后果实在不堪设想,又怎能可以倦怠?

看着师傅的背影,她突然觉得有点感动,原来,在鄢山之上的几年,师傅虽然总是一副清冷淡漠的模样看似没怎么搭理她,可是却并没有忽视她的存在呵!

黄泉路走到了尽头,便是三途河。衬着河岸边那一片如火如荼的彼岸花,那黑幽幽的河水显得更加平静,连一点波浪的声音也听不见,可是却暗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谲。

远远的,飘来一片扁舟,船上那摇橹的艄公看到小月落时,脸上甚为奇怪,很显然是吃了一惊。

小月落只道他是没见过凡人肉身如此肆无忌惮地入幽冥九重狱,便装作没看见那惊诧的目光,上船之后只是看着平静无波的河水。河水之中也传来飘渺的歌声,水面之下竟然隐隐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舞动,小月落定神细细地看,这才发现水面之下漂浮着无数的水鬼,顿时僵直了背脊站好,不敢在好奇地东张西望。

过了三途河,下了渡船,小月落竟然见到了记载前世今生的三生石,本思量着去看看自己的前世是什么模样,可是见琼华不声不响,只管步履轻盈往前走,她便也只好打消了那念头,一路小跑地紧跟着。

一路上见着衣领树下专夺取鬼魂衣物以决断其生前罪业的夺衣婆和悬衣翁,见着了无数在望乡台前哭得肝肠寸断的新魂,明明是很长的一段路,可是却也似乎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等到了就冲狱的第一狱玄冥殿,却见那妙广真君盛装以待,亲自在大门处迎接,态度甚为恭敬。

“仙尊要见幽冥阎君大人,为何走这条路?”见到了琼华,妙广真君即刻恭恭敬敬地前驱行礼,礼毕之后仍旧谦卑地垂首:“这一路上死物太多,只恐脏了仙尊的鞋。”

“小徒修为尚浅,只能走这条路。”对于妙广真君的恭敬和谦卑,琼华似是见惯不惊,保持着客气而疏离的表情:“久不曾来,不知幽冥阎君大人如今可好?”

一提到幽冥阎君,妙广真君的脸立刻变得苦哈哈的,只能无可奈何地摇头:“本也还算风平浪静,可今日,有鬼差从一个修道的狐妖手里领回了一只罗刹姬的魂魄,却不料那罗刹姬入了枉死城,本该判了罪便受刑,可是却发疯似地囔囔着要见谁谁谁,把正度真君镇守的七非殿给闹得鸡犬不宁。幽冥阎君大人得知以后,大发雷霆,只说要十方冥王真君立刻彻查此事,还打算将那罗刹姬给打入地狱业火,让她魂飞魄散。”说到最后,他叹了一口气,望着琼华,突然又像是雪中惊见送炭人,脸上呈现出一丝喜色:“如今,仙尊来了便好,小的们素来最怕幽冥阎君大人生气,你去劝慰几句,小的们日子也能好过些。”

琼华不置可否,只是睨了小月落一眼,眼神深藏着不曾被察觉的几分无奈。见她低眉敛目,做出一副跟班乖徒弟的小模样,她向妙广真君点点头,由妙广真君引着,一路往幽冥殿而去。

小月落自知此时应该噤声闭嘴,只是,她心里却充满了好奇。本还以为这一次来幽冥九重狱凶险重重,然而,从妙广真君和对琼华的态度,她便也多少能猜到,自家师傅和那幽冥阎君只怕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至于那个即将被打入地狱业火的罗刹姬,定然就是落到了花无言手中的古蕙娘。

想来,要拿到招魂幡,许是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许是之前四处流浪,听多了关于阎罗王豹眼狮鼻凶神恶煞的民间传说,也见多了那些城隍庙纸扎铺里狰狞凶狠的阎王画像,所以,当小月落在幽冥殿见到幽冥阎君之时,硬是愣了好半响也没有反应过来。

这这这,这真是阎罗王么?!

那是个甚为俊逸的男子,一身曳地的黑袍,双眸异常凛冽,唇边脸一丝褶皱也没有,可见是不怎么爱笑的。尤其此刻,他眉宇锁得死紧,高高在上,眼角还有未曾消除的怒意,薄唇紧抿,一张脸甚为严肃,更显得他冷漠得近乎冷酷。

琼华迎上前去,敛了眉目,不卑不亢,静静地唤了声:“小师兄。”

小月落正要随着琼华的脚步踏进幽冥殿,听到琼华对幽冥阎君的称呼,一时忘了脚下迈步的动作。

难怪师傅能召唤鬼差什么的,原来,那幽冥阎君,竟然是师傅的师兄!

今日她才顿悟,自己无意之中拜了个多么神通广大的师傅呵!

明明在初见琼华的那一霎心潮喷涌,可幽冥阎君白蔹却还是不怎么高兴地瞥着一旁,还故意端起桌案上的酒杯,以此掩饰:‘琼华,小师兄还以为你是铁了心再也不踏入我这幽冥殿了。“

语气有点酸酸的,那俊容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只是听似不在意地随口寒暄着,可那疑问背后所蕴含的深意却是需要相交甚久的默契才能参透的:“怎么,今日是特意过来道谢么?还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麻烦?需不需要小师兄出手相助?”

想到之前夜哭林的那树妖一事,“今日琼华自是专程前来道谢小师兄的,不是需要师兄出手解决什么麻烦,不过——”琼华仰起头,出语轻柔,若冰泉一般安抚着白蔹。那一瞬,她睫角微弯,眸中原本的凛冽化作了柔和的潋滟,亮若星辰:“我听说,有个罗刹姬在七非殿惹了些麻烦,恼了小师兄——”

她的后半句话突然没了,只是神色泰然地看着白蔹,裹着红衣的身影在空旷的幽冥殿中更显纤细而瘦削。

小月落看着师傅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话,心里暗暗腹诽道,原来师傅这么清冷的人竟也有如此腹黑的一面!倒真是少见的可爱得紧!不由偷偷掩嘴而笑。

“敢情,你倒是来替我解决麻烦的?”白蔹轻哼了一声,深敛在眸底的光芒让人难以臆测他的心思。静静扫了一眼琼华,他明明脸上已经隐隐有了笑纹,却偏偏还要故作严肃,挑起的眉梢显得高深莫测,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哼,秒广那家伙总是这样,恁地喜欢多嘴......不过,算他这才没把马屁拍在马腿上......一个小小的罗刹姬,生吞了十数个活人的血肉,乱了生死簿倒也罢了,竟然还敢在大殿之上顶撞正度,叫嚣着要见什么子洳,我已让昭成将她的魂魄拘禁,过了子时便投进地狱业火......”

“不过是不懂规矩的新魂罢了,小师兄何必如此气急?”琼华清淡地打断他的自言自语,即便是在为她人说好话,也依旧只一副漠然的样子。那种神情,淡得几乎没有颜色。“罗刹姬到底是因枉死而心生怨怒,如今,她又有心愿未了,这么贸贸然让她魂飞魄散,只怕有损功德。”

“功德?”白蔹不满地扬眉,维持着悠闲的坐姿,双眸直勾勾地锁住她:“师妹,你以为我在这终年不见天日之所,还会在乎那玩意儿么?”话语之中,有着诸多不屑,似乎这幽冥阎君之职,在他看来和流放边疆驱逐蛮荒没什么区别。

“师兄得道多年,法力无边,自然是不在乎的。”见他屏息凝神,正在专注的倾听,抬起眼,琼华淡淡一笑,坦然与他对视,目光澄澈如水:“既是如此,琼华的小徒儿尚未有成,小师兄不如将招魂幡借与琼华,以这可修功德的机会成全她,让她顺利修得仙身,琼华自是感激。”

“小徒儿?”白蔹疑惑地扫了一眼四周,这才叫道恭恭敬敬在门边垂首而立的小月落,定睛一看,那一霎,脸色一下子就青了起来。

小月落只看到白蔹那炯炯有神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却并没有留意到他的脸色,立刻扬起笑脸,脸颊上一对可爱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声音透着一丝青嫩,犹如莺啼,很是好听,小跑步伐奔到殿里去,用应付其他师叔师伯的惯常方法应对:“小师叔——”

可惜,她那与着师傅入乡随俗的称呼却被白蔹一声毫不留情面的喝斥给打断了,就连素来人见人爱天真灿烂带着一对若隐若现小酒窝的笑脸也被迫僵在脸上!

“什么小师叔!?”白蔹喝了一声,英挺的眉打了无数个死结,微微眯起的双眸显示他正在努力隐忍的怒气。似乎是打算稳定一下情绪,他顿了顿,那极其缓慢的字眼这才从他的牙缝中一个一个挤出来:“没大没小没规矩的!这‘小’字也是你可以随便称呼本阎君的么?!”

啊?!

莫不是自己做错了何事惹着了这个素未谋面过的小师叔?!

小月落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根本不晓得自己何处得罪了这初次见面便如此凶神恶煞的小师叔,只好嘟着小嘴两眼无辜地看着琼华,期望师傅能替她解围。

琼华静静看着白蔹那隐约透露着铁青的脸,知道他在生气什么,却又不好明说,只能淡淡地出言提醒:“小师兄,你这炮仗脾气真是一点没变,吓坏了晚辈,可不太好。”

听到琼华出言给那丫头解围,白蔹心尖一窒,嗓音变得暗哑,脸色越发变得森冷吓人,一字一顿地:“琼华,你可知你在做些什么么?”他突然自嘲地一笑,望向小月落时,倨傲的神色迅速在已微现怒意的俊容上着抹,刻意耸耸肩,狭长的凤眸微眯,眸光犹如星火,辗转闪烁:“你叫什么名字?”

虽然他语气实在不好,可到底是人在屋檐下小月落连大气也不敢喘,只能低下头毕恭毕敬地作了个揖,应道:“回师叔的话,弟子名唤月落。”

“呵,这才几天功夫,你就这般乖巧懂事了?”白蔹轻轻哼了一声,眯起眼,唇角凝结着隐忍的怒气,不急不缓的语调分明是一个毫不掩饰的讥嘲:“彼时,你大闹幽冥殿,非要本阎君将那错手杀你的仙人给交出来一命抵一命,否则就要闹上九重天找三清六御评理时,可是刁蛮得很呐!”

小月落闷声不吭地耸拉着小脑袋瓜子,小模样煞是楚楚可怜极了,听到这话时猛地身子一怔!实在无辜极了!


楼主 N阿克哦哦  发布于 2015-09-03 16:17:00 +0800 CST  
第十一章 三生石

听到白蔹言辞尖刻的提起那些早就模糊的前尘往事,琼华知道他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仍旧是怨怒难平,不由得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无奈的嗓音里暗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然:“小师兄,本就有人处处诋毁你心胸狭窄,言语刻薄,如今你又何必旧事重提,为有心之人徒增话柄呢?”

听了琼华那近乎是规劝的言语,白蔹面无笑意地嗤哼了一声,指着小月落,神色淡然地沉声开口,一字一字,眼角挥洒着不以为然的光芒:“这小丫头如今是你的徒儿,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可以既往不咎,不过,那个人却不同。”话到了后半句,他便就难以控制地咬牙切齿起来,仿佛与他话语中意有所指的‘那个人’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恩怨:“我本就是睚眦必报的人,他要诋毁也好,要诟病也好,要背地里使阴招也好,只管放马过来,我几时怕过他!?”

见小师叔指着她的鼻子,毫不客气地唤她小丫头,小月落看了看师傅,见师傅一脸莫可奈何,也只好低头噤声,尽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琼华知道,如今牵扯出的那些前尘往事无意之间挑起来白蔹的怒火,要是再继续放任下去,由着他的火爆性子,不知又会惹出怎生的乱子来,无奈之下,她也只得再似提醒一般故意轻咳两声,生硬地转移话题:“咳,小师兄,关于借用招魂幡的事——”

这话一出,到底转移白蔹的注意力,缓解了他此刻胸臆里的怒火炽盛。

“招魂幡自是可以借与你,不过——”他顿了顿,像是思考了一下什么,尔后,便就站起来,走到琼华身边,那双狭长的凤眸似是抹去了所有的亮光,暗沉沉的犹如钝器的冷光,带着一抹说不出的温柔:“琼华,你每次来九重狱都是这么行色匆匆的,最近几年更是躲在鄢山闭门不出,你几时才打算再和小师兄一起,如同当日在昆仑山巅那般浅斟慢酌,不醉不休?”

看他那难得的动情模样,似是因着那不快的回忆也一并忆起了往日青梅竹马的快活日子。

白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字一字,慢条斯理的进入琼华的耳中,可她却只是保持着缄默。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回应,唇边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四两拨千斤一般敷衍着:“总会有机会的。”

知道她这么虚应故事般的言语便绝没有实现的可能,白蔹自然不打算错过,立马打蛇随棍上:“既然总有机会,不如就今日吧。”

他慢吞吞地将那幽冥殿的镇殿法器“招魂幡”给了她,尔后,便就仿佛可以强调一般将话语中的某些字眼给咬得极重,唇边浮现一缕极淡笑意,眼波深处划过一道暗青的影子:“子时之前,小师兄会等着你的。”

这话初听起来似乎是没什么,可是琼华却心知肚明,那古蕙娘的魂魄子时便会被投入地狱业火之中,焚烧得魂飞魄散,若她不能在子时之前用招魂幡将那镇在染缸里的齐子洳的魂魄给带回来,那么,一切便就都是白费功夫。

所以,白蔹这话,无疑是于在无形之中给她定下了期限!

琼华还没开口,一旁的小月落倒是忍不住了。“小师叔,您这也未免太苛刻了罢?”她不满地嘟起嘴,一时也没顾得上什么辈分礼仪之类的了,只单纯觉得白蔹是在故意刁难:“现在离子时还有最多一个时辰,我们怎么可能赶得回来?你分明就是强人所难!”

小月落不是笨蛋,自然也听明白白蔹言语中暗藏的意思。不满是一回事,只不过,她却对另一些问题更为好奇。她感觉得出,这小师叔无论是以对师傅的态度和表情皆是透着特别的情绪,莫不是——

“小丫头,堂堂幽冥殿上,哪里有你插嘴的资格?!”白蔹心中的怒火本就没有全消,如今见小月落这般公然不满,那原本已经渐弱的怒焰一下子又高涨了起来,不由得喝斥了一声。斜斜地扬起入鬓剑眉,他紧抿齐薄唇,双眼锐利逼人,隐含熠熠光芒:“本阎君素来是说一不二,哪有朝令夕改之理?再说,你以为要累积功德是那么简单的事么,能由着你随随便便拖三拉四?”

琼华心知肚明,白蔹说得不错,自家小徒儿想要了却罗刹姬古蕙娘的心愿,为修炼仙身累积功德,自然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而白蔹这么暗示,已经有帮着她护短之嫌了。“好罢。”她言简意赅地应了一声,转身便往幽冥殿外走,不打算再浪费时间。

能不能在子时之前赶回来,她也说不准,如今,便也只能赌上一赌了。

只见师傅奔逸绝尘而去,小月落也急忙脚不点地地跟上去,谁知,身后却传来了白蔹满是鄙夷的声音——

“小丫头,整日跟在你师傅屁股后面做什么?”带着点捉弄的意味,白蔹故意板起脸,看不出喜怒哀乐地瞥了小月落一眼,漂浮的心思令人捉摸不定,只是语出淡然地指了指桌案上的砚台:“过来,替本阎君研磨!”

远在数丈之外的琼华在白蔹开口之时便停了下来,转过身,却见小月落一副听而不闻的模样,睁大眼睛只管看着自己,知道白蔹是想把自家小徒弟留下来,便安抚道:“落儿,时间紧迫,你且乖乖留在这里替你小师叔研磨。”

“师傅——”小月落万般不愿,垂着头,有点局促地看着自己的脚尖,模样甚为委屈。

要她一个俏生生的小女孩,留在这幽冥九重狱里与恶鬼阎王为伴,这算什么事?而且,这小师叔一看便知脾气不好,师傅走了之后,指不定会想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法子来折磨她。

不知为什么,思及“折磨”一词,她便就无法抑制地想起小时候在歌兰院里昏天暗地的那些日子,亲眼见识过那些猥琐恶心的客人用什么方法折磨凌辱那些个姑娘小倌,顿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缩了缩脖子!

“怎么,你这小丫头,还怕本阎君会吃了你不成?”像是看穿了她的所忧,白蔹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浓浓的不快。

琼华看着小月落心不甘情不愿的小模样,走近伸手抚了抚她低垂的头:“放心,你小师叔虽然脾气不好,可也并非蛮不讲理。”那一瞬,她神色虽然清浅,可那素来漠然的剪水瞳眸竟然在流转间生出了妍姿,浅笑似出水青莲一般缓缓绽放,带着点暖而软的宽慰:“待得为师办了该办的事,定会来接你的。”

一如当日她从噩梦中惊醒之时,睁眼便见到那一身红衣的女子,用那令人信赖的声音说“若拜我为师,我定然能护得你周全。”那时,她毫不犹豫地信了,而今日——

她自然深信不疑!



琼华走了之后,小月落端站在桌案旁,有气无力地研着磨。而白蔹虽然是执着狼毫,却一个字也没有批示到那摊开的公文上,只是静默无声地看着小月落,用一种阴测测地目光将她从头到脚不断打量着。

觉察到那诡谲而怪异的目光,小月落心虽不安,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全然不动声色,只是将那研磨的动作如同磨刀一般进行着,直将那砚台给研磨得吱嘎作响。

好半响,白蔹眸光骤暗,神色一凛,将手中的狼毫猛地掷于地上,也不管狼毫之上所携带的乌黑墨迹脏了地上那赤红的锦毯。“你这小丫头,跟与琼华身边也不过四五载,琼华竟然为了助你修得仙身,渡了数百年的修为给你......”他语焉不详地嘟嘟哝哝,言辞之中带着满满的忿然与不解,不满之意甚为明显。

白蔹的声音虽然颇含糊,可是小月落站得离他近,自然也听清了大半。“小师叔,你是说,师傅渡了很多年的修为给我,只为助我修得仙身?”她睁大眼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却又觉得似乎是确有其事。回想起来,师傅纵然提过关于修仙身的事,可是却一个字也没有提到过渡了数百年的修为之事。照之前,那臭狐妖花无言所说,她至多不过是学了四五载大多数皮毛,前几日连个树妖也应付不住,可数日之后,竟然能擒住罗刹姬。就连她自己也对自身的长足进步惊讶不已,如今才算是明白,原来,一切都是因为师傅。

师傅对她真好!

早前,竟然还以为师傅是要养着她,打算她的身体当补养,如今想来,哪有如师傅这般的,肯渡给她数百年的修为,只为助她修得仙身?这样想着,思及自己之前对她的误会,小月落眼中噙着浅浅的闪花,更是忍不住满心内疚和羞愧。

“废话!你以为你这凡胎肉体是怎么顺利到幽冥殿上来的?”白蔹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指了指地上的狼毫,示意她去捡起来。

小月落走了几步,将那狼毫捡起来握在手里,呈到白蔹面前,轻轻擦着那似有似无的眼泪,毫无预警地直接问道:“小师叔莫不是见师傅对我太好,所以心存嫉妒?”她笑眯眯地,索性将心底已经基本笃定的事毫不避讳地一并问了出来:“小师叔该不是一直都喜欢着我师傅吧?!”

“咳咳!”虽然直接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可是白蔹完全没想到,竟然也有人敢在他的面前毫不避讳地这么说话,而且还一语正中他的要害,顿时俊脸涨得通红,只能掩饰一般轻咳着。咳了好一会了,他才停下,眯起眼,咬牙切齿地瞪着笑意可掬的小月落,恨恨地骂:“你这臭丫头,懂什么!”

见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小月落笑得更为得意了。

其实,这小师叔比起师傅来,可是好捉摸多了,虽然言辞尖刻,可骂过来骂过去也总是骂“小丫头,臭丫头”的,言辞贫乏得很。而师傅总是一声不响,废话极少,反倒叫人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在小月落的盈盈笑意相较之下,白蔹的俊脸渐渐又涨红变得铁青,又由铁青奇迹般地渐渐敛了下来,竟然没有若往常那般暴跳如雷。“其实,我早有耳闻外界那些关于你和她的混账传言,你师傅是怎般个女子,我比谁都清楚,她当年连我也看不上,又怎会枉顾伦理去看上你这么个小丫头?”用不屑的眼神看了看小月落,他的言语上扎扎实实地肯定了自己一番,并用这样的话来打击小月落那粲齿哈哈的笑,顺便发泄一下心里漫长了许久的情绪:“就算我喜欢她,那又如何,她早先选择的人若是我,又怎么会弄成现在这副模样?”

小月落果然止住了笑,露出一双大大好奇的眼睛,扑闪扑闪着!

她本打算回到鄢山之后有机会便向其他的师叔师伯们打听些有关师傅的过往,却不想,如今不就有这么好的机会?她带着点试探,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言辞:“小师叔,我之前曾听到无聊的人提起,我师傅好像曾经被谁当众拒绝——”

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白蔹便突然狡黠地一笑,打断她:“你这小丫头想套我的话,对罢?!”一边说,一边照例轻哼了一声。

“小师叔,落儿虽然很愚笨,又没什么慧根,可是师傅待我就像亲闺女一样。”带着颇为讨好的语气,故意强调着“亲闺女”一词,果见白蔹的眼神慢慢缓了过来,这才有几分愤懑地继续道:“落儿只是觉得如若那事属实,那人就对我师傅太过分了!若有机会知道他是谁,落儿一定想办法替我师傅雪耻报仇!”

“算了罢!”不是没有意识到小月落是故意用这种态度来套话,可是白蔹却微眯着双眼,心里倏地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微光,好一会儿,他嘴角半勾,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语带讽刺地开口,语调里故意带着几分风凉:“那人可是长生师尊座下的首徒,如今更贵为神霄派堂堂的掌教神尊,你这小丫头片子想要赢过他,再过十万年罢!”

“他即便再厉害又怎样?”小月落被他言语中的风凉和轻蔑给激怒了,即便隐隐知道那人来头不小,可她却无端有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他凭何要当众拒绝,折辱了我师傅,害她沦为六界的笑柄?”言语之中,不平之意若瀚海层涛,扑面而至,潮涌而来。

“你真的想知道为什么?”白蔹依旧保持着心不在焉地表情,只拿一只眼睛瞥了瞥她,眼里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奇异亮光:“若严格说来,这事其实与你有关。”

“与我有关?!”小月落不明就里地喃喃回应了一句,脑海深处像是有什么如潮水一般在拼命往外漫延,可是当她想抓住时,却又发现什么也没有。

“你到幽冥殿来之时,在三途河边看见过三生石罢?”白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小月落,见小月落木讷点头,他这才扯出了一抹笑容,剑眉往上挑的老高了,更将一双犀利的眼眸衬得深不见底:“三生石上纠缠着前世的因,今生的果,可知一个人的过去和现在。原本,在三生石上看见过前世今生的人,都需得要喝了孟婆汤太能离开九重狱,不过,本阎君今日便对你这小丫头破一次例!”






楼主 N阿克哦哦  发布于 2015-09-03 16:21:00 +0800 CST  
第十二章 前尘事

那是一个出身于书香门第的温雅慧质女子,约莫十五六岁,容貌秀丽之极,眉目中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她从小便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聪明伶俐,秀外慧中,与别的女子不一般,不巧女红,总整日喜欢埋首于书卷典籍之中,满腹经纶,深得祖父喜爱。

然,天有不测风云,家道中落后亲人个个相继离世,只余下祖上累积的一些薄产,便让家里老管家帮她在城郊外的买了一处竹苑孤身落脚,拿出剩余的银两遣散了老管家和众家仆。

夜里星辰皎洁清爽无风,在后院的竹林下,一石桌,一竹椅,一红烛,一温文如玉的女子,只见那女子纤细白玉般的手上捧着一本古书精神贯注地看着。这时,却听到似乎有人在唤她,四处望去,竹屋上竟是一个巧笑倩兮的美貌女子。那女子自言是后山处的芍药花妖,因着前世承了那女子的恩情,今生便来以身相许,以回报前世之恩。那女子甚为惊诧,只道是怪力乱神荒诞不经,起身入了竹屋,不予理会。

接连几日,那女子闭门不出,而那芍药花妖却在窗户外唤女子开窗,可是女子依旧不理,芍药花妖无奈之下,便就嘤嘤地一直哭泣。那女子无奈,只得开窗问她为何苦苦纠缠,那芍药花妖便回答,若是报不了恩,还不了情,便无法成仙,只能一世为妖,受尽其它妖魔异族的欺凌。

那女子听后便觉这芍药花妖有些可怜,心软之下,便怜她在身边照顾,日日闲谈之下,竟发现这芍药花妖琴棋书画样样不俗,心里倒也有了几分钦敬之意。日子一久,看着这芍药花妖待她越发的好,柔软的心也不由地起了一丝情愫,原本亲人相继离世之后,哀伤如她便也就打算此生不嫁孤独终老,才在这郊外竹苑孤身生活,想就此平淡地了却此生。而今,她孤独的心仿佛有了依靠,再加上芍药花妖此番就是来以身相许还情的,虽然有违人规常情,但她从来便不是那般迂腐的人,又何须理会世人的眼光?!

如此一来,两人倒也情意渐浓,顺其自然地在一起了,日日相伴,一人弹琴,一人作画,闲时再对上几局弈,何其乐乎!

原本,这你侬我侬的日子倒也过得极其舒心,可突然有一日,那芍药花妖却心事重重,背着那女子偷偷抹泪。不巧被那女子撞见询问了许久,她才坦言,说自己天劫将至,若是过不了天劫,不仅成不了仙,还会被打回原形,还说如今已不在意能不能成仙了,若是能躲过天劫,定然要生生世世与她相伴云云。那女子平日里也看过些灵异神怪的志异杂书,自然信以为真,甚为感动,问她有何法子可躲过那天劫,自己定然竭尽全力生死相随。

那芍药花妖感动之余便细细地告诉了她该怎么做,还给了她一把锋利的弯刀。那女子听后为了心爱之人不疑有他,便就按照芍药花妖的示意,在某天装作访道的女信徒,去云中山清微观盗取了神像下头的槿檀盒子。刚把那槿檀的盒子拿到手,她便见到一个红衣女子,便拔出弯刀,诱红衣女子杀她。

理所当然,偷到清微观的镇妖法器,不是妖魔鬼怪又是什么?

那红衣女子没有多想,自是将她一击毙命,尔后查看时才发现,她所使的弯刀虽是妖界之物,身上也沾染着强烈的妖气,可她却是一个软弱单薄的凡间女子。

那女子的魂魄到了幽冥九重狱,不仅不肯入枉死城,还按着芍药花妖的示意吵闹不休,不肯依就。那是,白蔹刚刚继任幽冥阎君之职,知道是自己的小师妹闯了祸事,为了息事宁人,便就私下承诺送那女子去还阳,加倍补偿她寿命与福泽,只望她不要声张。谁知,那女子竟然当众严词拒绝,只是要他将那错手杀了自己的仙人给交出来一命抵一命,否则便要闹上九重天去找三清四御评理。

彼时,太乙救苦天尊正好在九重狱中为亡魂超度,得知了此事,便就大发慈悲为她做主,带着她的魂魄去了九重天。

那错手杀她的红衣女子是南极长生大帝的爱徒,如今因着一时疏忽犯了杀戒,当然难逃惩处。而幽冥阎君白蔹私下里枉顾法令,妄图私下里息事护短,也自然遭了责罚。至于那个女子,她本以为做完了这些,便可借机要求补偿,让芍药花妖逃过天劫,可谁知,就在她大闹九重狱之时,那芍药花妖却已是被南极长生大帝的首徒所收,神魂俱灭!

可怜那女子,为芍药花妖深情执着而犯了弥天大错,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还白白丢了一条性命!

无奈之下,悲伤的她被送去投胎转世,这才得知自己与那芍药花妖日日相伴,三魂七魄已是被那芍药花妖身上的妖气沾染得邪秽不堪,残缺不齐,生生世世都须得遭受不得善终之苦!

三生石上,她的轮回还在继续——

投胎之后,她世世为人,世世受尽欺凌,世世不得好死,连个全尸也得不到。然而,每一世,她都能在死前的最后那刹,瞥见那红衣女子熟悉的身影。

每一世,她都站在她那血肉模糊四分五裂的残尸旁,久久地无声叹气,尔后,她一一捡拾她的残骨碎骸,尽量拼凑,用手慢慢地抠挖泥土,将她的尸首埋葬妥当,免受野兽飞禽的啄食与啃咬。

就这样,她轮回了十世,投生成了小月落。


仿佛是作了一场梦,又仿佛这些都是实实在在曾经经历过的,小月落久久地站在三生石前,一动不动。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没有想到那惊世骇俗为情痴迷,最终害人害己的女子竟然就是自己的前世,更不能相信的是,她与师傅之间竟然有如此纠葛!

只不过,她对自己十世之前对那芍药花妖惊世骇俗的悱恻缠绵一点感觉也没有,除了惊诧,如同在歌兰院看见的那些女子之好,羞涩之后,便可抛诸脑后,一笑而过。

她不太明白的是,小师叔不是说,那折辱师傅的人与她有点关系么,可她思前想后,完全想不明白其间的关系在哪里。

“看清了?”白蔹在一旁,瞅着她有些迷惘的模样,那双黑玉般的眼眸汹涌的明灭了一下,便转身背对着小月落,淡然的语气不像是询问,倒更像是笃定。“那收了芍药花妖的人,就是欺负你师傅,害她成了六界笑柄的负心人!”

在白蔹颇有几分愤懑的解释之下,小月落终于了解了那隐于幕后的一切真相。

原来,一切都是一场阴谋布局,那芍药花妖肆意妄为所谓的以身相许报前恩之说,也不过纯属彻头彻尾的谎言!

那南极长生大帝的首徒名唤风锦,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人。他素来自视甚高,本以为自己是神霄派掌教的不二人选,可却在无意中得知长生大帝有意将掌教之职授予与他同样出色的小师妹琼华。

几番斟酌之后,风锦依靠若即若离时而冷淡时而暧昧的态度,捕获了琼华那情窦初开的少女芳心。彼时,正逢太乙救苦天尊去九重狱超度亡魂,无人看守云中山清微观里的镇妖法器,他便就自告奋勇前去。可是,临出发之前,他又向小师妹琼华诉苦,只说自己近日里心绪不宁,需入定一番,骗的琼华主动替他去看守清微观的镇妖法器。

布好局之后,他串通了那芍药花妖,骗得那痴情有着赤子之心的女子主动死在琼华的戮仙剑下,以此陷害琼华。尔后,见着事成,他便用法器收了芍药花妖,让其魂飞魄散,毁尸灭迹。

琼华因着破了杀戒,自然失了做掌教的资格,风锦理所当然地成了掌教,如愿以偿。不得不说,这个局布得相当好,就连琼华也没有怀疑过其间有诈,若非风锦做了掌教之后对琼华越发冷淡,琼华不明就里,无意中入了他的梦,这才知道一切。

琼华没有想到自己敬仰的大师兄竟是如此模样,自己本没有打算要同他争做神霄派掌教,可他却是设计陷害,无所不用其极,自然是惊极,整日黯然伤神的。白蔹见此再三问起缘由,琼华才落寞地说出一切。白蔹是个火爆性子,怎能见自己喜欢的人遭受如此陷害,立刻便去找风锦对质。风锦自然是不肯承认的,白蔹不愿罢休,扬言要南极长生大帝主持公道。

却不料,这事还没闹开,风锦就已经先发制人。在神霄派的集会之上,他痛心疾首地指责白蔹,说他因着自己心爱的女子爱慕自己,便就蓄意污蔑陷害,尔后,又冷漠地指责琼华自作多情,得不到自己的心,便就挑唆他们师兄弟之前的感情。

白蔹当时气极,本想狠狠教训风锦忘情负义,心如蛇蝎,却被琼华死死拉住。她垂着头,一声不吭,看样子似乎已是心灰意冷,一个字也不想辩驳。于是,她的态度在无聊者眼中便成了默认,当事情逐渐传扬开去,本受六界敬重的琼华瞬间成了六界的笑柄,成了众仙姬口中心机叵测的“毒妇”。

再之后,她独自下了昆仑山,到了东极鄢山之上隐居避世。

听到这里,小月落更加赧然,她没有想到,竟是自己十世之前惊世骇俗自认痴情的举动,间接害得师傅受人诟病,遭人笑话。只是,对于她这个遭人利用的笨蛋,看着她一世一世不得好死不死应该很解恨么?

可师傅为什么却以德报怨?

果然,琢磨师傅的心思,可比琢磨小师叔的心思难多了!

又静默了一会儿,小月落才抬起头,问出口的竟然是一个白蔹不曾料想到的问题:“小师叔,你是故意要下来,背着师傅告诉我这些的罢?!”虽是疑问,语气却是非常笃定,聪明如她,又怎会猜不出?!

白蔹的背影瞬间显得有些僵硬了。“没错!”他转过身瞪着小月落,紧绷着下颚,深幽黑眸很缓慢,很缓慢地眯起:“你身为琼华的弟子,日后若是有机会遇到风锦,定要为你师傅好好报仇!”

“小师叔不是也说么,那风锦是个能人,我要同他较量,至少要等十万年。”小月落心里涩涩的,干笑两声,话虽然说得实际,可是,她的心里却已经是默默打定主意,日后有机会,她定要为师傅报仇,从今开始,每日睡前诅咒那风锦一百遍,不,是一万遍!

“你以为,我真的指望你替你师傅出气?”白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转身便走,边走边说,“就凭你这小丫头片子,这么弱的小身子骨,也不知还要修几千年才能上得了昆仑......”

小月落垂低了头,也随着他的脚步往前走,走了几步,他转回过头,再一次看了看那块三生石,却只听见三途河上那载鬼魂渡河的艄公,拉长了声音在唱着悠扬的小调——

“十世埋尸唉,成一夕姻缘,千年向善唉,破镜可重圆......”


使出了浑身解数,琼华终于在子时之前将齐子洳的魂魄给带回来了。那时,古蕙娘的魂魄已经被押到了地狱业火边,即将受焚烧之刑。

本以为会就此魂飞魄散,却没想到还能见到倾心相爱之人,古蕙娘与齐子洳自是双手相携,喜极而泣。

看着眼前这一双情侣,妙广摇摇头,自言自语地喟叹了一句:“若非他们因着世俗礼教的阻扰而私奔,又怎会遭遇如此横祸?”

鬼差们常说,生离死别常得见,可是,却没想到,在这九重狱中,竟也能见到这么一番情景,怎能不令人扼腕?

听了妙广的喟叹,原本坐在桌案前一声不吭的白蔹突然就开了口,言辞甚为直接:“什么世俗礼教?通通都是狗屁!”

妙广愣了愣,不知道自己哪里触了白蔹的霉头,本能地出声解释:“阎君,这是先生与学生,怎能——”

“那又如何,谁说先生与学生就不能结合?”白蔹仰起脸,瞥了他一眼,故意又看了看一旁清冷淡漠的琼华,眸子里明显烧着熊熊火焰,散发出灼热的光亮,在微微上挑的眼里,迸射出凌厉的寒意,像是暗含怒意:“说白了,人世间除了男人就是女人,阴阳之分,身份辈分什么的,也不过是顶帽子罢了,人因着本性而结合,却为何因着戴了自以为是的帽子,就扭扭捏捏起来?甚是无趣!”

妙广听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不敢反驳。可是,当他看到眼前的琼华和小月落时,突然想起六界之中有关师徒二人的传言,顿时意识到了这个关于“师徒恋可不可行”的话题实在是有些不合宜。“呃,阎君——”他戳了戳白蔹,指了指小月落,使了个眼色。

白蔹这才发现,小月落正直愣愣地看着琼华。此时此刻,他也忆起了她的十世前的痴恋和关于这对师徒的流言,顿时只觉方才的言语根本是在自扇耳光,便有火无处发,只得冲着那哭哭啼啼的古蕙娘和齐子洳喝道:“你们到底哭够了没?!”

两人被他的呵斥给吓了一跳,满脸惊恐地转过身来看着白蔹,白蔹顿时有了点变态的满足感,觉得火气消了一些了。略略思索了一下,在两人惊惶无措的神色中,他恶意笑着,伸手指着齐子洳:“既是如此缠绵,不如你待她受业火焚烧之刑罢!”


楼主 N阿克哦哦  发布于 2015-09-03 16:27:00 +0800 CST  
第十三章 发誓言

齐子洳在随同琼华来幽冥殿的途中,已经听说了关于地狱业火焚烧是怎样可怕的刑罚,如今听得阎君说出这样的言语,吓得手脚发抖,满腹经纶一个字也说不出,膝盖一软,整个人差点颤颤巍巍地跪下去。

见到齐子洳这样的行事之态,白蔹甚为不满,拧着眉头看他:“怎么,你怕了?”

倒是一旁的古蕙娘有见识的多,立刻跪倒在地,咚咚咚地磕着头哀求:“望阎君大人绕我们一命!”见古蕙娘跪下了,齐子洳这才也一并跪下,磕头的声音比古蕙娘更为响亮。

“饶命?哼!你们早已经死了,哪还有命?”对于古蕙娘的求饶,白蔹故意嗤笑一声,尔后,便就又板着脸看向齐子洳,语调里满是出乎意料的冰冷无情,带着极浓烈的告诫意味,连一丝人情味也不见:“你若是对这个女人真心真意,就待她受刑罢,否则,便就任她被烧至魂飞魄散,其余的废话,本阎君不想听!”

听到如此不耐地言语,古蕙娘与齐子洳不再磕头求饶,只是支起身子对望着彼此。半响之后,齐子洳突然抓住古蕙娘的手,情真意切:“蕙娘,今生今世,我齐子洳必不会忘了你——”

可是,白蔹实在很有泼人冷水的潜质。

尚不待齐子洳将那情真意切的话说完,他便嘴角露出了一丝讥笑:“无论是你,还是她,受了刑之后,另一个便会立马被送去和孟婆汤投胎。”顿了顿,他带着点恶意挑拨的味道:“谁还能记得谁多久?”

“小师兄!”明知他将古蕙娘给投进地狱业火的可能性不大,可清冷如琼华却似是见不得他如此折腾这一对枉死的小情人,正要出声规劝,却是被他打断。

“琼华,莫要又用那所谓的功德来劝我。”他收敛起了所有有意或者无意的情绪,正色扬起眉,瞥了一眼仍旧望着琼华发愣的小月落之后,终于露出了一本正经的表情,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那为爱痴狂的傻子,我倒也算是见识过了,今日,我便要看看,这凡俗的男女之情,能经得起多少考验!”

语毕,他倏地站起身,盯着古蕙娘和齐子洳,凛冽的气势并着压迫感,使他显得比先前更加森冷可怕,闪着厉芒的黑眸里头,充斥炙人的气焰。

“说!你与她,到底是谁受刑!?”

当白蔹厉声喝问之后,在场的所有人俱是保持着缄默,那种静的氛围里带着难以言喻的诡异和森冷,只有地狱业火的入口处不时地传来火焰烧灼的声音。

小月落原本正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之中,像是也被白蔹的一声喝问给惊醒,看着跪倒在地的古蕙娘和齐子洳,突然有些不忍看。

若是换做了别的男人,只怕此刻即便是为了争一口气,也会应允代替自己的女人,可是,齐子洳却是一张脸惨白,惊恐的表情在那文质彬彬的脸上,便就显出了几分无力的懦弱。他抖抖索索地垂着眼,半响之后,才如同舂米杵一般将头在地上不断捣动,哀哀地叫着,只是求饶,并不答复:“阎君大人,饶命呀,饶命呀......”

此时此刻,出乎意料的是,古蕙娘突然站起来,毫无惧意地仰起头看着白蔹,眼眸中却是闪烁着坚定的光芒。“阎君大人,让我受刑吧。”她慢而有力地说着,一字一字,那般清晰:“一人做事一人当。”

她并非不了解自己倾心的是怎样的一个男人。齐子洳自小熟读圣贤诗书,凡事一板一眼,做事难免有其迂腐的一面,时时瞻前顾后,犹豫而没有主见。当初,她与他一时天雷勾动地火,私下里有了夫妻之实,她便就以此逼着他带她私奔,他虽然犹豫了几日后终是舍弃了一切带她私奔,可出逃的路上却也是坐立不安,言辞不时显露出懊悔之意。后来,他将她藏在赵府,却是如同断了线的纸鸢那般一去不返,使她受了赵富贵的凌虐,尔后又莫名其妙地惨死。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事与齐子洳有关,否则,他又怎会无影无踪?所以,她死后也怨气冲天,只希望找到他,得他一个亲口的交代。可如今,知道他竟是先于她之前而遭逢毒手,所以才没能来接她,她却哪里还对他有半分怨气?

“蕙娘!”齐子洳也抬起头来,惊慌地看着她,可是眼里潜藏的情绪中,竟然带着一点放松,一点感激,似乎是早就希望她能独立承担下自己的罪责了。“蕙娘!”

古蕙娘看了齐子洳一眼,明知即将面对的是怎样的酷刑,可她却是浅浅地笑着,眉间眼底闪烁着某种不知名的光芒,细细一看,竟然是带着一种满足的神采。“子洳,你保重!”最后的言语后,她一步一步走向那地狱业火的入口,带着几许轻快,不见半分迟疑。

白蔹漠然地看着她走到那地狱业火的入口处,正打算要跳入,却是适时地出声制止,结束了这一场带着恶意的考验。“行了!”他看似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黑眸中闪过一丝微弱的阴霾,唇边绽开了一抹冷笑,流转着淡淡的疏离,就连语气也显得几分冰冷:“秒广,将这古蕙娘关进枉死城罢。”

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转机,小月落回过身看了眼白蔹,又看了看琼华,却见琼华神色泰然,像是对这样的转机并不意外。这一刻,她突然像是明白了一些什么,又将目光转向白蔹。

见古蕙娘被鬼差带着一路往枉死城而去,白蔹盯着那跪在地上发愣的齐子洳,黑眸一凛,神色间迸射出了一丝不耐,目光更冰更冷,就连那斩钉截铁的言语也是毫不留情的令人心颤:“至于胆小懦弱忘情负义的男人,马上送他去投胎。”他顿了顿,像是强调一般,从唇缝里挤出五个颇具震撼性的字眼:“投入畜生道!”

齐子洳蓦地瘫倒在地,被两个鬼差拖着双脚,一路鬼哭狼嚎地被拖了出去。

“小师兄,你这又何必呢!”看着齐子洳被拖出去之后,白蔹的脸上总算有了一点泄愤之后的满足表情,琼华知道,他定然又是想起了她与风锦之间的纠葛往事,心底难免替她不平,于是便就变着法子地发泄情绪。

“明明这男人都无耻推脱到了这份上,那笨女人竟还是不知不觉。”白蔹轻轻哼了一声,瞥了琼华一眼,阴鸷深沉的眼,用最缓慢的速度扫过她那一身扎眼的红衣,目光慑得人几近呼吸窒息:“真是个榆木脑袋的蠢货!”

琼华面目平静地看着白蔹,压低的嗓音显出微微的沙哑,却没有泄露半分情绪,只带着几分毫无情绪的平板:“这世上,本就不可以付出的多少来衡量感情的深浅。”

听她如是一说,白蔹顿时有些怒了,眼脸轻轻地一跳,眼底压抑着的讥讽一声不响地浮上来,酝酿成了风暴,几缕散发落在额前,划下极淡的阴影:“你也个不知觉悟的主!”言语之间,似乎是有着很铁不成钢的意味。

闻言,琼华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眉目淡然地欠了欠身子:“小师兄,叨扰太久,琼华是时候告辞了。”

白蔹气闷地咬紧牙关,本想开口挽留她,却也只能硬生生地止住。“罢了罢了,要来便来,要走便走,你这丫头素来都是念完了经就赶和尚的!”冷冷地嗤了一声,他淡淡地撇开视线,明明心里有些舍不得,可却是只能全都无声梗在喉咙口。

见到那扎眼的红衣消失在殿门外,他才敢落寞地长叹一口气,起身走到大殿角落里,望着那灯架上的夜明珠发愣,心里五味扎陈,说不出的滋味。

“阎君,后殿已经备好了美酒佳肴。”威灵真君兴冲冲地上殿来,正打算要与琼华仙尊叙叙旧,不想,却只看到白蔹一个人在大殿的角落里,对着夜明珠神色黯然。“咦,仙尊呢?”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四处张望,抓耳饶腮地纳闷道。

“走了!”白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大力地一拂袖,带着一股混着寒意凛然的微风,有一丝危险的意味随之袭来。

算了罢,今晚,他还是继续一个人喝闷酒罢。虽然的确很想与她再一同举樽,畅谈六界奇闻异事,可是,看着她如今这副模样,他确信,他只会把酒喝得更闷,更苦!

如今那一身绯红的衣裙,虽然妖冶却也隐藏不住她的清冷决绝,但她依旧将自己的情绪藏得滴水不漏。这么些年来埋在鄢山之上,她闭门清修,是不是真的悟出了些什么?还是继续打算这般清寡冷然,心如止水地疏离自己?!

为何,那么地希望她能有所改变,可却又舍不得她真的改变?

这,是否就是那所谓的相见不如不见?



仍旧是那条弥漫着浓雾的路,那似梦似幻的歌声混着风声,依旧在耳边萦绕,却飘渺得犹如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这黄泉路,素来是有去无回的,小月落或许是第一个以凡人之躯走过这条路,尔后还能安然无恙走回去的人罢!

只是,如今,她却已没了初来时的惶然与谨慎,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跟在琼华后头,那模样似乎若有所思。许久许久之后,她才抬起小脑袋,像是有话要说,却又半响不得要领,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嗫嚅了好一会儿,终于才唤了声:

“师傅。”静静地,轻轻地,带着一丝犹豫和悲伤。

“嗯?”琼华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步履未停。

“其实我有听见一些齐子洳和赵富贵的对话。”小月落有些难过地开口,声音虽然很低,却也终于说出了从方才便一直被迫憋在心里的话:“那齐子洳在与古蕙娘私奔之后便就后悔了,只因为,古家到底有头有脸,私奔之后,他已是背上诱骗良家女子以及败坏师德的名声,已是不能再参加科举。后来,得知赵富贵侮辱了古蕙娘,他便就悄悄来找赵富贵,三番四次向赵富贵索要钱财。赵富贵不厌其烦,所以才——”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抿了小小嘴唇,觉得有点无法抑制的冷,就连开口说话也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我知道自己不该隐瞒实情,可若是古蕙娘知道了,却也不知会怎生伤心——”

对此,琼华并不意外。

这些与齐子洳有关的事,她早就知道了,而白蔹之所以会让齐子洳投生畜生道,也是为了惩罚他的忘情负义。她不否认,这样有欺骗古蕙娘的嫌疑,可是古蕙娘的心愿便是能见齐子洳最后一面,而她为的不过是以此助小徒弟修得仙身,其余的事,她并不想多管,也不想多嘴,她本就是那般清寡无心之人。

“落儿,这世上并没有那种如想象中长久而完美的感情。”她停下脚步,她没有转身,可言语之中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释然,微微还有些萧瑟:“往往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执念。”


听出了她话语中的黯然,小月落突然间想起了风锦对她的欺骗与污蔑,还有那三生石上她为她十世埋尸的画面,只觉得心口隐隐地酸痛,有些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那一刻,她不知从哪里得了些勇气,竟然大声地将并不合宜的言语冲口而出:“师傅,若是我喜欢一个人,不管她是怎般一个人,必不会如那齐子洳一般,我定要一生一世保护她,绝不辜负她!”


楼主 N阿克哦哦  发布于 2015-09-03 16:37:00 +0800 CST  
许是连她自己也没有料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说完之后一思索,这才有些羞涩地垂着头,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着心尖缓缓滑落,在心湖中荡起了一层又一层涟漪,只能忐忑难安地等待着琼华的反应。

“嗯。”琼华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停下的脚步继续往前,似乎并没有对此太过动容。

小月落愣住了,有些不甘心地几步上前,与琼华并肩而行,就连试探的言语中也带着一份不自觉的焦躁:“怎么,师傅不相信徒儿的话?”

“为师相信。”眉梢处似乎轻轻划过了一丝落寞,琼华终是神色淡然地开了口,眼眸里迸射出意味深长的光芒,语调微微上扬:“你小师叔将你留下来,定然是已经带你去看过三生石了。”

见小月落紧张地点了点头,琼华那清冷幽暗的凤眸这才笔直望入她的眼中,兀自带着浅浅的苦笑:“当年,你为了那芍药花妖,做得也算是够彻底的了。”

小月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原本与她比肩而行的步子不由自主地慢了下去,最终停了下来,踌躇了许久之后,才低缓地出声,满是歉然和羞窘:“可是,我却是无意中害得师傅——”

“为师本就对那些虚浮之名不甚在意。”琼华轻淡地打断她的话,继续往前走,走了好几步,发现她并没有跟上来,这才又转回来,看她一副局促难安的小模样,眸光中透出几分难以捉摸的恍惚,像是蒙上了一层蛊惑人心的水雾,朦朦胧胧,唇边含着一分抚慰的笑,勾人魂魄,似望着她,又似没有望着她:“落儿,你有颗赤子之心,当时不过是那真心待人,却不幸遭人利用罢了,为师没有放在心上,你也不必耿耿于怀。”

小月落觉得鼻子酸酸的,抬起头看着琼华,刹那间,只觉得她不只笑起来好看,连不笑的时候,也比所有的女子好看千倍万倍。“师傅真是个好人......啊,不对,是个好仙......也不对......”她似乎一时词穷,形容不出此刻想说的话,好半响才算表达清楚,却是“师傅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说完突然又觉得说的这话似乎有点怪异,却道不出哪里奇怪,只红着脸羞下了头。

见她感动得像是小白兔一般,几乎眼眶微红,还有小脸蛋上两朵不明的红晕,琼华佯装无奈地蹙起眉,凤眸闪烁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你师叔师伯不是告诉过你么,我养你是打算拿你当补药的。”

“若真的是那我当补药,师傅又怎么会渡数百年的修为与我,助我修得仙身?”如今,似乎已是被白蔹洗了脑,小月落不疑有他,极为顺遂地就道出了疑点,言语中竟然隐隐有了些小得意。


琼华难得的起了捉弄她的玩心,故意面无表情地板起脸,一语击溃小徒弟的得意:“先助你修得仙身,然后再与你双行双修,不是更加事半功倍么?”

“啊?!”

完全没有料到竟然还有这么一茬,这下子,小月落傻眼了。

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模样,琼华扬起眉,慢条斯理地再次问她:“如今,你还说我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么?”

说实话,这一刻,小月落的小胳膊上汗毛不寒而栗,这也是第一次,师傅竟然坦言真有拿她当补药的心思。若是换做以前,小月落定然会拔腿便逃,宁可咬舌自尽,也绝不就范,可如今,知悉了一切的来龙去脉,本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心思,她竟然觉得,与做师傅的“补药”竟然也不算是太坏的事。

更何况,她虽只是个懵懂的小丫头,却也懂得做人应当敢作敢为,光明磊落,而当初那阴险狡诈的风锦竟是利用她的单纯与痴情陷害了师傅,所以,那风锦是师傅的仇人,更是她的仇人。她捏紧小拳头,如今,她虽然没本事好好教训风锦一番,替师傅出一口恶气,但是,她已经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变强,这样,才能好好地保护师傅,不让师傅再被人欺负!

这样想着,她突然又脸红了,臊着小脸垂着美目不敢看琼华,只是没底气地嗫嗫嚅嚅:“如果师傅真的要拿我当补药,那......我也愿意做师傅的补药......”

见她竟然把她方才的促狭给当真了,琼华顿时哭笑不得,不知自己究竟是该庆幸,还是该斥她人小鬼大。

“你这脑袋瓜子里到底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第一次,她无奈地伸手拍了拍她满是绯红的小脸,却愕然发现她的个子竟然已经及达她的肩膀之上了,顿时也觉得欣慰,想当时把她抱回鄢山之时,她羸弱的身子仅到她的腰间。

“走吧,赵家的事,还没完呢。”









楼主 N阿克哦哦  发布于 2015-09-03 16:37:00 +0800 CST  
第十四章 遇故人

黄泉路的尽头是城隍庙。

出了大门,小月落感觉到深秋清晨的阳光洒在身上,虽然淡淡的,却又一种说不出妙处的暖意。尔后,她又看见自己的小影子映在地上,虽然淡淡的,但也总算是聊胜于无,不由长吁了一口气,只觉方才在九重狱之中的那些经历,就如同是做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到了赵府门口,只见那谋害人命却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赵富贵,正在趾高气扬地训斥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骂骂咧咧,很是嚣张。而那女子看起来甚为柔弱,只是一应低垂着头,双手不由自主地绞着衣角,默默地承受,一个字也没有还嘴。

小月落看到那女子闷声不吭地挨骂,直觉地就联想到琼华说不定也曾经遭受过这样的屈辱,顿时火冒三丈,尔后又想起这赵富贵无耻地侮辱了古蕙娘,顿时更加怒不可遏,没有多想,便比划着小胳膊打算冲上去。

“等等。”琼华拉住她的领子,似乎并没有任由她管闲事的意思。小月落不解地转身回望,却见琼华神色漠然,只是微微挑着眉,远远地看着赵富贵与那女子,神情似乎若有所思。

“真可惜,要是生下来的儿子不傻,这秋娘怕是会被赵老爷当祖宗一样供起来罢!?”一旁有个端着簸箕的小脚老女人,摇着头,分不清是同情怜悯还是看热闹一般地叹了口气,见琼华和小月落也远远地站着看,便就自来熟地贴了上了,极为熟稔地开始道人长短,搬弄是非:“两位法师是外地人,可不知道我们镇上的丑事......”

经过这老女人一番添油加醋口沫横飞的解说,小月落对那赵富贵的鄙夷又多了一层!

原来,那挨骂的女人叫做付秋娘,性子素来乖巧,模样在这镇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可因着家里有个病重的老爹,只好抛头露面到赵府秀坊里做了一名绣工,以此营生,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困窘不堪。赵富贵是个但凡见着女人,无论美丑,都要先上前揩一把油的人,自从原配死了之后,他又陆陆续续纳了好几房妻妾,可也不知是自己平日做事太缺德还是怎么的,俱是无所出。如今见着付秋娘,他便就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架子,三番五次地骚扰,说只要付秋娘肯嫁他,他便就担负老爹治病的一切花费。因那付秋娘一直不允,赵富贵见着嘴边的肥肉,又怎会轻易放过,便就趁着绣坊只有付秋娘一人时,仗着酒劲,硬是将她给强行糟蹋了。

谁知,这也正是罪孽的开始,那付秋娘遭了侮辱,倾诉无门,暗自垂泪,却又不知这事被哪个爱道人好歹的长舌妇给宣扬了出去,弄得整个镇子人尽皆知。付秋娘一出门就被人指指戳戳,更是痛苦不堪,只好躲在家里不肯见人。岂料,后来她家的邻居竟然发现她似是有了身孕,便就将这事告诉了赵府。赵富贵得知自然是欣喜若狂,硬是将付秋娘和她那奄奄一息的老爹给接到赵府来,确认付秋娘的确是身怀有孕,当即决定下聘迎娶她过门做正房。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就在婚事的前一日,那付老爹一命呜呼,活活把个喜事变成了丧事。因为守孝,付秋娘五年之内都没办法穿嫁衣,赵富贵没有娶成老婆,虽然不怎么舒服,可看着付秋娘日渐圆滚的肚子,也就耐着性子没说什么。终于,十月临盆,付秋娘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赵富贵就更加得意了。

可是,赵富贵并没有得意太久,付秋娘生下的那个儿子渐渐长大了些,却是越来越不对劲,长到了三岁还不能说话,整日呆兮兮地拖着涎水傻笑。后来,大夫上门给诊治了一番,才断定这是个天生的痴儿。

原来,赵府那痴呆的小少爷,就是这不曾婚配的付秋娘所诞下的私生子!

之后的一切,或许已经是不用再叙述的俗套了,小月落颇为感慨,看着付秋娘,便就想起那被关进枉死城的古蕙娘,不由在心里同情着这些女子的不幸遭遇。而琼华仍旧是一言不发,神色漠然,见那付秋娘挨了一顿骂之后黯然离开,便就撇下小月落率先走了过去。

赵富贵刚骂完人,正口干舌燥,看到琼华,那气焰立刻就缩了一半,顿时堆起满脸讨好的笑容:“大师,染坊里那鬼——你看这——能不能快些——”他言辞闪烁,似乎是希望琼华能尽快解决这麻烦事。

明知他恶行累累,罪无可恕,可琼华面对着他时,也并没有一丝不自然,而是保持着一贯的冷漠,那一双眸子如秋水般冰冷地射出两道寒光,只是甚为平板地应了一声,言简意赅:“已经收了。”

赵富贵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搞不清楚琼华有没有骗人,心里半是欣喜半是狐疑,却还要装模作样地眯起小眼睛,狡黠地转来转去,不确定地询问,生怕自己听错了:“大师,您说的是真的么?”

此时,小月落已是快步赶了上来,看到赵富贵颊间油光满满的肥肉,顿觉一阵恶心,恨不得一脚踢过去,将那原本就不甚鲜明的五官给直接踢成个色彩缤纷的酱油铺子。“你若是不信,那我们就还是把它给放出来好了!”把小背脊挺得直直的,她小嘴嘟起,刻意粗声粗气的挖苦,眸底满满的不屑。

“哎,不用不用!”赵富贵急了,满头大汗地连连摆手。他虽然仍旧不太相信,可是转念一想,这两个法师收鬼捉妖,既是不肯要银子,只是要几匹布而已,应该不会是骗人的,便就忙不迭地频频点头,如同鸡啄米一般:“我信我信!”

见赵富贵这番神态,琼华随即一字一句徐缓而淡漠地开口:“也该告辞了。”此时此刻,从她那冷漠的神情上感受不到半分属于常人的情绪温度,一双冰寒的眼眸充满了冷厉,令人不寒而栗。

赵富贵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眼前这个女子即便是站在他的面前,他竟然也觉得像是模模糊糊隔着什么,始终看不清她的模样,若是事后要回想,也只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却对她的印象极为模糊,除了依稀记得那是个女子,其他便什么都不剩了。于是,每一次想起来他都莫名地胆寒,只觉这女子比染坊里的鬼更加神秘可怕。

将她这简短的言语理解为索要酬劳,赵富贵边呼喝来一名家丁,一边毕恭毕敬地回应道:“我这就派人带两位大师去布庄找赵管家,两位要什么布匹,只管告诉他,他自会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知道见着小月落和琼华随着那家丁离去,他才敢长吁一口气,将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给放下来。他并不知道在染坊里作祟的是古蕙娘的魂魄,只以为是染缸真不在齐子洳,所以才会出了乱子。

不管怎么说,希望这一切真的就这么结束了,那他就不用再提心吊胆担心有人知悉他的秘密了!


那赵家的家丁带着小月落和琼华到了布庄,真是无巧不成书,竟然又遇到了付秋娘。

此时此刻,付秋娘正对着赵家管家,低垂着头,神色赧然:“赵管家,我——”她似乎很是犹豫,欲言又止,好半响才鼓起勇气:“我想支一些银子。”

“又想支银子?”赵家管家蹙起眉,可是并没有厌恶的神色,只是略微为难地叹了一口气,实话实说:“最近老爷把账目看得很紧,还专门交代过不能再支银子给你。”这么说着他也不觉有些心酸。眼前这个女子的不幸遭遇,他一清二楚,想要给予帮助,却是能力有限。

“那——”付秋娘倏地便红了眼,双手仍旧局促地绞着衣角,似乎急得快要哭出来了:“那可如何是好,我哥的病——”先前,她去找赵富贵,想要一些银两,不想却是被赵富贵一顿冷嘲热讽,已是羞愧难当,如今无计可施才厚着脸皮来找赵管家想办法。

两人的声音原本压得很低,并不会被人注意到交谈的内容,可是小月落和琼华进布庄时,因着步履轻盈,所以,付秋娘和赵家管家并没有留意到,还在继续说着,也成功让小月落和琼华听到这么一部分。

赵家管家到底是警觉升高的,没有再泄露更多的交谈细节给小月落和琼华,只是极快地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包碎银子塞到付秋娘的手中,看模样像是他积攒了许久的私财。“你先将就着用几天,我再想办法!”他简短地交代完毕,立刻便转过头换了一副毕恭毕敬的表情招呼着小月落和琼华:“两位大师,有什么需要小的去做?”

琼华看了看那付秋娘,只见她摸了摸眼睛,迅速将那一包碎银子收好,垂着头快速地便出了布庄,消失在门外。

回过头,她淡漠地瞥了赵家管家一眼,带着几分刻意地开口道:“事情做完了,酬劳自是该兑现。”将需要表达的意思用最简短的言语表达完,她一边看着赵家管家的表情,一边继续开口:“赵富贵让我们来选布。”

那一瞬,赵家管家的脸上竟然有一丝说不出的怪异之色,极快地闪过,瞬息之后,便就不见了踪影,余下的,仍旧是那副尽职尽责的平静面容。

琼华垂下凤眸,心里已是清明,却不动声色,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小月落有些困难地抱着几大布匹,跟在琼华后头,一边走一边纳闷不已。

师傅不是明明说赵家的事还没有完么,可为何如今却是这么急匆匆地挑了布就离开了?那赵富贵还在逍遥法外,那谋害古蕙娘的人还未曾现身,谋害的目的也还不曾弄清,难道,师傅是不打算再管了?

她正垂着头小心思已是百转千回,突然听见前头有些嘈杂的声音,不觉抬起头——

一个衣衫破旧的瘦削男子,许是染了重病,身体略显得有些痀偻,此刻正偎在医馆的门前,半躬着腰,苦苦哀求:“陈大夫,您行行好,再赊点药给我罢!一有银子,我马上给您送来!”

许是极不待见这男子,那陈大夫不耐烦地上前,厌恶地想要推开他,却又怕脏了自己的手,便就顺手抄起一旁的扫帚,没头没脑地撵了过来:“走走走,你一身脓水污血,也不知是从哪个男娼馆跑出来的,莫要脏了我的店,吓跑了我的病人!”见那男子闷声挨了几扫帚,仍旧不肯离去,那陈大夫便更恼了,照准他的脸狠狠一扫帚打了过去,骂得也越发刻薄:“快滚,你这不要脸的男娼,我这儿不治你这脏病!”

那男子结结实实挨了一扫帚,被打得唇角溢出了血丝来。见着希望破灭,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低敛了眉目,脸色如死灰一般透出暗沉的青白色,极艰难地一步一步地走下医馆的台阶。他所到之处,众人纷纷避之唯恐不及。

总觉得那声音和身影都极为熟悉,小月落呆滞了一下,突然将抱着的布匹搁在路边,快步上前,赶在那男子的前头。当看清那男子的模样时,她顿时愣住了!

“云川哥哥?”

她甚为惊愕地叫出了声!



楼主 N阿克哦哦  发布于 2015-09-03 16:41:00 +0800 CST  
第十五章 休相问

当年歌兰院中最头牌的公子付云川俊美非凡丝毫不比同院花魁逊色,今时今日用年老色衰来形容,显然是不够的。不消说那微微佝偻的身形和松弛惨白的皮肤,带着一种如同花草临冬时的颓败,就连那张原本迷倒了无数人的俊美脸庞,如今也称得上是面目全非,他那眉梢眼角不仅呈现出死亡的气息,唇边那一片极为可疑且可怕的溃烂伤口,更是使得他看起来倒有七分像鬼。虽然极力地想把手缩在衣袖中,可是,却怎么掩盖不住他手背上花花绿绿的丘疹和脓包!

这个模样,分明就是一具病入膏肓的行尸走肉!

很显然,付云川也认出了小月落,可那表情里除了与小月落一样的错愕,竟然还有着惊惶与恐惧。

“你!你不是已经——”他如同见了鬼一般指着小月落,嘴唇哆嗦言语结巴,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如同寒风中窸窸窣窣凋落的枯叶。

小月落没怎么听清付云川的话,只是纳闷于故人相见,他不仅不欣喜,竟然还面露怯色,便就上前一步,伸出小手刚想要扶住他,问他究竟是患了什么重病时,却见那付云川面上的骇色竟是越来越浓,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终是忍不住夺路而逃!

小月落越发觉得难过与奇怪,望着那付云川逃走的方向,她一头雾水地想了又想,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具有说服力的答案。“师傅?”她转过头,以乞求的目光看着琼华。

她知道,师傅是仙,不能过问凡俗之人的生老病死,一旦过问了,便就可能搅乱生死簿,于身为幽冥阎君的小师叔白蔹而言,没有半分好处,所以,师傅一向是不怎么喜欢多管闲事的。至于这一次摊上赵家染坊的事,也是因着要助她修成仙身。只不过,如今她只觉得公子的言行甚为奇怪,不仅在这小镇上出现,而且竟然如此窘困潦倒,却不知这其间有些什么隐情。之前,她似乎还隐隐听到那陈大夫提及,说公子身上患了脏病,便就更是抑制不住心里的惊愕和迷惘。要知道,当年,云川公子名声可是响彻京都,就连王公贵胄想要见他,也得要捧着大把大把的金银耐心等候。

她想知道公子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甚至于,她还希望师傅能够大发慈悲,替公子治好那所谓的脏病。毕竟,在歌兰院里的那几年,公子待她像亲妹妹一般极好,私下总会让她唤他哥哥便好。如今,要想去了解这事情,就必须得先请示师傅,当然,若是师傅不同意,她虽会难过,但也会打消这念头的。

“去罢。”仿佛知道会有这么一番插曲,琼华微微蹙了蹙眉头,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口气,示意她追上去:“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小月落点点头,尽管急着追上去,可是却并没忘记抱起搁在路边的那几匹布。这些布匹可是师傅亲自挑选的,全都是给她制衣裳用的,一年四季全都置办得妥妥贴贴,一样不少,她又怎能顾此失彼,辜负师傅的一番心意呢?

看她小小身子抱着那几大布匹,琼华似有些不忍,上前接过那布匹淡淡道:“这布匹为师来拿便好,走罢,为师随你后面!”小月落理所当然的又是一番感动不已!

付云川因着有病,加之惊慌失措,跑的并不很是很快。而小月落一路紧紧跟着,终于追着他到了付家的祖屋。

说到祖屋,可如今,那久已失修的破旧草棚子已经呈现出了半坍塌的趋势。那付云川藏身在柴草堆里,一边咿咿唔唔地念叨着什么,一边瑟瑟发抖。见着小月落站在他的面前,更是吓得缩成一团:“你,你,你——”他瞪大双眼,原本便就没怎么梳理的头发,如今更是显得凌乱不堪,只是低低哀求:“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云川哥哥,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了么?”小月落见他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有点神志不清,只好暂停下脚步,试图唤醒他的记忆,消除他的恐惧和惊惶。“云川哥哥,我是小月落啊,以前伺候过你饮食起居的小丫头呀!”

“小月落,小月落,小月落......”那付云川像是被这个名字激起了某些反应,跟着重复了几遍,可是很快的,他脸上的恐惧之色更加重了,嘴里也开始口不择言地说着一些听似荒诞不经的言语:“小月落,哥哥知道是哥哥对不起你......我当日不应该怂恿你逃跑,更不应该趁着歌兰院的护院去追捕你的时候,自己逃之夭夭......”甚而至于,到了后来,他开始双膝跪地,不断地磕头讨饶,神色也越发凄厉:“小月落,哥哥知道你死得很惨,死不瞑目......可是冤有头债有主,说到底是那歌兰院的老板害死了你......我做的孽已经遭了惩罚......你,你,你,你就放过我罢......”

“云川哥哥!?”小月落并不记得付云川所言及的那些事,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正在踌躇着,一个女子竟然快速地窜入破草棚外,一把狠狠地推开小月落,冲上去死死地抱着付云川。

小月落本就身子薄弱,被她的蛮力给推了个趔趄,脚步一个不稳,踉跄了一下,小身子险些摔倒。稳住脚步,定睛一看,她这才发现那冲进来的女子,竟然是之前曾经两度遇见的付秋娘。

“你是什么人,想对我哥哥做什么?”那付秋娘甚为紧张,抖抖索索地查看了一下付云川,发现他安然无事,这才站起身来,明明不过是个柔弱女流,可是却严词厉色地质问。看到小月落的模样时,她愣了愣,立刻就想起了什么:“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赵府的——”话到了后半句,她却是没有再说了,许是连她自己也不确定小月落和赵府有什么关系,便就只觉地认定小月落不是什么好人,伸手便去捡拾那柴草堆里的柴禾棒,作势威吓地朝小月落挥了过来,一边挥还一边忿忿地轻吼:“走,你快走!这里不欢迎你!”

小月落被逼得连连后退,正打算顺遂那付秋娘的意思离开那破草棚子,却不料,琼华已经进来了。


虽然明知师傅厉害非常,不易受伤,可仍旧担心那付秋娘手里的柴禾不长眼打到师傅的身上,完全没有犹豫,小月落小身子猛地向琼华靠,第一时间挡在她身前。

“付云川。”站在小月落的背后,琼华轻而缓地唤了一声,将那名讳无端拖出了些尾音,见付云川的身子抖了抖,顿时凤眸中便荡漾起冷漠的阴霾,目光凌厉得摄人心魄:“用一条无辜的性命换得一己的自由,如今,你可觉这自己活得毫无愧疚么?”她似云淡风轻,毫不啰嗦,言辞间,没有给付云川留任何的余地。

那原本窝在柴草堆里的付云川听得这话,顿时抖得更厉害了,脸色如同死灰槁木一般难看,明明已是喘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发出低低的呜咽,拼命将脸藏在手肘间,想借此动作来自欺欺人,借以逃避那些无法忘却的过去。

琼华看着他如今的模样,凤眸中没有一丝的怜悯,平静的言语背后掩饰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慑人气息,如同寒冰之中掩藏的火种,随时可能燎原焚烧,变作熊熊火海,将一切吞噬得干干净净:“当日你明知自由无望,竟然怂恿落儿逃跑,拿她做饵,换得一己私利——”略微顿了顿,她冷冷地笑,一字一字地开口:“举头三尺有神明,付云川,你可知,人在做,天在看?!”

本觉得琼华的话有些莫名其妙,可是这一刻,付秋娘突然反应了过来,停下手里的动作,愣愣地看着小月落,张口竟问了一个已是语气笃定的疑问:“你就是那个小女孩月落么?”言辞之间,似乎是对这个名字很熟悉。

付云川缩在付秋娘的身后,听着琼华一字一字地斥诉,只觉接踵而来的罪恶感若一把锋利的弯刀,在他的胸口一刀一刀剜着,直到将那里剜出个巨大的空洞,怅然若失的空洞。不,应该说,那空洞早就已经存在了,一直隐隐地噬咬他的良知,如今更是一寸寸地企图将他淹没。而面对即将灭顶的痛苦,他无力反抗。

好半响他才拉着嗓子哀叫,带着一种苍白无力的辩解:“我知道她被歌兰院的护院抓回去之后,定时没有活路的,我,我——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实在无计可施——”

“她岂止是没有活路?”琼华略略拢起眉,一双黑亮没有情绪的眼睛微微一动,不怒自威地打断他的话:“你可知,你害得她被折磨成了何种模样?”

付云川瑟缩了一下,停止了辩解,只是耸拉着脑袋,不敢再抬起脸来。

“落儿,也是时候让你想起那些事了。”看着一脸茫然的小月落,琼华微微叹了一口气,伸手抚上她的额头,在她的眉心轻轻点了一记,解除了那记忆的封印。

被封印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小月落一直回忆不起自己是究竟如何遇见师傅的,她也知道自己应该是不经意地忘记了一些什么,只记得自己似乎是恍恍惚惚,做了很久的梦,梦里喧闹嘈杂,可是她睡得很沉,明明很想醒过来,可是却无能为力,只能在那梦境之中反复浮沉,近乎灭顶,醒来之后,见到师傅的眉眼,虽然冷漠,没有笑容,可是却让她莫名觉得很温暖,很安全。

那时,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生命中曾经经历过的那些黑暗与阴霾,因为,琼华封印了她的记忆。

如今,她一一回想起来,却是连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曾经有过如此惨无人道的经历。

当日在歌兰院,她无意中听得老鸨和下面一个姑娘在商讨着,要寻个机会把她带身边好好调教一番,过个几年让她接任院里的花魁,说她这七八岁般的年纪便如斯美貌,长大肯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如不趁早调教,怕大了会难以控制!年纪小小的她躲在门外听到这噩耗,吓得浑身发抖,不知所措,唯有跑回屋里,哭着告诉了唯一可以依靠的待她如亲妹妹般的头牌公子付云川。付云川知道之后,不仅思索着替她找个时机逃命,指点她逃跑的路线,还处处护着她,替她拖延时间,她又怎会不感恩涕零,哭跪着当作亲哥哥般对他道别!

可谁知,她还没逃出二十里地,就被歌兰院的护院给抓了回去。之后,她才从老鸨源源不断的咒骂中得知,她的逃跑路线居然是待她如亲妹妹般的云川公子告知老鸨的!不仅如此,趁着那些护院们去抓捕她时,云川公子竟然收拾细软,趁乱逃得无影无踪。如今,她虽然被抓回来了,但歌兰院毕竟损失了这头牌男倌的摇钱树,老鸨又怎会善罢甘休?要知道虽然她貌美,但毕竟还年幼,还得养个好几年!而现在甚为风头正茂的公子付云川就能给她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

这一刻,她知道,她死定了!但是她没有哭,许是因为太过惊愕了,又许是因为害怕过头了!

在歌兰院后院的暗室里,奄奄一息的她,没有一丝血色的小嘴边几处已干的血迹,鼻青脸肿,眼乌额肿,却依然可以看出她一张小脸是如何的煞白,令人不忍直视;满身血肉模糊的鞭伤惨不忍睹,千疮百孔的四肢紧扣着铁链,腕处皆是青紫色的瘀伤极是渗人!整整三天,这般不人道的虐打,在她遍体鳞伤,危在旦夕之时,被一床烂草席裹着,弃于城外的乱葬岗。

那一年,她不过是个才八岁的小女孩!

在她弥留之际,她又如同之前十世那般,再一次看到那如火焰一般鲜红的衣裙,只是,这一次,不再是无奈怜悯的旁观,而是不计前嫌的救赎!

师傅出手救了她!

师傅先是施法护住她的心脉,斥退了要勾她魂魄的鬼差,尔后,又背着奄奄一息的她一步一磕头地上了乾元山,在金光洞前跪了整整十二日,这才感动了太乙救苦天尊,肯为她逆天改命断劫。

最后,师傅因着不该擅自插手凡俗之人的轮回转生,触犯了天规,尔后又为她承了天劫,被绑在缚仙台上,生生受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之刑!

这天雷之刑,师傅已不是第一次受了。

十世之前,因着她的天真和自作痴情,就害得师傅无辜受牵连,且还失了神霄派掌教之职。而这一次,曾经修为高超的师傅身受重伤,数年未曾痊愈,还险些散尽了修为!

她从未曾想到,自己的宿命竟然会与师傅如此紧密地纠缠在一起!




楼主 N阿克哦哦  发布于 2015-09-03 16:43:00 +0800 CST  
不好意思最近太忙了,忙到现在,尽量明天多补上

楼主 N阿克哦哦  发布于 2015-09-10 23:27:00 +0800 CST  
第十六章 无可欠


在三生石上看前世时,小月落觉得,那似乎是在旁观属于别人的故事,即便是有唏嘘之处,于自己而言,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切实感触,可是如今,当她如此真实地回忆起自己生命中那些遭背叛的细节往事,心底却舔舐到了无法掩饰的失望与萧索,一种难言的苦涩伴着无力感席卷了她的所有知觉。

并没有意想中的控诉或者咒骂,小月落只是静静地看着付云川,一言不发,神色漠然得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反倒是付云川被她那平静的眼神给震慑得脸色越发惨白,无法抑制地全身颤抖。

“我真的是无计可施,走投无路!”此时此刻,根本就料想不到小月落曾经有过怎样的经历,也分辨不清站在自己眼前的究竟是活生生的人,还是来找他索命的厉鬼,只能将头缩在那柴草堆的角落里,似乎万分煎熬地不断喃喃自语:“我那时如果不逃走,就会后悔一辈子,我真的没想到......”

他想说,他没想到歌兰院的老鸨竟会心狠到要将小月落活活折磨死以发泄怒气的程度,他本以为,老鸨也最多不过是教训小月落一顿,让她乖乖接受调教,过几年挂牌接客罢了。可是,他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这样的辩解来,那些他未曾想到的,于他这在歌兰院混迹了数年的头牌公子而言,其实完全应该是能想得到的。

十九岁之时,他老爹得了须得珍贵药材才可将息修养的重病,无钱医治,便寻思着要将十五岁的秋娘卖入妓院,是他出言阻止了老爹,自己外出想要觅一份活计,却不料,路途遇劫,仅有的文钱和包袱全都没了,万分无奈之下,遇到此刻回京的老鸨,在老鸨的一番劝说下,只得自愿卖身入了歌兰院的男倌馆,这才算是得了些卖身的钱与老爹治病。

歌兰院的男倌馆,迎来送往,他虽然有名声,无论男客女客皆是达官贵人,可却从来只当他是玩物。是的,那时若非没得选择,他绝不会拿年幼的小月落做饵,为自己制造逃脱的契机,一切皆因秋娘她托人带来的那封信。

他并不吝于承认,他对自己的亲妹妹有着超乎伦常的男女之情。他们的娘死得很早,老爹又是个没什么能耐的人,整日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形同废人,唯有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他并不知道这种牢不可破的亲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只知道,当他还在试图遮遮掩掩,羞于承认之时,秋娘却是坦坦率率地将女儿家的心意全然告知。

那信上说,赵家的老爷三番五次地扬言要娶她,还许诺要以千金做聘礼,就连老爹也似乎是动心了。但是,那信上并没有言及任何秋娘自己的意愿,他明白,她不肯表态,是因为想知道他究竟有何打算。

他想要回去,带着秋娘远走高飞,可是却苦于自己早已卖身于歌兰院,哪里再能有早已的奢求?这时,正好小月落来找他哭诉老鸨的想法,一番犹豫,一番思量,终于还是不甘心自己心爱的女子嫁做他人之妇,他精心策划,铤而走险,甚至不惜利用这个把他当亲哥哥般依赖的小女孩做了替死鬼,尔后几番辗转回到家乡,却是得了个晴天霹雳。

那赵府的老爷竟然霸王硬上弓,糟蹋了他的心爱之人!

那时,他只恨自己为何要犹豫不决,若是能早一些回来,义无反顾地带走秋娘,她又何至于遭此侮辱,逢此变故?!

听着付云川一番词不达意的喃喃自语,小月落仍旧是不说话,只是看着付云川那满脸说不出是悔不当初还是不知悔改的表情。

“我也知道,当年是我哥哥对不起你,只是,这些年来,他也一直心有不安,夜夜被噩梦惊醒,总是提心吊胆,胡思乱想,怕你的冤魂来找他索命。”付秋娘紧紧抱着付云川,似乎一点也不惧怕他身上带有传染性的恶疾。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这么恍恍惚惚的模样,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一直憋着的话再也忍不住了。虽然是在对小月落说话,可她并没有直视小月落的勇气,言语之中带着一点息事宁人的哀求:“如今,他已是这副模样,而你得了天佑,安然无事,不如就——”

不等她说完,小月落突然转过身去,刻意低低地垂着头,不让人看清她此刻的表情,竟然一反常态地伸手便要去拉琼华,就连素来如黄鹂般悦耳的嗓音也被压抑出微微的沙哑:“师傅,我们走吧。”

就在她的手即将碰触到琼华之时,她突然又意识到自己这样的举动,似乎有强迫师傅也一同离开之意,顿时觉得不太合宜,便又收回手去,闷闷地看了一眼琼华手中的布匹,率先走出了那破草棚子。

出了那破旧的祖屋,她的眼泪这才哗啦啦的掉下来,她并非强作大度,她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如何能藏得住情绪,如今心里难受得紧,那些无法宣泄的情绪在反复地叫嚣,无法抑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若真要计较,该要如何计较才合适?难道,骂那曾经待自己如亲妹妹般的付云川一个狗血淋头,再让师傅狠狠地替她教训一番,就可以弥补她遭受信赖之人出卖的失望与绝望了么?!的确,那些已经过去了,可是,那些心凉的记忆,毕竟已经清清晰晰回到了脑海中,那些难言的伤痛,毕竟是真真实实地发生过存在过,并且留下了永远难以磨灭的痕迹。

她有些气馁和悲伤,只觉自己仿佛就是那专遭人利用的傻瓜,十世之前是这样,今生今世,还是这样,那十世的人世历练,没有一点长进!

“当初设计陷害他人,如今身染恶疾,生不如死,已是报应。”琼华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拥抱在一起的付家兄妹,缓缓摇了摇头,一语便道破了谁也不知的秘密,语气甚是轻描淡写,“而你兄妹二人枉顾伦常,偷欢苟合,最终生下一个痴儿,也不过是自酿苦果。”语毕她淡漠地转身便往门口而去。

“你怎么会知道——”付秋娘顿时错愕了!

她可以确定,这件事,除了她与付云川,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真相,眼前这个红衣女子竟是从何而知的?

若说有所谓的报应,那么,或许这一切真的就是报应!

琼华暂停脚步并没有回答付秋娘的疑问,只是背对着他们,略略顿了一下脚步,垂敛眸光,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言语,口吻又恢复了之前的冷若冰霜:“你二人好自为之罢。”

出了草棚子,眼略略一扫,便就看到背对着她闷声不语的小月落,琼华神色平静,低沉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起伏,连最细微的情绪,都被如数冰封:“落儿,走罢。”虽然话是如此,可是,她却并没有平日里清冷淡漠率先行径的举动,而是手抱布匹站在原地,如泓潭一般的双眸中有股幽亮的光芒在微微跳动。

“师傅。”小月落低低地叫了一声,抬起头去看她,只觉得秋意深浓的暮色中,四周静寂,随着颤抖的呼吸,不知何故,琼华那原本清晰的在她眼中,竟然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好不容易稍稍平复的情绪,在看到琼华时却又莫名地心酸起来。许久之后,她才算是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师傅,为何要封印了我这一段记忆?”

从小到大,有太多不堪的回忆,所以,一直以来,她都会不自觉地忘记或者淡化痛苦的经历。至于想不起当日是如何遇见师傅的,这似乎于她,也并没有定要绞尽脑汁去弄清一切的必要,只不过,她没有想到真相会是这样。

“你当日即便是昏迷,也咬牙切齿,满脸凄厉之色,怨愤与戾气太重且充斥着绝望之色。这于你休养将息,并没有半分好处。”琼华平静地回应着,并不告诉她,正是因着她十世之前轻信于人,铸了自己身上的业障,所以,须得一世一世偿赎磨砺,只是避重就轻地点化她:“如今,你已是有明辨是非之力,回过头去再看看这一切,必将会有所悟。”

悟么?!

说实话,或许是她觉悟太低,她没有从那所谓的业障中悟出什么来,反倒是牢牢记住了师傅为她所做出的一举一动。其实,细细想来,她是否应该感激云川公子,若非他这般出卖陷害,使得她九死一生,她又哪来的机会能够使得师傅破例出手相救,乃至有了鄢山之上的拜师修仙?

“竟没想到,师傅当日会如此不计前嫌地救徒儿。”低而轻缓地答非所题,她垂下小脑袋,把整个脸都藏在衣领边,只能若隐若现地看到琼华手上抱着的布匹,说不出此刻心里究竟是何种滋味。

听到她这么说,琼华沉默了好一会儿,黑眸中幽光一闪,眸色愈显幽黯,尔后,她轻轻地笑了,说出的明明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可是却像是包含着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暗示:“我素来不喜欢欠人什么,也不喜欢别人欠我什么。”语毕,她转身就走。

小月落愣了愣,一时没有明白她言语中的含义,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刻抬起头往琼华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夜色凄凄,虽然赵富贵一再扬言那吸食人血肉的鬼怪已经被收服了,可是,赵家的染坊仍旧是在天黑之前便人去楼空,没有任何一个帮佣肯留下来宿夜。

三更时分,一个消无声息,一举一动小心谨慎的黑影入了染坊,直奔染缸处,费力地移开其中一个染缸,那染缸下头的泥土里快速地抠刨着什么。好一会儿之后,他刨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塞进了衣袖里,便就将泥土恢复原位,将染缸挪回去,又开始移动第二个染缸,继续抠刨的动作。

正当他在抠刨最后的一件物什时,一旁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很明显带着点讪笑:“懂得以法器镇人骸骨与魂魄,你倒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他大惊失色,忙不迭地直起身来!

楼主 N阿克哦哦  发布于 2015-09-13 13:06:00 +0800 CST  
第十七章 痴情种


虽然惊愕,可当他直起身来,转过头去看到那在背后说话的人,顿时,惊讶之色立刻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隐隐的,那平素里习惯了毕恭毕敬的脸庞上竟然显出了一抹狠绝,令人毛骨悚然。

没错,他便是赵家的管家。

而那染坊的高墙之上,姿势悠闲斜斜倚坐的白衣男子,正是那为了修仙不择手段的狐妖花无言。此时此刻,他正摇着扇,那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上去仿佛是什么都知道,却偏还要带着一点恶意的嘲弄。

在此无人的时刻,赵家管家终于显示出了自己临危不惧处变不惊的真面目,看着花无言,似乎是早已经识穿了他并非同类的真相:“你这孽畜,既知道我有法器在身,还不快些闪开?”说着,他迅速将泥土里的最后一件物件抠刨出来,握在手里警告并着威胁地扬了扬,眼眸中划过了一抹很难得的肃穆。

这花无言早前来赵府自称是精通捉鬼除妖的法师时,他本还以为这是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痞子,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可是后来,当他发现这花无言有意无意地在注意染缸后,他便就知道,这花无言不是个普通人。照理,这花无言似是已经猜到那染缸下头有蹊跷,可是却又不敢随意去碰触,总是一脸诡谲,站得远远的。

他自小便就守卫着法器,又怎么会不明白其间的玄机呢?

这花无言分明是忌惮那埋在染缸下头的法器。

所以,这花无言必然是妖物无疑!

“孽畜?”对于这个横加在头上的称谓,花无言哈哈一笑,啪地一声收了扇子,晃了晃两条修长的腿,很无辜地眨了眨眼:“没错,你是人,我是妖,只不过,若是我这不曾害人的妖是孽畜,那你这谋害性命的人又该算是什么?”

那赵家管家显然也不是个好糊弄的角儿,即便是在这种时刻,也仍旧不见半点如履针毡的不自在。“你既说我谋财害命,大可去报官府,拿我下狱。”他浑不在意地哼了一声,像是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毫不避讳,对花无言回以似笑非笑的神色,像是带着点轻蔑:“而你这妖物,既然没有害过人,却为何不敢在那师徒二人面前露个脸?”

他虽是个凡人,可是早年到底也有着些与众不同的经历,又怎会看不出那师徒俩的非凡之处?那小女孩背着的那把剑,很明显是件神器,而那师傅虽少言少语,却气势凌人,定然不会是个普通人。更何况,她们一出现,这花无言便就不知踪影,不是存心躲着,又是什么?

“谁说我不曾露脸?我不过是只想修仙,不愿管闲事罢了。”听那赵家管家提到琼华师徒,花无言脸上的笑容便敛了些,心里无端端有些堵得慌。清了清嗓子,他微微挑起剑眉,薄唇弯成了微笑的弧度,双眸深邃闪亮,锐利的神色自其间一闪而逝,也不打算再掩饰自己的目的:“那法器于你,也没什么大用处,你若肯把法器给我,助我修行,那么,我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听闻花无言的目的是要他手中的那件法器,赵家管家略略愣了一愣,回神之后,神色也变得有些怪异。“你想修仙?”他细细打量着花无言,突然哼了一声,原本镇定的声音带着些微低哑,却听不出其间究竟是感慨还是疑惑:“修仙究竟有什么好,人人这么趋之若鹜?”

花无言悠然一笑,不甚在意,只是语调平静地反问:“那你告诉我,修仙有什么不好,你如此不屑一顾?”

那赵家管家也不愿在这话题上纠缠,只是将手伸进衣袖,将那些刚从泥土里抠刨出来的东西放在一边的桌案上:“要便就拿去,反正,这些东西于我也的确没什么用了。”

那放置在桌案上的正是麒麟眼菩提子的持珠,共十八颗,圆润光滑,在那并不分明的月色之下泛着淡淡的棕黄色光泽。这物什来得稀罕,据说是整个仙家里唯一佛道双修的慈航真人在西方梵境听罢燃灯上古佛祖讲经之后,路过清风观留下的。虽是佛门之物,可对于修道修仙者而言,无疑也是增福慧,助开悟,护修行之上品。

只可惜,这宝物八年前无故失踪,连带的,守护宝物的小道士尘空也一并无影无踪了。因着那法器威力甚强,不可能是被什么妖物给偷了去,所以,唯一的答案,便也就是那守护宝物的尘空小道士监守自盗,偷了那宝物,不知去了何方。

对于花无言的笃定,尘空并不说话,只是转身便要走,却不料,一旁竟然又多了一个声音。

“所谓暗地收买,不是该见者有份的么?”那声音带着点调皮的戏谑,脆生生的童音如黄鹂鸟唱歌般,甚为悦耳,可是言语之间却有着藏刺含针:“不好意思得很,我碰巧也听见了不该听见的,却不知是不是也能分一杯羹?”

尘空扭头一看,竟然是那背着剑的小女孩,心下里突然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却是站在原地,静静地观察事态,一面思索自己如今的退路。

明明是天籁一般悦耳的声音,可是入了花无言的耳,却是令他恨得咬牙切齿。“又是你这小丫头!”他怒瞪着斜倚在墙角看戏的小月落,在心里懊恼自己怎么会一时失察,没发现这小鬼的存在?“你师傅呢?”本能地,他开始四处张望,知道这小丫头所在的地方,定然是少不了琼华这个护犊子的师傅。

“你还在惦念我师傅?”小月落嗤笑了一声,唇边勾起一抹满是讽刺的浅笑,偏拣不好听的话说,毫不客气地企图戳破他美好的寄望:“她老人家不是说得清清楚楚了么,她不会同你这臭狐妖双行双修的,你就死了这分心罢!”

无端挨了奚落,看着一旁的尘空竟是一副点了点头了然的表情,花无言更是恨得牙痒痒。“倒真是难得,她竟肯放你这宝贝疙瘩四处乱跑!”狐妖到底是狐妖,不过眼珠一转,他便就已经计上心来,瞅着那神色漠然的赵家管家,可劲地煽风点火,不怀好意:“尘空,这小鬼自恃要来分一杯羹,你就看着办罢,反正,如今你杀了一个是杀,杀了两个,也还是杀。”

尘空不是个傻瓜,又怎么会不知道花无言是利用他借刀杀人。所以,他并不上当,只是兀自冷笑一声,只是,当第三个声音传出来的时候,他脸上的冷笑便就全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赵,赵管家!”

那带着一点胆怯与颤抖的声音,虽然不若平日的坚强,却如此熟悉,他每一次听见,都会暗暗觉得甜蜜,可是面上却又不得不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是的,他喜欢这声音的主人,喜欢到了可以为她做任何事的地步。所以,他盗走了佛宝,到这小镇上隐姓埋名,为的,只是能够离她更近一些。

可惜,她喜欢的却不是他,更不是赵富贵,而是她的亲哥哥。

他与她之间的鸿沟,即便是近在咫尺,也仍旧永远无法跨越。

那声音的主人,是付秋娘!

见到尘空的表情在瞬间骤变,琼华这才露面。“付秋娘,你与尘空可谓渊源颇深,他为了你监守自盗,隐姓埋名。”她摇了摇头,澄澈的瞳眸深邃黝黑,像是一把剑,毫不留情地直入人心:“可你如今与他日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竟然没有认出他。”

“尘空?!”付秋娘看着眼前的赵管家,怎么也无法把这个一听便不是名讳的称呼和他联系在一起,愣愣地发了好半响的呆,她这才带着几分不确定:“你,你是若泉山上那个小道长?!”

那一年,哥哥说去京都谋生,年底便托人带了不少钱回来,可是却不见人。虽然那一年的年夜饭,她与老爹吃得甚为丰盛,可是她心里却隐隐不安。大年初一,她便收拾细软踏上了去京都的路。

京都在天子脚下,自然是十里繁华,她一路走一路看,只觉眼花缭乱。只是,她从没有想到,她的哥哥,竟然为了她,自愿卖身入了歌兰院,以色侍奉那些达官贵人,受尽了侮辱。
匆匆见了一面,她便逃似的离开了京都,一路浑浑噩噩,胡思乱想。路过若泉山时,她也随着那些信道的教徒一同上了若泉山。她跪在佛宝洞前三天三夜,一直喃喃自语,不求别的,只求天山的神明保佑她的哥哥,她的心上人。

甚至于,她立下了重誓,此生不嫁任何人,定要与哥哥相守到老。

那时,在佛宝洞中守护麒麟眼菩提子的,正是尘空。

他眼见着这个女子跪在地上,絮絮叨叨,泪流满面,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多年修道的心,突然狠狠地被拧疼了!

那一刻,是不是命中注定的劫数?

眼见着琼华到了,小月落立刻便扬高声音,带着一点点邀功的小得意:“师傅,你猜得一点都不错,那赵富贵今晚据说在赵府悬梁自尽,官府的仵作已经在验尸了。”本来,师傅是不怎么愿意让她一个人去打探消息的,可是,她自认这几天下来,也算是累积了不少见识,再说,她身上带着戮仙剑,必要的时候,也能自保,琼华这才勉强同意与她兵分两路。

琼华略略点头,凤目半合,浓密簇黑的睫毛微微下敛。“尘空,这事,恐怕也和你脱不了关系罢。”抬眼瞥了瞥满脸阴沉的尘空,她眸底邃光幽幽,掠过一丝意味深长。

一听赵富贵已死的消息,尘空眼中的冷凝便就更多了一分。“赵富贵作恶多端,他该死。”咬了咬牙,他闷出一句话,可是神色却异常平静,无异于是承认,赵富贵的死是他一手安排的。

没错,赵富贵根本就不是悬梁自尽,而是被他勒死的!

“那古蕙娘呢?”见他对自己满手血腥的举动毫不在意,小月落立刻愤愤不平地反问:“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你不仅害了她,还要将她的魂魄用法器镇在染缸下头,害得她化身罗刹姬,死后也不得安生?”

见到了古蕙娘在九重狱之中的悲惨遭遇,小月落心里既同情又气愤,古蕙娘遇到个见钱眼开的负心汉,已是命中的大不幸,可偏偏,还要无辜地被人残害,究竟,天理何在?

“这事,我无话可说。”尘空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沉声开口,拳头在手中轻轻握起,瞬间却又松开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既然已经落在你们手里,那么,是要送官府法办,还是要送我回清风观听候发落,我悉听尊便。”

“赵管家,那古家的小姐,真是你杀的?”尽管在心里,付秋娘不愿意相信这已经摆在眼前的事实,可是,她仍旧不得不颤抖地开口,想要再一次确定。

她与这赵管家相识也已经六七年了,每一次,她与他说话时,都能感觉到他目光的温暖与柔和,她想,这是一个温柔而有安全感的男人,他的情意她不是不懂,只是,她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对于自己心心念念了数年之人,尘空无法漠视,只能把头瞥向一旁,不让任何人看清他眼中的情绪,暗哑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苦涩,只应了一个字:“对。”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会——”一听这话,付秋娘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之前,她听赵管家说起赵富贵奸污了古蕙娘,心里也有过担忧,一旦赵富贵真的娶了古蕙娘,那么,她的儿子定然就没有了倚靠,说不定,就连他们兄妹乱伦之事,也会随之暴露。她并不是担心自己的,只是忧心自己怀胎十月诞下的痴儿,如今,付云川已是病重难愈,她过得甚为清苦,倘若赵家真的不管那痴儿,她该要如何养活这个家?

所以,赵管家便就因着这事而杀了古蕙娘么?

“人是我杀的,我必然一力承担。”尘空开口撇清一切关系,不想将她也卷进这件事当中:“这事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

眼见着他将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花无言眼巴巴地瞅着那桌案上的十八颗麒麟眼菩提子,知道自己已是得不到了,顿时觉得气短胸闷!

“尘空,你为她做了这么多事,如今,何必还要躲躲藏藏这么不爽快?说来,你也算是道门中的一颗痴情种了。”他不无讽刺地接过话去,不满意事态在琼华师徒出现之后,便就翻天覆地,就连他,也成了个不关紧要的闲角儿。好罢,他承认,他也曾经想要做一颗感天动地的痴情种,可惜,老天下了一场雨,将他心里那颗痴情种给活活淹死了!

看着面前的琼华师徒,不自觉地在脑子里闪过琼华上仙转性恋上自己的女徒儿的流言,他便更觉怒意难扼制,心里那颗被淹死的种子发了涨,非得要找点办法发泄才可,便索性将自己知道的一并倒了个底朝天:“你杀了古蕙娘,将她的魂魄用麒麟眼菩提子镇在染缸下头,借天时地利人和之变,让她化身为罗刹姬,搅得赵家鸡犬不宁,尔后,你就趁机从中作祟,想要搞垮赵富贵,为你的心上人出气。不过,赵富贵到底老奸巨猾,觉察了你的意图,处处提防,你无从下手,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结果了他。这样,不管你最后是顺利逃脱也好,又或者是被官府给法办了也好,反正,赵富贵在名义上也只有一个儿子,你的心上人自然也可以母凭子贵,承继赵家的家产,过得衣食无忧。”

最后,见着尘空脸色发白,付秋娘满脸惊愕,他觉得自己也算是回本了,发泄了,把自己的愤然转嫁到别人身上了,这才呵呵一笑,露出满口白牙,竟然还欠揍地反问:“我可有说错?!”

楼主 N阿克哦哦  发布于 2015-09-13 15:26:00 +0800 CST  

楼主:N阿克哦哦

字数:101399

发表时间:2015-09-03 23:32: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1-26 18:38:5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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