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燃的那群狐朋狗友听到莫泽病得不行了，都很惊讶，觉得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要没了呢，有几个人挺后悔的想来看他。
凌燃拒绝了
他不想别人来打扰他，而且，莫泽应该也不愿意看到他们。
周竟天也一样。
他没有主动跟那群表兄弟姐妹说莫泽病情，没有跟任何一个他生前的同学、认识的人说。
但有人问起，他也不会隐瞒。
然后他发现，人有时在一个人的心里真的轻于鸿毛。
这些时日，联系他的，都是说明天去哪里玩，今夜去何处狂欢。
知道他时日无多会替他伤心的人大概很少，冷嘲热讽的可能还很多。
周竟天突然觉得这一切很讽刺，如果不是他无意中发现一些事情，那他跟那些没心没肺的人没两样。
最后让他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就挺好的，不管别人怎么想，至少自己会一直陪着他。


莫泽从一团浆糊中醒来，在浑身无名的疼痛中睁开双眼，鼻子里套着熟悉的氧气面罩，输送着新鲜的氧气，辅助呼吸。
眼睛里灰蒙蒙的视线定了一分多钟，莫泽看清眼前的白墙，混沌的脑子才清醒，下意识的伸手摸索着手机。
开锁，打开信息界面，看到里面的文字那一刻，莫泽浑身上下的血液似乎从心脏抽离。
妈妈：我下午到医院。
“嗬，嗬……”莫泽瞳孔扩大，胸口快速起伏，扎着吊针的手揪紧胸口的衣服牵起一堆皱褶，青筋从那骨瘦如柴的手腕上凸出。
医生进来安抚了他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凌燃在一旁抓着他凉凉的手，像抓着几根没有温度的树枝。
莫泽深紫色的唇微微上扬，漆黑的睫毛弯了起来，涣散的眸子看着凌燃的脸，费力定了定神，“我妈妈说……下午来看我……”
沙哑得像声带里陷入粗粝的沙子，轻得只剩气音，但能感觉到语气里的开心。
凌燃抿紧嘴唇，颤抖了几秒，还是扯出一丝笑容，“那真好，终于可以见面了。”
“好……真好……”莫泽的眸子看着上空，似乎向往着什么。
“……好个屁。”一旁靠在墙上周竟天双手抱胸，刘海遮住眼帘，嘴里低声嘀咕着。
莫泽没听到他说话，还是很开心的模样。凌燃很久没见他发自内心的笑了，竟一时看着有些出神。
莫泽喊医生给他打可以恢复精神药，让他接下来有力气跟妈妈说话。
人反正没几天可活了，就算这样做只会缩短他的寿命，可没有人忍心拒绝。
第二个请求是，莫泽希望大家瞒着妈妈，不要让她知道自己就要死的消息。
莫泽和凌燃不答应。
不肯答应。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拜托了……”莫泽揪着站在他床边的凌燃的衣袖，指头没有任何血色，只有青白。
妈妈知道他要死了，会调头就走吗，大概之后也不肯来看他了，他还有好多话要和妈妈说。
凌燃和周竟天两人的眼眶泛红，终是点头答应。

飞机滑过暗沉的天际，隐没在厚重的云层里。
莫忻脚踏着高跟鞋，脸画着清雅的妆容，走在医院的走廊上。岁月在那张美丽的面容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妈妈来看他了。
莫泽大大睁着一双灰黑色的眸子，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美丽女人，一时没有了言语，好像整个人的灵魂被震出体外。
他以为自己会很激动，或许在药物下也不能维持一个好的状态，但他没想到自己心跳那么平静，好像做了一个美梦一样。
莫忻坐在莫泽床前，看着眼前的男孩。
头发略长，没有光泽的黑，几根凌乱的发丝贴在额角，脸颊很瘦，清润的五官轮廓分明，整个人小了一圈，显得特别年轻，就像那种未满16岁身子骨未长开的感觉。
以前见他的时候虽然病情一直不怎么好，但一双眼睛又大又圆，总是黑亮黑亮像宝石，现在看去，眼睛蒙着一层雾气很没有神采，看上去感觉不太好，聚不上焦一样，唇也是不正常的青紫色，脖子上的血管凸显得刺眼，余下的盖在被子里。
“莫泽，感觉怎么样？”莫忻好像正常关怀病人一样问了一句，语气说不上热也说不上冷。
“挺，挺好的。”莫泽楞楞的看着她，又眨了下眼睛，声音哑哑的。
医生给他注射了一种从未见过的药水，然后沉重的身体变得轻盈，疼痛也减轻了。
以往妈妈总是不耐烦的说话，小时候经常把他扔在医院就不管了，很少有这样询问的时候。
“医生怎么说？”莫忻淡淡的问。
“还要……再住院一阵的样子，不过不算严重。”莫泽脑子一片空白的看着这个一直期盼的人，下意识的按照之前想好的内容说着。
也想过她过来后会骂他，嘲讽他几句，但这些都没有。
“吃东西了没？”莫忻从桌上的袋子里拿出透明打包盒一边说着。
“没呢……”莫泽嘴角上扬，有些傻傻的笑着。
“我买了点小米粥，要不要吃？”
“要。”莫泽无神的眼睛弯成小月牙，脸色也似乎有光泽了。
病床微微摇起来，莫忻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着那个瘦瘦小小的人吃东西。吃的很慢，嘴巴也张不大，但喂的都吃了，莫忻才发现，原来这小孩很乖，很乖。
“妈妈……我，吃不下了……”一碗粥吃了一半，莫泽就声音含糊的开口，两只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莫忻看着他衣领下两根分明凸起的锁骨，“多吃点才有力气恢复啊，你看你这么瘦。”又舀起一勺递到他嘴边，“好……”他看了一下，张嘴吃了，喉咙滑动吞到胃里。
莫泽被子下的手揉了揉那原本深深凹瘪如今鼓起的胃。
一碗粥见底，莫忻满意的把空碗丢回打包袋子里。
莫泽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握在莫忻手上。
莫忻低头，看见了一片冰凉的手掌，青紫色，指头皮包骨，关节处明显凸出，丑，不好看。
抬头，看见了一张踌躇不安、期待的脸，莫忻忍下了推开的念头，让他握了一会儿，随后像走过场似的问了几句他的生活。
莫泽脸上笑眯眯的，非常惊喜，如果不是虚弱可能会手舞足蹈的讲述。
不过心脏终究是有问题，莫泽说一会儿就接不上气，得喘一会儿。
即便是有医生注射的特效药，但莫泽的虚弱还是肉眼可以看出，莫忻觉得他给人的感觉很不好，便说，“等你出院后，我带你去游乐园玩吧。”
莫泽瞳孔微微扩大，心脏像停电一样不动了，清风变得很安静，莫泽感觉时间过去了很远，实际上却只过了两秒，心脏又顽强脆弱的跳动着。
从小到大一直在期盼的愿望，今天终于可以在她口中听到。
莫泽干涩的瞳孔慢慢充斥着红润，嘴角一直维持的笑容快要掉下来，“妈妈，我想长命百岁。”
“会的。”莫忻有些敷衍的说着。

实际上呆了半个小时，莫忻就要走了。
莫泽揪紧了被下的床单，手背的青筋骇人的凸起，眸子只是看着她的背影轻喊，“妈妈再见，路上小心……”
莫忻出门时看见了凌燃和周竟天。
凌燃面容颓废憔悴，但眼里通红像灼烧，看着莫忻，向前一步，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周竟天在一旁拉住他。
莫忻对莫泽的朋友都没好感，对周竟天更甚，没多看一眼他们就踏着高跟鞋离开了。

傍晚的时候，莫泽一直在吐。
凌燃和周竟天搂着他，让他吐舒服一点。
吐的全是完全没消化的粥，吃进去是怎样吐出来也是怎样，还带着一滩一滩的血。后面吐不动了，莫泽满嘴狼藉鲜红，眼泪鼻涕的掉，胸口吃力的微弱起伏，憋气得满脸青紫，还一个劲儿嗓子嘶哑的喊，“涨……”
凌燃摸摸他的胃，鼓起来一个包块。身体已经是皮包骨了，连肉都没了，胃却还是涨的。
医生进来看了下，“他没力气吐了，你们帮他按出来吧，不用一直顶着胃，他人会舒服些。”
后面是莫泽像一块布一样趴着，一人扶着他，一人缓缓按着他鼓涨的胃，慢慢将那些小米粥按出来的，喉咙不受控制的涌出胃内容物，每挤一口都带着浓浓的血水。
呕完后莫泽的胃瘪了回去，干巴巴的像一只漏气的皮球，瘫软着身子躺在周竟天怀里，头无力歪到一旁，轻轻闭着眼，鲜红的唇微张，凌燃拿纸巾给他擦着唇、脖子上的狼藉。

晚上的时候莫泽醒来，好像有些无措，睁着一双涣散黯淡的眼睛，说想给妈妈打电话。
凌燃拨通了电话，放到他耳边。
“喂？”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女人清淡的声音。
“妈妈，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能葬在莫家的墓园里吗？角落就行，不用立碑的。”
“不行，你的身份不合适。”
“这样啊，没关系。”莫泽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失落，停了一会儿，又说，“妈妈，您以后能带弟弟来看看我吗，我好想他。很久没见过了，不知道他长成什么样了。”
“以后再说吧。”一提到她的心肝儿子，莫忻平淡的语气就转冷。
“好的……”
停了几秒，莫泽语气突然变得轻快，“妈妈，您下星期能来看我吗？我好想您……”
对面沉默了一下。
“就这一次，之后直到出院我都不会再打给您了……”莫泽的声音低落下去，像是要哭了。
“好吧。”其实她下星期答应了儿子要去y国玩，已经订了机票，并不打算为了看莫泽而取消，只是听他的语气挺可怜的，便先口头应承，让他高兴几天也算是她发发善心。
莫忻听见莫泽的在电话里笑了笑，很小声，像得到糖的小孩。
他停了一会儿，又说“妈妈，我……”
“你怎么这么多话呢，没完没了。”莫忻打断他的话。她很久也没有这么听他讲话了，应该说是第一次态度这么平和。
她对这个自己生下来的男孩，自问没有任何感情。或许是有的，只是厌恶大于感情，即便知道他是无辜的，错的不是他，而是她与那个人的恩怨，可她还是不能释怀，无法用平常心去面对这个男孩。
对面停了两秒，声音有些低落，“对不起妈妈，那我不打扰您了，您忙去吧……”
“嗯。”
“妈妈再见，早点休息，别熬夜……”莫泽像是不放心的叮嘱什么，“还有……”
“知道了。”没等人说完，莫忻不耐烦啪的挂掉。
电话里的声音突然寂静，连电流声也无。
莫泽听着手机里的平静，像是蒙了一层夜幕的眼睛无神的看着前方，嘴角的鲜血早已经染红了他青紫的脸蛋，纤细的脖颈，雪白的被子和床单。
帮他拿着手机的凌燃浑身颤抖，表情扭曲，眼里的滚烫透明液体在晃动间，一滴滴的落了下来。
靠在墙边的周竟天一声不吭的拉开门，走了出去。
莫泽还是一字一句把剩下的话喃喃着说完，“妈妈，我爱你……”
“滴——”仪器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长鸣，在苍白的房间内回旋，仪器屏幕上所有线条拉成一片直线。
医护人员冲进来的时候，凌燃依旧维持着手机放在莫泽的耳边的姿势没有动，指节发白，头发低垂遮住了眉眼，唇抿着，透明滚烫的液体一滴，一滴的砸在苍白的被子上，渗出一片灰印子。
医护人员拉开他，进行抢救。
抢救只持续了一会儿就停止了。
心脏机能耗尽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抢救的必要，一切只是走走流程而已。
医护人员开始陆续拔下他身上横七竖八的管子，胸口上的，那破破烂烂的手腕上的……
病床上的少年躺在一片寂静的鲜红里，面容祥和平静，无论身旁的人在忙碌着什么都一动不动，就好像是睡着了。
那总是无意识蹙起的眉头，也舒展开了，躺在那儿像是完全没有了烦恼，无忧无虑。
凌燃站在一旁看着动作轻柔的医护人员在做着最后的手尾，一动不动，像是木偶。
他总觉得，人好像还没走，好像下一刻就会睁开眼睛，跟他说话。
有护士走到了窗户旁，外面的蓝天白云，绿树成荫也已被夜幕笼罩，安静祥和。
听说人死了，灵魂会从窗外离开。
护士打开了窗户，突然卷起了一阵清风，窗帘飘飘荡荡的，风滑过了凌燃的身前，吹起了额前的刘海，露出了那双炙红、布满泪水的颤抖双眼。
风又温柔的吹向窗外。
凌燃突然疯了一般寻着风追过去，撞在了窗边，伸出了那被指甲硌伤的手掌，五指伸开，似乎想紧紧抓住什么。
医护人员吓了一跳，连忙抓住了他的肩膀。
凌燃的指尖在半空合拢起来，只有清风从指尖溜走的清凉，什么也没有。手心颤抖了着，又颓然跌落。
走廊上。
周竟天抬头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修长指尖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烟灰已经无声落了半截，淡淡的烟雾飘散在清冷的走廊上。
他低头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掌心湿润一片。
“操，这烟太呛眼了……”他咬牙切齿，最后一个音节带上了微不可察的颤抖。

大结局的时候一个人都莫得

葬礼（尾声）

莫忻是在早上的时候接到凌燃的电话的。
那时候她正在厨房做早餐，窗外的青草香味飘过来，初阳正好，晒在人的皮肤上暖洋洋的。
听完电话里那个人沙哑，平静的声音，莫忻拿着手机，愣了两秒。
“啪。”手机掉在地上。
她低头捡起了手机时，屏幕显示对面已经挂了电话，有些发愣。
原来一个人死了，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走了，昨天还见过笑得很开心的，活生生的一个人，今天就告诉她走了。
就好像清风吹过了四季，不再回头。
此时一个粉妆玉琢的小男孩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走进厨房，嘟囔着，“妈妈，今天早上吃什么？”
碗里已经打了两个鸡蛋，一碟切好的葱丝，调好的面粉，七七八八的东西。
莫忻看着眼前的小男孩。停了两秒，又温柔的笑了一下，“宝宝乖，妈妈今天不做早餐，让你爸爸给你做吧。”
许是察觉出什么，小男孩好奇的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
莫忻解开了围裙，回房换了身黑色的衣服，跟还在床上的老公说一声，“我有事出去一下，今天你照顾宝宝。”
她在男人懒洋洋的应声中离开了家门，脸上第一次没有化那种精致艳丽的妆容。

灼热的太阳下。
烈火在熊熊燃烧。
烧吧，烧去满身的伤痛，不再有忧愁。
那具面容平静，残破瘦小的身体无情淹没在大火的灰烬中。
外面等待的人，好安静。
天空在万里无云的淡蓝天际无声的划过，留下一条白色的轨迹。
抬头。
树影摇晃，头发轻扬。
起风了。
当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捧着一个黑色盒子出来时，身穿黑色长裙的莫忻上前两步，正要双手接过，此时一个穿着黑西装，与莫泽有几分相像的异常俊美的男人也走向前，轻声说，“葬在我家吧，他爷爷答应了，让他认祖归宗的。”
莫忻双手捧住了略沉的骨灰盒，抱在怀里，声音轻淡，“还是葬在莫家吧，他之前说过的，想在莫家的墓园里。”
“好。”俊美男人闻言点点头，默默退了下去。
彼此仇怨那么多年的两人，第一次这么平和的聊天，像多年不见的普通朋友一样。

……
……
“妈妈。”小男孩抓了抓莫忻的衣服，杏眼通红，“我做梦，梦见哥哥了，这次他的身上发着光，笑着飞走了，我怎么叫他也不应，妈妈，哥哥去哪儿了？啥时候带我去见哥哥？”
莫忻看着小男孩眼里的期盼，心头想过很多借口，想瞒着他，直到长大后淡忘了这个哥哥再告诉他，最终犹豫了两下，还是开口，“他走了，像我们奶奶一样，再也不会回来了。”
听到这几句话，一向乐观坚强的小男孩突然嘴巴一咧，眉头一皱，哇的一声哭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眼里不断涌出滚烫的透明泪花，脸颊通红，哭得撕心裂肺，

“呜呜，我没有【哥哥了！我没有【哥哥了……”

看见小男孩的眼泪，莫忻眼里的冷淡再也绷不住，蹲下身，将小男孩紧紧抱在怀里。
“宝宝，是我对不起你哥哥……”

葬礼很简单。
没有通知什么人，都是最后陪在莫泽身边的那几个。
灰蒙蒙的天空下着冷冷清清的小雨，乌云不散，世间万物都变得朦胧起来，漆黑的衣服，苍白的肌肤，如梦似幻。
莫忻手里撑着一把伞，手里拖着一个小男孩，那原本玉藕一样胀胀的手臂消瘦了些，一双大眼睛早已哭得红肿，在一片静默声中噙着眼泪，要落未落。
周竟天站在人群最远的角落，一直抬头望着苍茫灰蒙的天空，任由冰凉雨水落进自己的眼里，再从眼里流出来。
墓碑之下，放着一朵朵纯洁的白菊。
凌燃手里捧着一束如烈火娇艳的红玫瑰，蒙蒙细雨打湿了他的眼角眉梢，含羞的玫瑰花瓣，他身上笔挺的黑西装。
凌燃捧着红玫瑰放在心口的位置，低头蜻蜓点水的吻了一下，抬起头，动作温柔的放在墓碑前，看着那个篆刻的名字。
脸上的透明雨水一滴滴从分明的下颚落下。

…
…
葬礼结束后，彼此也没有再联系，所有人似乎回到了正轨。
莫忻在家里静默了良久，看着这充满生活气息的家。

她突然想找一点莫泽留下的东西，刚踏出一步的时候才蓦然停住。
搬家时什么都没有带，这个家里没有一样关于莫泽的东西，而他的出生证也在那时就丢掉了。

她打开手机，从头到尾找遍了相册，宝宝的，老公的，她的，亲朋好友，山海浪花，繁华夜景，诱人美食，甚至路过随手拍的一只纯白流浪猫，就是没有一张他的照片，她的身边没有任何一样他的东西。
莫忻开车去了莫泽生前住的地方，翻他的遗物，除了必要的日用品没有其他的东西，他走得很干净。

找了很久，终于在一个干净的盒子里找到一个褐色的小泰迪熊，虽然褪色老旧，却依旧一尘不染，闻着，还有淡淡的洗衣液清香。
莫泽2.3岁的时候因为病情发作疼得哭，她嫌烦，为了不让他继续哭吵，随手买给他的哄他的，没想到疼得脸色青紫的人抱着小熊就笑了起来，抱在心窝的位置。
那是她送他的唯一一个玩具，之后走到哪儿都要抱着。没想到十几年了还在，莫忻抚摸泰迪熊身上缝缝补补的伤痕，一阵柔软陈旧的触感，仿佛眼前又浮现了那年只有2.3岁的小男孩第一次接过小熊的纯粹笑容。
后来他长大了自己一个人住，很少相见。但每次见他，离远看见非常瘦的一个少年，一身黑衣，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但面对她时总是期盼的神色，小心翼翼的态度，就算她一直冷言冷语，他也不会生气，一直依恋、眷恋着她。
莫忻打开他用过的手机，所有相册都删空了，什么资料都没有留存，也没有只言片语的遗言。

一个字也没有留下。
就这么安静的去了。
最后一通电话，他从凌燃口中听说了。
他说他爱她。
在经受了她那么多年的冷暴力，残忍的对待之后，他对她的感情依旧没有变。
纵观他这一生，除了自己在他年幼时无心照看了几年，应是再无人与他有什么牵扯。
自己随意施舍的一点温暖，就让他如此弥足珍贵的记了一辈子。
莫忻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窗外明净的天空。
突然发现他还很年轻，才19岁。
算命先生说他命运坎坷，身体病弱，但可以长命百岁。
可是，为什么他才19岁就死了呢？
命相，终究是不准的。
还是说，人定胜天呢？
这一切没有答案。
也不需要了。

莫泽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学校，听说是请病假。
班长扭头看着右下角莫泽曾经坐过的空位，这病假，也请得太长了些。
一件轰动全系的事情。
周竟天出现了。
他的表情看下去不再那样盛气凌人，动作也不再那么霸气张扬，反而有些成熟内敛，整个人好像突然有什么从里到外改变了一样。

他亲手替莫泽办理了退学手续，以亲哥哥的名义。
那个他从来都不承认，认为是耻辱的名义。
所有人大跌眼镜，有认识的人上去嘻哈的说，“是不是又想到啥整人的点子？”
周竟天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过世了，不会再回来上学了。”
那个人脸上的嬉笑霎时就凝固，睁着眼睛楞楞的看着他默默离去的身影。

这件事渐渐传开来，在人们还未消化这个沉重的消息时，周竟天又公开了一个消息，莫泽以前的所有小人阴险的行为都是他伪造陷害的，就为了让大家讨厌他，折磨他。
其他的，莫泽的身世并没有公开，也没有告诉别人葬在哪里，想给他留存一分清净。
可是仅这一点就让所有人唏嘘，特别是那些以前欺负过他的人。
不少人开始回忆莫泽以前的过往，相处的一点一滴，才发现那是一个不善言辞，但友善、内心温柔的人，而他们对他做了很多过分的事，，而之前他身体不适没时不仅没有关怀，还借此欺凌，再想起他年纪轻轻的就病逝了，有些人回想起来，不禁暗自红了眼眶。

做完这一切，周竟天没有管周围的议论纷纷和指责，很快就出国了。用他损友的话说，就是“远离伤心地。”
而一向坏脾气特别傲娇的别扭的周竟天竟然也没有反驳。
损友拍着他的肩膀感叹，“孩子长大了。”
“滚。”
只迎来周竟天一个臭脸。

周家亲戚几个孩子最近见面总是互相指责争论。
“他怎么可能会因心脏病死！不是心脏病不严重吗？上次还看他在喝酒！”
“为什么你们没有人发现，是不是你们虐待了他？”
“还不是周竟天带的头，他坏得很，欺负完人就出国了。不给咱们骂他的机会。”
他们虽然欺负过莫泽，但总归是自己表弟，不想让他就这么死了的，回想起自己年少轻狂的过往，终究是有些自责。
“算了吧，我看他自己都伤心死了，我那时去送他的时候他人都变了，瘦了，一点都没周家大少爷内纨绔劲儿了，也不爱说话，但还是喜欢臭着一张b脸。”
“臭着一张b脸就该骂，等他回来咱们骂死他！”
在这种争争吵吵中，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所有人步入正轨，生活照常。
然而，每一年都没有等到人回来，逢年过节都不回来，要不回来一下马上就走了，那些个叫嚣要骂周竟天的堂、表兄弟们，也渐渐变成叹息。
一向嘻哈闹腾，粗心大意不太会顾人感受的少爷们，经过岁月的沉淀终于渐渐沉下性子，收敛了脸上放肆的笑容，变得成熟稳重了些。
当时的情况大概都了解了，他们对自己做过的事情非常惭愧，以为只是无足轻重的玩笑，却给人刀割般的伤口，如果他们能再细心了解一下身边的人的状况，或许那个身体不好的弟弟就不会就这么死了，这让他们做事开始有分寸，不再只顾着自己享乐让别人承受痛苦。
今后的人生，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每一年亲戚聚会，提到谁家弟弟的时候，会有某一个人突然沉默，然后其他几个也慢慢沉默下来。
若是心软了，便往地下倒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