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 旧炉香 by 子扶 (架空 民国 HE )

吴邪第一次见到云彩,是那年夏至以后的事了。




黑眼镜回上海来,约张起灵到王氏茶楼吃茶,吴邪恰好周末赖在张起灵那里,听到邀约,死缠烂打跟了去。


胖子对三人颇为照顾,送了盅茶水,让小二看店,坐下来天南地北地侃。


这胖子自言年轻时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与黑眼镜颇有点英雄惜英雄之感——当然,这情感似乎只是单方面的。


吴邪心知胖子爱吹牛,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却也爱听得紧,这人能把生平所见如说书般讲述出来,跌宕起伏,层层递进,好不痛哉快哉。


黑眼镜是个说书的好搭档,话插得恰到好处,更激起吴邪兴致。只有张起灵全然一副路人姿态,安静地吃茶发呆,缄默不言,却也不见有半点不耐烦。




隔壁响起茶碗碎裂声和男人粗鄙的叫骂声时,胖子的故事刚巧说到“长沙脱险”,除张起灵外,三人俱是一愣,胖子率先起身推帘出去,随后黑眼镜也跟着看热闹去了。


吴邪扭头看张起灵,他这点心思,张起灵一眼洞穿,当即起身,引着他也出了包厢。




赶到时胖子正在向坐在屏风后的男人询问情况。那人略有中年秃顶,脑门因生气而皱起来,像颗剥了壳的核桃,一件灰黑色对襟马褂,从胸前到腹部有一块水迹,脚下是茶碗碎片。


他面前站了两个女孩,身上的粗布袍大概是文锦四五年前都看不上的款式,两人均梳着两股长辫,相貌有五六分相似。


大约是对姐妹了,略显成熟的那位看上去二十来岁,面孔稚嫩些那位恐怕还不及吴邪的大,顶多十六。


两个姑娘躬身站在黑眼镜身旁,埋头缩着肩膀,像煮熟的虾。小些那位纤细的裤管膝盖上处还带着灰,想是刚刚给吓得不轻,居然跪下了,又被黑眼镜拉起来。




胖子这一问,才知这两个女孩是那位叫阿贵的裁缝的女儿,这位客人——胖子称他一声刘爷,在这茶馆与人约了生意要谈,为节省时间,便让人直接到这里量新衣尺寸。而这位小一些的女孩,在给刘量腰围时不慎碰倒了茶杯,烫茶水泼了刘的新衣服。




吴邪心下好笑,细看那身布料,少说也洗过不下十次,这质地也是吴三省他们那圈人不会正眼瞧的。胖子称他一声“爷”,又是生意场上的人,不见得要对这么一件衣服珍惜爱护到沾不得水的程度。




两个女孩大气不敢出,权靠胖子在那与刘周璇。


最后提出免了他这次的账,才作罢。


吴邪本是要掏钱的,摸钱包的手却被张起灵一个眼神推回去了。


张起灵和黑眼镜一个冷脸一个带笑,却不说话,一副旁观者姿态。最后打发了姓刘的,那姐妹俩却是对他们四人千恩万谢,凑了点钱出来还给胖子,这胖老板爱财,这时候脑子却也清明得很,硬把钱推了回去,只问了人名字。


姐姐叫云朵,闯了祸的妹妹叫云彩。胖子直夸两个名字如人一般漂亮,目光却是长到云彩身上去了,而吴邪更是看得清楚,云彩的目光又是时而朝着张起灵来的,虽然并不频繁,且小心谨慎,不大有暴露的可能——但逃不过吴邪的眼睛,这种敏感是爱上张起灵那一刻就被赋予的,他也曾经这样如履薄冰,步步为营。




吴邪再见到云彩,是那之后一个月的事。文锦挑了几匹乔其纱,要做新旗袍,叫了裁缝到家里来。吴邪恰巧与叶成等人听戏回来,路过客厅时停下来,打算拍一拍文锦马屁,就见那给文锦量尺寸的女孩眼熟得很。倒是云彩先认出她来。




吴邪听她又为在茶馆的事道谢,忙道:“我什么忙都没帮到,你再谢,倒是折煞我了。”




云彩惊恐,不住地道歉。




吴邪跟阿宁调笑惯了,不常接触云彩这类姑娘,当下一愣,随后笑起来,道:“我说笑的。”




文锦瞪了他一眼,道:“不学好。”




文锦出门参加茶会去了,吴邪留云彩吃杯茶。云彩没坐过那么好的沙发,生怕给弄脏了,吃茶时身子一个劲往前倾,把茶杯轻轻放回茶几上,又缩着身子坐好。吴邪看她这样,只得找话道:“生意还不错吧?”




云彩道:“我爹和大姐都能干,铺子生意全靠他们。”




吴邪笑了笑,道:“你还在上学吧?也帮着做工?”




云彩一愣,道:“读了四年,物价涨了,学费和书也跟着涨,爹说女孩识点字也够了。”




吴邪摸了摸鼻子,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啜了口茶,笑道:“文锦姨的衣服要是做得漂亮,我也得托你们做两件。”




见他不摆架子,与以往接触的少爷公子大不相同,云彩面色也逐渐放松下来。当下抿嘴笑了笑,道:“少爷到时要是喜欢,我再来府上就好。”




吴邪笑道:“可不是给我一个人做,你记得那天我身边那位不苟言笑的先生么?他穿什么料子好?”




云彩一双眼睛像是捻亮的灯,“那位先生穿什么都好。”




吴邪一愣,自知无意间办了蠢事。但话说出去了,又收不回来,只好道:“这倒是。”




吴邪转移话题,云彩也不便说下去,但看得出心不在焉。待要离开时,再三犹豫,才壮着胆对吴邪道:“少爷能不能告诉我,那位先生叫什么?”




吴邪停顿片刻,觉得自己一个男人,不该和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孩制气,平添不痛快,又矫情,要被张起灵嫌弃的。便道:“张起灵。”




云彩终究是少女心性,不过一个名字,像得了天大的宝物,当即笑逐颜开,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后来吴邪把这事告诉张起灵,后者侧过头看他一眼,又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继续看手上的报纸。


吴邪把咖啡放回茶几上,脱了鞋往沙发上躺,有些日子没理的头发长得有点扎人,毛茸茸的脑袋一股脑蹭张起灵的腰,作势要往他腿上钻。


张起灵腾出一只手来推,又不施狠力,对吴邪而言倒像调情了,更加卖力地蹭个不停。


张起灵无奈,把报纸往茶几上一扔,朝沙发扶手挪过去,让吴邪的四肢能够舒展开一点,吴邪顺势把头搁到他大腿上,上身舒展开,长腿稍微曲起,舒服地哼了一声,像头吃饱喝足的猪,还不忘揉揉肚子。




吴邪从下仰视张起灵,只见一个带了细微小胡茬的下颌,以及微抿的唇。


懒得再撑起身子,只好忍住吻上去的冲动,侃道:“没有什么想说的?坦白从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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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在那瑶远的地方  发布于 2014-08-10 21:53:00 +0800 CST  
张起灵略一沉吟,低下头看着他,道:“没想到你会告诉她。”



吴邪道:“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么?”



张起灵不言。



吴邪皱眉道:“还想默认?!”



张起灵张开玉口:“是。”



吴邪像吞了只苍蝇,半晌说不出话。最后黑着脸道:“上哪学的?还会说低级笑话了?胖子那里你决不能再去!”



张起灵嘴角牵了牵,眼里有别样的情愫在流转。抬起手,用手指轻挠吴邪眉间,吴邪给他弄得痒,别开脸躲避,又被他另一只手托住下巴,那只逗弄的手也停下了。



“你最近不太一样了。”



吴邪道:“觉得我越来越好了?”



张起灵道:“醋味少了。”



吴邪想了半天,才意识到张起灵暗将白梨的事扯了进来。起初,他的确为白梨给张起灵添过不少别扭,毕竟想到张起灵在外公开与这女人亲密,自己和他的关系却出不了这扇门,心里发堵。然而时间一长,心态便放开了。



“我明白你并没有拿我开玩笑,既然如此,管那么多做什么?”吴邪道,“那天我说的还不清楚?”



张起灵的拇指在他下巴上慢慢抚摸。



吴邪又道:“我是男人,不是同你偷情,让你养着的女子。这世间,没有谁是离不了谁的,我爱你,想与你过一辈子,但不能强迫你同我爱得一般深刻。我只能尽可能抓住你,留住你。”他笑起来,眼睛像沐了光的雨花石,“你若非要爱了别人,我又能把你的心挖出来不成?”



张起灵很久不说话。吴邪等得不耐烦,正想闭了眼睛睡过去,就被张起灵抓住胳膊提起来,他用力有些大,把吴邪胳膊掐得生疼,不等他张口抱怨,便又捧住他的脸,吻了过来。吴邪反应极快,马上张开嘴邀请那软舌入侵,又激烈地回应起来。



多年后吴邪回想才发现,再动人的情话,每次都会被张起灵用深吻或做爱划上肉欲的句号——这恐怕要被那些满腹诗情的文艺青年嗤笑的。



苦了他这位合格的文艺青年。




与解雨臣的书信春节之后便没有断过。因此虽身在北平,解雨臣却是对吴邪的交际圈子不能更熟悉。

老痒、阿宁、叶成、胖子,即便是神出鬼没的黑眼镜也有幸占了些篇幅,唯独张起灵,只便一笔带过。

信里吴邪俨然扮演着无忧无虑、胸无大志、风流快活的少年公子哥角色,解雨臣那边却隐隐透出了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忧虑和迷惘。

偶尔与吴邪谈及国事,句句在理,略显少年老成,这是吴邪望尘莫及的,于是在他的认知里,北边人对这片土地爱得更为深沉。

解雨臣也提过霍秀秀,吴邪最后见她已经大约十年前了,如今在脑海里翻找她的样子,太过模糊,像皱起波纹的湖面上的倒影。

解雨臣对说得隐晦,吴邪倒看出来了,他对这霍家千金有意,本来门当户对,这门亲事是行的通的,但他的敏锐超乎常人,他提得简略,吴邪却推测他已经察觉解家就要败落了。

果然,就在下一年春节,吴三省收到消息,解家分家,解连环要接解雨臣来上海。



当时吴邪带了托阿贵做的新袄袍去找张起灵,提了这件事。



张起灵穿上藏蓝色堆花夹袄,吴邪抢着给他扣扣子,张起灵微微仰起头,任他边扣衣服边做小动作,道:“他不告诉你,自有他的道理。”



吴邪道:“多少我能为他做点什么,他把我看得太没用了。”



张起灵道:“不能这么断言。”



系好最后一颗梅花扣子,吴邪又替他整理雪白的滚边毛领,道:“那霍秀秀怎么办。”



张起灵捉住一只摸索到他胸膛上不安分的手,一手揽住眼前人的腰,抓住一团一个冬季给养出来的软肉捏了一下,吴邪当即扭了扭,却挣不开他,抬头面面相觑半晌,咧嘴笑起来。



“若我是小花,无论如何,一定要将心意说出来的。”他道,“我可不要追悔一生。”



张起灵埋头在他唇上一啄,笑道:“所以你不是他。”



吴邪道:“现在兴的是新式婚姻,谁还甘愿循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解家是败了,但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张起灵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照你说,霍家在北平也是一脉大势力,之前与解家客客气气,是看着那解九的面子。如今解九已经去了两年,北平世态动荡,别人明哲保身还来不及,谁还想摊上解家这烂摊子?”



张起灵难得说这么多话,吴邪将每一句都存进脑子里,翻来覆去捣鼓许久,才叹了一声,道:“是我错怪他了。”



解雨臣在年后大约半个月到达,同解连环一起住公寓,休息了一晚,就先到吴公馆拜访了。



天气回暖,解雨臣着一件月白缎滚银边长袍,蔷薇粉双绉马褂,肤色白净,笑容儒雅。

吴邪多年不见他,只觉这人比上次见面时又英挺了几分,更加为他的爱情感到遗憾。

吴三省让厨房张罗了一大桌好菜来招待,倒没有半点躲污泥的姿态。

解家出事后,解雨臣好久不给吴邪写信,两人初见时各怀心事,略显生分,但吴邪并不想失去这位发小,又想起张起灵的劝解,索性压下不满,几天后就上门回访,顺便带解雨臣到南京路、静安寺路逛了一番,领略上海较之北平的另一派风光。



游至黄浦江头,两人吹着晚风,觉得冷,又挨近一些。吴邪道:“不告诉秀秀,你会后悔么?”



解雨臣道:“吴邪,你不明白,有的事容不得你后悔,因为一开始就别无选择。”



吴邪道:“解叔说,毕业以后你会同我一道留洋。”



解雨臣笑道:“未来的事,谁能说清楚。”



吴邪道:“你笑得真难看。”



解雨臣道:“有时候我就讨厌你的诚实。”



吴邪道:“我也讨厌你的虚伪。”



解雨臣道:“那太好了,我们注定是一辈子的哥们。”



吴邪一愣,半晌才笑出来,道:“你这逻辑说不通。”



解雨臣勾住他肩膀,两个人一起看体型各异的船工将货箱搬上甲板,听监工用带了些口音的外文骂些莫名其妙的话。吴邪已经逐渐习惯在自己的土地上用晦涩的外文与人交流,或是听人用各国语言说话,解雨臣却不同,他盯着船只看了很久,唇线紧抿,不发一言。



解雨臣道:“我给你唱一段。”



吴邪笑道:“又要炫耀你是二爷的得意门生了。”



解雨臣笑着锤他一拳,旋即对着浓稠夜色下的江面,不疾不徐地唱起来。他唱得随意,仿佛回到儿时的乡间小道。吴邪没来由地觉得亲切,黄浦江岸,总算有些中国人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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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在那瑶远的地方  发布于 2014-08-11 21:39:00 +0800 CST  


今年生日,张起灵早一礼拜便问他想要什么。去年他送了支钢笔给他,款式太老气,吴邪嘴上不说,他却看得出没合他心意。



吴邪正从浴室出来,头发没干,发梢有水滴落到脸颊上,又一路滑进脖颈,钻入浴袍的V字领里。张起灵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看着他,吴邪走过去,张开腿跨坐到他腿上,顺手勾住他的颈子,道:“想跟你做爱。”



时间不短了,尽管见面的次数算不上多,但每次约会都要啃咬一番的,从嘴唇到身体。张起灵一直不肯插入,吴邪给逼急了,说你不来我来,张起灵也不答应。借口从头至尾都很统一,他才十六。



吴邪道:“现在十七了。”



张起灵环住他的腰,道:“十七也是小孩。”



吴邪道:“在老家,我这么大可以当爹了。”



张起灵道:“现在你没在老家。”



吴邪道:“你怕什么?我又不是女人——你也不是女人。”谁插谁都无妨。



张起灵看着他,也不答话。



吴邪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咬牙道:“你做不做?这是最后一次机会,点头我就给你插。”



张起灵道:“不点头呢?”



吴邪道:“我插你。”



张起灵眼里带了点笑意。




……




张起灵最终没有在他体内射精,待吴邪从朦胧中找回神志时,两人交合处之下床单已经晕了一滩白乳。张起灵趴在他身上喘了一会,直起身将他抱到一旁的椅子上,再赤着身子转回去拆床单,随手扔到地上。再将他抱回去,让他翻身,屁股朝上,也不顾他满脸羞窘便去掰开他两瓣臀肉,察看中间的肉穴。指尖在褶皱上摸了摸,凉意袭来,吴邪颇不自在,扭了下屁股。张起灵又察看一番,才放过那里。拉了被子盖住两个人,躺下来侧着身拥住他。



吴邪看着他重新沉寂下来的眼睛,眼里的情欲还没全数熄灭,笑道:“下次谁插谁?”



张起灵道:“我插你。”



吴邪道:“没裂?”



张起灵道:“疼吗?”



吴邪道:“你真是第一次?”



张起灵闭上眼。



吴邪忙赔笑道:“我说笑都不行?不过真没想到……就为这个,一直不想做?”



张起灵慢慢睁开眼,道:“我现在就是罪人,知道么?”



吴邪忍俊不禁:“因为和小孩做爱?我真的不小了。”



张起灵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他,久到吴邪觉得脸都要被他的目光钻出个洞了,他才道:“睡一会。”
吴邪道:“你又逃避问题。”



张起灵凑过来用吻堵他的嘴,眼睛也不睁一下,退开时已经自顾自调整好呼吸了。吴邪也不再自讨没趣,合了眼,倦意席卷而来,没多久便睡着了——自然没有看到那双在他入睡后又睁开的眼睛。



漆黑如墨,沉如夜。



临近傍晚,被张起灵叫醒。吴邪朝外看一眼天色,天空是淡淡的冷紫,边缘有未擦净的浅橙。卧室半黑,张起灵背光,脸上的轮廓却是明晰的,吴邪撑起身子,在他眼角落下蜻蜓点水一吻。张起灵道:“我让厨房煮了皮蛋粥。”



来时就说好的,吴三省和文锦踏青去了,他能留下来吃晚饭。



吴邪掀开被子下床,身下有点疼,却也不严重,起身时张起灵拉了他一把,吴邪走了两步就放开他,除了腿一时合不拢,倒也没多大不适感。一边走向浴室,一边道:“我就下来。”



张起灵陪着他喝粥。



桌上一直静得古怪,下午的事刚结束不久,身下还有轻微的胀痛感,吴邪一时也想不到什么话题。餐厅显得有点空,对吴邪而言有点陌生——他留下来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勺子在碗里搅拌几圈,饶是一碗好粥,也要被糟蹋糊了。



一只手伸过来,将碗抽了过去。吴邪抬起头,张起灵一脸正色,将自己的粥推过来,又埋头自顾自吃他拿碗搅凉了的。



两人都吃完了,张起灵才道:“下个月有些事。”



吴邪习以为常,当下却没藏住心里所想,眉心一蹙。



张起灵有些好笑,道:“不是逃避问题,有事要忙。”



吴邪忽然道:“小花大概会跟我同班。”



张起灵点头,道:“方便互相照应。”



吴邪道:“你说,阿宁与他怎么样?”



张起灵不假思索,道:“拉郎配?”



吴邪不满道:“我这不是怕他不好受吗?总要试一试,也许就成了,心里好过些。”



张起灵道:“咸吃萝卜淡操心。”



吴邪道:“像你?天塌下来也漠不关心。小花是我好兄弟,他家里的事,我搀和不了,帮不上什么。但成天看他这样,挺不好受的——别看他每天嬉皮笑脸,说话不饶人,逮谁都戏弄一番,实际上他比谁都迷茫。你说得对,他不是我,来到这里,他没办法马上融入新的生活。他原本一心挑起解家的担子,多少苦都吃过来了,现在呢,说没就没。”



张起灵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道:“你倒像他亲兄弟。”



吴邪笑道:“我们接触时候不多,但情谊不比和老痒的差。大多时候,他更像兄长。他在北平,我在长沙,书信往来却是极为频繁,有时候就是需要这么一个人,正因为他不常在身边,不接触你周围的很多人,才更放心地将所见所想告诉他。大概是生活环境问题,他自小都比我稳重许多。很多时候,都是我依赖他的。”



张起灵略微点头,听得认真。



吴邪又道:“我与他的书信,只断过半年,就是我刚来上海时候。”不等张起灵反应,他笑道,“好不容易再见到你,我见色忘友了一回。”



张起灵笑了笑,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抖了抖,三两只烟屁股滑出来,他动作一停,又将盒子收回去。


吴邪听见他用柔和的嗓音道:“往后也可以和我说。”



吴邪笑道:“太不公平了,我说了这么多,你都没有一点吃味。”



张起灵道:“谁都像你?多大的人了。”



吴邪撇嘴,道:“就你知书达理。”



张起灵眼底带笑,也不答。



吴邪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对你有不一样的感情的?”



张起灵道:“愿闻其详。”



吴邪白他一眼,道:“很早了,你来长沙时候,我就挺喜欢和你说话。”



张起灵道:“和我说话?”



连他自己都面露不解,看来这人也不是没救,还是能清楚认识到自己的无趣的。吴邪心里窃笑,又道:“觉得你漂亮。”



这下张起灵接不上话了。



吴邪道:“其实那时候就有些古怪了,漂亮的姑娘不少,我就没想过接近她们。而且,我之前说过,我觉得你并不喜欢四阿公,我就在想,像你这么好看又冷漠的人,简直不食人间烟火,应该像神仙一样,为什么要勉强自己?”略微一顿,“再后来,发现自己对女人没反应,我觉得天都快塌了,但那段时间,我竟然想到你——连你的样子都快模糊了,还是想到你。”



张起灵还是坐在对面,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右手放在桌上,握成虚拳,指尖徐徐搔刮掌心。



吴邪笑道:“于是,我在信里向小花说了。”见张起灵手指的动作一顿,他又道,“没说名字,那段时间,好像一直在走夜路,我不知道该往哪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熬到头——好在还有小花,我还有个倾听者。”



安静了一会,吴邪像经历了一场长跑,但还没有结束,路的终点,还有悬崖等着他跳。话头引到这里,他也不想再避开,迟早要面对的事,他不想再缩头缩脑。



当你只能孤注一掷的时候,你只能孤注一掷。



解雨臣这么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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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哼哼哼 拉灯的感觉真棒!
肉不放出来了
我把不老歌地址放在楼中楼里 想看的就去看吧~

楼主 在那瑶远的地方  发布于 2014-08-12 12:56:00 +0800 CST  
表示楼主被大雨困在了别人家里……估计回不了家了…停更一天啾啾啾

楼主 在那瑶远的地方  发布于 2014-08-13 21:09:00 +0800 CST  
吴邪看着张起灵平静的脸,勇气汇聚到胸腔,好像背水一战的将士,他从未这么大胆过。



“我同他说了。”他道,“我对你的想法。”



张起灵习惯性放空的目光蓦地一滞,焦距收回,慢慢落到吴邪脸上。吴邪之前的底气忽然被这一眼刮去大半,不敢再看那双眼睛,怕很快会挖掘到更令人恐惧的东西来。头脑发昏,他深吸几口气,将语言在脑内打散,再重组,再打散,循环多次。指尖下意识夹住靛青桌布,反复地捻。好像搓了一团麻,将他整个缠绕起来,透不过气。



一片沉寂中,他又道:“是最近的事,他向我问起那个人,我才说了是你——没说别的,没说你的意思——没别人,我只剩他可以说了。我是再了解他也没有的,他不会对任何人说。”没有听到答应,他提了口气,又继续,“闷在心里,挺难受。我只是想把话说出来一些,想有个人知道。”




那天他是由司机送回吴公馆的。



张起灵离席前走过来在他头上揉了一下,埋首与他接吻,吴邪形容不出那吻什么滋味,还是凭着本能去回应。张起灵退出舌头,在他唇上又啄了一下,才转身出厨房,他听到上楼的声音,咚咚咚的,像将什么东西闷进口袋里敲碎,并不尖锐。他静静地听,没跟出去,只有这一次,不是不敢。



二楼。



张起灵狠狠砸上卧室门,怔忪地望着黑黢黢的房间。倚着门板,只觉浑身乏力,他合上眼帘,流水一样缓缓下滑,最终瘫坐在地上,曲起膝盖,慢慢地,几乎是机械地将脸埋入摊开的掌心里。



黑暗的空间像只巨人的手,将他死死攥住,他透不过气,看不见光,恍惚中,他曾见到萤火虫,他目光所及范围里唯一的光点,像一粒砂,那么渺小,那么脆弱——不堪一击,捉进掌心,稍微用一点力就会被压死。他告诉自己,放手吧,放开它,你会害它死。时间久了,虫子钻进心里,刮不走,甩不脱,真正成了长在心口的一粒砂。



双手很快就湿了。



不敢再听下去,不敢再看那双仿佛冬日暖阳的眼睛,他从未像现在一样恨过自己。



生日当天一早,吴邪就带解雨臣去了王氏茶楼。赶巧云彩也在,这胖子厉害,听他自己说,那次出事以后他便经常向顾客介绍生意给阿贵一家,一些常客去了也会报上他的名,云彩便亲自来茶馆道谢,他又留人吃茶,一来二去,倒也成了熟人。

吴邪将解雨臣介绍给他们,好一番吹捧,就差直接炫耀“我这兄弟出身名门,仪表堂堂,学富五车,想在京城里,那是众人景仰,户限为穿”了。

胖子一个土生土长北平人,一听解雨臣来处,就与人滔滔不绝了。

解雨臣却不给面子,与他假惺惺客套两句,就直言没听过他这名号。

吴邪在一旁笑不停,一番讽刺挖苦,胖子在云彩前丢了颜面,自然气不过,以一挡二,和解吴两人抬杠。三人语言幽默,把云彩逗得眼角都笑出泪来。



下午回到家,规矩的生日聚会便开始了。

西式糕点是文锦向外面的西点厅订好的,厨房忙活一天,就为一顿纯正的中式晚宴。

阿宁和老痒最早到,随后是叶成等男同学,吴邪朋友多,认识的女性朋友却屈指可数,去年就只有阿宁一位女同学,今年来了个转校生,叫秦海婷,平常倒喜欢主动与吴邪搭几句话,他便把这位一道请了,给阿宁做个伴。

这天秦海婷却是最后到的,礼物包得精致,用了桃色花纸,标准的西式包装。

少年少女们挤满客厅,说假期里的趣事,还有人说起某位同学添了位新姨娘,二十出头,漂亮得紧,又被大家一致攻击,以新式婚姻唾骂一夫多妻的腐朽。

闲暇下来,阿宁偷偷对吴邪道:“你也赞成新式婚姻?”



吴邪道:“我爸,三叔,都只有一个老婆。”



阿宁一把揽过佯装吃茶,却一直偷听的秦海婷,笑道:“那你说,你是愿意娶我还是海婷?”



秦海婷一抿唇,双颊像涂了劣质胭脂。



吴邪好笑道:“为什么偏是你们?”



阿宁道:“你还认识别的女生?”



吴邪道:“总之不是你们。”



阿宁眼里依然带着戏谑,秦海婷扭开头,继续品那杯泛苦的茶水。



这热闹像潮水,来得汹涌,去得也干脆。散宴,少爷小姐们大都有司机接送,吴邪要送老痒和解雨臣,车开出吴公馆时见秦海婷站在路边,是等着打车,吴邪便让出副驾驶座给他,坐到后排,问了住址。



老痒笑道:“老吴,不……不厚道啊,怎……怎么就不送阿宁?”



吴邪瞟见秦海婷红了耳根,道:“你滚下车,我这就去拦阿宁,让她上来。”



老痒道:“想得美,才不让你得……得逞,还想左……左拥右抱!”



吴邪对秦海婷道:“我这兄弟脑袋不清明。”



秦海婷转回头,笑了笑,道:“你们感情真好。”



日子按部就班地过。张公馆就像一面插满刀刃的墙,他曾奋不顾身地扑过去拥抱它,结果遍体鳞伤,而现在,他要给伤口止血,上药,包扎,或者说——他也大胆奢望了一下,给这面墙一点时间,等它拔去几只利刃。



身在上海,英文几乎是以揠苗助长一般的速度进步着。吴三省带他出席了几场商界晚宴,也见过张起灵几次,招呼都打得匆忙。连续多次,他的女伴都是西方女子,身材高挑,穿新潮的雪纺洋裙。后来也带过日本女子,着宽袖摆的访问和服,颇为娇小。吴邪忽然觉得,他仿佛只认识了他极小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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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小哥哭了的那里感觉太不好受了

楼主 在那瑶远的地方  发布于 2014-08-14 09:15:00 +0800 CST  
六月,老天像在人间点了把火,将这喧嚣城市推入锅炉之中。吴邪以为,该去看看他的那面墙了。这件事蓄谋已久,却并未定下时日。那天从戏院出来,忽然定了主意,打算叫辆黄包车往张公馆去。又寻思着捎点礼物——买一束花?



叶成倒是交了女朋友,附近一所女校的姑娘,父母是打印职员,人比他们小一岁,齐耳短发,中等身材,叶成说喜欢她穿校服的样子。

穿旗袍洋裙的小姐们看腻了,见到这位,就好比满汉全席上多出一盘素炒春笋,逛遍外滩后在梦中与苏子泛舟湖上,心口裂了条缝,任那人趁机潜入,攻城略池。

当时阿宁便调笑道,只怕并非如此,看似别人占了少爷你的便宜,事实却是你偷了人家大好年华。

秦海婷又接道,这仿佛是又一对金少爷与冷清秋的故事。众人哄笑,叶成气急,又敌不过阿宁一张巧舌,更怕解雨臣附和起来添乱,便作罢。

后来一次,那位“清秋”闹了脾气,阿宁等女同学给他出主意,教他从霞飞路买些昂贵的西式糕点,带一束花,女人就吃这套。



张起灵可不是女人,吴邪想,就算是女人,恐怕也不吃这套。他的软肋是什么,内心最容易攻陷的角落在哪,他并不知晓——或者说,大概无人知晓。



吴邪停在路边,无声一笑。



人潮中,忽有一人猛扑过来,吴邪大脑来不及反应,一声枪响穿透耳底。

他只觉肩头一阵剧痛,血腥味四散开来,紧接着被人压倒在地,张起灵的脸钻入视野。

像一颗炸弹扔进人群,行人顿时骚乱起来,慌张地逃跑,然而枪响却及时收了。

吴邪吓得怔忪,却也经历过一次,回神很快,顾不上肩上的伤,用目光扫视张起灵一圈,不见伤口,心才落地。

刚要开口,张起灵却猛地起身,对跟着赶过来的一人道:“送他去医院。”话毕头也不回地扎入人群。



那人将吴邪搀扶起来,走向不远处停放的汽车,吴邪一看,是那位帮张起灵送书的佣人,他再回头找,已经不见张起灵踪影,便道:“他去哪?”



佣人道:“追人。”



那人帮吴邪拉开副驾驶座车门,吴邪却不动,道:“我叫辆车就能去医院,你跟着他去。”



那人道:“先生让我送你。”



吴邪道:“他有危险!”



那人道:“相信先生,他比你想象的厉害多了。”



吴邪埋头沉默半晌,才乖乖钻进这里。佣人帮他关了车门,转到另一头上车,开动。慌乱的路人也逐渐平静下来,不久就该有警局的人来了。



伤口从麻木状态逐渐苏醒,痛意一阵一阵涌上来,像火烧针扎,一次比一次狠。吴邪将视线定在窗外,看放电影一样的街景,道:“追不到会怎么样?”



佣人道:“你与他都会很麻烦。”



吴邪道:“有多麻烦?”



佣人道:“这要看他愿意如何向你说。”



吴邪想了想,道:“与他有关?”



佣人不答。



吴邪又道:“有人一直想对他不利?齐羽出事后那次意外,并不是唯一一次对不对?他得罪了什么人?”见佣人依然没有开口的意思,吴邪没有放弃,“这次……目标是我?”



佣人终于道:“你的问题太多了。”



吴邪沉吟片刻,道:“有人知道了我们的关系。”



这次不是疑问句。



佣人神色略微一变,抿了抿唇。车厢沉闷过头了。



恐惧铺天盖地向他涌来,化为一座巍峨巨山,将他压向深海。吴邪闭了眼,很久不说话,仿佛是睡过去了,但即便他想,肩上的伤也不会容他得逞。最后是佣人先道:“就快到了。”



吴邪挤出笑来,道:“我不是小孩,不用哄,痛不死的。”



佣人笑了笑。



吴邪道:“你倒不像佣人。”



他道:“先生并不太将我们当下人。”



轻轻“嗯”了一声,有点脱力的哑,吴邪略微挪了挪身子,换个姿势,将重心压在没受伤的左臂上,道:“他也来听戏?”



佣人点头。



吴邪却是难得地收了话题,合上眼,一直小憩到医院。



一整夜,张起灵都没出现。吴三省和文锦不久就赶过来了,吴邪被送进手术室取子弹,文锦刚来时脸色惨白,几乎站不稳,那佣人与他们说了情形。吴三省并未多言,沉着脸听完,在他佣人走前对他道:“代我先向你家先生带句谢,过几日一定登门道谢。”



佣人一走,文锦便道:“该是什么人?警局靠不住,你有办法没有?”



吴三省道:“等张起灵的消息。”



文锦蹙眉,道:“我还是向老爷子说一声吧。”



吴三省道:“我能处理,你再将你那黑心父亲扯进来,事情要更乱套。”



吴邪的事传得快,解雨臣与老痒第二天一早就来了。吴邪一夜没睡好,这时候靠在床头输液,目光黏在滴
答滴答落下的输液水上,像不经世事的幼童。老痒见状,打趣道:“该不……不是,子弹留脑袋里了?”



吴邪回神,转头看已经在相邻空床上坐下的两人,粲然一笑,道:“小命差点没了,且不说问候几句,一见面就埋汰我。”



解雨臣笑道:“这可冤枉我了,我是要嘘寒问暖的,被老痒这厮抢了话。”



吴邪笑道:“眼拙,看不出。”



解雨臣伸手在他头上敲一下。



吴邪紧接着道:“张起灵怎么样了?”



病房里有了一瞬间的寂静,解雨臣拎来的袋子里拣出一只苹果,拿了水果刀削皮,刀法极好,削下的皮又软又长。



老痒先笑起来,道:“都在说是冲着他去的,你做了冤大头,白替人挨了一枪。”



吴邪一怔,观察解雨臣,见他还是专心削苹果,又对老痒道:“杀手怎会把我认作他?”



老痒道:“多半是他在外面结的梁子,有人雇了亡命之徒取他性命,他们那一道的人……”老痒压了声音,“人在做,天在看,报应总是要来的,你看当年的齐羽……”



吴邪蹙起眉,却没插嘴,等他说下去。



老痒又道:“那时候人太多不是?估计就是这么认错了,出事时候,正主不是就在附近?带女人听戏呢。”



吴邪沉默良久,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老痒道:“都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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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在那瑶远的地方  发布于 2014-08-15 09:35:00 +0800 CST  
苹果被解雨臣去了红皮,露出白里透黄的果肉,解雨臣再将刀刃对准中心切下去,斩为两半,分别递与吴邪和老痒。吴邪拿起来一口咬下去,咔嚓一声,仿佛咬进心里,汁水溢满口腔,却尝不出滋味。

有护士来换针水,见房里多出两个少年,其中一个颇为漂亮,下意识多看了几眼,解雨臣一身暗色校服,规规矩矩,也不避她视线,还回了个笑容。



消息传得快,午饭后几个要好同学也来了,所言与老痒的无二,都笑他这一子弹挨得冤。

一行人走后解连环也来了一趟,晚饭前又走了。

吴三省一整天不见人,只有文锦一人送晚饭来,招呼解雨臣与老痒一道吃。



夏天的夜总来得晚一些,白天显得冗长乏味。



老痒先回了家,文锦去卫生间,房里只剩吴邪和解雨臣。解雨臣坐在床头,漫不经心地翻一本西方曲谱,吴邪将被子踢开,受伤肩膀向上,侧躺着看解雨臣把书翻得像流水。

床头有一束花,叶成等人送的,香得过分了,当时叶成笑道:“鲜花赠美人。”吴邪骂他追求女人追坏了脑子。



出事前还想到给张起灵送一束花。



吴邪忽然道:“他在抹黑自己。”



解雨臣将视线从书上拔起来,看了他一会,笑道:“你真是爱他爱傻了。你觉得,这是他自己散布的消息?”
吴邪笑了笑,不再说话。



若如他所想,这次的暗杀是冲着他来,目的却在向张起灵暗示什么。

那毫无疑问,对方已经知晓他们的关系——兴许张起灵追得那么急,就是比他更清楚。就张起灵之前的态度看,他是决不会容许他们的关系被传开的,现下放出这样的假消息,大概已经表明他的想法了。



他很怕,怕在他揪出昨天那股势力之前,有人先就这起意外,翻出他们的秘密。





解雨臣工作的地点是浦东大楼,专给青年补习,大都是在职人员,因为家庭关系而不能升学,中途就业,但学风是极好的,甚至要胜过有些名牌大学。

这些人用自己挣来的血汗钱交学费,挤出有限的空闲时间来学习,实属不易,这机会来得珍贵,自然比靠父母供养的在校学生用功得多。

吴邪下了班去找他,正赶上一批学生来上课,狭小的电梯将人挤成扁平的,那司机满头大汗。

两人一道吃了饭,便漫无目的地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教学上的事。解雨臣生得一副好皮囊,教学风格,吴邪也是旁听领教过的,得解连环真传,讲说风趣,也爱谈及实事,颇有文人风骨——但解雨臣何等聪明,他是厉害的当代文人,无论是发表的文章,还是课堂言论,点到即止,决不肯多说半句。

吴邪不及他们机敏,敏感问题,常是敬而远之的。从解雨臣口中得知,一位女学生正在对他展开追求,她道,解先生的文章也如人一般漂亮。吴邪给逗笑了,又嘲道:“前一位如何了?‘密斯特解,你是我见过的男人里最适合与我生活的,我们都是为诗而生的人。’”



解雨臣斜他一眼,道:“她找到更适合与她生活的人了。”



吴邪道:“比你还会作诗?”



解雨臣沉默片刻,挑眉道:“你就非揭我伤疤不可,很令你痛快?”



吴邪大笑。



解雨臣的诗,着实是拿不上台面的。正如他的议论性文章与杂文写得漂亮,抒情散文却略显生硬。他为自己找了理由,说自己大概实在不解风情,没有罗曼蒂克的细胞。那位女青年的眼光倒是独特,跳过以诗为长项的吴邪,却对解雨臣情有独钟。



路过南洋桥,有街头艺人手执胡琴演奏,看热闹的从来不少。胡琴本就凄凉,那人声色又天生带着哀怨。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



解雨臣两手踹进裤袋里,漫不经心地跟着低声哼唱:“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走了一段,吴邪道:“秀秀的信寄到没有?”



解雨臣道:“寄了照片,小丫头长高了。”



小丫头不是秀秀,是她女儿。吴邪至今还记得,两人身处异国,收到秀秀结婚消息时候,解雨臣约他痛喝了一场。



吴邪沉默半晌,忽然笑道:“你说这偌大一个孤岛,藏了多少痴男怨女?”



解雨臣道:“那秦海婷不再找你了?”



吴邪道:“我做人还是很有原则的,且不说对她没有半点意思,她有了家庭,我就决不会破坏。”



解雨臣笑道:“妾有意,君无情啊。”



吴邪笑道:“少来。”



沉默少顷,解雨臣道:“张起灵再来找你没有?”



吴邪垂着头看脚下,漫不经心的样子,声音不大,像是呢喃:“来过几次,我借口不见,也就不再来了。”
解雨臣点了点头。



吴邪道:“就剩你和我了。”



解雨臣抿了唇,道:“不是还有你和我么?”



张起灵再没有找过他。

吴邪给接回家,又让佣人伺候了两个礼拜,才去学校。

吴三省忙了很久,却没对他提起什么。本就不是什么太平世道,像他们这一圈的人,给人算计上也不是稀罕事,既然没出人命,事情很快又被女人们的潮流服装从牌桌上挤下来,失了宠。

吴邪住院期间就想过很多,也做过最坏的设想,张起灵是真要与他断了。但无论如何,那人不来,他也是要去见他的,就算死,也不能死个不明不白。



但张起灵太狠。



没有一句道别,他再也踏不进他的门。



世人总说,时光如白驹过隙,吴邪却觉得那段时光出奇漫长,不像黑夜里前行,反如逆光行走,日光灼花了双眼,眼泪都给刺出来,却什么也看不清。他与张起灵都各归原位,生活并非毫无交集,却再无法靠近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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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在那瑶远的地方  发布于 2014-08-16 20:52:00 +0800 CST  
明年,回了趟长沙,与父母道了别,他与解雨臣共赴海外。吴三省给他办了舞会,请了同学,吴三省与文锦的也分别邀了人,算是最热闹的一次。他将张起灵从太太小姐们的温柔乡里解救出来,走到钢琴前坐下,道:“送一首给你,想听什么?”



张起灵道:“你会?”



吴邪道:“学了些。”



张起灵点头,抬起高脚杯,抿了口红酒。吴邪也不再追问,随便找了张曲谱演奏起来,琴技生疏,弹错好几次,周围有人带笑看过来,将他耳根也看红了,张起灵却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视线落在琴键上,像一条崭新的春绸,将他的略微发颤的手指包裹得严实。



一曲毕,他作势要走。吴邪叫住他。



“你会来吗?”



张起灵侧过头来。



吴邪道:“礼拜一下午,五点之前。”





傍晚的黄浦江像条金色的缎子,给风吹得一段鼓起来,一段凹下去。偌大的轮船就像只北欧神话中的水怪,伫立在凹凸不平的缎面上,古怪,骇人,周遭雾气氤氲,像梦境。码头上有人依依惜别,也有人孑然一身,有人面色怅然,也有人意气风发,人生百味,这黄昏码头,不过是极小的一角。




解连环与吴三省站在稍靠后的位置吸烟,文锦将前几日才说过的话又翻一遍,不厌其烦,比那教国文的老师还要耐心,解雨臣与吴邪脸上带笑点头,声声应着,心里却已不胜其烦。


昨天刚理的头发给呼啸的风吹乱,文锦帮吴邪抹平,又给他整理衣领,总结道:“总而言之,在洋人的地头上,万事更要小心,他们并不待见东方人。专心学习,什么洋太太,不过与你说笑罢了,你父母,我与你三叔,二叔,都是希望你娶贤惠的中国太太的。”




吴邪频频点头,视线一直在人海中搜寻。



直到有人高呼他的名字。他几乎顿时就浑身紧绷,忍不住发抖,又是两声,才听清来人声色,整条黄浦江的水仿佛一并注入心里,将其淋了个透。


胖子和老痒一宽一窄的身躯逐渐拨开人潮,向他们靠近,两人都穿了规整的中山装,在人蚁中钻来挤去,像只蟋蟀将军带着跳蚤小将,思及此,吴邪心里的不快褪去些许,脸上又涌起笑意。


与吴三省几位长辈打过招呼,两人气喘吁吁地站定,胖子对吴邪怒道:“你小子,一心想着相洋媳妇去,把兄弟放哪里?”



吴邪笑道:“昨天不是到你那大吃一顿了,瞧这精神面貌,我小命都豁出去吃,还没把你吃穷?”



胖子道:“不是胖爷吹牛,就你这样的,再养三五个都不在话下。”



吴邪道:“话别说死了,当心我真赖上你。”



胖子道:“胖爷说一不二,你问花儿爷,胖爷是再靠谱也没有的,在北平那是……嘿花儿爷你那是什么眼神?”



解雨臣握起虚拳放到嘴巴上,带笑咳嗽两声,道:“不笑出来憋得慌,别管我,你继续……”



老痒道:“兄……兄弟俩到国外逍遥快活,也别忘……忘了写信,回头都不……不认人。”



解雨臣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好,我们凭什么忘不掉你?”



老痒脸色一黑,正欲反击,吴邪心里算计着时间,忙打断道:“信是定然要写的,我只怕你们烦我话多呢。”


话毕,又对胖子道,“借一步说话?”



胖子笑话他神神叨叨,倒也老老实实跟着走。解雨臣自然不会多问,还主动与老痒、文锦众人搭起话来。



吴邪带着胖子来到风力小一些的角落,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盒玉堂春,开了盒盖,抖了抖,几支烟头滑出来,他便将盒子递与胖子面前,胖子略微一愣,抽了一支,道:“这小孩,几时学的?”



吴邪笑了笑,也不说话,将烟盒里的锡箔纸抽出来,翻向粗糙的一面,又将烟盒送回包里,从胸口的口袋里抽出一支钢笔,拔开笔套,弯下身在凸起的石墩上写字。



胖子道:“玉堂春——印象里,那张小哥也吸这个?我说吧,还是一品香好。”胖子摸出一盒火柴,嘟囔着点上,狠狠吸了一口,又猫下身子看,烟圈净往吴邪脸上扑来了,“啧,又是洋人那一套,写的什么?别说你就是专程来给胖爷看你会写一手天书的!”



吴邪仓促写完,字迹略显潦草,又将锡箔纸对折两道,交与胖子,道:“胖子,我从不求人,今天就求你这一件事,帮我交给张起灵,亲手交到他手里,别让别的人看了。”



胖子笑道:“小事一桩,搞这么严肃做什么。”



吴邪将钢笔别回胸袋,牵起嘴角,道:“等你和云彩好消息,兄弟走了。”



胖子深吸一口烟,道:“走走走,找你的洋媳妇去。”



吴邪笑起来,抬手给了他一拳。



农历丙子年,新历一九三六,一阵声嘶力竭的汽笛声响彻黄浦江畔,吴解二人与众多游子一齐站在甲板上,看这座风雨欲来的不夜城越来越远,看黄昏张开血盆大口,将这片土地与亲友的面容吞噬殆尽。



My flower of the day dropped its petals forgotten
In the evening it ripens into a golden fruit ofmemory


再见,珍重,我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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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坚信是HE!

楼主 在那瑶远的地方  发布于 2014-08-17 21:05:00 +0800 CST  
解雨臣说,孤岛时期的上海市真正的监狱。


市民好像个个被判死刑,全然没有了求生欲,便毫无顾忌地消费所剩不多的时日——跳舞场,游泳池,跑冰场,饮冰室,大饭店,哪个不像被抽了灵魂,如行尸走肉。


他们践踏别人,也被人践踏。


他们习惯了卑躬屈膝,他们从最初的等待救援到如今的等待死亡。


吴邪道,我仿佛也是其中一员。


解雨臣道,不,我们还有手中的笔。吴邪嘲道,我们不过一介文丐。


解雨臣道,你知道现在中国人最危险之处在哪里?就是奴性思想,日本人迫切地将这种思想灌输给我们,就因为只要更多人接受了,这个国家也就完了。大东亚共荣圈?恐怕连街头那拉黄包车的粗鄙莽夫都骗不过。


你以为胖子和老痒是为了什么?只是云彩和解太太?



吴邪惨烈一笑,将收音机声音开小一些,放下手中的笔,往椅背上一靠,仰起头,合上眼,任公寓里澄黄的灯光打在脸上。



“我是懦夫。”他喃喃道。



解雨臣拿起茶几上的咖啡,喝了一口,沉默良久,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吴邪抬起一只手盖住眼睛,道:“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我清楚那种崩溃的滋味。”顿了顿,“所以我理解他们的心情,大家都在麻醉自我,正因为崩溃过,谁都知道,太可怕了,那种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来,或者比上一次更绝望……”



解雨臣道:“所以我们要让他们知道,不是没有希望。”



书房安静下来,收音机里的略显沙哑的女声将凝固的空气一刀一刀割裂,仿佛一场不见血的杀戮。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在外面掀门铃。




吴邪将手从眼睛上拿下来,坐直身子。门铃停下来,吴邪将要起身又坐回来,大约过了半分钟又响了。吴邪与解雨臣对视一眼,苦笑道:“兴许是楼下那对冤家夫妻的孩子,爱到我这里讨糖吃。”



解雨臣也已经变了一副表情,笑道:“谁教你存这么多糖,种类也多。”



吴邪走到客厅,开了门,当即怔住。




吴邪适应力极强,这是初到上海时候吴三省就说过的。


虽同校,但他们哲学系与解雨臣的物理系宿舍相隔较远,平常来往也不多,两人没能如出国前一样成天腻一起。好在两人也清楚漂洋过海的初衷,一心投入到学问里,倒不像在国内那样有心玩乐了。


亲朋好友的信没有断过,圣诞前夕叶成写来一封,翌年初又是老痒来的,将胖子的话一并带到了。


吴一穷三兄弟中,数吴三省来信最频繁,吴邪到底还是与这老小子感情最好的。


家里从不克扣他的开支,吴三省更是十足的财大气粗,一给便是大数目。吴邪却越来越不是滋味了,一学期结束,便托朋友帮忙寻了份翻译工作,薪水并不高,却也足够他欣喜了。


他不大喜欢洋人女子,她们大多骨骼宽大,踩一双高跟就能与他齐平,使他更加清楚地看到她们仿佛给锥子钻来的深陷的眼窝。


她们的脸仿佛一块奶油蛋糕,却洒了芝麻,看起来并不美味。


也许,他应该看看男人——没错,他评价女人就好像一般人评价同性,许是戴了有色眼镜的,并不客观。但所见的男性也似乎是同一个模具塑造出的,在东方人眼里,他们几乎是一样的凹眼睛,高鼻梁,在上海见过的洋人就不少,从没有让他记住过的脸。



到了下学年,他开始给一些不知名的小报社投稿,很短的文章,不起眼的版块,但因为投的多,每月的稿费总和还算满意。



得知日军轰炸上海时,他一个人坐在食堂里读报,手边还有半杯冷牛奶。


看得心不在焉,他还在想昨天看的书,马基雅维利的“政治无道德”论。


视线无意识瞥到上海字眼,便收了魂,将那则短小的报导读下去。


视线是颤抖的,文字旁的照片像一枚蘸毒的针,一举扎进心脏。


他不记得那天是怎么过来的。


他听完了所有该听的课,回寝室,从书柜里将近一年来的书信一张一张拣出来,排开,忽然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一位室友刚回来,用怪异的目光打量他,他盯着桌面看了不知多久,又噼里啪啦将信收起来,放回书柜,再将那本《飞鸟集》取出来,掉头跑出去。


伦敦的傍晚是湿热的,像爱人的吻,暖风拂过咸湿的肌肤,他忽然疯狂地想念那种滋味——这是自那个黄昏以后就没有过的,久违的欲望——他想和那个人做爱,侵入他,或是被他侵入都好。



解雨臣的寝室没有开灯,起初他以为没人,走近一看,门却是虚掩着的,他小心推开,走进去。窗帘没拉开,屋里已经全黑了,他循着那唯一的黑影摸索到解雨臣床上,脱了鞋,躺到他身边。两人姿势端正,目光对着上铺床板,企图寻找焦点却一无所获——什么都看不到。



许久,解雨臣忽然道:“也不知道那家面馆还在不在。”顿了顿,“别家的不好吃。”



吴邪像终于被拧开了闸,翻身搂住他,哭得天昏地暗。解雨臣反抱住他,手掌有一搭没一搭地拍他的背,起初还轻声道不是还有租借躲么,后来便没了声。



等书信的日子度日如年。



期间他的稿子得了一家知名杂志社的编辑赏识,总算摆脱了报纸小版块的噩梦,解雨臣邀他出门喝一杯,时间地点还没定下来,信终于到了。


最先到的是吴三省的,三言两语阐述了他与文锦得某某先生照顾,在租借内十分安全,话头便又转到他上,叮嘱专心读书。


过了很久,老痒的信才到,吴邪从没见他写过如此长的信,读前就有种极不好的预感,真正读时,这预感应验了。老痒母亲死了。


那日轰炸来得太急,吴三省有心顾他们母子,找到了老痒,他母亲那边却晚了一步。胖子没有来信,老痒似乎与他接头过,将他的事也一并阐述了,胖子那间茶楼没了,好在人无大碍。


云彩死了——其实看了大半篇书信,吴邪已经对死亡二字产生了免疫,有钱有地位的能往租借跑,想也知道,大多数人是在废墟里,炮火中,听天由命。


老痒说,老吴你能想象吗,我们的同胞在遭受苦难,生我养我的土地正在一寸寸沦陷,我却只能站在洋人的房子里——与洋人一起站在房子里,像去影院一样,看敌人的飞机所过之处,炮声连绵,房屋坍塌,哀鸿遍野。手里的咖啡太苦了,我喝不下。我本想说这是地狱,但显然这还不算,敌人从上海的尸体上踩过去,他们去了南京,那才是地狱。


他说,生平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原来这就是战争,比报纸上的报导可怕百倍。老吴,我与胖子得走了,我们得去打仗,敌人把使我们能够安生的人夺走了。你与我们不同,你是要干大事的人——用你的笔杆,你的命值钱。



篇末,他交代了其余人的情形。叶成死了,与他母亲无二,事发突然,躲不过。阿宁与那秦海婷无事,张起灵很好。



吴邪读完信,再也哭不出来了,心里仿佛筑起了一道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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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老痒说的话感慨好多。

楼主 在那瑶远的地方  发布于 2014-08-18 21:03:00 +0800 CST  
张起灵进了客厅,解雨臣从卧室出来,两人视线相撞,略一点头。



吴邪转进厨房泡茶,解雨臣在外面道别,又与张起灵简略打过招呼,关门声响起,客厅彻底寂静下来。



不久,吴邪端着茶盘出去,给张起灵递茶杯,笑道:“这里都能给你找到。”张起灵接茶杯的手略一停,有意无意地触到吴邪的手指,少顷,才接过去啜了一口,道:“我们谈谈。”




吴邪略一沉吟,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




吴三省在信上说起张起灵是汪精卫的人时,他说不清心里是何种滋味。


他想起老痒的话,很长一段时间,想当面质问张起灵,当时你在租借里,可喝得下咖啡?听说汪重返上海后,张起灵便与陈皮阿四决裂,倒向汪派,倒也有些能耐,在那边混的如鱼得水,南京政权一建,就过去挂了职的。



回来以后才听说,张先生众人皆知的情人,是死于那场轰炸的,虽说不过一介烟花女子,到底也跟了他多年,然而红颜尸骨未寒,他却闹出这一出,如今人们明面上不敢说,对他的评价,却也心照不宣了。




放完话,张起灵却也不马上接着说,吴邪等了一会,索性先道:“我想,你我已经没有理由再来往了。”




张起灵抬起眼睑,静静看着他。




吴邪又道:“我不是什么大人物,也没想过做一番大事业,但好在还有那么丁点所谓文人风骨。”他笑,“张先生这样的人物,我是决不能高攀的。”




张起灵充耳不闻,兀自道:“我想做什么,是我的事,你大可不必理会。”他看着他的眼睛,眼底有一刹那的柔软,“不要拒绝。”




吴邪蹙起眉。



张起灵道:“不用回应,你不必管我。”




让我看着你就好。




墙上的挂钟咔嚓咔嚓响,秒针不知跑了几圈,吴邪抽了支烟出来点上,吸了大半,才道:“以前我觉得,无论你做什么,都有不得已的理由,太爱你了,像个傻子。我比任何人都相信你是好人,哪怕你不愿承认我,因此放弃我,哪怕我离开这里——什么都没有变过。”略一顿,他吐出一口烟圈,目光变得锋利起来,“但你亲手给我一巴掌,我醒了。”




张起灵拧起眉,面色微沉,却不置一词。




吴邪道:“我当然也不是什么善类,论文论武,我都在苟活,我不救人,但也不害人。至少若是又一轮轰炸来了,我合眼时候,问心无愧。”




半晌,张起灵道:“你很好,从来都是。”



吴邪扯出一个难看的笑,道:“你将胖子他们当过朋友么?”




张起灵抿唇,略微点头。




吴邪双眼霎时泛红,声音也颤抖起来:“你知道朋友在前线拼命,还能搂着女人,跟逼他们送死的人……”


没有给他机会将话说完,张起灵已经走过来,张手将人搂进怀里。


吴邪坐着,被摁到他的肚子上,烟头从指尖滑落,掉到地板上,被张起灵踩灭了。大脑有过一瞬间空白,险些出于本能地去环他的腰,回应他的拥抱,吴邪却及时忍住了,挣扎着推人,张起灵力道大得出奇,手心按他的后脑勺,将人箍得死紧。


吴邪隐约听见他道,再信我一次,吴邪。沉到谷底的声音略微沙哑,像留声机上唱针摩擦着沟槽。




吴邪埋在他怀里,声音沉闷:“我拿什么信你?”




张起灵不说话,却抱着他,一刻也不松手。




解连环帮吴邪申请了一门西哲选修课,日子又忙碌起来。张起灵在南京上海两地来回奔波,每个礼拜大约会有一两个下午到学校接人,吴邪心知躲下去也不是办法,便默许了这一惯例。久而久之,同事都知道他与张起灵关系好,虽是读书人,只有少数人明面上对他鄙夷,那占多数的聪明人,还是对其客客气气,另有少数,则殷切起来了。那天与张起灵刚走出校门,刚巧碰到他西哲课上的学生黎簇和苏万,黎簇笑道:“吴先生交不到女朋友,倒打起张先生的主意了?”




吴邪正欲教训他几句,又听苏万道:“吴先生教的是西学,可别把他将那些教国学的放一块去比。”




吴邪笑道:“我说,你们要拿我说笑也挑个场合,让国学老前辈听去了,以为我在课上怎么教唆你们?”




两人笑了一阵,还想再说,家里汽车已经到了。摆脱了这两位,张起灵与吴邪沿街漫步,一时无话。如今接送他,张起灵不大用车了,虽然公寓并不远,但如此一来过程也变得绵长,吴邪不找话题,行程便显得寂寥,好像旧时候说媒,强将两个互不相识的人凑到一起,这本来似乎是种煎熬,吴邪却痛恨自己讨厌不起来。




不是没有人在背后说,他也知道。张起灵更不会不清楚,却不见他收敛,好像刻意承认了一段包养关系。



让吴邪简直难以相信,曾经他正是惧怕众所周知,才放弃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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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在那瑶远的地方  发布于 2014-08-19 21:43:00 +0800 CST  


吴邪沉默了一半的路程,才忽然道:“我们有必要再谈谈,我不想失去这份工作。”




张起灵偏过头来看他,目光沉稳,与街头的灯光形成强烈发差。




吴邪双手揣在灰色西裤口袋里,微微仰头,头发有些长了,戳到衬衣领上,看起来毛茸茸的。




“算了。”半晌,他又嘟囔一声。




张起灵却道:“再找一份,并不难。”




吴邪扭头来看他,好一会过去,怒极反笑,道:“有张先生这句话,我便该庆幸衣食无忧了?”




张起灵不言。




吴邪逐渐冷静下来,不再死盯着他,将脸转开,道:“今天见了位老朋友。”




张起灵淡淡一笑,道:“你的老朋友太多了。”




吴邪道:“死的死,走的走,是太多了。”




张起灵埋下头,盯着路面,与他走近了一些,手背隔着裤袋与他的手相贴。




吴邪笑了笑,道:“你看,你还是连安慰人都不会。”顿了顿,“真不知道怎么讨那边喜欢。”




张起灵似乎笑了一下,道:“逢场作戏。”




蓦地一愣,吴邪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见他面带惊讶,张起灵又道:“在你面前,我倒没有这闲心。”




花费很久来消化这句话,吴邪眉心拧了又松,送了又紧,最后笑道:“你倒不怕我向别人说去。”




张起灵道:“所以,我的命在你手里。”




吴邪忽然停下来,张起灵不问,也跟着止步。吴邪转身面向他,眼里有多股暗流冲撞,翻涌,好像电影开场前的黑黢黢的屏幕,谁也不知酝酿着一场怎样的欢乐悲喜。张起灵却是最有耐心的观众,他就那么安静等着,不言不语,既不催促,也不离场。




他不会知道,无论这句话是真是假,是违心的承诺还是寻他开心的玩笑——太重了,吴邪被压得喘不过气。




他终究没说什么,良久后转身,继续前行,张起灵面色如常,几步追上他。




吴邪接上之前的话茬,道:“我见到了阿宁,她来找解叔。”




张起灵道:“你们很久没联系?”




吴邪道:“你不会不知道她带了谁来的。”




张起灵沉吟片刻,道:“还真不知道。”




吴邪一笑,道:“丁默邨的干儿子。”




张起灵不言。




吴邪又道:“那人的中学成绩,简直是个笑话。这给解叔出了个大难题。”




张起灵道:“不能找别人?”




吴邪道:“偏就相中了文学院。”他耸肩,“她跟丁默邨办事?也不跟四阿公了?”




张起灵道:“她本就不是陈皮阿四的人,如今在七十六号。”




吴邪沉默良久,笑道:“我的老朋友太多了。”




这句张起灵没再接。




张起灵将他送到公寓门外,以往他是决不会邀请他进去的,张起灵也似乎明白他的想法,到门外就走,两人心照不宣,将当下的距离维持得很好。吴邪之前觉得,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当前的局面,他甚至不敢向解雨臣提。今天却不一样,许是张起灵那句话奏了效——好像一把钥匙,强行开了一只锁。吴邪开了门,犹豫再三,还是将掉头下楼的张起灵叫了回来。楼上住的是个年轻女打字员,喜爱戏曲,常常吊嗓子,虽然锁了门,还是能听到一阵一阵忽强忽弱的越剧唱腔,仿佛从破旧的深巷子里传出来的,沾了点岁月的痕迹。张起灵就是在这样的情景下顿住脚步,回过头,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凝视他。




左胸口没来由地绞痛一下,他清楚,那一刻,辛苦筑起来的墙又塌了一扇。斟酌良久才从嘴里挤出个合适的理由来:“回国时候一并带回来那边的咖啡豆,这边买不到的——尝一尝?”




脱了西装,张起灵坐在沙发上,手肘拄膝盖看他忙碌。




吴邪从厨房取了研磨机出来,用去茶柜里翻咖啡豆,用铁铲铲一小勺倒进去,随手将铲子里剩余的两三粒送到张起灵面前,凑近他的鼻翼,笑道:“香不香?”




张起灵略微点头。他又将铲子收回去,道:“我三叔他们不大喜欢,我又给几个同事送了些,余下的到现在也没吃完。看我现在,送点东西都没什么人了——有的东西就是这样,有意要给,要的人却不在了。”




张起灵将目光锁像那只双龙纹紫砂咖啡壶,道:“很漂亮。”




吴邪跟着瞥去一眼,脸上闪过一丝得意,道:“我打算搬到公寓住时候从三婶那骗来的,她宝贝得紧,费了我好大一番劲。”




张起灵将手指搭到壶身的雕刻上,来回描摹形状,道:“你要是喜欢,我那里有只新的。”




吴邪道:“我已经满足了。况且,决不能再多要你的。”




少顷,张起灵淡淡应了一声。




咖啡做好,等张起灵试喝了些,吴邪问如何,当然点头,他也无心再推敲他这点头是真心还是违心,便道:“我给你打包一些。”




张起灵眼里带了点笑,道:“你不多要我的,却叫我多要你的?”




吴邪埋头盯着手里空了一半的咖啡杯,半晌才道:“不过是些送不出的东西,你不要,我扔了就是。”




张起灵点头道:“扔我那里。”




吴邪抬起头看他,嘴角禁不住往上牵,与那目光相对时又忍了回去。




胸口有柔软的东西强行侵了进去,像松鼠毛茸茸的尾巴,一下一下挠着心口,舒服中带着贪婪的痒,这种滋味已经许久不曾有了——他忽然无比后悔,他早不该邀他进来的——无论是脚下这间,还是心理那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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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在那瑶远的地方  发布于 2014-08-20 21:13:00 +0800 CST  
那位丁少爷的事不久便办妥了。




丁默邨亲自往学校打了几通电话,解连环也被迫出了点力,为此郁郁寡欢很多天,王盟与吴邪看足了脸色,话不敢多说一句,就怕撞到枪口上。



虽然畏惧,两人对解连环从来都是带着敬意的,连王盟也私下对吴邪道:“解先生是一心为着教育的,在他眼里,这种东西掺不得半分假。这次实在为难了他。”




吴邪心道有多少人不是如此?只不过最终大都被强权折了腰罢了。这世上,人也分很多种,并非绝对的黑白两面,非好即坏,所以决不能因为好人少,就认为坏人多。




因为第一次授课,吴邪手上的资料也不够多,常常要去图书馆找资料来丰富讲义。



那天竟在西方书籍区域见到那位丁少爷,他也选了吴邪的课,不过只到过为数不多的几次,吴邪正犹豫要不要打声招呼,他却先向他微笑点头了。



这大大出乎意料,他一个小助教,就是友好些的学生也将他当朋友看,并不怎么尊为师长,这位丁默邨面前的红人待他如此客气,实在受宠若惊。馆内不便交流,相视一笑后二人便兀自挑选书籍了。吴邪将之解释为这位少爷头脑精明,并不愿太早得罪人,待借了书,出馆,却见这人站在门外。




吴邪略一愣,随意与他招呼一声便要走,他却空手揣着裤包迎过来。瞥一眼吴邪手里的书,笑道:“我说吴先生年纪轻轻,怎么讲出那样好的课,原来是学海无边。”




吴邪猜不出他的用意,只能回笑道:“过奖了,只怕你们嫌我的课乏味,为了留人不是?”




话一出,就后悔了。这位丁少爷就极少来上他的课,这话在他面前便无端生出讽刺意味。



他本意并非如此,也没有这个胆量与这类人明说暗讽——张起灵不同,人就是如此,他越是纵容你,你越爱在他面前放肆。即便不再抱希望,潜意识里却并不畏惧张起灵,这是一种可耻的有恃无恐的心态,心里认定张起灵并不会与他计较。




他是擅长逢迎的,却也适应不了这圈人的套路。




丁少爷道:“吴先生过谦,就连那教英文的梁小姐也说,你是这一辈教师里最为她欣赏的。吴先生风度过人,其他助教决不能比。”




吴邪不知怎么接。




丁少爷又笑道:“我与张先生也是有几番交情的,你我何必这么客气?不要过于拘谨了。”




吴邪总算听出点头绪了。略微整理思绪后,笑道:“失礼,我早该先来打声招呼的。”




丁少爷道:“吴先生又拘谨了,你我需要计较这些?”




吴邪只是笑。




丁少爷又道:“礼拜天,在大都会,我做东,你一定要来。”不待吴邪答话,又补充,“张先生也会来的。”
说话时露出雪白的牙齿,在日光下亮得刺眼,像要将他剥了皮吃下去。




他将这件事与张起灵说了,电话里。张起灵道:“去便是。”不肯多说别的,回答敷衍,像在忙什么事,很快就挂了。翌日晚上他便来接他,进了公寓里,他才道:“以后这类事,与我当面说。”




吴邪没说话。




张起灵又道:“这人城府极深,我与他也算不得真正交好。我的电话,说不清有多少人愿意监听。”




吴邪冷笑一声,道:“认个干爹,将姓氏都改了,能不深吗?”




张起灵伸手摸了摸他的眉毛,抓起他的一只手,让他坐到他腿上,下巴搁在他肩头,玩他的手指。




吴邪道:“同在一个屋檐下还要斗智斗勇,活着比死了还累,搞不懂你们,真是……”




张起灵在他颈子上轻咬一口,吴邪忙闪开,好在他下口轻,不会留下印——这点分寸他总是有的,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合上眼睛养神,呼吸像把软质刷子,一下一下扫过他颈窝上的皮肤,好一会过去,梦呓似的说道:“我护着你。”




吴邪将这句话在脑子里翻过来倒过去地咀嚼,靠着人肉沙发睡着了。




说到大都会,吴邪是第一次去。回国后去过两次百乐门,解雨臣喜欢那里的玻璃舞池。



后来与一位好玩的同事去过维也纳,游泳,跳舞,也就是那么几回事。丁少爷先请他们打高尔夫,吴邪学过一点,球技却算不上好,打了几杆就退到旁边观望了。张起灵与阿宁都是老手,与另外几个公子哥较量起来。



那丁少爷也不太会打,好比发了笔横财,站得高了,地位有了,财产有了,要与从金堆子里滚大的人同进同出,还是有些难度的。



吴邪想,这人以前就没学过高尔夫。两人在一边喝酒,丁少爷与他讨论这酒的年代与出身,这酒与人一样,也是分国籍的,冠个洋字的就要稀奇一些,高大一些,好比街边卖肥皂的白俄也是洋人,就要厉害一点;



但这酒与人也不全一样,酒是越高龄越珍贵的,人却老不得,色衰而爱弛,是每位女子的苦恼。




后来张起灵过来,夺了他的高脚杯,道:“我教你。”吴邪也知道不能再喝下去,与丁少爷客气几句,那人态度倒是大方,只是笑得别有意味。张起灵带着他到另外一头打,与那行人隔远了些,他像模像样地教,
吴邪心不在焉学了几杆,调笑道:“哪有你这么教的!不说窍门,只会示范。”




张起灵道:“你以为,我有写教科书的资质?”




吴邪一愣,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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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在那瑶远的地方  发布于 2014-08-22 21:42:00 +0800 CST  
shit!百度这个小受受又吞了文!米娜桑等我回家补

楼主 在那瑶远的地方  发布于 2014-08-24 20:46:00 +0800 CST  
吴邪一愣,大笑起来。
“有进步,会说笑了。”
张起灵埋头比划半晌,一杆子出去,也不追看结果,抬头盯着他。
吴邪道:“你说,那位丁少爷要是对我有意思,怎么办?”
张起灵玩杆子,没理他。
吴邪道:“问你呢。”
张起灵笑了笑,道:“我这么辛苦,还没有到手,他就不用费劲了。”
吴邪环顾四周一番,后知后觉道:“现在说,没事?”
张起灵道:“这里没人。”
吴邪道:“说正经的,他这样拉拢我,是在盘算你什么?会对你不利吗?”
张起灵道:“顺着走,你先别得罪他,其他不用管。”
吴邪道:“他要跟我做爱怎么办?”
张起灵沉默,又开始盯他。
吴邪给盯得发慌,耳朵也有点烫了,视线闪到远处阿宁那里,道:“人要看得远,总要有个对策。”
张起灵道:“这种事也要请教我?”
吴邪道:“多亏张先生,现在谁不知道我是个什么货?怕给您戴顶有颜色的帽子不是?”
张起灵眸光微暗,不再说话了。
其实话一脱口,吴邪就后悔了。活了二十多年,不说别的,谁为你好,谁居心叵测,心里都有个底的。明知如此,还是恶语伤人,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或许,总是本性良知在作怪——就如他已经一个半礼拜不去找小花了。
不久,阿宁过来叫人,说吃了饭去跳舞,还提前预定吴邪这位老朋友做舞伴。

被阿宁拉进舞池跳舞,她与他说起当年的趣事,将老同学们挨个絮叨一遍,却不提叶成。吴邪心不在焉地应付,视线时不时往舞池外的丁少爷那边瞟——倒不是看他,张起灵没进舞池,两人在喝酒说事。吴邪总觉得心里发慌,很不踏实,他们的弯弯道道他不懂,却也看得出这位丁少爷与张起灵不对付,今天这丁少爷做东,自己人来了不少,张起灵却只带了他。想过去,又怕给人舔了乱。随后又换了位小姐做舞伴,吴邪面上温驯有礼,心里却干着急。待最后阿宁带他过去,时间已经不早。他在张起灵身边坐下,彩灯光线不好,看不清他的脸,这人心里能藏事,吴邪再了解也没有了,就算能看到他面色如常,他都放不下心。那丁少爷对他依然盛情不减,吴邪怕害了张起灵,每一句话脱口之前都在腹中翻了几个稿,比写作投稿还要累。最后丁少爷总算开口作别,吴邪跟着张起灵出门,后者一路无言,待两人上了车,叫司机回张公馆。
没有送他回公寓的意思,吴邪心生疑惑,来不及问,却被他抓住手。肌肤相触,吴邪才发觉这人体温偏高,当即反握住他的手,蹙眉道:“他灌了你多少?”
张起灵不言,凑过来,将头埋在他颈间,酒气铺天盖涌过来,吴邪却不躲,伸手环住他的腰,让他倚在自己身上——天知道他如何忍下来的,上车之前都步履如常,不见半点醉意。张起灵在他颈子上吹气,他便伸手摸他的头发,他略微抬起头,将唇凑到他耳畔,道:“后面有人。”
吴邪心里一惊,他又以只有二人能听见的音量道:“别怕,别回头。”
五个字,吴邪听到了心里去。
吴邪紧紧攥住他的手,仿佛这里本该生长在一起,本不该分开,若要强行切断,必定鲜血如注,痛入骨髓。
进了公馆,吴邪吩咐厨房煮醒酒汤来,扶着人上楼,生来第一次伺候人,手脚不太伶俐,他让他躺到床上,帮人脱衣服就废了好大一番力气。张起灵还抓着人就吻,与进门前判若两人,吴邪力气大不过他,每解几颗扣子就要被吻一阵,只能连哄待骂,刚柔并济,好容易将人衣服脱了,换了浴衣,却发现下半身的兄弟精神了。
哭笑不得。
正要去卫生间解决,却被那醉醺醺的人一下拽回床上,他一脚踹向他的小腿,却立马被他抓住身下阳物。浑身一颤,他便不敢乱动了。张起灵从伸手搂着他,手指温柔地玩弄囊袋,在阴茎上撸动,揉搓,时不时还用指尖刮弄凹槽,吴邪眼泪都要涌出来。有佣人敲门,来送汤,吴邪忙压着呻吟费力地吩咐她放在门外地板上,张起灵将指尖移到马眼上,猛地一刮,一道呻吟从喉咙里冒出来,吴邪大惊,忙伸手捂住嘴。
待吴邪射完精,缓过神来,身后却被滚烫硬挺的阳物顶住,犹豫片刻,索性转过身,手伸进张起灵内裤里,握住那根东西。没开灯,却能看见他的眼睛,他看着他,凑过来吻了吻他的唇。吴邪手指在他阴茎上缓缓套弄,两人没有接吻,张起灵闭上眼睛轻轻呻吟,没有隐忍,他第一次看他如此放任自己。张起灵伸出一条腿插到他两腿之间,脚掌在他小腿上来回滑动。
津液几乎是喷涌出来的,吴邪满手尽湿。张起灵喘了会气,将腿抬高一点,隔着西裤抵住他的会阴,与他腿跟内侧相贴。再伸手将他拥住,便不再有动静了。吴邪任他抱了一会,才出门端醒酒汤进来,捻开台灯,张起灵眯眼适应一会光线,兀自坐起来,靠着床头,眼巴巴望着他。灯光将人的脸染成乳黄色,他本就肤质光滑,此时看起来更加滑腻,像块芝士蛋糕,咬下去,满口醇香。
吴邪笑道:“我喂你?”
仿佛回到八年前,他手臂中枪——与那一幕重合了。

楼主 在那瑶远的地方  发布于 2014-08-24 21:34:00 +0800 CST  
与那时不同的是,张起灵点了头。吴邪端起汤碗,坐进了一些,舀了一勺,才蓦地蹙眉,道:“凉了。”




张起灵笑了笑。




吴邪道:“还有脸笑?”




张起灵抿唇。




吴邪笑起来,舀了一勺含进嘴里,又凑过去吻住他,张起灵心领神会,打开牙关,立即将汤水吸进肚里,末了还在他口腔里舔了一圈。两人分开,吴邪便道:“热了吧?”




张起灵点头,继续看他。




吴邪又如此喂了几口,耐不住他总是绞住他舌头不放,效率越来越低,还剩半碗的时候索性强行将碗递过去,叫他一口气喝。张起灵尝够甜头,非常爽快,当酒一样一口闷了。




熄灯让他睡下,吴邪端了空碗下楼,交给佣人,便上了楼。楼上静悄悄的,他下意识放轻脚步,路过一如既往紧闭房门的书房时,止了步子。他从没进过这间房。方才从张起灵那里捎了钥匙,他承认这样很可耻,好像利用了人的信任一样可耻——他却不觉得错。将几匹钥匙试过来,总算开了门,他再将门关紧,摸黑走进去,借着月光扫视一遍,这的确是间普通的书房,他站在原地思忖半晌,累足底气,走到书架周围查看。




大概十多分钟下来,毫无所获。暗自叹了口气,走到书架前的书桌边坐下,视线草草一瞥,案上有一本笔记,他伸手贴过去,顿了好久,才翻开书皮。一张铝箔纸引入眼底。他心里一紧,将纸翻过来,是当年自己的笔迹。愣神半晌,他又翻过一页,空白,匆匆将整本笔记翻过来,空空如也。他伏到桌案上,深吸几口气,又弯下去翻几只抽屉。都是一般的书稿,报纸。




心底的一扇门逐渐关紧,那道从门缝里漏入的光线也越缩越细,他合上最后一只抽屉,那扇门也咔哒一下合上了,光线被掐断喉咙,挡在了门外。




只剩绝望。




他在椅子上呆坐很久,最后抹了抹脸,起身欲走,却听见开锁的声音,短短几秒内,从惊恐到坦然,他的情绪闪得太快,等张起灵进来,用那双沼泽般的眼睛看着他时,他已经站定了。




他不知道最后自己是如何笑出来的。




他尝试让声音跨过眼前这片黑暗的障碍,道:“我想听你说,行不行?”




张起灵垂下头,半晌,一步一步踱过来,吴邪寸步不让。他在赌,赌接下来会是一刀入腹,还是一个拥抱。
,从张起灵却在他面前停住,没有下一步动作。酒气还在,他知道,这个人又开始硬撑了。




半晌,张起灵道:“你想听什么?”




吴邪道:“实话。”




张起灵道:“我是军统的人。”




不料他如此爽快,吴邪一时回不过神。




张起灵一双眼睛看着他,目光像支箭,随时能钻进他心里。




他放轻声音,道:“我这句话背后,背负了多少条命,你不会知道。”




失神过后,吴邪却好像终于丢盔弃甲。




他道:“你信不过我。”




张起灵垂下眼睑,双手放进浴袍口袋里,过了很久,才道:“有时候,对一个人说谎,是为了保护他。有些真相,也许是他无法承受的。”




吴邪道:“也许别人不想你保护呢?”




张起灵不言。




吴邪道:“现在你将那句话告诉我,我身后也多了那些条命。你推不开我了,我守住这个秘密,便能保护你。”他笑,“之前不告诉我,就是怕我身上多扛这几条命?”他想起那场暗杀,“我真是傻子,那样便信了你。”




张起灵道:“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吴邪道:“没有怀疑,我说过,我失望了,非常失望。刚才也是一时兴起,你从来不让我进这间房,除了你自己,没人来过,我想看看这里藏了什么秘密。”




张起灵沉默。



吴邪伴倚到书桌上,一只手撑住桌面,掌心贴着那本笔记,他侧过脸,垂下头,曲起手指,在封皮上抚摸,目光像与指尖黏在一起,像要流出水来。张起灵就那么静静看着他。




良久,吴邪才停下指尖的动作,道:“那位丁少爷在怀疑你。”




张起灵眸光一闪。




吴邪又笑:“如果我没猜错,今晚过后,你又要找个借口甩开我了。这个借口可以很难听,对你或对我,但有个好处,丁少爷不会再打我的主意,因为他以为我这双破鞋对你不再有价值了,不是软肋,威胁也没用。”



不等张起灵开口,他又道:“当初甩开我,怕的也是这个吧。那为什么,回国后还来找我?”




张起灵走上前,伸手抱住他,侧脸不住地在他脸上摩挲。




他岿然不动,任张起灵抱着,一手揣着裤袋,一手还在桌面上,也不回抱。将相识以来的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心像被扔进捣药罐里,每记起一段,就被捣药杆击打一下,直至回忆至今,心脏被碾成肉末,血肉黏在一起,疼得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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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在那瑶远的地方  发布于 2014-08-24 21:38:00 +0800 CST  
这个人一直认命未与命运做过抵抗。直到他缠上他,不止一次,他反抗过,却又失败了,他只能推开他,再一个人去扛下后果。任世人唾骂,任他讽刺谩骂,每一句话像刀一样扎进心里,却没皱过一次眉。




吴邪想起得知上海沦陷的那一夜,他还有解雨臣,他呢?没有人不怕。他回国,他又来找他,他比谁都清楚,这是错路,踏上去,之前的努力便功亏一篑。他还是来了,张起灵难得沾了些人气,不再像行尸走肉,刀枪不入。




吴邪深吸一口气,再叹出去,太静了,连气息都清晰可闻,张起灵又将他抱紧了些。吴邪用脸摩了摩他的侧脸,道:“白梨也是你们的人?”




张起灵半晌才道:“你不该这么聪明。”




吴邪道:“她怎么死的?”




张起灵道:“掩护我。”他将下颌抵在他的肩上,像在养神,吴邪顺势搂住他的腰,半晌,才听他在耳边缓缓道,“我有位养父,是国军的高官。陈皮阿四也是党内人士,很早就有通日嫌疑,我早期的任务,就是监视这个人。”




张起灵说,白梨叫张海杏,与那位帮他送过东西的佣人张海客是兄妹,都是那位养父的人。


黑眼镜与她都是接头人,只不过前者负责的区域还包括华北一带。陈皮阿四生性多疑,张起灵并没有获取多少有用信息,这时上海沦陷,陈皮阿四通敌,借机清理门户,张海杏为稳住他被日本人杀害。若不是忽然生变,他本可以护住很多人。不过那次他拿到了陈皮阿四通日的证据,养父那边下达暗杀陈皮阿四的指令,然而陈皮阿四不是简单人物,日本人掺了一脚,行动失败,张海客搭了性命,他也是九死一生。之后军统局建立,上面下达新指令,陈皮阿四身边已经不安全了,索性让他转移阵营,到汪精卫那边,也能借机让这群汉奸狗咬狗。




说话间,吴邪一直紧搂着他,却不曾从他身上感觉到半丝颤抖,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恐惧。朋友离开,同伴倒下,他却只能走下去,背负骂名,却不能回头。




别怕,别回头。




几个小时前,他这么对他说,当下,他却想将这个人狠狠揉进怀里,对他说同样的话。别怕,别回头,我陪你。




张起灵说完,他没有接话,二人相拥许久,四下俱静,大概佣人也睡熟了。




吴邪笑道:“现在你甩不开我了,我得护着你。”




张起灵道:“你应该过更好的日子。”




吴邪没有答话,脸埋在他颈窝里,时间像一辆汽车,一分一秒,从二人身上碾过去,咔嚓咔嚓的,骨骼都被碾碎,却喊不出痛。张起灵等不到答音,想再说点什么,却忽觉肤上一热,很快,颈间湿漉漉一片。




他合上眼,不再多言。




南京那边手上无事,张起灵在上海停留了两天。第一天,二人窝在卧室里做爱,累到睡着,醒来又相互撩拨,醉仙欲死。醒来时候两人都勃起,张起灵主动,下午茶点由佣人送到门口,在办公桌上吃,起先吴邪侧坐在办公桌上——没有半点为人师表的样子,倒有点纨绔意味,还翘起腿在张起灵面前晃悠。张起灵坐着办公椅,索性扒了他内裤,让他跪趴在他腿上,手指上蘸一坨奶油就往那肉穴里塞去。吴邪双手抓着他的肩,浑身紧绷,他便将扶在他腰上的手移到他挺翘的臀上,轻拍两下,再时轻时重地揉捏。吴邪身子逐渐放松,那手指在肉穴里便放肆起来,不断在肠壁间抠挖,抽送,把人舒服得直哼哼。张起灵便道:“你有做猪的天赋。”




吴邪怒道:“你有做猪婆的天赋!”




张起灵抿唇,手指往肠壁更深处塞去,又是一番抠弄,再听了他呻吟,忽地一笑。吴邪闭了眼睛,没看见,只听他用藏了笑意的声音道:“湿了。”




脸一直烫到耳底。吴邪皱了皱眉,略微扭动腰肢,道:“快点。”只一根手指就那么久,这人分明带了玩性。




闻言,张起灵却将那根手指退了出去,他啧了一声,还没开口,就被这人抓了一只手,引着移到身下,食指抵在自己被奶油与肠液濡得黏湿漉的穴口,感觉到那处的柔软,手上的血液瞬间倒流,连带手臂也酥麻起来,张起灵又用两只手指夹住他的食指,引导慢慢按压,抚平穴口的褶皱,他脸上越来越燥热,前方的阴茎越加抖擞,像把上了膛的枪,抵住张起灵同样硬挺的阳物。




张起灵忽然放开手,静静盯着他。吴邪与人对视一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犹豫片刻,索性老脸一绷,将食指插了进去。即便刚刚被张起灵的食指开拓过,还是能感觉被自己的肠壁吸住,那种灼热感包裹了指头,他浑身颤了一颤,停下来稍作喘气。进到伸出,自己尝试抠弄几下,就舒服得哼出声了。他越发不敢抬头。张起灵一只手在他腰上游走,一只手仍然揉掐他的臀肉,还有碎吻在额头上播撒。他又停了一会,将中指也伸进去,肠壁吸得更紧,他咬住牙,呻吟是不断溢出来,像一只水袋给锥了些小眼。加到第三根手指时,三指被自己灼湿的壁肉绞住,他的喘息越来越频繁,张起灵托起他的下颌,对上唇与他深吻一通,才将两只手都放到他的腰上,等待他下一步动作。




吴邪将手指退出来,拉开他的浴衣,将他硬铁一样的阴茎从内裤里掏出来,提起臀,扶住阴茎,对准大开的肉穴慢慢塞进去。才进了一半,他的腿便抖起来了。还在张起灵立即双手下滑,托住他大腿。他将上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头埋下去啃咬他的锁骨,张起灵在他发旋上回吻。停顿良久,他才又坐下去一截。张起灵两只手滑到他两片紧绷的臀肉上托住,歪起头含住他的耳垂。战战兢兢的,待坐到底时,两人浑身是汗。




吴邪闭着眼睛喘了会粗气,道:“真是……”




张起灵在他唇角一啄,托起他的腰,将人往上提了一些,两人都是一道闷哼。吴邪慢慢坐回去,又起来,再坐下。肉穴含着阴茎上下活动,动作很慢。如此吞吐良久,张起灵托住他的腚将人抱起来,放到办公桌上,狠狠撞击,不久便找到伸出那点,吴邪给顶得浑身痉挛,那根捣弄的阳物却越来越快,最终他觉得脑内一片混沌,精液噗滋噗滋地喷溅出来,浑身便被抽了力气,整个人瘫在张起灵身上了。又过了一会,肠道内一股热流往深处冲去,感觉张起灵也颤抖起来,两人互相倚着,待张起灵恢复力气,才将人抱连拖带哄扶进浴室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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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白梨是张海杏姑娘呀呀呀~
还有大概两次更新就要完结啦。潜水的姑娘们我要把你们炸出来!

楼主 在那瑶远的地方  发布于 2014-08-25 21:09:00 +0800 CST  
@闷了个瓶

楼主 在那瑶远的地方  发布于 2014-08-25 22:26:00 +0800 CST  
翌日,腻够了,二人才穿好衣服出了门。车开到南京路,在外滩附近下来,两人顺着路随心所欲地走。吴邪走得慢,张起灵也跟着挪,那一刻,时间仿佛错了序,依稀觉得好像已经并肩走了半个多世纪,彼此都白发苍苍,步履蹒跚。吴邪侧过脸看他,仿佛从他眼角看到了皱纹,看到他的皮肤爬上斑痕,眼睛却不变,还是那个样子,无波无澜,却在回看他的时候,会偶尔亮一下。他依稀看见路上少了许多蓝眼白肤的洋人,多了许多同胞,富裕的,贫穷的,年轻的,年迈的,漂亮的,丑陋的,他们张口便是耳熟能详的母语,掺了方言,却听不到不伦不类的美式口音,英式口音,甚至爱尔兰口音了。




如果没有张起灵的声音,他就要被忽如其来的幻象骗过去。




张起灵道:“这里,原先是华懋饭店与汇中饭店,还记不记得?”




有位穿鹅黄色雪纺洋裙的女人走过去,与一位洋人交谈,那洋人瘦长干瘪,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像身上被插了管子,体内的气都给抽了去,让吴邪想起过去吴三省的一位朋友,吸鸦片烟的。女人爱笑,笑声模仿了西方女子的爽朗,险些将张起灵的后半句话盖过去。




吴邪往他身边靠拢一些,道:“记得,来吃过饭。”




张起灵没说话。




沉默片刻,吴邪道:“炸得很严重。”




前行几步,张起灵道:“虞洽聊路与爱多亚路交叉口,分秒钟的事,倒得比积木还快。”




两人都没有多言,这路上,终究是不大能多说话的。老痒擅长抒情,与之相比,张起灵却喜爱轻描淡写,同一件事,两人描述的功力差了太多。吴邪如是想,只是没听到张起灵心里在说,我当时在想,你不在真好。




晚饭去戏院包了包厢,又撞见那丁少爷。




今天他换了一件湖蓝缎长衫,袖口卷起两道,像给人当面揍了一拳的塌鼻梁上撑了只墨镜。阿宁一身水红印花布袍,站在一旁沏茶。丁少爷邀二人过去,张起灵挨着他,吴邪被安排到另外一头的座位,阿宁沏了茶,来到他身旁坐下。




丁少爷道:“陈四爷也在,像是与那位裘先生谈生意。”




张起灵低头饮茶。




丁少爷又道:“张先生不去打声招呼?”




张起灵道:“我以为,丁少爷是明白人。”




丁少爷一愣,笑道:“干爹老教训我,就说我说话太过耿直,无意间也不知道冲撞了多少人。这不又说错话了,张先生不要生气。”




张起灵道:“哪里,丁少爷要是有兴趣,我去问问也无妨。”




丁少爷道:“先生这是要取笑我了。我一个读书人,哪里懂生意上的事,再说,也不要让陈四爷误会。”




张起灵点了点头,不再答话。




唱的是《赵氏孤儿》,老剧了,解雨臣也能给吴邪哼几段。他听得来了瞌睡,抽空瞟张起灵,他倒是气定神闲,目光放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那丁少爷听得津津有味。百无聊赖,吴邪将身子往椅背上一倒,指间捻搓衬衣衣角,思绪飞到少不更事时的老长沙,将与张起灵相识以来的每一幕从记忆里翻找出来,像从旧书房里翻找古籍出来晾晒,一本一本排开,纸卷完好,字迹清晰,有的被老鼠啃坏了边角,有的则纸张腐坏,变得脆弱,一碰就破了。爱情这件事,哪有说书人讲的那么传奇,也远没有爱情小说里描述的那么漂亮,很多事情,就那么忘了,惊不了天,也动不了地。




阿宁忽然碰了碰他的手,他回神,略低下头,听见她轻声道:“你与他,是真的?”




吴邪笑了笑。




她沉默片刻,道:“不值得的。”




吴邪道:“怎么不值?”




阿宁抿嘴一笑,不再开口。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脑子里扔不开的都是这个笑。




那天枪响的时候,她将他一把拽起来,拖到椅子背后。外面尖叫声不绝于耳,戏院像被捅了的老鼠窝,桌椅茶碗砸了一地,人们连滚带爬地逃命。丁少爷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就挨了一子弹,正击腹部,他身后的人马上抽枪回击,阿宁将吴邪治在身旁,头探出椅背接连开枪。吴邪只觉得好像刚刚将一颗心脏吞入喉,还没来得及咽下,那东西堵在嗓子眼猛烈跳动,撞得他头昏脑涨。他紧紧抓着椅子脚,从缝隙里寻找张起灵,每扫过一个溅血的角落,心脏就堪堪受了一击。阿宁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带着人往外冲,吴邪只见到丁少爷浑身浴血的尸体——不知道埋了多少子弹。没逃出几步,身旁的人一声痛呼,他被人从后护住——不是张起灵,这具身体要柔软娇小得多,像一张丝绸,连最后往他身上倾倒,都没有多少重量——他惊觉转身,接住她的身体,阿宁胸口上全是血,像给东西从内部啃咬出来一样,她紧紧攥住他发抖的手,将柱子后那个人击毙,然后将塞进他手里,她张着嘴动了几下,从盯着他到目光逐渐涣散,太短了,短到吴邪猜不出那口型背后的意义。




怔忪间,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臂,强力将人拽起来。吴邪被连拖带扯地拉着跑,枪声没有断,听到有洋人特有的拗口中文口音在喊叫,但他已经没有能力思考了。等他意识到身旁的人是张起灵时,他已经带着他从走马廊上跳下去,两人滚了一段,张起灵紧紧护着他,目光相触了一瞬,他又将他提起来,接着朝门外跑。天已经黑了,小路没有灯,背后的脚步声清晰可闻,张起灵忽地放开他的手,从背后抱住他,这下他彻底醒了,反拥住人,猛地转身,张起灵立即扯住他衣领往下倒,腿上一阵剧痛,他没叫出来,下意识捂住伤口,湿漉漉的东西马上从指缝间挤出来,染脏裤料。张起灵回头放了机枪,拖起他继续狂奔,说是拖,其实已经接近扛了,他不知道张起灵哪来那么大力气,就好像他也不知道原来自己有那么快的反应力。




他觉得自己要瘸了。




但心里多的是侥幸,一条腿换张起灵一条命,怎么说也值了,太值了,简直是上天给他的恩赐。脚步声越来越远,他也不清楚跑了多久,最后是被张起灵背着奔走的。他将鼻子贴在他汗湿的颈子上,忽然觉得,这就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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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在那瑶远的地方  发布于 2014-08-26 21:32:00 +0800 CST  
搭到车,再到医院,两人都没说话。被推进手术室前,他对张起灵笑了笑,说我们真命大,他的眼眶有些红了,捏了捏他的手,始终不发一言。




上天的确是眷顾他的。腿没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脑子里却浮出阿宁临死前目光涣散的双眼,他觉得羞耻。张起灵得知腿没事后,很久不见人,两人说上话,已经凌晨三四点钟了。麻醉效果淡下去,痛感像丝麻一样从骨髓伸出一根一根抽出来,他疼得发抖,其实当年手臂上中枪也有过这种滋味,只是现在张起灵在,痛感便恃宠而骄,撒起泼来了。他不说,张起灵倒是主动钻进被窝里抱着人睡,感觉他身子绷紧一些便与他接吻,他睡不着,他也没睡着。




直到天空翻出蟹壳青,他才说了手术后第一句话。




“阿宁死了。”




张起灵一只手贴在他背上,从上往下顺,像哄孩子睡觉。




吴邪声音有些哽咽,他道:“我以前都太天真了,没有亲眼见证过死亡,没有看到生命这么不堪一击,我像个孬种一样活着……享受胖子,老痒,你们的保护,理所当然地……”




张起灵道:“你没有错。”




吴邪道:“我与你说过,我不救人,也不害人,现在想起来,我都想杀了自己,那么大言不惭……”




张起灵道:“你只是做该做的事。”




吴邪道:“我以为我们会栽在阿宁手里,从来没想过……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她在我怀里,我眼睁睁看着她死去,却无能为力,明明该死的是我,我没有枪,没有身手,什么都没有,我才是应该倒下去的那个。”




张起灵只是埋头吻他的眼帘。




半晌,他说,不是的,吴邪,你保护了我。




吴邪道:“张起灵,我不傻。”




张起灵不言。




吴邪也没了话,紧紧拥住他的腰。两个人就这样吻来吻去,直到天亮,他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醒来便看到张起灵坐在床头发呆。见他看着他,张起灵回神,将人扶起来靠着床头坐。他问他饿不饿,吴邪摇头,道:“昨天是什么人?”




张起灵眸光略微暗了暗,本来就暗弱枯井眼睛,这种变化是很细微的,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却还是让吴邪捕捉到了。他将他的手裹进掌心里握着,埋头把玩,很久才道:“学生自发。”




吴邪眉心一蹙,哑口无言。




张起灵道:“那个丁少爷,陈皮阿四,都死了。”




吴邪埋下头,反握住他的手揉搓一通,道:“学生抓到了?死了……多少?”




张起灵道:“抓住两个,死了三个。”




吴邪深吸一口气,还没叹出去,又听见他道:“我会想办法救人,恐怕没时间照顾你。”




吴邪点头,笑了笑,道:“还当我小孩呢。”




张起灵道:“我会通知吴三省。”




吴邪脸色一变,抓住他的手一紧,道:“算了,别跟他们说。学校那边瞒不过了,我还得请解叔别告诉他们。”思忖良久,他道,“请小花来吧。”




也只有他了。




张起灵也想了很久,才点了点头。




张起灵肯定是在学生们的暗杀名单里的,只不过逃过一劫罢了。而他这个让汉奸包养的兔儿爷,也不过是遭了报应,挨了一枪。多少人当笑话看,可想而知。甚至会有很多人想,怎么没死呢,便宜了他,这种人本就该烧死的,还跟汪精卫的人,两个都该死。但人生就是如此,无论多少人要你死,你也得活着,无论如何,活着才有希望。




活着才有可能看到国家的未来。





张起灵通知得快,解雨臣下午就赶来了。什么都没说,给他倒水,削水果,还捎了几本杂志过来。王盟来探了次病,说他暂时替了他的课,心照不宣,对暗杀的事绝口不提。还有几位为人处世较为精明的同事,都说学生不懂事,什么先生居然教出这样不长脑子的人来,听说抓到了两个,就应该严办。送了许多花来,吴邪又想起那次受伤,叶成将一束花递与他,笑道:“鲜花赠美人。”阿宁在旁边笑。




当时觉得没了张起灵,天快塌了。其实当时头顶的天很高,有很多人为他撑着。




虽然势力不及当年,吴三省与陈文锦多少还是会知道些的。陈皮阿四的丧事由他们夫妻一手承办,吴邪本该出席,却也没来通知他,就是最好的证明。解雨臣跟着解连环去了殡仪馆,回来后对吴邪道,你三叔老了。吴邪将脸埋进掌心里,很久不说话。




几天后,听解雨臣说,放了一名学生,另一名在牢里自杀了。其余不用多说吴邪也明白,张起灵的援助,对他们而已肯定是屈辱的,少年心里有一捧热血,有低不下的头颅,灵魂干净神圣,不容玷污,死亡简直微不足道。也许还会恨那位得救的同伴。只是他不知道,活着才有希望——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




吴邪对解雨臣道:“小花,你看我脏不脏。”




解雨臣笑道:“身子脏了,洗洗就成,还怕少了那池子水?”别把里头给弄脏了。




吴邪悬着的心忽然着地。




解雨臣说他腿不方便,张起灵又在南京,出院后去他那里住比较好。吴邪便暂时住进他的公寓里。没了楼下争吵不休的夫妻,楼上吊嗓子的女职员,日子像一位风情万种的女子害了病,一下子干瘪下来。解雨臣去上班,他便在屋里听收音机,看书,写作。他开始创作小说,尝试将生命中匆匆走过的那些人记录下来,稍作艺术加工,让他们成为某个小故事的主角,以另一种形式永久地存活下来。




张起灵来上海的时间减少,像约定俗成,每次来看他,解雨臣都恰巧有事出门。张起灵坐在沙发上,让他坐在他腿上,从后面圈住他,两人一起看书,或者看他投稿的小说。看到一篇,主角是个叫张素的舞女,张起灵道:“她要是看到,会笑你的。”吴邪便笑:“笑我这个情敌,居然写故事为她叫冤?”张起灵无奈一笑,摇了摇头。吴邪说下一个故事主角是位老裁缝的女儿,叫张起灵说说他不在这段时间,他知道的事。张起灵思忖良久,道:“那裁缝的女儿受了日本人利用,险些害死一位特务与他的爱人。”吴邪一怔。张起灵又道:“但他爱这位特务,摇摆不定,最后给了他反击的机会。日本人记恨她,上海沦陷时,趁机扔掉了这枚棋子。”




吴邪从头凉到脚底,脑袋想给人钻了个洞,灌了水银进来。良久,他惨烈一笑,道:“你说真的?”张起灵揉揉他的头,道:“小说。”两人许久没有说话。最后吴邪深吸一口气,叹着笑道:“小说。”逝者已去,有些东西,已经没有意义。




后来他问解雨臣,为什么没有疏远他们。解雨臣道:“我只信你。”他眼眶有点湿,走过去抱住他。解雨臣反抱住人,笑道:“怎么还跟孩子似的。”他险些哭出来。有的人就是这么好,好到让你无地自容。




腿好了,便回了公寓,回学校继续上课。张起灵一两个礼拜来一趟,有时候会带点东西。他将他所有刊登的小说从杂志上撕下来,集成一本,黏成小书册。吴邪笑道:“怎么这么幼稚。”张起灵道:“你的文集。”吴邪道:“是‘我的朋友们’,以后不是没有机会出文集,这样没意思。”张起灵道:“都不一样了。”吴邪只好任他去了。




他去看过两次吴三省夫妇。那边没有冷落他,却也与过往不一样了,那幢他生活了三年的房子,如今好像生了股推力,磁极相异,总要将他撵出来。他不太敢去了。




黑眼镜来上海,张起灵带了他一起去茶馆。那人还是老样子,黑色皮衣,背后扎个小辫子,一副墨镜遮住眼睛,嘴角擎着笑,道:“哟,小三爷长大了。”




年末,日军占领租借大使馆。吴邪坐在张起灵的车上,要去城隍庙听说书。汽车一路飞驰,他抓着他的手,打了会盹,睡着了。




==========================END



楼主 在那瑶远的地方  发布于 2014-08-27 20:12:00 +0800 CST  
故事到这里也就完结了,本来就说是个中篇的,
http://www.xiami.com/song/1770875844?spm=a1z1s.3521869.23310041.2.E8p01H

这首歌是作者写文的时候播放的,也记载了作者一些心情。
任面前时代再低气温 多么的庆幸 长夜无需一个人
任未来存在哪个可能 和你亦是最后的变更。

也是这篇文要描写的感情。


谢谢大家陪我搬完这篇文 老九 陌陌 师父 蠢比 帅比 男神 地狱兔兔 丁香 旋律 吐槽帝
我要到了一篇很喜欢的文的授权..过两天开更吧,下次再见啦~

楼主 在那瑶远的地方  发布于 2014-08-27 20:16:00 +0800 CST  

楼主:在那瑶远的地方

字数:11891

发表时间:2014-08-07 02:5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1-12 08:41:33 +0800 CST

评论数:991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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