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没有人知道那九五至尊此刻的痛苦与挣扎。
出来看见吴邪的第一眼，张起灵就意识到吴邪所中的“天命”毒发了。半截李给的那一半解药吴邪只服了一部分下去，剩下的一部分被张起灵留了下来配以自身麒麟血为引来炼制解药，如今药还未成，而且吴邪身上的“天命”终于是压制不住了。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的无计可施。张起灵不假思索的划破手掌想要让吴邪服下，但吴邪意识不甚清醒没办法完成吞咽的动作，麒麟血润湿了他的嘴唇就顺着下颌而下，张起灵毫不犹豫的另觅他法，自己仰头接过血珠，然后慢慢用嘴度给了吴邪。
这才有了众人出来时看见的一幕。
久违了的熟悉感觉在唇间弥漫，想到自己亲手把最爱的人推到另一个人的身边，那个人也会如自己这般吻过挚爱的唇瓣，张起灵心碎欲裂。
这一次之后，自己这辈子还能有这样亲吻吴邪的机会吗？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今天的宴会上原本解语花是会提出离京奏疏的。那个男人一样的手段过人，对人对事都是如此，交出了家主信物也就不必再困守于燕京，解语花既然千辛万苦娶了吴邪回去，也就不会再给张起灵任何插手的机会，他要带着吴邪离开，去到没有张起灵打扰的地方，
站在解语花的角度想想，这也不是多难懂的事情，所以张起灵心知肚明。
更何况这些天苦读医书，他越来越绝望的发现，原来解去“天命”的代价，就是忘却。忘却与过去有关的一切，再醒来时如是新生，什么都不会记得。
张起灵快要被这样深不见底的绝望给逼疯了。
接受这一事实的过程，几乎就要耗尽他全部的心力。
等到吴邪再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会记得一个曾经伤害过他的、名叫张起灵的混蛋了，他身边有着宠他爱他的人，他们可以走遍天涯海角任何一个吴邪想去的地方，可以在不知名的江南小城相濡以沫相守到老，可能他们还会领养一个或者很多个可爱的孩子。
吴邪再也不会记起他的生命中出现过一个张起灵，爱他刻骨。
如此，竟也就是一生了。
想象中余生的吴邪过得有多幸福张起灵此刻吻得就有多绝望，他甚至抱有卸下抵抗在这一场宫变中和吴邪一同死去的念头。不过理智回笼，他到底还是没有这麽做。周围的声响渐渐大了起来，张起灵以最缓慢的速度离开吴邪的唇瓣把人揽在怀中，抬头去看周围的情势。
原本应该守卫着宫内禁军的地方空无一人，过于压抑的气氛让人不安。

不过是这么一会儿耽搁的功夫，原本麟德殿里的一干人众也全都逃出了大殿聚在一处。解语花护着霍秀秀出来时见到的便是吴邪安静的靠着张起灵的摸样，他的心猛地一痛，忽是心中升起了几分绝望。
张起灵眼见半截李出来面色倒是更寒了几分，沉声道：“李大人，朕的禁军是如何听你号令的？”
此时打斗的众人都几乎停了下来，个个都竖起了耳朵捕捉这二人口中的关键之语。
半截李笑得很开怀，“若不是霍家侄女相助，老夫倒也拿不到调动禁军的兵符啊。”
一语惊人。
在一瞬间成为众人视线焦点的霍秀秀没有半分犹豫，抽出袖中的短刀抵上了她面前安王的脖颈，笑语如花却难掩她语中寒意：“小九爷，刀剑无眼，你最好别轻举妄动。”
偌大的广场上一片寂静。
“是你盗走了禁军兵符？”张起灵第一个反应过来，饶是沉稳如他也是面上几分诧异神色。
“是。”霍秀秀毫不犹豫的应下了这滔天罪名，而霍仙姑的脸色却是难看起来，她先是一惊而后便既惊且怒的瞪向了半截李。
怎么会这样！兵符怎么会是秀秀盗走的！
半截李饶有趣味的看着众人变幻莫测的神情，心里默默算了算时间便抬头冲张起灵道：“陛下，老夫再给你个惊喜。”
他话音刚落，便见远处尘土飞扬。
待走的近了才能发现那是大队士兵，正是禁军。
张起灵的眼一下子沉了下来，用力揽紧了吴邪。
———那禁军领头之人，赫然是原本应在天牢的二皇子。

随着二皇子率领禁军的到来，广场上的气氛一下子凝结了几分。而解语花面对随时可夺自己性命的利刃，俊秀的容颜上起初是震惊不解，后来却是都化为了哀莫大于心死。
真是讽刺，他这一生中最最在乎的两个人，一个已经成了他的王妃此刻却是倚在别人的怀中；而另一个，正站在他的身后欲制他于死地。
安王一阵恍惚，轻声道：“秀秀，你真的是秀秀？”
昔日语笑嫣然的小女孩，一张芙蓉面上有了几分动容，可下一刻再度回归冷漠：“你闭嘴。”
与二皇子一同出现的，还有率领另一部分禁军的一个本该死去的人。
陈家家主，绰号陈皮阿四。
陈皮阿四带着人从麟德殿的后方杀了出来，眼力极好的张起灵发现了陈皮阿四眼睛处的刀疤，想必那就是他在当日的围剿侥幸不死的代价。
陈皮阿四和二皇子一前一后杀出，瞬时就把广场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干逃出麟德殿的大臣、以及解语花、张起灵等人都通通被围了个严实。
二皇子策马赶来，意气风发不言而喻，早已不复在天牢中的狼狈。
他俯视着张起灵，明明得意非凡的脸上还挂满了刻意的伪善，开口道：“三弟，别来无恙啊？”
TBC

十、
张起灵面对于己极度不利的情况，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好以整暇的平静道：“二皇兄，好久不见。”
二皇子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大，“你一定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吧，我的好三弟。”
张起灵却是愈发的淡然了，不可置否道：“是朕高估你了。”
“你说什么？！”二皇子系先皇正宫所出，从小就是被宠坏了小霸王，虽说在张起灵被立为太子后稍稍历练出了几分城府，可哪里能跟从小就生活在皇宫最底层摸爬滚打的张起灵相比。所以他很快就沉不住气了。
陈皮阿四和半截李都是人精，面对不成器的二皇子实在是懒得多说什么。反正他们需要的只是个傀儡，之所以扶二皇子就是为了师出有名，更何况二皇子越不学无术越符合他们的利益。
天边夕阳西下，一弯银月已是初露峥嵘，晚霞倒是艳得紧，瑰丽似火，燃烧了半个天际，明灭胜血，赤红的令人心惊。
突然这时两道烟火升空，在无垠的天幕中盛开出巨大的繁华，映衬着瑰丽晚霞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烟火绽放的同时，宫外喧嚣平地而起，厮杀声不绝于耳。
张起灵从容自若道：“区区数千禁军，朕还不放在眼里。“
“可是如今我们的人马正在全面血洗京城，京城的大门已经开启，数路奇兵正向皇宫来，张起灵，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属于陈皮阿四的声线响起，每一字下都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这些天你为了吴家这小子闭关苦阅医书，想来是还不知道外边的世界已经变天了吧。”半截李笑眯眯的说着。
为了吴邪？医书？
解语花捕捉到关键的字眼，明显愣住了。是不是有什么隐情他不知道？
正苦思冥想中，身后传来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怎么，敢做不敢认吗？”
“什么？”霍秀秀的话让解语花更加疑惑，秀秀到底误会了他什么？什么敢做不敢当？
解语花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他的反应明显激怒了霍秀秀，霍秀秀手下加了几分力道，一道细细的血线便出现在了解语花的脖颈之上。
“是我看错了你！你怎么忍心给吴邪哥哥下毒！”霍秀秀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大喊道，而她这一声，瞬间引来了无数道目光。
张起灵隔着人群遥望向这二人的方向，面色冷凝。
霍秀秀怎么会知道吴邪中毒的事？！难道……
不过姑且抛开这件事不管，霍秀秀说出的那一句话信息量太大，值得细品。张起灵在得知吴邪中毒后曾经一一排查过吴邪身边的人，可始终没有查出是谁给吴邪下了天命，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解语花，但是他打心眼儿里还是有种莫名的预感，他觉得解语花到底不会伤害到吴邪。
如今看来，是不是他错了？
解语花在听见“吴邪、下毒”等字眼后也急了，都不曾理会颈间的伤口连声问道：“你说什么？吴邪中毒？！”
“你亲手下了天命给他，还需要我帮你回忆？！”霍秀秀显然是怒极，语言尖酸刻薄之极。

天命的被提及让张起灵内心的不安更加扩大了几分，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了什么东西，稍纵即逝。
宫外的厮杀声更近了些，应是已经到了玄武门，二皇子更加的有恃无恐起来，冲张起灵高昂着下颚道：“你听见了吧？这是宫门被攻占的声音，张起灵，你若识相些自己将鬼玺双手奉上，朕还可以看在兄弟一场的情分上给你个全尸。”
鬼玺，燕朝传国玉玺的别称，相传可以召唤阴兵，是君王至高无上权利的象征。
就像是为了配合二皇子的威胁，半截李和陈皮阿四都把兵力又逼近了几分，缩小了包围圈。禁军的羽箭已在弦上，眼看着双方一触即发。
张起灵收回了视线，丝毫不怯于被万箭所指的兵家所谓的“死地”，他只是目光缱绻的看着吴邪，伸出食指一点点拭去吴邪唇边血迹，轻声道：“皇兄是铁了心要谋反？”
“这本就是朕的东西！”
张起灵依然不看他，只是声线虽轻在场之人却都听的清清楚楚：“你为什么不想一想，吴相为何没有赴宴？”
吴二白！
半截李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而陈皮阿四环顾了一圈后脸色也不比半截李好几分：“六皇子呢？！”
张起灵终是抬起头来，明明平板无波的语气可二皇子却听出了嘲讽之意：“你们以为，朕的御林军都是贪图富贵卖主求荣之辈？”
宫外的杀声又近了几分。
“秀秀，纵使拿我的命去换阿邪的命我都不会皱半点眉头，你觉得我可能害阿邪吗。”解语花平静下来，如今他也不想去关注其它什么事了，他只是想弄明白吴邪出了什么事，仅此而已。
解语花诚挚的神情和提到吴邪时焦虑的神色不像作假，这让霍秀秀一愣，她皱了皱秀眉扬声问道：“李叔，毒到底是不是他下的？”
这个他，自然指解语花。
而听闻这二人间的问答，陈皮阿四和半截李的神色却是沉稳起来。
——是啊，急什么，就算逼宫不成，他们手中还有一张王牌。
半截李冲霍秀秀诡异一笑，沙哑道：“吴家的小子好能耐啊，陛下肯为了他放虎归山，皇后肯为了他盗取兵符。啧，小九，老夫倒有点同情你了。”
最后一句，竟是对着解语花说的。
霍秀秀的脸色一变，手颤了颤，“你说什么？”
半截李这次笑得恶毒：“所谓关心则乱，老夫见识了。霍家侄女，多谢你的兵符。”
“咣铛。”
霍秀秀手中利刃掉地，不可置信的后退了几步，“你说只要我盗了兵符给你就帮我取得解药，那…那解药……”她面色如纸，身子摇摇欲坠，声音愈发的低了。
“老夫分别给你和陛下的，虽然不是解药可也是好东西呢。”
他话音刚落，原本已经昏睡过去的吴邪忽是惨叫一声，在张起灵怀里软下了身子。
“阿邪！”安王大喝一声身子凌空飞过，可尚在半空之中他看见了陈皮阿四指示禁军放箭的手势。
下一刻，万箭齐发。
TBC

十一、
安王生生被隔绝在了皇家十六卫的包围圈外。
这头，张起灵抱着吴邪目呲欲裂。
吴邪痛得浑身都在发颤，不多时嘴边就有鲜血流出。
张起灵拼命的擦着，可那血好像不会停一样，而且更让人心惊的，是自吴邪双眼中流出的两行赤色。
原本清澈的眸子此时紧紧闭着，再也不见昔日灵动。
“杀呀！”将士们的吼声震天，在满天尘埃散漫之中，宫外李府的方向火势冲天而起。
是御林军到了。
箭势终是停止。张起灵如同被困的野兽嘶吼出声：“吴邪！”
天地无声，无人应答。
在这一片寂静中有细细的笛声响起，而吴邪却猛然睁眼。
铮！
匕首出鞘，柄在吴邪手中，而刃，却是架在了张起灵的颈上。
只需一寸，吴邪就会要了张起灵的命。

六皇子一马当先，率领大队御林军自玄武门攻入。
御林军的配备优良于禁军，若是真刀真枪的打起来，叛军还没有来得及消灭被围的张起灵一干人马，恐怕就已经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
这一点张起灵清楚，而陈皮阿四和半截李同样清楚。
六皇子策马而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面：燕朝尊贵无比的麟帝君上被人用匕首制住，而犯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的天字号第一罪人，正是他们君上放在心尖儿上的那位主。
啧，这戏码，相爱相杀呀。
都快赶得上解语花当年唱的戏了。
“老二？你还没死呀。”六皇子笑呵呵的问到他的好皇兄，二人间的气场完全谈不上什么兄友弟恭。
六皇子那一副“哎呀你怎么还尚在人世这实在是太可惜了太可惜”的潜台词溢于言表，成功的让二皇子本就黑的犹如锅底的脸色更难看了两分。
张起灵是侧身站在吴邪面前的，透过寒气逼人的薄刃他能感觉到吴邪在颤抖。张起灵一个错身打算退出被吴邪威胁的范围，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吴邪也随之变了身形，再次稳稳的把匕首横在了张起灵颈间。
细细的笛声不绝，吴邪身手远好于从前，可他显然极痛苦，双眼中鲜血不断的流出，他颤的更厉害了。
“你再多动，他受得苦也越大。”半截李瞧见了张起灵的动作，凉凉道。
听闻半截李的话张起灵也不敢再有所动作，想伸手拨开颈间的利刃却到底还是顾虑着吴邪垂下了手。
张起灵一瞬间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六皇子把这一切看得分明，觉得他家英明神武手段狠辣的皇兄算是完了——只要有吴邪在。
“老不死的你居然还硬的不行就来阴的，真是太卑鄙无耻了。你把吴小邪怎么了？他居然会对哑巴下手！”六皇子冲着半截李还是笑骂着，可是那笑意已是未达眼底。
六皇子的发问几乎是所有人都在关心的问题，张起灵、解语花、霍秀秀都几乎在同一时间望向了半截李。

被众人注视着的人有几分得意，漫不经心道：“其实也没什么，天命之毒已经失传了，老夫不过是下了个子母蛊，”半截李扬眉笑了，“这蛊以麒麟血为催发剂，子母蛊虫可还是通过陛下和皇后之手下得呢。陛下，若不是方才您喂了吴家小子麒麟血，这蛊虫恐怕也不会这么快苏醒啊。”
张起灵和霍秀秀几乎同时浑身一震。
张起灵微微偏了偏头，他看见吴邪攥紧的拳和双眼中流出的血泪，他喃喃开口：“原来竟是我……伤了你？”
解语花仿佛脚上生了根，只是站在原地定定地看向吴邪。
“陛下，老夫也看得出来你对这吴家小子一片深情，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您交出鬼玺，老夫解了蛊，如何？”
张起灵不答话。
”哑巴！”六皇子也再维持不住笑意，惊叫出声。
若是交出了鬼玺，就等于让出王位啊！他们费了那么大功夫才走到今天，难道就为了区区一个吴邪要放弃？！
若是 没有了吴邪……
“瞎子！”
六皇子刚动了个念头，便听见耳边张起灵大喝一声。他抬头，发现张起灵脸上有怒意和决绝。
“你速去昭阳殿内殿，书架第四层第三格后有暗室，鬼玺在里面。”张起灵说得极平静。
“皇兄！”
“我不能让他出事！江山没了可以再打。”
张起灵一字一句。
广场之上鸦雀无声。
解语花闭了眼，他想他终是明白。
——那个男人爱吴邪，其实从来都不比他少。
那么阿邪，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六皇子最终还是让了步，他深深地看了张起灵一眼便策马而去，离开的方向正是昭阳殿。
要说燕朝的皇宫也算是极尽精巧，麟德殿是算在外廷的，而后宫的东六宫和西六宫分别由皇后和来自外邦的云贵妃统率。昭阳殿是君王的寝宫，而有意思的是本该由皇后居住的未央宫却是闲置着，王后倒也不争这个，择了东六宫中的长门宫不闲不淡的住着。
见六皇子去得远了，张起灵宛若寒冰一般的目光就牢牢锁在了半截李身上。“如何解子母蛊？”张起灵强压下心中的汹涌杀意开口。
“这个简单，”陈皮阿四自袖中取出明黄卷轴，皮笑肉不笑着，配上他眼处的刀疤是格外阴冷：“这是你自动逊位、传位二殿下的诏书，过会儿只需鬼玺在上面加印就好。吴家小子暂时不会死，待二殿下即位后，老夫自然会了解这蛊。”
“朕不信你。”这不光是张起灵的心声。
听闻此言半截李胸有成竹一笑：“陛下大可放心，今日众位同僚也都在，老夫没必要言出无信，只要您退位，若是不解了这蛊小九和霍家侄女也怕是不答应了。”
被点到了名的两人不自觉的抬头看向张起灵，而张起灵传递给了两人一个“拜托了”的眼神。
——张起灵要妥协了。
毕竟是从小的默契，解语花和霍秀秀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的眸中看出了同样的结论。
TBC

十二、
霍秀秀从没有哪一刻像此时这么后悔过，她以为她所做的是为了吴邪好，可是不料害了吴邪不算，竟是连张起灵也连累了。她知道自己有义务在此刻做些什么。
安王瞧见了霍秀秀眼中的决绝，心中百转千回。他是惭愧的，他本以为张起灵的身份不适合吴邪这才出手，可如今吴邪却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这叫他有何脸面去面对当初把吴邪交给他的吴家人？
霍秀秀背靠着麟德殿，离陈皮阿四极近，她眯了眯眼，眸中算计一闪而过。
解语花见吴邪和张起灵仍旧僵持着忽然出声：“秀秀，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不喜欢吃李子，每次都要把李子推给我和阿邪吃？阿邪其实也不喜欢吃，不过他每次都是迁就着你。”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不只是霍秀秀，张起灵也愣了片刻。
不过下一刻张起灵冷硬的脸庞有了几分松动，眸中流光溢彩。胖子和他多年的默契也不是盖的，胖子不引人注目的往前挪了几步，死死盯住先前的青衣人忽是惊叫出声：“胖爷道是谁，小八爷好本事！”
小八爷？！燕朝能被这么称呼的只有一个人，号称“齐门八算”的齐家少东家，齐羽。可齐羽在张起灵即位之初就被绞杀了啊。
青衣人是齐羽？！
半截李和陈皮阿四显然不知道，此时闻声立刻转向了青衣人。
张起灵心里为胖子暗叫了声好。
那厢，解语花和霍秀秀等得就是这个时候。
霍家的独门功夫向来为人称道，只见霍秀秀一把扯下事先松开的凤冠，脚背一挑先前落地的兵器，利刃就被抛向了半空，被她稳稳接在手里。霍秀秀身轻如燕的跃起，没有半点犹豫的刺向了陈皮阿四。
至于解语花，先前的箭雨虽然分开了他和吴邪间的距离，但他的落地之处和群臣还是有差距，和站在禁军最前列的半截李、二皇子处在了不尴不尬的一条直线上。这种距离对于轻功绝佳的他而言不是问题，不过几个起落，解语花和霍秀秀就几乎同时攻到了半截李和陈皮阿四眼前。
半截李遇此变故临危不乱，他在铁拐上不知做了什么手脚，斜斜刺出，逼得解语花不得不接下这一招。
先前陈皮阿四的话里透露出的讯息就是子母蛊虫的饲主是他，也就意味着他关系着吴邪的安全，在场之人都不傻，如此瞬息万变之时当然是只要解决了被对手拿捏的软肋就好。更何况张起灵也已经看出来了，操纵笛声的主人不在场，想必是在某个角落窥视。眼下他只要不刺激到吴邪，吴邪的情况就会好很多。

既然如此，想要掌握主动权就必须打草惊蛇，逼得对方先动才好，要知道混淆视听的事不算难。
所以胖子之前指认齐羽的一说，只是为了分散陈皮阿四和半截李的注意力，他只是他随口胡诌罢了，
在张起灵的指示下，皇家十六卫纷纷出动，胖子继续和青衣人斗在了一处，八卫刺向了黑衣杀手，另七卫全部对上了陈皮阿四。
胖子的那一声“小八爷”不过是为了吸引众人注意力，目的达到了自然也就偃旗息鼓，眼看着好不容易稳住的场面再一次的乱套，半截李的脸色再度难看起来。无奈于解语花的武功卓绝，他竟是分不出神来顾全大局。二皇子见了这场面有些慌了神，顾不得其它命禁军开始猛攻张起灵和吴邪的方向。
禁军一动，训练有素的御林军立刻全军压上，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远处马蹄阵阵，是六皇子取了鬼玺归来。
天边的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夜色正深沉。
——————
京都东门。
“启禀丞相，京都八门已经尽数关闭，叛军距京师尚有百里！”戎装男人半跪在一袭儒服的吴二白面前，语气中的恭敬可谓是发自肺腑。
吴二白此时正位于东门城楼之上，负手而立。时序已近深秋，京师地处偏北气候更是寒冷了几分，只是瑟瑟的秋风吹乱了吴二白的发，却吹不乱那双幽若寒谭的眼。
在他的身后，城中御林军正在挨家挨户的彻查叛党，端的是宁可错抓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架势，原本权倾一时的世家李氏的府邸燃起了冲天大火，没有人顾着救火，包围了李府的官兵们只是冷冷的看着——君王有旨，李氏一族可是一个不留。
而在吴二白面前的，正是整装待发的御林军精锐，豹韬卫、龙武卫、虎贲卫三军。
吴二白唇边扬起抹儒雅的笑容，温润道：“尚有百里？墨大将军那边可有消息？”
君子如玉。这四个字用在他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
明明那么轻的声音，可半跪在地上的戎装男人却是硬生生打了个冷颤，心中暗说丞相谈笑送魂归的传言诚不欺我。他心下这么想着面上却是无半分怠慢，赶忙道：“回丞相，墨大将军飞鸽传书，说已于三日前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叛军到来，还说请丞相安心守住京都既可。”
“如此甚好。大将军的一片丹心本相一定在陛下面前如实上奏。孙将军，你马上传令，命龙武卫回宫清剿逆党，豹韬卫协助守城，虎贲卫出城迎敌。”
“是！”
孙将军领命而去，而此时吴二白的脸上神色从容如常，只有回眸望向皇宫方向时，他眼中才溢出些许担忧。
张起灵，你可一定要护住阿邪平安。
TBC

十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眼下正在麟德殿前的众人怕是没有丞相大人的那份从容和闲适，这边的空气里都充斥着浓浓的火药味儿。
霍秀秀仗着自己身形灵活以及皇家七卫的相助逼得陈皮阿四是节节后退，而半截李那边是虽然他与解语花走了上百招，但是毕竟是上了年纪，比不得全力以赴且武功卓绝的解语花。
二皇子想要孤注一掷的玩把“擒贼先擒王，可是所谓“乘你病，要你命”的道理六皇子应该没少给手下传输，这不，包围圈刚一乱起来御林军的头领就下了进攻的命令，迫使禁军只能开始和战斗力强于己身的御林军正面展开交锋。有一大部分的禁军打算去围攻胶着着的张起灵和吴邪，可不料被御林军死死的拖住竟然一时抽不得身。
张起灵在心中算了算场上的赢面，终是气定神闲下来。先前他给吴邪放血之时划破的伤口尚未痊愈，而现在人一静下来倒是察觉出了那伤口正嘀嗒鲜血个不停，痛意明显。张起灵抬手欲细看几分，而抬到一半时他却是察觉出了异常。
一直把自己封闭在单独空间里的吴邪，竟然睁开眼直直地盯向他的手。
那目光不复先前空洞，茫然、无措、疑惑、心疼……
吴邪还能对外界产生感知？！
还有办法！
张起灵心中一阵狂喜掠过，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眼神中透出一分小心翼翼，攥了一下拳又放开，用极缓慢的速度晃了晃自己的手掌。
滴嗒、滴嗒。
血珠落下。
在吴邪黑暗的世界里，两道声音争执不休。
——吴邪，我以主人的身份命令你，握紧你手中的匕首！用锋利的刃尖刺穿这人的动脉！让鲜血唱响一曲胜利的长歌！
吴邪眼前是铺天盖地的血红，他感到自己心底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被引发、放大，有人在他的耳边叫嚣着杀戮与残虐。
他几乎就要挥动手中的匕首。
可是，他的心中还有一个小小的声音，那声音虽微弱，却异常坚定。
——不可以，你不可以，吴邪。这个人，是用尽了你全部感情的人，无论爱恨，他都是你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委屈了的人。
他就是你的世界。
“……小…小哥……
张起灵听见了吴邪由喉管震动而气流引出的微弱呼唤，这个强大如神佛般的男人竟是湿了眼眶。
他张起灵此生何德何能得遇吴邪倾心？！
在他亲手划下他们间的鸿沟后，在吴邪被子母蛊控制全无神志时，在吴邪困在自己的世界僵化时。
吴邪会因为他的手伤而清明神识，吴邪会因为辨认出他而松了匕首，吴邪会因为他在违背蛊主意愿的前提下走出那个黑暗的世界。
吴邪！
吴邪。
吴邪……
滴嗒、滴嗒。
是张起灵的眼泪落下。

吴邪原本因为紧握住匕首而手的关节处都泛着白色，如今他既然灵台守得一丝清明认出了自己面前的人是谁，那就当然就不会再对着张起灵刀枪相向。
没有任何悬念的，吴邪蜷着的手指一点点松开。
“驾！——”
是六皇子回来了。
是六皇子，带着鬼玺回来了。
叛军的眼神都是一变，眼中露出狂热的神色。
传说中可以召唤阴兵的神器，现实中燕朝君主至高无上权利的象征。
同时也是他们想要翻身的保证。
而得到这份保证的关键就是……
皇家七卫联手的剑阵终于成功，霍秀秀凌厉的一招直向陈皮阿四的要害而去。
得手了。
那头，青衣人和胖子可谓不相伯仲，交手多时仍是分不出胜负。张起灵看这两人打的时间长了，渐渐的他也觉得这青衣人身形眼熟起来。
解语花和半截李正斗到紧要关头，隔着人群半截李忽然冲霍仙姑眨了眨眼。
霍仙姑凝视了霍秀秀一眼，复而再看看解语花，到了最后她的视线却是落在了明明武功绝顶却因为顾及吴邪而迟迟不曾出手的张起灵身上，精明如她却是叹了口气。那不是霍家家主的高深莫测，只是一个老人的感慨罢了。
——遇见张起灵和吴邪，其他人好像除了承认自己生不逢时外，再无他法。
张起灵先前面对半截李时的那句不能让吴邪有事回响在霍仙姑的耳畔，她一瞬间忽是想起来了许多的旧年过往，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罢了罢了，秀秀这孩子心里放着的人竟也是吴邪，要是这样那她还费尽心思的巩固秀秀的后位做什么？就算中宫之位不异主，光是凭张起灵对吴邪的感情秀秀在宫里也会是守活寡的命，那她这个做奶奶的，又图了什么呢。
思至此霍仙姑心里的打算是越发清晰了起来，她对着半截李含着笑摇了摇头。
霍仙姑的拒绝让半截李有几分失神。然而高手过招往往是一瞬千里，一点点小的失误都会导致成败的未知。半截李的分心给了解语花一个机会，解语花一个拧腰躲过一击马上反应过来，而后足尖轻点从右侧袭出，在半截李没有反应过来前配剑格住了半截李的防御，同时左掌蓄满了内力的一掌拍出，竟是把半截李从马上打了下来，呕出一大口血。
这一下全场俱惊，二皇子脸色惨白的张了张嘴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禁军看上去明显有些无措和茫然，他们是听命于半截李的，那如今的局势……不知不觉双方都停了下来。
张起灵终是把青衣人的身影和记忆中的一道身影重合，他心里一动，犹豫了下出声喊道：“解子扬！”
青衣人的身形猛地一滞。
“什么？！”
解语花抬眼望了过来，俊脸上一派错愕。
“哑巴！”六皇子奔至近处纵马一跃竟是跃进了包围圈。他举起手上托着的被锦缎包起的一方小玺笑：“你这回可欠我人情欠大发了。”
六皇子扫过全场，在看见被擒住的陈皮阿四和倒在地上吐血的半截李后唇边的笑意渐渐扩大，勾成一抹弑杀的弧度：“看样子我错过了很多精彩啊。”
六皇子话音刚落，一直细不可闻的几乎被众人忽略的笛声猛地拔高，不成节奏的响了起来，刺耳异常。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吴邪凄厉的叫出了声，身子颤了颤眼神重回了空洞。
吴邪僵硬着再度握紧了匕首，没有半分犹豫的朝着张起灵的颈间划了下去。
“陛下！”
伴随着文武百官的惊呼，训练有素的御林军拉动了弓弦。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箭头所指的方向，只能是吴邪。
TBC

十四、
“嗤——”
双钩轻羽箭的箭头刺入皮肉的钝声响起，中了箭的那位咬紧了牙关咽下所有痛呼，几不可闻的闷哼了一声。
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数声惊叫。
“陛下！”
“哑巴！”
“小哥！”在千均一发之时，张起灵身形犹如鬼魅般的一转，右手的食指、中指夹住了吴邪手中的刀刃，空闲下的左手则是紧紧搂了吴邪在怀。他向箭势袭来较疏的方向退去，可一时间也无法全身而退，只得硬生生受了。
吴邪被张起灵护在了怀中安然无恙，而他手中的利刃由于力道未卸完却是在张起灵颈间重重划过。
后心处完全空白的男人身中六箭，他猛地颤了颤身子可终归没有松开揽着吴邪的手。
颈间血流如注让男人有几分晕眩，他费力的抬头看向众人，平素里古井无波的眸中一片狠绝。
旁人是决然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御林军的将士们心胆俱裂。
“陛下！”
他们只是想保护君王的安全，弑君之人本就犯下了死罪啊，纵然安王妃身份高贵。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
六皇子看见御林军冲吴邪放箭时就感觉不妙，如今他见了眼下这局面简直想吐血，气极败坏骂出口：“谁他妈准你们放箭了！蠢货！都他妈一群废物！”
张起灵身中数箭，再加之颈间伤口还有扩大的趋势，他也确实快撑到了极限，若不是倚着吴邪的身子恐怕此时都已是站立不住，有血迹自他的嘴边划下，流出一道残忍的痕迹。
六皇子自马背上跃起凌空踏过，一把分开相依的两人稳稳接住了张起灵渐渐下滑的身体，吴邪被他一推摔倒在地。六皇子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惯有笑意一派焦急，竟是连声线都有些颤：“哑巴？你怎么样？”
张起灵眼睁睁看着吴邪摔倒又急又气，咳出血来，他动了动唇，说出断断续续的话语仿佛已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吴…邪、蛊……救…咳咳…”他话未说完就又是一口鲜血咳出，胸膛起伏。
“陛下……”御林军跪了一地，文武百官面上也都是担忧。
霍仙姑愣神了片刻，复而闭了闭眼终是做了个风险极大的决定，她扬声道：“子母蛊之主是瑶国云彩！她人在摘星台上！”
一言既出众人俱惊，张起灵猛地睁大了眼。
西六宫中摘星台，整个皇宫最高的建筑。
解语花才从“青衣人是解子扬”这个消息中缓过神来又亲眼所见张起灵中箭，一连串的突发事故让人措手不及，他直直向摘星台看去，果然在顶层看见了道在风中显得格外纤细的身影。
蛊主居然是云贵妃。
“老子一定救！你别说话我找太医过来。”六皇子出指如风点了张起灵的穴道止血，同时皇家十六卫也赶到，背起张起灵朝昭阳殿而去。

不知为什么，笛声竟是停了下来。
六皇子见张起灵被带走疗伤这才稍稍放心，他回过头看见因为笛声停止而倒在地上了无生气的吴邪，吴邪手中的匕首上还在滴血，那是哑巴的血。
他武功绝顶的皇兄为了救眼前之人而身负重伤，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却安然无恙——一如多年前，生死崖边的那一幕。
一样的人物，一样的场景，一样的结果，唯一不同的，好像只有年华。
六皇子承认，他对吴邪动了杀念。
如果两个人之间的结局终归会是一个害死另一个，那是否不如不遇倾城色？
六皇子脸色漠然的扫视过全场，他指向摘星台声音嗜血：“来人，请贵妃下来。”
将士们刚欲有所动作，却是摘星台上的人先动了。
“哈哈…哈！”女人尖细的声音被风送了过来，带着不疯魔不成活的决绝。
她竟是在笑。
笑声凄厉哀婉，长发在风中缱绻。
“吴邪！你一定、不得好死……”念罢了这句如同诅咒的话，女人义无反顾的跳下了摘星台。
她穿了件极美的裙子，在空中盛开出一朵繁花。那是多年前，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初见容颜清俊的君王时所穿的。
彼时，她不过见了他一眼，从此就误了终身。
六皇子漠然的看着，然后摆了摆手指向陈皮阿四和半截李，“拿下。”
两人竟是没有反抗，束手就擒。
六皇子再看向面无人色的二皇子，冷冷笑道：“二皇兄想必是在天牢里过得太舒服了，这才找些事情来折腾。放心，做弟弟的会成全你的，”他抚过自己手上的扳指声音不带一丝感情，“送二殿下去诏狱。”
六皇子转身蹲下，一手刀劈在吴邪后颈。
“阿邪！”解语花足尖轻点而过，搂过吴邪，顺手探向了吴邪的脉搏。
“还请安王带着王妃马上离开，别再让本王看见他。”
解语花深深地看了六皇子一眼，复而揽着吴邪骑上了六皇子先前过来时的骏马。
“驾——”
挥过马鞭，一骑绝尘。
两人渐渐去得远了。

——————
“天朔二年九月二十五日 李氏一族勾结叛党余孽陈氏逼宫，贵妃云氏不慎自摘星台坠落身亡。六皇子护驾、丞相吴二白守城有功。君王重伤。
九月二十六日 太后自寒烟寺回宫。皇后因在宫变当日受惊而大病不起，静养于长门宫。
九月二十七日 太后降懿旨以安王妃身犯弑君重罪为由，派兵捉拿安王妃打入天牢。
九月二十八日 李氏满门凌迟处死，陈氏余孽按律处以腰斩极刑。
九月二十九日 君王重伤昏迷不醒。六皇子受众臣推举代天子监国，丞相吴二白摄政。”
——《燕史－天朔传》
TBC

十六、
吴邪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里，梦里的一切都陌生的令他心惊。
他梦见他要杀小哥。
这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伤害那个人啊。
纵使他再恨张起灵亲手把自己推给别人，可他到底也还是爱着。爱上了就是爱上了，他没有办法不在乎那个人，爱也好恨也好，怨也罢念也罢，算来好景只如斯呵，惟许有情痴。
所以当吴邪醒来时，面对来势汹汹的御林军他彻彻底底的愣住了。
“安王妃，请吧。”来传旨的公公是养心殿的总管，算是站在张起灵一边所以态度倒是并不很恶劣，不过也还是公事公办的口吻。
吴邪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直勾勾的看向解语花，眼神中的疑问不加掩饰。
解语花别过了眼不愿直视吴邪清澈干净的眸子，“阿邪，是……这样，你听我说，你先前被人控制这才伤到了他，不过没事如今这是走个过场，你且安心待在那里，我和二叔很快接你出来。”
“原来…我伤了……他？”吴邪眼底灵动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说出的话竟是和当日张起灵的话别无二致。
“安王妃，请吧！”
公公稍稍放大了音量，显然不想忤逆了正在气头上的太后娘娘。
吴邪浑浑噩噩的走出了王府，解语花后来所说的话他明显都没有听见。他浑浑噩噩的被人带进了天牢，浑浑噩噩的被推进了间极封闭的牢房。
直到那宫人要走时吴邪这才如大梦初醒般的反应过来，连声追问：“公公留步！小…陛下到底怎么样了！陛下伤的可重！公公……！”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复往日清亮温润，反而是声嘶力竭的在吼。
那内侍停了身形，回过头顿了顿道：“御医说了，五日内醒不过来，怕是就……”
吴邪的脸色在一瞬间失了血色。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
内侍见他这般，到底还是咽下了后半句。
——御医还说，就算能醒来身体也伤了根本，活不到常人的寿命了。

皇宫大内，寿康宫。
“回太后娘娘的话，陛下尚未苏醒。”身着太医服饰的人恭恭敬敬的冲面前的女人弓着腰，面上一派小心神色。
“还没有醒？”衣饰华贵的女人沉声发问，岁月在她脸上到底还是留下了痕迹，就是再名贵的首饰再华丽的锦衣也掩盖不住她日渐衰老的事实。
听此一问太医的神色更小心了几分，赔着笑道：“娘娘宽心，陛下吉人天相自有天佑，且陛下内功深厚，想来就是快要醒了。”
“快了快了，你两天前就是这么告诉哀家的了！太医院都是废物吗？哀家可是丑话说在前头，陛下若是有个好怠，太医院就等着陪葬吧！”女人的眉眼立时阴狠了起来，拔高了音量，“滚！”
太医狼狈的退出了寿康宫，心有余悸。
待太医离得远了，女人喝退了身边的宫人仅留下贴身宫女锦绣，这才不咸不淡的开口：“那贱人怎么样了？”
“回娘娘，正在牢里关着。因为吴相此次守城有功身兼辅政，所以暂时还处置不了人，怕是得等陛下醒来才能降旨了。”
“哼，哀家的好儿子怎么会舍得处置那贱人？要不是为了保那贱人，他当初会立霍氏？哀家倒是没想到，那贱人都跟了别人还有本事勾引皇儿为了他不要江山！”
“娘娘……”锦绣欲言又止。
女人握紧了拳，长长的指甲划破了她的手心，氤氲出一片血色。
“哀家这次非得处置了这狐媚子不可！锦儿，你过来……”
那厢，天牢。
牢头听完了来人的要求脸上十分犹豫，迟疑着开口：“这…姑娘，实不相瞒，相爷和安王爷特意交代了不可对王妃怠慢，如今您这话……这可是事关者大，小的我实在难办啊。”
“你尽管去办，出了事寿康宫会保你，怕什么？看守牢房想必辛苦，这一点儿散钱你拿去买些酒菜犒劳犒劳兄弟们，嗯？”
“既然如此，那…就就……”
——————
“喂！就说你呢！出来！”
两个五大三粗的狱卒粗鲁的拽过吴邪，不由分说得便把人往外拖去。
吴邪尚不知自己身中子母蛊之事，只是这两天时不时的莫名疼痛也让他处于身心的双重煎熬之中，如今被人这么粗鲁的拖着走也是难受到了极致。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放开！我自己会走。”吴邪努力想挣脱两人的桎梏，电光火石间他心里浮现出一个念头，顿时软下了身子。
“是不是……是不是…陛下……”
他极力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来证明自己最害怕的那个猜测，但理所当然的被一路无视。最后停下来的时候周围净是昏暗，吴邪只来得及看见牢房外形形色色的刑具，和眼前衣衫褴褛的众人。
TBC

十七、
皇宫大内，昭阳殿。
刚刚走至殿外，六皇子就被人拦了下来。在收到隶属于自己的暗处影卫的讯息后，他步子顿了顿便拐向了昭阳殿旁的花圃，同时漫不经心的冲身后紧随自己的一干人众道：“本王一个人静静，你们都下去吧。”
“是。”
———————
花圃后。
“参见主子。”一身黑色劲装的男人单膝跪地，恭恭敬敬。
“不必多礼。说吧，出什么事了。”
六皇子的声音不悲不喜，这让影卫有些吃不准他的态度。自己是隶属于六皇子的影卫中最出类拔粹的一个，可这次接的任务却是如此的……
心下虽这么想着，可影卫也自知那个人对主子有着重要的作用，所以他马上事无俱细的回禀：“回主子，属下奉命留意安王妃之况，现王妃处情况有变。”
在得到了六皇子示意自己继续的眼神后影卫这才又接了下去，“适才天牢内有不速之客到访，属下已查明来人系寿康宫掌事姑姑，锦绣。安王妃现已被提入死牢。”
“什么？死牢？”六皇子不禁也有些吃惊，而后转过弯来便低低骂了句老妖妇。
“属下不知如何行动，特来请主子示下。”
“这还用问？你速去、去……”六皇子下意识的回了一句，然后他自己的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
是啊，该怎么办？
吴邪被调入死牢，后果会是什么六皇子比谁都清除。可是，他真的，该救他吗？
如果不救，没有人会知道他暗中派了人留意吴邪的事，而且如今太后恨吴邪入骨，出此毒招想来一是解自己心头之气，二来也是乘张起灵昏迷之际除去心腹大患。身为君王，张起灵身边本该是绝对不允许出现一个如此光明正大的软肋，之前太后的那么多次暗杀吴邪行动之所以都没有得手，无非是因为张起灵派了皇家十六卫护吴邪周全。而现在，张起灵生死未卜，吴邪的存在影响到了君王的安危，皇家十六卫自然是自动解除了保护任务，太后想要浑水摸鱼那就算是张起灵醒来都无计可施。所以如果此时自己放弃了，那吴邪绝对难逃一劫。
只要自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和太后之间就可以维持表面的和平，就可以兵不血刃的替皇兄除去唯一弱点，就可以挑起吴解两家和太后的斗争，帝位再无威胁……
原来如果不救，会有这么多好处。
影卫仍旧在等着回话，可六皇子觉得自己却是说不出那一句简单的“不必理会”。
他拷问自己心底最真的声音。
——真的要选择不救吴邪吗？
——————
“这人是上头交代下来的要犯，需要你们好好招待呢。”狱卒在吴邪背上猛的一推，吴邪一时没防备摔在了地上，正好倒在了牢房内的死囚们面前。他想要起身却是正赶上体内的蛊毒发作，眼前有些发黑，蜷起了身子手压在胸口，吴邪勉强集中精神去理解狱卒所说的话。
还没等他理出个头绪，几位死囚那里已经引起了不小的波澜。为首的刀疤脸第一时间看向倒在自己面前的人，尽管形容憔悴也难掩其风华，长发凌乱，推搡中无意敞开的一点点领口裸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如玉的肌肤，再往下，还有更诱 人的地方。
刀疤脸吞了口口水，指着吴邪有些不敢置信：“这人真的是朝廷要犯？”
狱卒皮笑肉不笑道：“好好把握吧。”说完也顾不上其他就匆匆离去，在走的时候还分外体贴的再三确认死牢牢门是否锁好，然后才安然离去。
吴邪疼过了一阵，找回几分清醒，惊愕的望着锁死的牢门，他不明白，为什么莫名其妙要把他关到这里来？

十八、
六皇子赶到的时候，纵使他之前有所猜测也还是被现场的惨烈震撼，就是和他一同前来的影五也是倒抽了口凉气。
认识的时日也有些年份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吴家小公子这么狼 狈的时候。他印象中的吴邪从来都是干净清朗挺拔如玉的浊世佳公子形象，最近一次婚宴上相见时更是惊艳，又怎么会如此刻一般生死不知的倒在昏暗牢房一群死刑犯的身 下？
六皇子甚至忘记了他并不是完全心甘情愿来救吴邪的初衷，不假思索的几掌打出收拾了这些色 胆包天的犯人，闪到吴邪面前，一眼就发现了吴邪姿势奇怪的左手，六皇子咬咬牙一拉一伸给吴邪手腕复位，然后他想要给吴邪披件衣服却发现吴邪的衣服已经被撕 得彻底看不成了，六皇子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衫裹住了吴邪赤 裸的身体，寒冰一般的眼神扫过周围七倒八歪的犯人们，压抑着怒火朝影五道：“一个不留。”
影五领命。
身后传来声声凄 厉 惨 叫。六皇子抱着吴邪慢慢朝外走去充耳不闻。

等六皇子到了天牢外，却又看到了意想不到的场面。
天牢外，众将士严阵以待。
“监国大人这是何意？安王妃身犯弑君大罪按律当诛，监国莫不是要循私枉法？”说话的是天牢的守将邱平，有王八邱之称，极为贪财，他原本是禁军将领却是因私自举众赌博而被贬看守天牢，当年这案子还是六皇子经手的，所以自是清楚。
六皇子看见王八邱也觉得自己实在是人品匮乏，不由得深恨起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把这人贬来天牢。六皇子此时挂念着吴邪的情况所以也顾上许多，只是冷冷道：“既然知道本王是监国，还敢一不行礼二不拜见，邱大人好大的威风！”他环视了一圈包围得自己密不透风的将士们，再度开口时王者之气十足：“难不成，各位也想学学李家？”
王八邱皮笑肉不笑道：“监国大人言重了，至今圣上还是昏迷不醒，日后邱某可还要仰仗六殿下啊。”
六皇子的脸色难看极了。
这么明目张胆的诅咒他皇兄……王八邱不是嫌命长就是背后有人！
可是……
没有人注意到，六皇子怀中的吴邪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
“您是监国，邱某自然不会难为您。但是至于天牢里的朝庭重犯……那可就不好说了。殿下可要想清楚啊。”
“少废话，你区区一个四品守将也配如此跟本王讲话？安王妃如今身染急疡本王要带他去就医，把路让开！”
他过来得急，除了影五没带其他的人，也没顾得上告诉其他人，而如今这小小的院子里满是王八邱的人，若是真的动起手来……
六皇子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如果王八邱背后的人下了必杀的心，那么他没有把握带着吴邪逃生。
没有人知道自己来了天牢，要是真的被灭了口……
其中利害一目了然。六皇子又紧了紧抱着吴邪的手。

王八邱显然看清楚了这一点，盛气凌人道：“看起来，殿下是打算和安王妃做对苦命鸳鸯了。”
“主子，属下护您离开。”影五挺直了身板，用只有六皇子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六皇子再度巡视了一圈，咬了咬牙：“行不通。”
“拿……”
“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
王八邱的一句“拿下”尚未说出口，便有一道清冷且虚弱的声音响起，震在每一个人的耳边，更是震在每个人的心上。
吴邪的神智一点点的恢复清明。
他的眼前闪过一幕幕的场景，而每个场景里的主人公，此时正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步入小院。
张起灵。
吴邪隔着茫茫人海望向张起灵，泪如雨下。
小哥，整整六箭，你是不是很疼？

张起灵的出现显然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变化，王八邱当场黑了脸色。而六皇子，却是眼中汹涌一片，明明灭灭间复杂难辨。
这下子院内的形势顿时就呈现了一边倒的状况，和张起灵一同到来的御林军迅速接管了一切。
王八邱还想做负隅顽抗，可是他手下的乌合之众已是没了斗志。军心已散，如何抗敌？更何况，麟帝在军中积威甚重，如今他本尊的出现震摄住了不少蠢蠢欲动的异己。
王八邱被拿下时仍是看向张起灵一脸的不敢置信，嘴里念叨着“这怎么可能”之类的话。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张起灵的伤势极重，这个昔日强大的遇神杀神遇佛诛佛的铁面阎罗，如今竟是连站立都需要别人的援手。可他还是坚持的一步步走着，向着吴邪的方向。
“殿下，放我下来好吗？”吴邪虽是轻声发问可是语气里的肯定含义明确无误。
六皇子轻轻的缓缓的松开了手。
吴邪赤着脚，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他就感到了身 下的疼痛，可是他没有停，他裹紧了自己蔽 体的长衫，迈出了无比坚定的步伐。
一如当年初见，在人海茫茫中张起灵走向小小的他。
六皇子沉默的看着，看着那两个人一步步的走近，看着他们坚定的牵起彼此的手，看着他们两两凝视。
太契合了。
不得不承认，张起灵和吴邪之间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圆，严丝合缝，没有人能够插得进去。他们的相遇，或许是缘自前世的惊鸿一瞥，或许是早已撰刻在三生石上，亦或许是行走三千忘川中的久别重逢。
“小哥。”吴邪甚至都不敢用力的抱张起灵，只喊了这么一句就再说不出话来。
张起灵努力的令自己忽视掉吴邪颈上身上的那些痕迹，伸手轻轻拭去吴邪脸上的泪，颤着声道：“我是不是、是不是……来晚了？”
吴邪安静的笑，泪水晕染出的笑颜竟有着惊心动魄的美。
他说：“一点也不。”
他也伸手覆上了张起灵的手，轻声道：“还来得及我们从头来过。”
TBC

十九、
安王府地牢最深处，一灯如豆。
被关押在牢房里的人仍旧就是一袭青衫，安静的倚墙盘腿而坐，能够看的出是个调理内息的姿势，倒是姿态不凡，没有半点沦为阶下囚的狼狈。
如果不是青衣上的点点血迹，恐怕别人都会把这人错认为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儿。
牢房外站着的身影挺拔依旧，只是脸上是掩不住的疲倦。
“我没想到，你会勾结叛党。”不知为何，解语花的声音不复从前的清亮，反而极为沙哑，一字一句说来有种杜鹃啼血的哀切。
青衣人——或者说叫他解子扬更合适——闻言面色不改，只是淡淡道:“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会救我。”
“其实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几分，你肯站在他们一边，无非是为了家主之位。可是如果我告诉你，家主信物在张起灵手里呢。”
解子扬的身形僵硬了一瞬间。然后他终于说出了入狱后的第一句话。
“我不信你。”
解语花沉默，隔了许久再度开口:“随你罢，”他顿了顿:“我会派人来给你疗伤，过一阵子送你离开京城。解家本家的后辈只有你我二人了，希望你以后多多保重。”
他转身要走，身后却是传来一句极淡的问句:“为什么救我。”
“我放弃了权，不能再对不起留下的人了。这次是弑君重罪，本应凌迟九族，从今后这世上不会再有解子扬了，你……好自为之。”
解子扬抬起了头，看向解语花的方向。
那个身影一步步向外走去，虽然挺拔，但却凄凉。
眼前浮现出幼时模样，解子扬忽是有点难过。他大声喊道:“花儿！”
解语花猛地停了下来，而后背对着身后人涩涩的说道:“……哥，你以后，别再回来了。”
说完，他再没回过头。
——————
九月的天，当真是多变的。
解语花出了地牢便见到了阴沉沉的天色，不自觉的心情压抑了几分。王府的老管家一直在地牢门口候着，此时见了主子出来便立刻迎了上去。
“王爷，大公子……”
“按我说的做罢。”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显然救出解子扬花了不小的气力。
老管家是从小看着两兄弟长大的，如今事情闹到这个份儿上他心里实在难受。老管家应了声“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再度开了口:“王爷，老奴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解语花用眼神示意老人继续。
“为什么太后娘娘肯放了大公子的条件……是要您唱一天的戏呢？”
解语花的脸色变了。
老管家自知问的逾距，伏下身子再不多言。
“宋伯，你是府里的老人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应该不用我教了吧？”小九爷语气轻柔，可听的人却不再言语了。
见自己的提点起了作用解语花也不再为难管家，淡淡道:“宫里传来的消息，麟帝醒了。你安排一下人，去天牢接王妃回府。”
接受到老人几分探究的眼神，他叹了口气，“宋伯，我有事要离开几天，待王妃回来了照顾好他就是。”

老管家心里有分寸，听主子如此口气像是有大事，倒也不再多嘴，恭恭敬敬的应了声就退下了。
安王没动，看着老管家一步步走远后一阵苦笑。
是啊，太后为什么要听他的戏？
太后透过他看见的，又究竟是谁？
一折戏文一折人生罢了。
———————
天牢门前。
“老奴恭请王妃回府。”
张起灵与吴邪一行人刚出了天牢，便看见了安王府的管家恭恭敬敬的立在一辆马车旁。管家当然看见了吴邪的狼狈，心下大动已经开始盘算要如何向自家主子汇报。
张起灵明显感觉到了自己手心里的那双手微微一颤。吴邪看向身旁的男人，眼神里带出了一丝歉意。
他们之间隔着的东西，还没有解决。
张起灵冲着吴邪眉眼柔和了几分:“没事，王府还算安全，你且安心住下，宫里还有些事情等我处理完。”
“那……小哥，你自己万事小心。”吴邪冲张起灵微微一笑，而后方才向马车走去。
张起灵的步辇同样候着，他准备回宫去查证一些事情。
在与六皇子擦肩而过时，张起灵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你去一趟相府，请吴相进宫。”

从天牢回皇宫的路其实不算太长，只是张起灵有伤在身，故步辇行得极慢。
张起灵虽说也想马上回去，可他的身体却是负荷不了了，如今情势多变，他还不能倒下。想这次若不是六皇子到的及时，再加上自己赶来的及时，那吴邪会出什么事，结果不言而喻。
张起灵皱紧了眉。先前只顾着吴邪他没来得及细想，现在静下来了倒是察觉到了蹊跷之处。
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对吴邪出手，幕后黑手除了他那个母后张起灵已不做第二人想。可是，目的何在？吴邪现在的身份是安王妃，若说是因为怕吴邪对皇室产生不利影响，实在牵强。宫变当日他的维护应该已经很清楚的表明了立场，所以就算吴邪伤了他身犯弑君之罪群臣们也不敢轻举妄动。那么太后此举……
且不说这个，还有王八邱的事，在这个刚打压下世家的时候，还有谁会要对吴邪和六皇子不利？
再有，安王府既然能这么快得到他醒了的消息，还能安排人接吴邪回去，那么，解语花人呢？这人的吴邪的上心可不必他少，为什么没有自己来？
嘶……
张起灵眉心隐隐作痛，只觉得纵使强韧如他，也真的有些累了。
这些事无疑都是一块块重石压在他心上，可让他最挂怀的一件，却是吴邪的蛊。
云彩身为蛊主已死，子母蛊……
张起灵的脸色再度苍白了几分。
步辇直直停在了昭阳殿前，张起灵正从步辇上下来便看见了大总管荣福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荣福是张起灵心腹，当下赶过来行了个虚礼便轻声道:“陛下，太后娘娘来了，还有太医院的全部太医。”
张起灵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荣福心中有数，当下清了清嗓子喊道:“皇上驾到——”
TBC

二十、
丞相府书房，凝神香燃得正旺。
“微臣参见六殿下。”吴二白行了半礼，六皇子倒是不计较。
“吴大人免礼。本王此来奉皇兄口谕，望丞相即刻进宫。“
吴二白面上没有半分诧异之色，只是顿了顿沉声道:“还请殿下赎罪，臣眼下实在有紧要之事离不得府，还望殿下回宫转告陛下，臣不辱使命！”他声音并不大，却给人一种笃定的错觉。吴二白此时说的话有些大逆不道，可六皇子却冥冥中感觉他说的是对的，就该如此抉择。
六皇子的眸色深了深，“也罢，就应吴相所说的。”
吴二白还了一礼，这次是全礼。
六皇子颔首，转身离去。
待六皇子离开，书房外闪进了一个人。这人身材高大，面目坚毅，浑身透露出江湖气息。
来人恭恭敬敬的向吴二白抱了抱拳:“二爷。”
“潘子，怎么样了？”
被点了名的男人面上一派发自肺腑的恭敬，声线厚重:“回二爷，三爷和贵客已经安排在东院了，伺候的都是自己人。”
吴二白点了点头道:“那你先在跟前多注意些，替我转告定主卓玛，就说本相谢过国师援手。”
“是。”
潘子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而房里的吴二白褪去了久示于人前的完美面具，犹带几分倦意揉了揉眉心。
是他小看张起灵了。
他没有想到张起灵竟然有办法请动西王母国的国师出面，而且神不知鬼不觉的联系到了吴家离家多年的三子吴三省，由吴三省护送定主卓玛入燕朝。吴三省已远走日久，想这次若不是对方先传信，他这个亲哥哥都被蒙在鼓里了。
张起灵之所以请出定主卓玛的原因吴二白隐隐猜到了几分，大致是张起灵没有足够的把握解了吴邪的毒（先前半截李的诡计，吴邪事实上并没有中天命，定主卓玛是要诊治吴邪的蛊），这才行此对策。
这一结果虽在意料之外可却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吴二白觉得即便亲近如他，可能也低估了吴邪在张起灵心里的重要性——要知道请动西王母的国师，难于登天。更何况张起灵此举，更深层次的含义是为了保全吴家：君王伤势过重，丞相费尽辛苦请来西王母国国师相救，丞相一门世代忠良，为国鞠躬尽瘁此志苍天可证。至于安王妃弑君一事，由定主卓玛证明安王妃受人蛊惑，再公正不过了。
如此以来，吴邪所背负的罪名不再成立，吴家不会受到半点冲击，依然是权倾一时的世家大族，谁人不敬？
精彩，真是精彩。
能对吴家做到这个份上，他吴二白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