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极乐》(敦煌画师瓶+小奸商邪,十年重逢梗)BY谢宛陵



张起灵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燃灯节挤进敦煌城来,为的竟然是找人。他也从来没有想过燃灯节的敦煌会有这么多人,仿佛是一下从地底下,从水井和屋檐里冒出来的一样。张起灵艰难地在人群中穿行着,偶尔被周围的齐声欢呼炸醒,抬头看见踩着高跷的百戏艺人将火把流星一样抛向半空。如同炸开了一朵硕大的烟花。
他不知道吴邪在哪。
十几天以来,张起灵似乎已经习惯了有吴邪的存在。人年轻,伤好得很快,最初几天凶险的高烧过去之后,吴邪的精神逐渐平稳,那些带着火焰的鬼魅不再侵扰他的梦境。连胖子来复诊的时候,也十分惊讶于他的恢复速度。除了眼睛受到砂砾的磨损,摘下药布便会模糊流泪之外,胖子对自己的医术简直可以称得上满意。这个病人的态度也令他满意,吴邪插科打诨,十分活泼,看起来丝毫不以受伤为意。他满口夸着好好好,一边转身把张起灵拽出洞口,“人能起来了,赶紧送走吧。让官府赶紧给他把家里人找到......不是我说,这个眼睛,可能有点麻烦。”
张起灵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吴邪坐在他未完工的壁画前,挨个把玩着未研磨的颜料矿石。一束落日从洞口落在他身上,他和满壁微笑的彩绘飞天对坐着,无知无觉。
张起灵刚刚发现吴邪是个热情的话唠,这几乎令他崩溃。在摆脱了噩梦之后,他讲述长安的习惯并没有终止。也许是为了打发寂寞,只要他捕捉到张起灵的毛笔在墙壁上划过的微弱声音,他就会拿起一面镜子,坐到洞窟门口,让镜子的反光照进幽深的洞窟。这样张起灵就不必手持油灯作画。吴邪伸出一只手臂,用阳光照到他皮肤上的灼热感觉来调整角度,最终让那束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张起灵面前。没人知道他是怎么练出这种细致入微的技巧的,这令张起灵有些不适应,虽然他从未对此说什么。看着那束不明不暗的,微微抖动的光线,他总会想起小时见过的一只小狗,它盯着他,摇着尾巴,终于鼓起勇气舔了他手臂一口就跑开了。张起灵明白那是一种温情,但这令他颤抖不适。
然后吴邪会开口说:“嗯,上次讲到哪里了...对了,西市的波斯邸跟珠宝店。小哥,你一定喜欢听波斯邸的事情,敦煌也有很多波斯人,虽然他们总是来去匆匆的。也没有什么美人,但是在波斯邸,一切都不一样了......”
吴邪以一种令人惊讶的,持续的热情继续着这个话题,他根本不像个病人,讲起西市、东市和齐乐坊,讲起春天的曲江和秋天的大明宫。有时张起灵简直怀疑他想凭借言语,在这沙漠石窟之中凭空建造出一个繁华的长安城来。但更可能的是他没有对这个话题提出反对,这令吴邪误以为,张起灵对此无比热衷。
“长安城也有宵禁,不像敦煌这么严格,但日落之后,巡防营就开始满街打转了。除了上元节,上元节没有宵禁,小哥你想想看,连着三天整个长安都是灯火通明的,卖吃食的马车都在路中间挤不动了。大家就围着它,从车窗里递出果子羹,樱桃酪,青精饭,钱还没掏出来,转眼间就抢不到了。敦煌是不是有燃灯节?就和那一样!其实我还没有见过燃灯节呢——不过朱雀大街上的灯树整夜亮着,灯轮被风吹着,慢慢地转,满街都是踏歌的声音。我小的时候,爹爹背我上街去看灯,我骑在爹爹的脖子上,走到灯轮底下,恨不得把头缩进领子里,我怕风把灯轮上的火吹下来.......”
“我想我还能看见长安城的上元节,”在天光黯淡下来后,吴邪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不过很快又振奋起来。“小哥,如果你有一天想来长安,就来找我。我家在靖安坊西泠巷,门口前种着一颗芙蓉树的就是。我爹读了一辈子书,闲来无事还制点笔,你试试他的笔合不合用......”
张起灵重新点起了灯,把镜子从吴邪手里抽出来。

他不在意长安,事实上,他未曾在意过除了线条和颜色之外的任何东西。曾经他在意过他师父,但那个年轻的供奉埋在沙里许多年了。唯独有一年在甘州城外的寿光寺里,张起灵寄住了半个夏天,吸引他的是一部书,天竺文和汉文的书页交叠堆放在一起,应该是寿光寺方丈正在译写的佛经著作。那里写到叫做须摩提的地方,没有四时、寒暑、雨冥的差别,也没有大小江海,丘陵坎坷,只是用七宝铺地,黄金为面,宽广并且微妙,没有边界,花朵不会凋零,奇异的香气弥散,天女歌舞不息,你看得见自己从何而来,听得见十方三世的一切声音,明白十方三世的人内心全部所想。既不忧虑,也不怀疑。张起灵坐在老方丈后面,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译出文句。他的状态也许就像现在的吴邪。老方丈没有请他离开,也没有说什么,自顾自地译下去。当张起灵终于收拾行装,踏出寿光寺的时候,他发现夏天不知不觉过去了。他离去的清晨,沿途的石阶上开始沁出露水。
长安对于吴邪,张起灵想,也许就是他的须摩提。在那里他既不忧虑,也不怀疑。

胖子唠叨了一会,走了。走之前特意压低声音提醒他记得把吴邪送走,第二天张起灵照例去月牙泉打水,他回来时愣了愣,石窟是空的。他的骆驼不见了。吴邪也不见了。

楼主 谢宛陵  发布于 2016-02-26 02:46:00 +0800 CST  
又是一声巨大的爆响,有人把带着爆竹的牛皮灯笼放上了天。虽然敦煌城全部的房屋都是用沙石搭起来的,但这仍类似于玩命。燃灯节是个玩命的节日,沙漠里过每个节日都该这样。张起灵意识到他不可能找到吴邪。这一刻他突然想起那些被他从沙漠里拖出来然后扔在驿站的人。他没有看过他们的脸,没见过任何一个。那是对的,那才是对的。张起灵忽然痛心疾首地发现,你不该问任何人的名字,不该花时间听他们的故事,只要开了个头,陌生人会突然产生意义。
他退后两步,然后飞快地向人群外飞奔而去。

吴邪顺着一条河道往下走,他手里牵着张起灵的骆驼。那只骆驼意外的温顺并且体贴,在拐弯的时候,它会稍微停一下。吴邪被它带着走下去,其间穿过了一段热闹的市集,脚下踩到了黄沙地。
他努力睁开眼睛,风让他的眼泪机械性地涌出来。但一段时间之后,他开始能够模糊地看到色块和光斑了。吴邪打算漫无边际地游荡一个晚上,第二天摸去驿馆。十几天里他拼命压抑着自己不去想三叔和商队,他无法漠不关心,他明白只要自己开始想,整个人就会被情绪冲垮。吴邪忽然意识到,在这片远离长安的茫茫大漠中自己真正一无所有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决不能再拖累别人,光是这个念头就令他周身发冷。他听到了水声,在他脚边三尺的地方,河流正盲目地,冷酷地拍打着堤岸。

张起灵沿着街道飞奔,夜色和灯火将每一段道路都改变了模样,但他惊人地修正着自己的方向感。从三圣寺后面的巷子穿出之后,他终于如愿地,在遥远的踏歌声之中听到了河水的暗涌。那是党河,穿敦煌城而过。现在他唯一能够信赖的是,他的骆驼会沿着惯例走到哪个目的地去。他判断了一下方向,开始逆着河流行走,很快,他跑了起来。前面灯影幢幢,每个燃灯节,党河的每一座桥边都会形成一个小小的市集。发辫长垂的波斯姑娘拿着提灯,沿着每一座桥走,她们来来去去地徘徊。这样,你也许有机会在同一座桥下,与你的意中人相遇两次,或者三次。
张起灵停了下来,提着灯的波斯姑娘像鱼一样从他面前散开,他甚至闻到了她们蓬松的发丝中扑面而来的熏香气味。然后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他看到了自己那头白色的丑骆驼,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它的一只耳朵被刀划开过,这让它像是长了三只耳朵一样。又滑稽又蠢。
张起灵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眼睛里倒映着这片小小的,无名的市集里所有五彩斑斓的灯火,你却永远看不清那里面究竟沉落了多少颜色。他看见吴邪的手指紧紧攥住骆驼的缰绳,灰色的裘袍一边带子散开了,别扭地飘在风里,眼睛上的药布已经摘下来了。
这是张起灵第一次见到吴邪。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吴邪,他满眼都是迷茫的神色,踏过一地烧残的灯火向他走来。
张起灵没有任何动作,他甚至没有试图动动嘴唇。吴邪牵着骆驼,无知无觉地跟他擦肩而过。


然而就在那个瞬间,张起灵一把拉住了吴邪的左手。

楼主 谢宛陵  发布于 2016-02-26 02:47:00 +0800 CST  
昨天更得晚,没来得及写回复跟OS。补一记在这里,主要是之前看@阿呓怪阿姨评论解语花,令我心有回响,但一直没来得及完整说出。
阿呓说 “解雨臣的故事几乎和原著无差,小解一直是个凄绝的人。瓶邪二人算是对感情负责的话,他则似乎总是在对家业负责。那种东西,是名是利都对,但它尤其是荣耀,一种不可抛弃不可推诿的荣光,说白了与感情也相去无几。”
凄绝好对。我不明白解语花,只感到耀眼易碎的美,无论他做什么,和其他人一样算计人心或在墓穴的杀机四伏中缠斗,他仍然不同。张起灵是古玉的话,解语花就是琉璃,琉璃理应被精心安放,衬垫锦缎,打精确到某个角度的柔光。但解语花见不得光,他被自己积重难返的家族压到尘埃里去,仍要风轻云淡地整整领带。光是这一点,已令我偏爱。
原著最后小花发出一条他自己死亡的短信,令解家堂口陷入混乱。后事不知如何。事实上我现在已经没力看三叔的后续了,他越来越像占得先机的同人文写手。
但这至少放开了一个口子:即便崩盘,解语花最终也未必选择殉葬,虽然他早已把自己的青春岁月都殉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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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件事】
我不幸被扒马甲了。虽然据说完全事出巧合,某位推文的姑娘不巧把微博推到了我的熟人那里,是个小号,但对方还是意识到了。得知这件事之后我尴尬癌大作,第一反应是跳坑弃号江湖不见。应激了好久。
太尴尬了!妈哒!

需要安慰。

楼主 谢宛陵  发布于 2016-02-26 18:50:00 +0800 CST  
如果你见过傀儡戏——那些衣衫斑斓的人偶在幕布后面盲目地挪着步子,走过山川和市集,它们表情镇定,一往无前。但只需要幕布后的那双手轻轻一动,它就溃不成军。


张起灵的手立刻被甩开了。接着他看见吴邪的表情僵住了,几乎是瞬间,这个年轻人突然毫无方向感地伸手,扑了出去,他撞上了骆驼,马上踉跄转身,向其他方向扑抓着。他甩开了他,而下一个瞬间他才意识到那是谁,人流和灯火在吴邪眼前扭成了颤抖的色块,漩涡般的,他像是个淘金淘了十年的人,终于捞起一把金沙,却下意识扔回了水里。
张起灵只愣了一秒,然后上前一步箍住了吴邪的双肩。那一刻他脑子里干干净净,只想把这对胡乱扑腾的翅膀收拢,让它平静、听话,像是极乐净土里的生灵那样既不忧虑,也不怀疑。他直接将对方卡在了自己的胸前,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多么简单粗暴,吴邪的手臂硌在张起灵的肋骨上,额角抵在自己的手背上,整个人呈现一种抵死挣扎的姿势,其实他无法挣扎,他在被圈紧的那一刻已经泪流满面。
你也会无意中救一条命,当你从涸辙之中捡起活鱼。你把它随手往池塘里一丢,它自由了,你也是。人世间的缘分,到这里为止就够了。
再往前就是刀山剑树。
“别,小哥...不要这样...”吴邪喘着气说。他心底的火猛然烧破了那层纸,就在刚才,张起灵拉住他的瞬间。那瞬间他想一把抱住张起灵,不问理由地,像在洪水中抱住一棵浮木那样。那瞬间他百爪挠心的情绪全都找对了位置,抱紧他,就是对的,虽然危险。这一刻吴邪才意识到自己在逃避什么,他和张起灵面对着同一个盘子里的两杯酒,先伸手的人便注定拿走毒药。吴邪的嗓音抖得太厉害了,以至于张起灵根本听不清他说的任何一个字。
“应该我来。是我在作孽,从头到尾都是...”
张起灵偏过头去凝视着吴邪的脸,吴邪自作主张把药布扯掉了。这显然是个愚蠢的决定,失去遮挡之后,任何一缕寒风都会冲进眼睛,让它们不受控制地流泪,就像现在这样。
他不愿看见这样。他伸手盖住了吴邪的眼睛。

那年的空船客栈门前尚未生起春草,那一年人人都还平安喜乐。比如锦娘,这个年轻漂亮的老板娘在客栈里养了很多的鹦鹉,它们扇着彩虹般的翅膀落在你肩头,突然丢出一句话来。“先生别来无恙乎?”它们说,煞有介事地偏了偏脑袋,但那个语气词从来是吐不准的,先生别来无恙咕?别来无恙咕?
吴邪站在厚厚的,缀了皮毛的门帘前面,笑得眼睛弯了起来。
张起灵在柜台前认真地数铜钱,半串用红绳穿起来的铜币,第一遍是二十六个,第二遍是二十一个,第三遍是二十二个,二十五文钱的房价,他现在打算开始数第四遍,脸上带着一种闷油瓶式的生无可恋。一只蓝色的虎皮鹦鹉落在柜台上,从喉咙里挤出一阵咕咕哒。
“好啦!”锦娘一拍手,咯咯地笑了起来,灯底下她的脸像一朵开放的芍药,“好笨!算啦,算你足数,待会儿我自己数若少了一文两文的话,你们俩房里茶水就别想了。”
“热水就好。”
“休想——” 虎皮鹦鹉说。
张起灵默不作声地又掏出四枚铜币来放在柜台上,转身领着吴邪进屋了。


“二十七个钱,加四。”锦娘一头笑倒在绣墩里,“赚了诶!”
过了一会儿她才从那堆锦绣软枕里慢慢爬起来,这间客栈里所有东西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上到锦娘眉心的六星螺钿,下到鹦鹉栖息的木头架子。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主人投入了十二分的心思,在她日常的每件东西上。
“那个年轻人有点像他,哪里呢...眼睛?弯弯的眼睛...”
她想着想着,自己笑了起来,笑成了弯弯的眼睛。
“燃灯节,腊月八,已经过去八天了。男人不能听信,比如,他告诉你三年回来,你至少要等上三年零八天。”锦娘勾勾手指召唤那只蓝色的鹦鹉,它飞了过来,“明天再去买只鸟儿吧?”

在熄灯前吴邪得到了一碗樱桃酪,这令他大大夸赞了这酷似长安风味的好手艺。张起灵听了半天,终于打断,“老板娘走了。”
“我在说真话。”吴邪气结,但他默然放下了碗,想了想道,“可你说长安有这么好的樱桃酪,我三叔干嘛非得一意孤行地回敦煌来。还走的这么急,执意赶在燃灯节前穿过莫贺延沙漠,这可好,这下说不定把......把所有的货都搭上了。”
“......睡吧。”
吴邪得到了这句回答,随即一把梳子被塞进他手里。他听话地握住了那把梳子,同时握住了张起灵的手,手指尖,确切地说。张起灵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比平常人更长。


“一起?”
“我得出去,”张起灵把手抽出来,“钱给多了。多了六个。我确定。”


吴邪倒回被子里,笑了个够,无法想象这闷油瓶子居然自带财迷属性。然而,直到他幻想着用一座金山把闷油瓶埋起来的场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张起灵都没有再次出现。

楼主 谢宛陵  发布于 2016-03-02 13:28:00 +0800 CST  
十、


残阳如血的这个时候,陈训通常正沿着安西大街回家。翟通则一般来说午觉刚醒,看着夕阳弹着他的曲颈琵琶,有时候解雨臣会在一起,坐在他脚踏前的火腿纹波斯地毯上,闲闲伸着一条腿,手肘搁在另一边竖起的膝头上,敲着拍子。“节奏错成这样也是神了。”解雨臣一皱眉头,翟通就扯开破锣嗓子放声高歌。


这三个人从来没有在统一的时间,统一专心地盯着大漠的夕阳落下。

“长白回来了么?”最后一缕光线消失,翟通长长吐出一口气,一伸手。
一柄缠着牛皮线的细长剑鞘被交到他手里,老鞘,遍布磨损。奇怪的是剑不在鞘中。
“长白为令,出鞘则归。‘他’已经接了剑,回来了。陈训的杀手刚刚出动,解爷那边,消息肯定漏了。但解爷恐怕会想方设法阻挠陈训,要不要防着?”
“好剑要深藏,但一出鞘,就能斩剑。我不担心。”翟通吹凉了一盏茶,“给齐羽备着收尸袋吧,可惜他了。”

齐羽并不像要进收尸袋的样子,至少他自己不认为。走出甲库时他随手把外袍搭在了架子上,里面是一件绛色的圆领袍,玳瑁蹀躞,他从不穿圆领袍,那突兀地抖出了他气质中温文平整的部分,在大漠里就像植物一样触目。解雨臣站在廊下看着他,手里拿着两杯酒。
“衣锦夜行。”解雨臣突然长吟,“不亦憾乎——?”
齐羽在院子中央停住,转身看他。
云很多,透过月光,巨大的黑影在地面上移动。
“齐羽此生所遗憾的事,今日都已了局。”他举手一揖,“多谢。”
齐羽接过一杯酒,两人相对饮尽。然后他转身而去。

他以为会有人跟着他,事实上,这些人不应该为他的任何举动而放弃跟踪,但现在,很意外地,跟着他的人消失了。齐羽换了一条路,那是一条石板路,专为运输进官仓的车辆而修筑的,两边青灰色的厚墙同样用石头垒成,只有月光偶尔毫无遮拦地照破这里。离开了沙路后,齐羽自己脚步声的干扰降到了最低,他又听了听,仍然没有人,周围是深沉的寂静。
太危险了。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脊背上的冷汗忽然炸起来了。
还没等他从蹀躞带上拔出那把黑色古刀,一道亮光已经贴着他的喉咙划开了。齐羽滚倒在地上,他没有伤口,但血腥味已经扑了他一头一脸。
倒在地上的是两个人,除了齐羽之外的那一个,背后的血像一道泉水般喷出来。
齐羽一翻身倚住了墙,几条黑影已经贴着墙游了下来,他们蒙着面罩,像黑色的鱼一般快捷而没有声响。但齐羽的刀并不慢,他冷不丁一个翻身,贴着墙翻出去的瞬间已经把刀尖扎进了一条影子里,他捕捉到了一声低哼,随即手里的刀撞上了另一把。刀都很快,火花在刃间一闪而过,电光火石。
他试图割开另一条喉咙的尝试失败了。齐羽毫无手软,但对方显然发现了事情不对。黑影快速汇集到墙的另一边,隔着五步,他们彼此对峙着。在两堵墙中间,地下倒伏着四个人,无声无息,血从齐羽脸上流下来,他不知道另外三个人是怎么死的。没人知道。
月光短暂地移了过来,天上的云翻滚着,很快这缕光线就会消失无踪。月光的阴影迅速越过墙头而去,齐羽下意识地抬起了头,但马上他意识到杀手等的就是这一刻。


那柄剑如同神速,它笔直对准齐羽的左胸插了进去,持剑的人也像一支看不清行迹的黑箭。齐羽模糊听到惊叫,女人的声音,从那个方向掷出了三把银色的妆刀,几乎紧跟着暴起的刺客而来。人和刀在空中相撞,这竟没有减慢刺客的速度,啪嗒一声,清脆的,齐羽根本无法分清那是妆刀击在刺客面罩上的声音,还是他自己的刀被折断的声音,黑色的刀身击中了迎面而来的剑刃,在齐羽面前两尺崩开了。紧接着,冰冷而尖锐的触感,像一根冰锥那样捅穿了齐羽的肋骨,那几乎不是疼痛——齐羽只是觉得一口气哽住了喉咙,同时胸膛中传来一声涩极了的噪音,像是生锈的铁锯拉过木头。在栽倒下去之前,齐羽空手抓住了那柄短剑,阻止它深入,确切地说,他抓住了刺客的手。
没有不会被阻止的刺客,倒地的那一刻齐羽意识模糊地想,对方还是失手了,剑插穿他的肋骨,卡住了,它本应直取心脏的。
刺客的眼睛一掠而过,他轻而易举甩脱了齐羽的控制,但他没有再次举剑的机会了。锦娘真正的出手比妆刀更快,逼得他不得不回手防御,但锦娘愣住了,看到对手面容的一瞬间,她的剑在半空中迟疑了一下,随即被打落在地。
然而刺客并不恋战。
他所有的锋刃都施于那一击之中,一击不中,不再回顾。


月光越过墙头的那一刻他已经隐没在了黑暗中。打落锦娘的剑,翻上高墙,一次呼吸之间他便不见了踪影。他没有回头看一眼他的猎物,无论是齐羽,或者锦娘。

楼主 谢宛陵  发布于 2016-03-02 13:32:00 +0800 CST  
有人在石板路的尽头大声吆喝,接着是脚步和火光,杂沓地赶来。
他们被发现了。
更确切地说,翟通终于收网了。
齐羽趴在地上,胸前的伤口汩汩地流成血泊。没有人管他,就像没有人管地上的其他尸体一样。活人和活人混乱地械斗着,活人才有用,活人才能反咬,变节或者指认。齐羽的意识还在,他像是躺在一口井里往上望,到处是波纹一样扭曲的火把,黑夜和刀光。他看到锦娘倒在他旁边,血把她芍药一样饱满的脸刮花了,他认得她,但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是敌是友。他试图伸手,抓住锦娘,救醒她,但这就像在水中呼吸一样徒劳。他只感到一阵巨大的悲痛。
“留活的!”他听见翟通远远地斥骂,“把死人都给我拖过来!找那个人!”

齐羽的记忆到此为止。

一辆马车。
马车在戈壁上孤独地穿行,身后拖着自己长长的影子。它驶近了敦煌城西南方向最后的一个驿站,再也不会有人家和灯火了,直到十五里之外的鸣沙山。驾车的人愣了愣,驿站的阴影里,一个穿着修长黑色披风的身影挺直地坐在马上。
背对着车门的女人只觉得马车轻轻一震,她下意识抽出短剑,挑开车帘。帘子刚撩起来,就看到了解雨臣藏在黑兜帽里的半张脸。他取代了驾车人的位置,正在校正一下马跑的方向。脸上看不出什么神情。
锦娘重新点亮车厢里油灯,在马车的震动中道:“我装了个死。翟通验过人就把尸体统统丢到了一边,去找陈训麻烦了,解家接应的人很顺手,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人拖了出来。小事,花儿爷没必要亲自来。”
“小事。”解雨臣重复,“连你也差点失手。”
“我混进队伍里的时候,”锦娘咬了咬牙,“没有那个人。我保证。”
“陈训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十足十的,炮灰——很明显,那个人也是伪装成螳螂的黄雀。”
解雨臣坐正了正,凝望着月光下一平如洗的戈壁。
“然而瞎子手里有藏着的杀招,这点令我不安。我低估他了。”他说,“你做的很好。因此我得亲自收尾,以免功亏一篑。”
他背后传来两声咳嗽,夹杂着血在喉头干呕的声音。
“他怎么样?”解雨臣转了转头。


车厢的两排座位间垫了厚厚的棉被,齐羽蜷缩着躺在那里,受伤的人会像海葵一样向伤口的方向缩紧起来,锦娘费了不少力气才清除掉他伤口的骨渣和血块,刀上没毒,这是她唯一放心的。但不知为什么,处理伤口时她带着明显的迷惘,像是心不在焉一般。
“那个人下了杀手,非常狠。”锦娘打了个冷战,她蜷缩在齐羽脚边,拉起棉被盖住了自己。马车颠了一下,忽然间两颗大滴的眼泪从她的脸上滑落下来,无声地,毫无理由。她双手颤抖着把被子拉到肩头。那上面番红绣缠枝莲的图案同样抖动着。
“花儿爷,我没法再做刀客了。您是对的,我早就洗了手,这刀,我再也接不了了。”“我老了。”
她喃喃地说。
解雨臣隔着车帘听着,他不做声。


忽然齐羽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几乎是弹坐起来,马上倒向了一边。血从他口中大口涌了出来,他呛咳着。剧烈得像是要把整个人吐出来一样。
“你驾车。”解雨臣跳进了车厢,对锦娘道。然而齐羽抓住了他的袖子,几乎把他拉得倾斜。
“是他,是他啊...”齐羽从喉咙里发出呻吟,“我知道。我抓住了他的手,他的两根手指...很长。他回来了吗?”
解雨臣强迫齐羽吐光了所有能吐的东西,直到他喉头重新通畅,开始喘息,眼睛也睁开了。他把另一瓶药灌进他嘴里。
“你没大事,但我要给你重新接肋骨,在它刺穿你的肺之前。”解雨臣轻描淡写道,一边解开他的绷带,“你可以问问题,任何,我都会告诉你——这样没那么痛。”
“他回来了...”齐羽虚弱地,激动地说,但他无法继续组织语言。他的情绪很不稳定。
“谁?”解雨臣皱了皱眉,问道:“锦娘?”
车帘外沉默着。
“去哪。”锦娘没有回答,她反问。
“鸣沙山,翟家的家窟。”解雨臣按住齐羽的肩膀防止他把自己蜷起来,深窄的伤口一跳一跳,解雨臣把手伸进旁边的酒瓮里。吸了口气。


“听好齐羽,你的朋友他没有死。”他低声而清晰地道,“那匹骆驼背回来的不是死人,翟通救了他,瞒了所有人。他是个画师,十年来,翟家供奉窟中唯一的画师。”
齐羽来不及说什么只觉得脑子一空,接着巨大的疼痛挤占了他的意识。
“接上了。”解雨臣把手再次浸入酒瓮,现在它们沾满了鲜血。“你很配合。现在你安全了。”

楼主 谢宛陵  发布于 2016-03-02 13:34:00 +0800 CST  
@野猫妖泠

最近身体不太好。这一周一直没有登录网络,现在才看到你的更新。干脆两次的注脚放到一次来写。
吴邪的举动排在他去见那些张姓的画师之前。他说,愿赌服输,求仁得仁。也许对于瞎子安排的这次见面,他本身就没有抱有任何希望。
吴邪让这些画师画他的长安。他的梦魇,他的须摩提。
因为只有张起灵,只有张起灵才会知道,他的长安是个什么样子。只有张起灵知道,他的长安有上元节彻夜通明的灯火,车子里递出来的香甜糕点的气味,朱雀街的灯轮和踏歌声。春天的曲江秋天的大明宫,自家院子门前开出花朵的芙蓉,老爹制作的毛笔。
那是吴邪心中的盛世长安,是张起灵可以理解的、花朵常开天舞不歇的须摩提。
只有张起灵画得出。
吴邪手中铜镜反射出的黄色光线,对于张起灵来说的确是难以承受的温情。
但是张起灵忘了一点。在这之前他的世界只有线条与釉彩,只有飞天唇角的笑意衣袂的风,还有他常画的罗刹鬼。他不该知道吴邪的名字,不该听他的故事,更不该去看他的脸。
以前的张起灵是完满的个体,如同雌雄同体的植物,无需外界的补给,自成体系。然而现在不经意间失误地接受了另一个人的张起灵,已经感受到了对方给予自己的那一束光,以及那一束光所代表的温情。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张起灵。对于以前的你,那只是一束光,并无其他。而现在,你已经可以体会到这其中被吴邪投射进的感情了。
所以你才会在错肩时,看清了他的相貌,并伸手拉住了他。
张起灵在燃灯节看见了吴邪,并伸出了手。这样的时刻,这两人之间就已经建立了某种联系
吴邪本质上是不愿意面对事实的。他不知道张起灵的生死,潜意识里也不想知道。所以他封死了仓库,还为那些千金难求的矿石找好了最后的归宿。
他心里是有着疯狂的种子的。吴邪原本只是长安城里最普通的一员,他该有最平凡的小日子。只是当他与张起灵相遇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被魔鬼选中了。
“没有人杀死了他,没有仇恨,但拿什么给他陪葬都不够。”
的确如此。

最后说说锦娘。
我一直对她有兴趣。她的鼻子,她一直守在空船客栈的举动,她对吴邪的熟稔与纵容,她少女般艳丽的容貌和懵懂迷惘的神情。都非常有趣。
现在看到她是谢家的杀手,是与吴三省相识的陈文锦,是在空船客栈等候了十多年的人。时间刚好对得上。她说,吴邪是在找自己的爱人。是真的没错。是也经历过了十年等候的人,才能感知到的情感。
我看到锦娘嘴唇边的红色花钿,隐约觉得,也许是阿陵你把自己投射了一部分在锦娘身上,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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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PLY
保重保重,保持体重...
最近在搬家,一边搬家一边卡文。幻想让他们回去长安,或者只是牵着手逛逛敦煌的燃灯节也是好的。吴邪只是长安城里最普通的一个人,张起灵也只是敦煌最普通的一个画师,他们的名字不会被留下,他们的故事讲完了之后再无回响。这个意义上说,他们没有必要悲欢离合,最好平静而暖和地度过每一天的日常。跟锦娘学学做樱桃酪,养一群鸽子,种一院子多肉(沙漠良品!),撵张起灵买菜去,带着他永远算不准数字的脑子。
最重要的是他们平静勇敢,心无挂碍,看见彼此的存在,如同两颗从一冒芽就长在一起的植物一样。知根知底。
这样不好吗?
每一个爱人都这样做梦。锦娘也是,她做着梦,把空船客栈都布置出花来了。
他们也会的。我想。在这之前我要努力克服自己阴暗的部分。之前有个老友无意中发现了《极乐》。“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说,“你的文字骨子里还是江南雨季的苔墙,苔藓气,雨水气,又湿又冷。把故事放进沙漠也一样。”
写瓶邪完全是养自己,像捧着一只手炉,希望让自己慢慢温暖起来。许多人告诉我,想看一些暖萌的日常,像是午后的阳光和蒲团。而不是永恒的夕阳、沙漠、黑夜、大雨将至。
那似乎也是我想到走到的地方。我需要一些时间。

楼主 谢宛陵  发布于 2016-03-02 14:21:00 +0800 CST  
“为什么...”齐羽感觉剧烈的疼痛快要让他神志不清了,他努力地张开嘴,“你为什么帮我?”
“我说过。”解语花声音低沉,“我也曾有一个朋友,那时我们年轻极了,最大的乐趣是跑出敦煌城去沙漠里打猎,猎物是沙匪,得手后把沙匪的战利品全洒进沙漠里,一路的美玉,南齐珠,丝绸。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不屑伪装的人,假笑,称兄道弟,故做聪明的谎话——就算拿刀抵在他脖子上也别指望他说出一句。哈,我们做尽了荒唐之事,以为这辈子非彼此莫属。我没有兴趣拐弯抹角,这是爱情!齐羽,这是荒谬的爱情,荒谬的东西不会在这个世上存在太久,他死了。谁也找不到他了,我也一样。”
馬車在青灰色的沙地上轉了一個大彎,月光皎洁,夜风平静的时候,戈壁竟然像一面巨大的湖泊,马车滑动在结冰的湖面上。锦娘把车子驾得飞快,她似乎心急如焚。
鸣沙山点点灯火浮现在黑暗里,夜色中仿佛飘着一层雾,那是不远处月牙泉的水气。接近山脚的地方解雨臣换回去驾车,他催动马车拐进另一个山坳,翟家窟在这条山坳的最高处,占据着幽静但不容忽视的地位。除了颠簸声四周无比寂静。
锦娘回到车厢,在一片黑暗中握着齐羽的手,他已经可以坐起来了,冰冷,湿漉漉的,像婴儿一样睁眼望着她。失血令他懵懂而眩晕。
“对不起,”锦娘欲言又止,“对不起…”
齐羽听不懂,她救了他,这比什么都重要,就算她打算下一秒钟掐死他,他还欠她——至少欠她今天的房钱。但锦娘绝望的神情令他慌张。他不知道锦娘的妆刀上淬着毒,这是她长年走沙路的习惯——在大漠里保命的习惯,而现在,却是致命的。
那个瞬间她同时甩出了三把妆刀,第一把妆刀打落了刺客的面罩,第三把落空了,而第二把妆刀插进他的肩胛里。这是刺客失手的唯一原因。
马车忽地刹住了,解雨臣的声音响起来,“洞里没有灯光,人不在?”


回答他的是一声高亢的马嘶。
夜雾中跃出一匹白马,它就像从另一个世界跳出来一样忽然出现在山路的尽头,在寒冷的夜色里喷着白气,四蹄刨地。这很可能是一匹山阴的名驹。但现在它的鬃毛全跑散了,从肚子往下,沾满了飞溅的沙土。它朝解雨臣直冲过来,在马车前三尺的地方险险停下,人立起来,高声嘶叫着,嘶声令人感到说不出的诡异。
“这马在报信!”齐羽艰难地掀起帘子,“附近有沙匪,有人出事了——”
齐羽有异于常人的敏感,对于受惊的牲口,血和沙土的气味,只要你曾经逃出过大漠的死域,你就再也不会忘记。解雨臣跳下车,他看见马脖子侧面流下一缕黑色的,蜿蜒的液体,那是血。新鲜的。
“出事了。”解雨臣的神情严肃起来。
“快走...”齐羽努力坐直了身体,“跟着马,不能见死不救。”
解雨臣回头看了看一片漆黑的洞窟,他忽然无法理解这个年轻客商在想些什么。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解雨臣没有露面,齐羽的尸体也消失了,翟通只要解决掉陈四公的麻烦,转眼就会发现这一点。最要命的是洞窟里居然没有人,在他的情报中,十年来藏匿于翟家窟从未离开的画师,今晚竟消失了踪迹。这和翟通拥有一个神秘的高手一样令解雨臣不安。而现在齐羽竟然要调转马头去救一群素未谋面的人。
那一刻,解雨臣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他根本不该涉足这件事。
愚蠢。他骂道。


“我没机会在这里犯蠢,如果不是十年前,有人这么救了我的话。”齐羽艰难地抓住了缰绳,“人命必须救。”
马在三尺之外的地方恢恢嘶叫,解雨臣面无表情地推开了齐羽的手。
“滚回去,躺好。”


马车的辙痕在沙地上画出一个巨大的圆弧,白马飞奔了起来,从半空中看,它们像被一条白鱼牵引着的船,一头扎进无边的深海。惨烈的风声又扎进了齐羽的脑海,他脑子里混乱地涌过月光,混战的人群和连天掀起的沙丘,他们还能救下活口吗?哪怕只是一个,像当年闷油瓶在大漠里捡回了他那样?这么多年来大漠毫无改变,人们仍为黄金红了眼睛厮杀。他听见白马高声地嘶叫着,车轮在沙上打转,车不走了,白马也停住了。
四周没有动静,没有喊杀也没有马匹逃散的嘈杂声,没有火把。齐羽一把掀开车帘。他看到白马停住的地方一个黑影脸朝下倒在沙漠里,像是一块黑色的岩石。
一种奇异的,仿佛灵魂出窍般的感觉抓住了齐羽,猛然地,把他悬在了半空。齐羽伸手拦住解雨臣,跳下车去,他直接跪在了沙子里,然后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几步之后他才找到了双腿的感觉,伤口剧痛着,那里好像藏了一颗剧烈鼓动的心脏。他跌跌撞撞地朝那个一动不动俯卧着的人走去,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如果他死了,死在那场黑风沙里,是不是也会化成这样一块黑色的石头?
一把古铜色的短双刃剑被那个人压在身下,只露出染着血的剑尖。齐羽把他翻过来靠在自己膝盖上,首先感觉到了心跳,人还活着,他的心脏微弱却清楚地跳动。他的右手甚至没有放开剑柄。齐羽试图从对方的掌心里抽出那把剑,那个动作让他彻底僵住了,忽然间,齐羽感觉自己所有的血液都倒退着流回了心脏。


一只修长的手,食指和中指格外长。


齐羽跌坐在沙地里,在恢复了意识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全身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颤颤巍巍地把目光转向怀里这个人的脸,死死地锁定了他。那是一张过分白皙,过分平静的脸,即便在铁灰的月光里也是一样,他长着所有世人同样的容貌,又好像,齐羽从未见过世间有这样一张脸孔。他无法分判,他没有概念,他只是死死盯住那张脸,就像下一秒就会失明那样,即便是那样,凭着这一眼,他也能用双手摸出他,在恒河沙般的世人里找到他。


锦娘从背后拖开了他,她忽然间恢复了女刀客的不管不顾,几乎是把齐羽丢了出去。
张起灵的肩胛处插着一枚银色的妆刀。
血不多,都是黑色的。
起出刀刃的剧痛也只是让张起灵皱了皱眉头,他已经陷入了很深的昏迷。锦娘快速地为伤口上了药,裹好,然后站起来,一挥手把那柄黑血淋漓的妆刀扔得老远。月光下的沙丘如同波涛平静的海洋,刀光一闪,便被吞噬了。
“不会再用它了。”
锦娘挥袖而去,跨上了张起灵那匹白马,向着月亮落下的地方奔去,像一缕烟一样消失在浩瀚的沙海中。


“他把最好的杀手,藏在了最不可能的地方。我明白了。”
回去的路上解雨臣沉吟着,现在马车重新向着千佛窟的方向前进,齐羽坐在车厢里,他坐得很直,背影像一个初次去礼佛的孩子。张起灵的脑袋枕在他腿上,他双手微微弯着,护在他鬓角两边,以此减轻颠簸的力量。
“你也得躺下来。”
“不。”他说,然后声音低了下来,“我从来没有想象过能像现在这样。两个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担心,只是坐着——不,其实想象很久了。”

楼主 谢宛陵  发布于 2016-03-06 00:18:00 +0800 CST  
十一、

齐羽从马车上跳下来时,一抬头看到了皎洁的月亮,很大。他不知为什么呆住了,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解雨臣坐在车辕上,也凝视着月亮,像一匹安静的,年轻的白狼。
“丙字第一号库房的门废了,只有西南面的墙顶是安全的,你们打穿那面墙拿走帝青金吧。”齐羽挥手,把他那枚特制的驼哨丢了过去,“各取所需,人没大事。代在下多谢翟参军,这交易称得上满意。”
“如果他还没破门而入的话。”解雨臣苦笑。
“不会。比起翟参军,那些睁着眼的人才是瞎子。方圆三十步的碱水气味够发十车馒头了,而他们闻若未闻。”
齐羽向解雨臣伸出一只手,他还苍白着的脸上浮现了惯常那种,带着三分淘气的笑容。
“我没什么可和花儿爷交易的,交个朋友吧。听说朋友之间,永不讲交易二字。”
解雨臣短促地笑了一声。
“悉听尊便。但未免太麻烦了。”他扬了扬下巴,“上面就是翟家窟,在下也曾是酷爱画术之人,让在下饱览一番张画师十年来苦心孤诣的成果,作为报答,从此两清,齐老板意下如何?”
齐羽看着解雨臣。这个人就像天上的月亮,似乎皎洁明亮,里面却云气缭绕,即便你目不转睛,仍然无法确定他的心是什么形状,一只兔子,蟾蜍,或只是棵不会说话的桂花树。


张起灵的身体竟然很软,齐羽抱起他的时候,他歪过头,额头抵上了齐羽的胸膛,一缕碎发散落下来。解雨臣在前,齐羽在后,他们顺着木材搭成的狭窄栈道爬上翟家窟。月光明亮。但齐羽浑身发冷,他刚刚意识到自己走入了一个奇异的轮回,十年前张起灵捡回了他,而十年后,命运居然把他交到了他手上。
我应该去拜佛的。齐羽想。
他们已经走进了佛窟的阴影里,这座山的山体上遍布着蜂窝一般的洞窟,向内开凿,用木材加固,在洞外建起栈道或者寺院,洞内则倾其所能,画上大面积的彩绘和雕塑。人们在敦煌城里经商,读书,花天酒地,谋财害命,但他们相信自己已经把灵魂寄放在这里了。只要用最金贵的颜料,最虔诚的手工去画下每一尊菩萨的面容,佛国便与他们同在。解雨臣推开了翟家窟的黑色大门,它岌岌可危地吱呀着,锁已经锈蚀。黑暗扑面而来,颜料的气味冲进齐羽的鼻腔,无比熟悉的气息,这令他一刹那间奇异地放下心来。
七八年前在高昌的市集上,齐羽就是这样开始了自己的第一笔颜料生意。那时麴文泰的反叛之心昭然若揭,齐羽治好了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离开高昌的关卡。他连连醉酒,喝醉了就在市集上游逛,直到突然被一股气味刺中了神经。是个很小的颜料铺子,人们把矿石磨成粉末,混进桃胶里用力搅拌,最后浓稠而鲜艳的液体从陶罐口中一条线般滑落下来,弥漫出齐羽无比熟悉的气味。齐羽呆呆地握着酒瓶,蹲在那里,从午后看到天色全黑,然后默然起身离开。他眼眶发红。
地方很小,他很快便摸到了床榻。无论在哪里,张起灵似乎都会将床铺在一个可以照的见月光的地方。齐羽把人放下的时候,窗口透下的月光照亮了他的脸,在他高挺的鼻子左边落下了一道阴影。齐羽凝视着这初次见面的人,忽然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这不是真的,他想。
他在被子下面摸索着,握住了对方的手,那一刻齐羽几乎幻想他会回握。然而,它冰冷得比它主人本身还要无动于衷。


“不可思议......”解雨臣在他背后喃喃地说。
齐羽转过身去,光线刺着他的眼睛,解雨臣背对着他,整个人被笼罩在光晕里,强烈的光线下齐羽看不清楚墙上画了什么,他不由得站起身来,走过去。但还没走两步,他就和解雨臣一样愣住了。
墙面上空空如也。
主墙覆盖着厚厚的地仗,新鲜得像是刚打上去的一样,没有任何图案,没有飞天,没有菩萨和供养人,解雨臣手中的灯光飞快扫过四壁,除了梁柱上的缠枝宝相花,翟家窟空空荡荡,仿佛这十年间它根本没有存在过。
“不可思议,”解雨臣低声道,“十年来瞎子把人放在这里干什么,还为他不惜代价地搜刮帝青金?”
齐羽抚摸过墙壁,敲击着,手下的墙壁新鲜潮湿。他用力敲了敲,其中一块发出空空的声响,再一用力,墙壁突然向里碎裂了一大块。破碎的夹层里,赫然露出了流畅的笔线,朱红和石英的白色相映生辉。
“是地仗!”解雨臣伸手敲另一面墙,“新的,刚盖上去不会超过三天,他用地仗把壁画都毁了?为什么?”
齐羽掰下破碎的地仗,腻子还没有凝结,他轻易地拆开了一大片,直到他看出画了什么为止。解雨臣走了过来,持灯照亮了这里,他皱着眉头。
“这是什么东西?”


“灯树,”齐羽轻声地说,“长安的九尺灯树。只有上元节的时候,朱雀大街上会树起两支,每只九层,每层点着八十一盏灯火,好像天上的星河顺着树枝流下来了一样。灯轮挂在树梢上,被风吹着,转着,满街都是踏歌的声音。我小的时候,爹爹背我上街去看灯,我骑在爹爹的脖子上,走到灯轮底下,恨不得把头缩进领子里,我怕风把灯轮上的火吹下来.......”


他说不下去了,忽然跪倒在地,痛哭失声。他无法控制自己,这一刻齐羽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找到那个不知道名字的人了。

楼主 谢宛陵  发布于 2016-03-07 23:18:00 +0800 CST  
解雨臣转身走出去,站在洞口,看了会月亮。
“我该走了。”
“等一下。”齐羽低声说,也跟了出来,月光照亮了他手里那把古铜色的杀人剑,血迹没干。
“以剑召刺客,肯来,则留刃还鞘。没想到翟家还用着这个老规矩。”齐羽双手将剑奉上,“我想这不是小哥的,拿回去。告诉翟通:他再也用不着了。”“你就不怕瞎子一怒杀了我。”解雨臣笑,接过剑。
“不怕。若无翟参军的默许,花儿爷恐怕也不能帮我到这个地步。是不是?”
解雨臣的笑容忽然凝住了。
“你仍视我为翟通的鹰犬。”他自语道,“......很好。”
他掉头而去。

夜幕笼罩下的鸣沙山如同趴伏着的猛兽,只有月光毫无挂碍地洒落下来,让一切变得静谧柔和,齐羽望着解雨臣的背影,半晌才意识到山风一直猛烈地吹刮着,这就是十年前令他夜夜噩梦的风声,但现在,他差点注意不到了。
他老了,齐羽忽然意识到这一点。闷油瓶一定也是,但齐羽没见过他年轻时的容貌,因此他无从衰老,无从变化,永远如此。大概因为常年封闭在洞窟中作画,他的皮肤格外白皙,佛窟里没有时间,十年对于那些永生在极乐中的人们来说,也不过是一瞬而已。
齐羽忽然转身回到洞窟里,他继续拆开壁画上的地仗,这块地仗上得很仓促,几乎全部鼓了起来。很快齐羽就看到了全部的画面,不,其实只有墙壁靠右侧的一小部分被绘画了。两棵九层灯树站在流水曲池的前面,灯火像要烧破天空,乐队坐在树下,有人抱着琵琶,有人打鼓,有人甚至弹着一种葫芦样的奇异乐器,齐羽想起他在凉州附近见过。那个轻纱遮面的回鹘女人坐在骆驼上,抱着葫芦琴,唱着哀怨的歌。所有这些画的线条都无比流畅,朱红和金色的墨点几乎是被甩在画面上,让火焰跳跃起来,然而画师泼洒的笔墨停在了那个舞人身上,她只画了一半,双臂展开如同在尽情旋转,但下半身空空如也。
他只画了一半,就因为某种原因掷了笔,用地仗毁了它们。
齐羽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抓起凿子凿破了露出的墙面,里面竟是空的,泥灰随着色块一起掉下来。不出齐羽所料,这层地仗下面竟然还有地仗,被覆盖的壁画不知道多少层。
齐羽呆坐在那里,半晌之后,他拿起旁边的刷子,一点一点把壁画上残存的泥膏清掉了。他小心翼翼拂过舞人一片空白的脸颊,心里说不上是惋惜还是沮丧。很快他就沉入进去了,佛窟的夜晚似乎有一种催眠的魔力,直到忽然被一个声音从迷梦中唤醒。
“出去。”
齐羽吓得一回头,张起灵坐在他对面,看着他。
天亮了,天光像一只佛龛把他笼罩在里面。齐羽忽然张口结舌,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我是吴邪。”
没走脑子他已经脱口而出,不该说这句的,他下一秒才意识到自己真蠢。但是啊他做了无数次决定,如果还能与闷油瓶相见,他第一件事就是要亲口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我是吴邪,小哥,吴邪回来了。他猛地站了起来,马上又坐了回去。闷油瓶盯着他,那张脸上没有任何动容,他没认出吴邪,甚至没认出这是他昨晚试图杀死的人。十年过去了,张起灵终于有了进步,无论杀人还是救人,他不会再对他们的脸感兴趣了。
他是死水波澜不起。
“我回来了...”吴邪语无伦次地说下去,像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的人,越走越慌乱,“小哥你还记得我吗?你还记得十年前...小哥...我...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但是,无论怎么说吧,我找到你了,这就——小哥你不要动!”


闷油瓶正在试图撕下右肩的绷带,吴邪及时地按住了他。闷油瓶一点也不关心他,他似乎更关心自己何时多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伤口。他的手在地上摸索了一下,吴邪忽然意识到,闷油瓶是在找那把刀。
“把刀还我。”闷油瓶开口,声音嘶哑。
“你没有什么刀,”吴邪下定决心,“是我把你捡回来的,你受伤了,倒在沙漠里,说起来这还得感谢你有一匹好马。如果我不去,它恐怕会把我踢成一坨泥。你很走运,我碰巧是个医生,一个没什么废话也从来不多管闲事的医生,我可以不问你在哪儿为什么打架斗殴,不把这事上报官府——但我现在碰巧不想回家。”他抬头看了看,“洞子还不错,你肯定不会介意收留我住几天的——毕竟是救命恩人,嗯?对了,你.......你叫什么名字?”
最后一句有些颤抖,齐羽扯过许多谎话,齐羽是个从不脸红的小奸商,但现在吴邪不知道齐羽去哪儿了。他的手心冒起冷汗。
短暂的沉默。


“张起灵。”对方说,他闭上眼睛短暂思考了一下,又重新睁开,“抱歉,我有没有得罪?”
“什...什么?”
“一些旧疾,时常会忘记做过的事情。”张起灵站起身来,“如果我可能伤害你,马上离开。别管我。”
吴邪张口结舌,他看着张起灵走到他刚才的位置坐下来,动手呵开墨笔,开始为舞人勾勒身体,他的右手毫不停滞,飞快地勾勒出舞姬柔韧的腰线,披帛凌空飘举,像是一朵在半空中定格的落花。他是陌生的,吴邪恐怖地发现,张起灵的声音没变,也依旧不太说话,但他绝对不是十年前的张起灵了。

天光从洞窟入口的木栅栏照射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阴影,吴邪没精打采地把木栅栏整个打开。当他一转身时,阳光打亮了整个前壁,他站在那里,整面墙的色彩和线条忽然扑进了他的眼帘。一面完整的,画满人物的墙,它居然没有毁在张起灵的手里,但颜色已经斑驳,可能是七八年前画的,甚至更早。吴邪看不懂,但有一件事是毫无疑问的,在壁画的中心,他蓦然间看见了自己的脸。

许多年之后他们去荐福寺听俗讲,那一年全长安最好的俗讲僧不知怎么,全都跑去了荐福寺开坛,活活把盂兰盆节过出了万寿节的风采。气得之前俗讲第一的慈恩寺老方丈大跳其脚。吴邪在路边买了个方相面具硬给张起灵套上了,方相沉默地眨巴着一双生无可恋的眼睛,让吴邪频繁笑到跪。今晚俗讲僧的题目是维摩诘所说经,这位叫维摩诘的大德喜欢装病刷存在感,一旦有人来探病他就趁机大谈佛理。有一天维摩诘告诉佛:病得很重,快扑街了,佛知道他又要开谈戒了,索性派出了面瘫第一的文殊菩萨,带去一个慰问团。
吴邪很不明白为什么维摩诘好好说话就没人愿意听。
“因为话唠吧。”方相从面具下面丢出一句,没人听见他说了什么。丝竹声镗镗哐哐几乎要吵炸了吴邪的耳朵,俗讲僧登坛了。

吴邪呆呆地看着壁画上长着他的面孔的维摩诘,坐在帐子里,面带病容,却滔滔不绝地和对面的文殊菩萨说着什么。维摩诘的眼睛很亮,那是用墨笔点上去的,很难剥落,不会风化,它们像一对黑色的星子,神采飞扬。
一股难以遏制的冲动忽然抓了吴邪,他几步跑回洞窟里,张起灵仍旧面对墙壁,但手里的画笔已经停下来了,他目光复杂地打量着那支舞队,似乎完全不明白应该如何下笔一样。几次举起笔,试图加上一些颜色,又放弃了。
“告诉我,”吴邪一把拉起他,连拖带拽地把他拉到洞窟外面,“这幅画是怎么回事,你认得这个人!对不对!”
张起灵的目光停留在维摩诘的脸上,然后转头看着吴邪。
“很巧。”他说,甚至微微笑了一下。吴邪看得出来,面对着这唐突的陌生人,张起灵正在试图保持礼貌。这令他心寒。
“这不是你的画?”
“也许。”
“什么叫也许?”
“我不记得了。它已经完成了,看得过去,否则我也许会盖掉它,”张起灵顿了顿,“抱歉。”
他转身走回洞窟,揭开一堆用麻布盖着的东西,从那里面舀了泥灰,打算糊到刚才绘画着的灯树和舞姬上去。吴邪扑过去从后面抱紧了他,铲子掉在地上,猝不及防地,他感到自己的肋骨处一阵剧痛。
张起灵轻而易举地挣开了他,他看着他,像打量一头发疯的动物。他没说话,但显然不怎么愉快。
“你不能盖掉那些画,”吴邪气喘吁吁地说,往后蹭了蹭,整个人贴在墙上。想重新上地仗除非把他也和到泥灰里去,那是他的长安。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张起灵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这些地仗底下,一定还盖着层层叠叠的地仗,他困在这间黑暗的洞窟里倾其所能试图描绘长安的盛景,尽可能下笔如飞,努力留下更多线索,但或许下一秒,紊乱的记忆就会抹去他所有尝试,令他停滞不前,直到脑子里空空如也,不得不将它们全盘覆盖,重新开始。他像一本被风吹动的笔记簿,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翻到空白的一页。
“出去。”张起灵直接下了指令。
下一秒钟他箍住了吴邪肩膀,简单粗暴地把他拖了出去。
“我知道你想画什么!放开我,喂——我可是巫医啊,会读人心的那种!不能这么对医生,喂!”吴邪像个八爪章鱼一样乱挥着手臂,一路叮叮当当地拖倒了两张画架和四五个水桶,“放开我!喂喂闷油瓶你还想不想病好了——你!”
张起灵在他面前关上了门。
“你知道什么是巫医吗?喂!”吴邪哐哐地敲着门,“我在沙漠里遇见过高昌和回鹘的乱军,无法无天的高昌兵,可是呢他们一根毫毛也不敢动我,好吃好喝地把我送到了高昌,知道为什么吗?我告诉他们我是个巫医啊——他们信了,巫医都是些瞎子,天生的瞎子,连路也看不见,却看得见人心...”


他声音越来越低,顺着门滑坐下来,良久,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会让你看见的。”

楼主 谢宛陵  发布于 2016-03-08 22:42:00 +0800 CST  
【一个问题】

今天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更新好像要艾特的...
果然是太久没写文了。
所以需要艾特的姑娘,请在此楼下挥起你们的双爪,摇动你们的尾巴(自带Try Everything音效!)
以及,
极乐进行到这里大家有什么需求或者设想咩,希望你们脑洞大开地和我说,或者微博私信我@谢陵kylin
之前被姑娘说觉得我略高冷勾搭不下手什么的,我还蛮惶恐的。怎么会这样嗷嗷。
分明易推倒的来【戳脸


【回复楼】
打了这个小标题之后突然觉得........
妈哒好困明天再回复!
晚安!

楼主 谢宛陵  发布于 2016-03-08 23:32:00 +0800 CST  
【回复楼】
TO:@东方紫莹
【那时的张起灵在吴邪心里已有了个特别的位置,想要靠近却小心翼翼。张起灵其实也一样。这或许是张起灵第一次试着去关心另一个人。这时的他们是在试探,还没有人敢真正迈出那一步。】


许多人说爱情是在暧昧的时候最好,花则是未开之时。
翻了翻前文发现我自己更悲观。“再往前就是刀山剑树”。笑。
可是人人都在试探,迈出一步会怎样,若他知我心意会怎样?争吵打闹会怎样,长相守会怎样?我们对未来的预判充满“知其不可而为之”,即便终究知道结局不堪,也会一步步向前走去。因为这样的浪费才是一生啊。



【突然想到锦娘的空船客栈,噫,这是不是合了《琵琶行》那句“去来江口守空船”?不是吧,结局一定不是我想的那么虐吧!!我还是很喜欢她的,特别是当她说 “但我不能坐视他们杀了他,那个年轻人。你不知道,他在找的人是他的爱人。他还在找,他不能死”时,在想到她自己的遭遇真是分分钟戳泪点。。锦娘的确是情痴【褒意。】


锦娘是情痴,尤其在于她自己不知道,她的梦做得彻底,而且长久。
吴邪的归来,无意中让她醒了。
这不是件好事。
空船是《七剑下天山》的主题曲,柯以敏唱的。那首歌至今让我惊艳。人生下来就像空船在无尽海中漂泊,偶尔会有人登船,也许很长的时间里都不会。


TO@沙海逆流
昨天还跟基友聊起等文这件事。
如果漫长的更新时间没有人来探望作者的话,实在是寂寞呀【打滚


TO@天真一夏夏
【吴邪为了找一个不知道真容、名字的人,生生抹去天真的自己变成狡猾、老辣的齐羽,一晃就是十年!十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但唯有想找到那个人的决心从未改变,永不言悔!再说说老张,失忆!想到他为了记住跟那个人有关的一切而拼命画画,画完一次又一次……仿佛是刻在心上的伤疤,不愿全愈!楼主是一个矛盾的人吗?我感受到了字里行间的寂寞和对温暖的渴望】
因为寂寞才会渴望温暖。如果有人拥抱了你,也许之后的一个月你都会记得他怀抱的温度和气味,多年后说不定也会偶尔想起。即便你们其实已经失去联系。
这样的人是长情种,吴邪却是痴心人,或者说带着偏执倾向的蛇经病。
张起灵不会,如果张起灵听任自己的感情自行发展,到这样的结果,他就不是张起灵了。因此,这只能是他的疾病。


TO@时念天真小哥归


他离开了,很遗憾。
并非所有人都是植物,扎根不走的。

楼主 谢宛陵  发布于 2016-03-11 19:37:00 +0800 CST  
吴邪的办法异常简单。三分钟后他重新出现,手里捏着一只新开封的药瓶,已经空了。
他经常失眠,并且经常不确定下一个晚上住哪里,所以催眠药水总是随身携带,这瓶是三天前新买的,还没有用过。刚才他把它们一股脑倒进了外面的水缸里。吴邪坐倒在地,伸直双腿,享受着阳光迷迷糊糊睡着了。中间张画师难得出来过一次,端着他的水杯,吴邪冲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打了个口哨,翻身又睡了过去。
他是被夕阳照醒的,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愣了愣,天地翻转了过来,浸没在熔炼过的金色液体里。又到了漫长的落日。吴邪坐起来,懵懂地擦了擦脸上的沙子,有一刹那感觉自己在回光返照。没有梦,他短暂的沉睡里没做任何梦,长达十年的梦魇竟然像潮水一般退去了,吴邪高兴不起来,他有点慌。幻境消失了,幻境里的人却没有回来。
门里没有动静,搁笔或者移动水桶的声音,都没有。他敲门,没人答应。
吴邪深吸一口气,他的时间到了。
他从兜里掏出一只连着绳索的铁笊篱,一扬手,准确无误地钩住了头顶的气窗,片刻之后就翻了进去。鞋底落地的刹那他居然产生了点小欣慰,自己这身手杀人不成,自保不成,翻窗还是够了。


张画师趴在桌子上,空了的杯子还放在他手边。他似乎只想小憩,却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吴邪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对着他的脸端详了半天,还是无法确定这个人是真睡熟了,还是马上就会醒来。他挠了挠头,从脚下拾起一支画笔,屏住呼吸,在对方脸上工工整整地画了三道。
张画师呼吸平稳,连睫毛也没抖一抖。吴邪的手却抖了,一滴朱砂落在他鼻尖上,张起灵下意识地抽了抽,翻过身去把鼻尖埋在肘窝里,像一头不知梦见了什么的猫。
吴邪盯着张画师露出的另外半边脸,谨慎考虑了一下是不是该给他画对称了,比较美观,不过很快意识到就算在这张脸上画出花来,张起灵也不见得会笑一笑。他讪讪地收了手,至少确定这个人不会轻易醒来了。吴邪打开门锁,让最后的夕阳照进来。
墙壁打亮了,出乎他意料的,残存的壁画尚未被毁掉,看得出画师还想尽最大努力补上些什么。吴邪叹了口气,俯跪下来,将手里的笔重新蘸满墨汁。


他很清楚那一对舞姬身后是什么,雁翅般排列着的乐队,他们脚下踩着宝相连珠的地毯,花纹无穷无尽地展开来。左边这一队跳的是胡旋舞,披帛在她们手臂间像云朵一样飘飞,右边在跳胡腾舞,手臂扬起,脚也随着节拍向上抬,一起一落,像个蛤蟆。吴邪发现如果把像蛤蟆当做标准的话,他这手笔肯定能直接进宫供职,这样想着他手一抖,蛤蟆脸上又多了两点癞头疮。一个手舞足蹈的癞蛤蟆,满脸痴笑,吴邪不忍心看他,他突然管不住自己的手,想跟张画师一样抄起一铲子泥膏直接糊到那熊脸上。他飞速在她们身后补上曲池,栏杆,台阶,过犹不及地加了好几条波浪线,让水池里看起来刮着九级大风。那是朱雀大街的尽头,通往大明宫的最后关口上,朱红栏杆围成一道狭长的沟渠将俗世与皇城隔开。上元节,狂欢之夜,笙歌不息的人群最后都会汇集到那里,他们举起火把,在池水的映照下围绕着皇城欢歌雀跃。即便是乞丐,是妓女,这时也会觉得他们离极乐净土只有一步之遥。
曲池里面一片空白,吴邪没见过皇城。他忽然停了手,听见自己心虚的心跳。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他的画风,恐怕只能是“不择手段”。他看着横跨半个墙壁鬼画符一样的墨线,痴笑的舞女,凹凸不平的地面,差点倒进水里的栏杆,不知道张画师醒过来会不会把他打到手断。
“妈的,早知道老子小时候也学画画。”他愤然把笔一丢,坐倒,仰头看着被夕阳打亮的画壁。
然而下一秒,他汗毛倒竖。
墙上的光影没有动。确切地说,自从他开工到现在,夕阳丝毫没有下沉,明与暗的分界线始终停在一半以上的墙面上。
吴邪悚然扭过头来,石化了。
闷油瓶倚在洞口,脸冲着他,膝盖上搁着一面镜子,镜子很大,在余晖下如同另一个太阳。光在镜面上折了个弯,照在吴邪目瞪口呆的脸和那一墙的鬼画符上。闷油瓶就那么抱着这个太阳,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着他。
吴邪咽了口唾沫,那个瞬间他脑补出了自己一百种凄惨的死法。跑!他想,余光瞄到了自己的铁笊篱,和那个空药瓶歪在一起,现在吴邪只想把它砸得粉碎。买到假货了,他确定。
这小破城里到处都是大奸商!
还没等他动一动,门口的人霍然站了起来,吴邪呆若木鸡地挤出一个笑。
“我闲的。画个...涂鸦,可能有点...不合你的意?”
下一秒吴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窗口冲过去,啪地把笊篱甩上了墙,再下一秒,他整个人仰面摔倒在地上,像一只跌了个四仰八叉的蛤蟆。张起灵的右手还扣在他肩头上,顺便一用力,把他拉了起来,推在墙上。
“不要走。”他淡淡地说,“你能帮我。”
“什......什么?”
“你能帮我。我想画的是我的故乡,但我把他忘了。”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并排躺在沙地上,夕阳快落了。但沙地的热度还没散,他们远远离开了翟家窟,一直走到生着茂盛芦苇的泉水旁边。在他们头顶,风一刻不停地低语着,整座鸣沙山,以及那些遥远的沙丘的轮廓,正在被晚霞罩上一层浓郁的紫红色。吴邪不住地偷瞟张起灵,这小哥生的很秀气,毋庸置疑,但吴邪三十好几肯定也不是吃素的人,露出这种表情就有点奇怪了。
张画师被看得脊背发凉,顺手在自己脸上擦了一把。
“没...没有......”吴邪尴尬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扭头跑到泉水边,折腾了半天才回来。顺手绕到了张画师另一边。
“其实是这边...”
他用湿漉漉的袖子把张起灵脸上的三道猫胡子擦了个干净,三下五除二,毁尸灭迹。然后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一头倒进了沙地里,沙子很软,很暖,泉水汩汩流动,太阳在落下,这样的傍晚全世界都很可爱。吴邪用袖子蒙着脸无声地笑了个够,看起来像条一抽一抽的沙虫。春天到了,虫子终于可以恋爱了。
张起灵坐在旁边,看着这条无规律抽搐着的人形虫,不确定他在哭,还是在笑。最终他伸手试图拽下对方脸上蒙着的袖子,自己的手却被抓住了。吴邪突然一用力把他拉倒在地,下一秒钟他的右肩撞到了地面。
很疼,那上面有个新伤口。但他突然决定暂时不去管它。



“你是长安人?”
吴邪在他旁边扭动了一下。
“......不知道。”长久的寂静之后,闷油瓶开了口,“我应该没离开过敦煌。”
“可你画的,是长安啊。”
“......”
张起灵沉默,他一眨不眨地望着天空,天空向一边倾斜下去,傍晚的云都在回家,云的影子在他瞳孔里急匆匆地变幻着形状。
“能和我说说你的故乡吗——”
“西泠巷在哪——”
他们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收住了声。吴邪忽然单手撑起身体,翻过来,向下俯视着张起灵的脸。


“......你说什么?”


“靖安坊,西泠巷。”张起灵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似乎不带任何情绪,又似乎焦灼无比,“敦煌城里没有这个地方。我不确定它在哪里,甘州,凉州,洛阳,或者长安,我不确定它是否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但它存在过。很多年前我就住在那儿,在门口种了一棵芙蓉,它很老,每年秋风起时会开出一树胭脂色的花。如果上一个冬天用朱砂裹住它的根,第二年,它可能不再开花,如果开花,会变成血红的颜色......”


张起灵停了下来,眼神从遥远的天边收回来,慢慢地找到了一些焦点。这回他认真看了看吴邪的脸,片刻后,他犹疑地抬起手来,挡住了它。


“你哭了?”

楼主 谢宛陵  发布于 2016-03-16 22:07:00 +0800 CST  
世上没有吴邪这个人了。
吴邪早已不复存在,他长进了张起灵的身体,长进了张起灵的记忆,与张起灵合二为一。
吴邪突然明白了他对上张起灵的眼睛时,那种令人恐惧的错觉,不,那不是错觉,张起灵的眼睛里空无一物,没有过往被吞噬之后深不见底的黑洞,没有伤口,也无从痊愈。十年来他潜居在这个洞窟里平静地绘画,没有等过谁,也没找过谁。他只是迷惘,迷惘那棵芙蓉树哪儿去了,迷惘靖安坊,西泠巷,迷惘他的脑子为什么总是断片断得不可救药。与此同时翟家窟一千里开外的大漠上,叫高昌的古国里,飘荡着吴邪的躯壳。他像一只没头苍蝇,叮叮当当,反反复复地撞着玻璃罩,他还想回来,他还想进来。
他忘了自己已经是齐羽了。
他慢慢站起身来,感到双脚像沙子一样颤抖着。
“原来吴邪早就找到张起灵了,”他轻声地,喉咙口像有刀抵着,但他竟然抖出了一个笑,“那......我该走了。”

楼主 谢宛陵  发布于 2016-03-16 22:11:00 +0800 CST  
吴邪扭头就走,这次他再也没有回看。天已经暗了下来,鸣沙山背后紫红色的光芒归于平静。
没人追过来,没人阻止他。没有。
他没有马,没带钱,没带干粮或者饮水,甚至没有一双厚实的可以走远路的鞋,但他就是在这个瞬间下定了决心,走回长安去。人的决心就是这么难以捉摸,许多时候你辗转反侧几千几百夜,却在一句随口说出的话里定了终生。解雨臣的声音忽然在他脑海里回响起来,时远时近,“走,走回长安去,”现在吴邪才意识到他的声音里有多少绝望,“一进长安城的门你就能把这些全忘了。”空船客栈,下大雨的深夜,现在它们统统遥远得像是前世之前。
他跌跌撞撞不知道走了多远,走到天色全黑。月亮迟迟没有升起,四周如同一片漆黑的巨毯,在毯子的尽头,闪耀着敦煌城星罗棋布的灯火。
只要再走一步,他就会像每一个普通的旅人那样穿城而过,不再回来。但突然他被脚下的岩石结结实实地绊了一跤。吴邪跪倒在沙海里。一片寂静里,他这才听见了身后的马蹄声。
嗒,嗒,嗒。
一声一声,很慢。有一匹马跟在他身后,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不知道跟了多久。


吴邪没有回头。


马上的人跳了下来,他试探着走到吴邪面前,蹲下来。是张起灵。张起灵手里提着一盏风灯,光在方圆几步的黑暗里闪烁着,暖黄色,像个悬浮在无边黑夜中的结界。灯光照亮了吴邪的脸,吴邪没有抬头,头发把他的脸遮住了。他真的已经非常,非常疲倦了。
“不要走。”张起灵说,他似乎是积攒了这十里路才重新开口,但风声几乎把他的声音盖住了。
“你能帮我。所以,我不会让你离开,直到这一切完结为止。”
他沉默了半天,似乎不知道怎么再说下去了,于是他伸手抬起了吴邪的脸,认真看了一下,用衣袖在他眼睛底下印了印。

风灯挂在马笼头上,时而明亮,时而微弱,一晃一晃。微光底下,吴邪沉默地爬到了马背上,紧接着张起灵也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后。他拉转缰绳,正打算掉头,前面的人按住了他的手。
“别回头。去敦煌。”
白马撒开四蹄跑了起来,越跑越快,风从耳边尖啸而过。他们在沙海中划下长长的痕迹,不到明天早上,风就会把它涂抹得尸骨无存。


这个人像风里的一滴雨水一样突然掉在他面前,张起灵想,在剧烈的颠簸中握紧了缰绳。他一嘴胡说,一手鬼画符,一脑门子官司,说是医生,更像是个胡说八道被人砸了饭碗撵出来的算命先生。从见着第一眼到现在张起灵想把他叉出去的心至少冒了三百回,可不知为什么,现在他坐在他前面,衣带在烈烈的风里拍打他的小腿,他却错觉自己在向故乡驰去。



敦煌城下。
他们是今晚最后进城的一骑,城门几乎是贴着马的后脚跟关严实了。宵禁了。敦煌城空空荡荡,深处传来熟悉的,回荡的锣声。
吴邪在脑子里迅速地盘算了一下,这锣得敲半刻钟,跑个快马应该还能冲到空船客栈。那里算是他唯一的家了。他跳下马,打算跟张起灵换个个儿,却忽然被人拽住了。
“嘿哟这不是齐......齐羽嘛!”
那人一把捶在他胸口上,紧接着一张青蛙脸从头盔里露出来,咧个大嘴笑着。
居然是老痒,一个套了城防营盔甲的老痒。
“你怎么还没走!” 吴邪乐了,反手捶回去。他记得自己离城前就听说最后的唐军也班师回朝,还小遗憾了一下没和老痒话别,不过想想老痒三杯酒酒下肚,恐怕会滔滔不绝地一直废话到下一次大唐跟高昌打起来。他也就死了饯行的心了。他一把揪住老痒的领子仔细研究了一下,顺便把他从上撸到下,“可以啊!十夫长混到巡防校尉了!怎么搞的——贵长官是瞎子吧?”
“哎不敢瞎说——不不不不敢瞎说!”老痒一把捂住他的嘴,悄悄道,“真真...真是瞎子,姓翟。”
“你怎么没走?”吴邪一愣。
“你...你不也没...”老痒慢条斯理地把腰牌重新挂了一遍,“我我有个家了现在,有...有女人,在城里。长安我......我不回去了,反正一根光杆随水漂,我爹我娘早没...没了。”
“什么?!居然有小娘子看上你了?!”
吴邪下巴都快掉了,这敦煌城五胡杂处,不要说那些高鼻深目的粟特人波斯人,就是汉人姑娘十个里头也有八个盘靓条顺,虽然嫁了几年人统统都跟气球似的发起来,“说真话啊兄弟,这个不会也是瞎子吧,不是吧?”
老痒一巴掌把他打出三丈远,“放放放放什么——”


“好人家的小娘子怎...怎么看得上我,”他挠了挠头,黑天半夜都看得出脸上红了一片,不知是自豪还是真不好意思,“我我我就是在那个红萼坊里碰...碰着了她...”
操!轮得着你一个兵蛋子嫌人家出身吗,红萼坊里的只能更好看啊!
吴邪无限失落,嘴都扭起来了。
“不...不然我带你见...拜见拜见?”老痒欲盖弥彰地把头盔往下压了压,看起来更像蛤蟆了,“有腰牌,不怕宵禁,我请你去红...红萼坊。”
吴邪两眼一瞪。
“娶都娶了你还让嫂子在外头辛苦?!你是不是人——”
“不不不...不是。”老痒一急,目瞪口呆,更憋不出话来,“红萼坊就是她...她的。”
这回换吴邪憋不出话来了。

楼主 谢宛陵  发布于 2016-03-17 22:41:00 +0800 CST  

楼主:谢宛陵

字数:11599

发表时间:2016-02-04 23:2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10-31 20:12:1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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