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原创】记错的证明 (鸟儿版)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2-06 14:07:00 +0800 CST  
对……这就是完结了……!这是片段这是片段所以不要在意什么结尾啦~~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2-06 14:08:00 +0800 CST  
梅长苏扶着蒙挚的手臂勉强立稳身形,他的胸口急促地起伏了两下,仿佛所有血液在一瞬间都涌到头上,耳边一片嗡鸣。他直觉自己应该说什么,或者分辨两句,可是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或许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告退离开,礼数也好什么也好都先不要多管,先逃出这个地方,回到苏宅去,慢慢的考虑他应该如何应对。

可是,他却没有丝毫——哪怕只是抬一下手的力气。

所以,因为那一句话而猛地站住的江左盟宗主到最后也仅仅是站在那里,没有出声,没有动作,甚至连一个表情都欠奉。他只是慢慢地垂下眼睑,敛去眸中的一切复杂的神采,面容渐渐沉肃淡漠下来,仿佛一块千年的玄冰,永远不会有丝毫的龟裂。

他用力推开蒙挚,慢慢挺直身体,生生咽下喉间涌上的腥甜。他可以用梅长苏的身份虚弱多病,属于林殊的肩背,却永远不能弯下。




即使是亲手把局面推到眼下这地步的萧景琰,到了此时,却也不知该如何反应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到底该如何形容,若是欣喜于好友的幸存,那为什么会有想拔刀剖开胸膛的郁闷?但要是怨愤他刻意的隐瞒,那又为什么心中疼惜难忍到几乎无法呼吸?

这件事,他原本并非无所猜测,所以该纠结的早已纠结。他终归无法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当年那个骄傲张扬、银袍长枪,喜则雀跃、怒则如虎,仿佛有无穷精力无限生机的好朋友,究竟是怎样变成这个低眉浅笑、语声淡淡,拥裘围炉算计险恶人心的深沉谋士。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抹去一个人身上的所有痕迹——不,不是所有,不然他又如何能猜出,他就是小殊?

萧景琰面色惨白的站立着,等待涌向心脏的血液回流。在僵硬颤抖的四肢重新恢复知觉的那一刻,他大步向前,却在离梅长苏的背影仅剩一步的时候生生刹住,再没有向前的勇气。

他该说什么呢?质问为什么隐瞒?还是握住他的胳膊告诉他自己这些年来的思念?还是向他问清楚,现在的身体究竟怎么样,为什么当年那么健壮的一个人,现在却孱弱至此?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也有太多的话要说。可一切堵到一起,便只剩下沉默。

在一片寂静之中,梅长苏的声音低低响起:“殿下,苏某告退。”

那一声苏某刺得萧景琰心中绞痛,顾不上许多,他一个箭步阻挡在梅长苏身前:“别走!”

梅长苏淡淡地回望着他,这么多年,他早已教会自己把一切情绪埋葬,然后淡漠的微笑,把一切疏离地隔绝在外。他是一个不配有太多牵挂的人,因为他没有那么长的时间去周全每一个人的念想。所以,纵然心中已尽是惊涛骇浪,纵然感情在嘶吼着渴望着与挚友的坦诚相待,纵然胸中已是百味杂陈,他也终归还是敛下目光,试图隐藏起一切情感,最后只剩漠然。

他眼中的淡漠刺得萧景琰有些喘不上气,他从来没有想过林殊有一天会把这样陌生的目光投向自己。无喜无怒,仿佛对着别人。

是别人,不是他的亲人朋友,不是他的战友部下,甚至不是那些陌生人,那样寒凉的目光,仿佛是面对着那些与他毫无关系,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在意,甚至可以毫不犹豫斩杀的——别人。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其实在那个失去一切的夜晚,跪在林府一片废墟上的他便已死了一半,另一半,却失了魂。他以为找回了林殊就能找回失的魂了,可是如今他终于站在他失落了太久的挚友面前,被强行塞回体内的,却已不是当年的豪气千钧,而是品不清的酸涩苦楚,和比苦涩更深重的茫然。

茫然到再也感觉不出疼痛与哀伤。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2-06 14:10:00 +0800 CST  
梅长苏不忍心去看面前那个人失魂落魄的神色,他努力地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终归还是发不出声音,只能徒劳的别过头去,却被那一抹刺眼的鲜红骤然刺痛双眼,心中一紧,下意识冲口而出:“放开——你这是干什么!”

萧景琰正立在原地怔怔出神,听得他惊呼,有些茫然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手中竟还握着一块杯子的碎片,方才握得太紧,已经扎进去了一半,鲜血顺着指缝不住滴落,看着甚是吓人。他看着自己的手愣了一会儿才觉出疼痛来,又觉得该说些什么,含混着开口:“没注意……”

梅长苏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心如刀绞,再也撑不住冷静淡漠的神色,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先处理一下——”

话还没说完,他便怔住了。萧景琰尚未反应过来,没有顺着他的力道走过去,而他,却也早已没有当年那样拎着好朋友飞跑的力气了。

大概是他眼中怅然失落的痛楚来得太快,太没有预兆,落在萧景琰眼中忽然惊得他心中一紧,一边恼着自己一边连忙顺着他的力道跟上:“小殊——”

梅长苏却被这一声叫得怔住,步子也慢慢停下。握着景琰手腕的手轻轻颤着,迟疑了一阵还是慢慢松开,却被那人急切地一把反握住,声音仿佛一个绝望了太久,骤然看到一丝渺茫希望的人,带着祈求和恐惧,开口时轻轻发颤,尾音却带了惶急的坚决:“小殊……!”

萧景琰紧紧握着梅长苏的手腕,轻轻颤抖着,却不肯有丝毫的放松。那是曾经跃马横刀的手,那是曾经弯弓射大雕的手。曾经健壮有力的手腕,如今虚软地轻轻颤抖着。他的手很是苍白细瘦,虚弱,而且无力。一想到这样的变化该经历何等挫骨扒皮般的痛楚,他胸口就如压磐石,不由自主越握越紧,紧到想要把全身的力量都转输过去。不过除此以外。萧景琰没有敢做出任何其他的举动,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梅长苏低了头,胸口微微起伏了片刻,却还是轻轻挣开了他地攥握,毫无血色的双唇微微抿着,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步履缓慢而飘浮地向门外走去。萧景琰单手止住正要跟上去的蒙挚,垂了眸,静静立在原地。梅长苏的步子并不快,他明明只要加快几步追上去,就可以拉住那个人,就可以确认那个最好的朋友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世界,可是他却不得不强迫自己站在那里,就算心中已经痛到麻木,也不能再向前一步。

低头怔怔地看着脚下打磨精致的白玉阶,萧景琰突然觉得是在踏着挚友咬牙支撑的背脊,他的眼中忽而蔓上一丝血色,面沉似水,眸中渐渐只剩下刀锋一般冷酷的厉芒,一开口,声音里也透着一股以前很少出现的狠劲。

“言侯,纪王叔,本宫有件大事要说。”

两人正位置稍远,没有听清萧景琰的两声呼唤,正低声交流着揣测事情的始末。忽闻此言皆是一怔,言侯的眸光却忽然也慢慢清明,然后渐渐爬上一丝近乎疯狂的灼灼烈芒。

“这件事,本宫早已下定决心,非做不可,景琰——惟愿二位长辈出手相助。”

“但有所能。”言侯慢慢地开口,似乎回到了当年那个一人一节出使,单手扭转乾坤的凛冽时光,“固所愿也。”

“好。”萧景琰咬了咬牙,他的肩背如枪般笔直锋利,语调冷冽而又坚定地开口,“本宫……要推翻十三年前的赤焰逆案,重审、重判,明诏天下,洗雪皇长兄与林氏身上的污名。不达此目的,决不罢休!”

他的语调不高,语义却无比凛冽锋锐。言侯定定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英姿飞扬的皇长子。一样挺拔的姿态,一样清俊的面庞,一样冷傲倔强的表情,和那双如同燃烧着雄雄火焰般的激烈的眼睛。那一夜,景禹——也是带着这样凛冽决然的气势,对不顾一切闯进狱中的他一字一顿地开口:“祁王府可灭,赤焰军魂不死。待到冤案昭雪之日,请言侯——带景琰,在我坟上洒三杯烈酒。”

“不愧是赤焰……”言侯喃喃着,忽而大笑起来,猛地摔了手中的杯子,“痛快!人同此心——人同此心!此心仍在,此血尚殷!”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2-06 14:10:00 +0800 CST  
梅长苏在萧景琰说出雪冤时便已怔怔立住,此时听见言侯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的话音,身子忽而猛地一颤,然后便再无动作,只是微微仰了头,无言地看向远方阴沉的天际。

十三年来,旦夕未歇,耗尽心血。他身上背着赤焰的七万亡灵,背着祁王府的无辜冤屈,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唯恐辜负了那些故去的人们。一路走到现在,心机用尽,计谋使绝,手上沾染了太多或罪恶或无辜的鲜血,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心中却并无太多的感受,只是仿佛有着奇异的放松和淡淡的茫然,仿佛心神忽而脱离了这个残破不堪的躯体,游离在外。

他忽然觉得胸口有些潮湿的刺痒,却也不觉得多疼,只是想咳出来。他抬起手捂住嘴咳了几声,怔怔地看着手心袖口晕开的大片殷红,还有相似的液体不断从口中涌出,他的心中一片茫然,一时想不出这都是些什么——或者,是血?

真是好笑,他微微挑起嘴角,他的血——竟还是红的么?

听见他的咳嗽,萧景琰下意识的抬头,却在下一刻目眦欲裂。那个人微微垂着头,咳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有大片的殷红从他的指间落下,绽开成最美艳妖异的花朵,那个人的身影淡的仿佛马上就要消失一样,让他再也无暇去顾及什么,只是急惶地跑过去,心中被恐慌填满,再装不下别的任何念头:“小殊——!”

梅长苏慢慢拭去口唇上沾染的血迹,却忽然被伸手扶住。他有些迷惑地看着萧景琰脸上的疼痛和恐慌,忽而淡淡地笑了:“我没事——你摆出这么一副表情干什么?”

他此时已不再吐血了,可看着却丝毫不比之前好上任何一些。萧景琰看着他已经惨白如纸的面色和眼下的淡淡的青影,只觉心中仿佛被刀割一般难受:“我——”

这时蒙挚也赶了过来,一见梅长苏胸前袖口洒落的斑斑血迹,只觉惊痛得不能自已,也顾不上太子殿下还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一把扶住梅长苏:“怎么又吐血了——是不是残毒?那一堆药你都吃了吗?雪冤也好殿下也好,你先别操心了,快回去歇着,叫晏大夫和蔺晨给你看一下——”

“无碍。”梅长苏淡淡说了两个字便轻轻推开了他,继续往前走。蒙挚噤了声立在那里,眼中闪过激烈的情绪,最后还是归于一抹黯然,转过身拦住言侯,轻声开口:“我……来给二位解释吧,就不要再伤他的心神了。”

萧景琰没有被他推开,但他熟悉这位挚友的脾性,他原本便最是不愿受人照顾的,即使换了一个如此孱弱的身体,一些内里的坚持和骄傲也不会改。所以他最终还是放开了手,静静地跟在那个人身后,看着他吃力到略显蹒跚的步伐,纵然心中滴血,也终究还是不敢上前。

梅长苏走了不多远便耗尽了力气。既然已经支撑不住,索性就在路边坐了下来。萧景琰在边上立了片刻,也在边上沉默着坐了,慢慢拔着眼前的青草。梅长苏轻轻靠在一旁的树干上喘息了一阵,看了他一眼,忽而轻笑:“多谢你……没有问,要不要背我。”

“我知道,你用不着。”萧景琰的声音有些发闷,“你从来就是……一点小伤能折腾得天翻地覆,恨不得所有人都围着你打转,真伤得厉害反倒什么也不说,咱们两个掉下悬崖那次,你身子都冷了,还和我说没事,结果一睡就是三天三夜……”

梅长苏静静听着他说,没有打断,也没有试图起身离开。等到他说完良久才轻声开口:“一会儿拔干净了……”

“啊——?”萧景琰一怔,梅长苏指了指他手中的草叶,声音颇有些无奈,“说你呢,一会儿拔干净了……”

“哦……”萧景琰连忙扔了手中的草叶,还试图伸手把一些按回土里去。梅长苏看着他掌心的伤口,微微皱了皱眉:“先把伤口包上……会感染的。”

“明明我比你大,为什么总是你管我……”萧景琰忽然有些赌气似的抬头,“不公平,我才是当哥哥的,我要管回来——不许坐这么凉的地上,跟我回屋去!”

梅长苏被他忽然的变化引得一怔,看着他刻意虎着脸开口的样子,忽而忍不住笑了出来:“你终于反应过来了……我还以为,我身后……能骗你一个‘兄 林殊’的牌位呢……”

萧景琰心中一震激痛,面上却强自压了下去:“说什么身后?我比你大,凭什么你要走在我前头?”

“也是……”梅长苏虚着应了一声,忽而轻笑了一下,将头向后轻轻靠在树干上,近乎叹息一般轻声开口,“我还有那么多必须要做的事,哪里是那么容易死的……你们一个个的……都瞎担心什么?”

那——等事情做完之后呢?萧景琰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顺着他的意思笑起来:“你说得对,我们一起努力,等这案子翻过来之后,你还是林殊,我还是景琰,我们还可以跟以前一样……”

“哪能一样呢……”梅长苏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殿下,你必须明白,无论这个案子翻得有多彻底,我都只能是梅长苏,林殊——已经死了……”

“为什么?”萧景琰浓眉一跳,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只要污名洗雪,你当然可以得回原来的身份,谁要敢对此有所异辞——”

“你先坐下……这么仰着头太费力气。”梅长苏轻轻叹了一声,“这两年……我都做过什么,殿下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连殿下你都无法苟同的一个人,难道还配得上——赤焰少帅,林殊,这个名字吗?”

“可是——”萧景琰紧紧抿了唇,慢慢坐下,心中疼痛得厉害,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梅长苏静静看着他,眼中也划过一丝近乎疼痛的情绪,闭了眼,轻声开口:“倒是……有件事,苏某欠殿下一个解释……”

“什么……?”萧景琰微微一怔,看着梅长苏近乎灰白的面色和微微阖着的双目,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恐惧,仿佛那个人下一刻就会静静睡去,然后再也不醒过来。

“霓凰……那一次,事先……我真的不知道……”梅长苏的声音已经近乎呢喃,却带着无法抹去,只能生生压抑下的无边落寞与黯然,“我的血……是冷的,但纵然如此,你……霓凰,娘娘……有些人,我永远不会做为棋子……殿下——可信我么?”

“小殊——!”萧景琰只觉心中激痛,这一次再也忍耐不住,一手狠狠捶在地上,“我信,我信你……是我不好,是我那日被气昏了头说胡话,我怎么会不信——你,你把我们保护的那么好……你都已经自顾不暇了还在保护我们……”

“景琰……”

梅长苏的意识已经不那么清明,但这一声下意识的称呼还是让萧景琰又是惊讶又是感慨又是欢喜,心头热辣辣地涌起滚烫的硬块,堵在喉间咽之不下,他终于可以确信那时候列战英并没有听错,他在被病痛折磨得最虚弱无助的时候,还在说着——景琰,别怕……

“其实……那天,我很高兴啊……”梅长苏仍是阖着眸,所以并未看到眼前好友面色的数番变幻,他只是轻声地,梦呓一般地说下去,“你还没有变,虽然看起来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了,虽然心里也积满怨愤和仇恨了,但是在骨子里面……还是那个好心肠的,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萧景琰……这样的你,虽然扶助和保护起来都困难得多,但是……这样的你……才让我觉得……一切都值得。如果连你也变了……我也不是那么能肯定,我会不会选择更激切……也更黑暗的手段……会不会……背弃林家的责任和赤焰的使命……选择……不择手段的复仇……”

“所以……景琰,是我要谢谢你……谢谢你……到现在还没有变,答应我,以后也不要变……我会在天上看着你,不要——让我失望……”

梅长苏睁开眼,看着那个又不争气地哭鼻子的好友,笑了笑,抬起手试图向他们少年时那样拍拍他的肩,说一句水牛又开闸放水了,却在手抬到一半的时候骤然失了力气,苍白的手无力地摔落,随即眼前一黑,耳边的一切便迅速地寂静了下来。


萧景琰只觉眼前一阵恍惚,随即便是窒息般的恐惧。他猛地扑过去,试图扶住那个人,却有一个身影比自己更快地扶住了他,一边慢条斯理地把两根银针从他颈间取下,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请太子殿下恕我私闯太子府,行刺客卿之罪,顺便给我找间房子——这家伙再死撑下去,就真只能在天上看着你了。”

“你是——什么人?”萧景琰身上的杀气一现即收,他很快便看出这个人对小殊不但没有恶意,反而是满满的回护。

“我是他身边的一个蒙古大夫。”蔺晨把梅长苏的身体扶稳,顺手点了他几处穴道,“他现在经不起震动,你来抱吧,要一处清净点的地方,先别放人见他。”

“好。”萧景琰简洁地应了,稳稳地将梅长苏抱起,带着蔺晨拐进了一处厢房,将他小心地放在榻上。蔺晨挥挥手示意他退到一边,手上已经开始麻利地施针,嘴上却还不闲着,“那个什么——太子殿下,你说他以前受过致命的重伤?”

连这个都听到了?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萧景琰咳了一声,抿了抿嘴还是点头,即使已事隔多年,声音还是有略略的发颤:“被树枝把身子穿透……回去数的时候,身上刀伤加上箭伤一共四十三道,脉搏都摸不到了很多次……”

“怪不得,当时拔毒的时候差点在脏腑一关出大问题……我还说以他的底子当时很好的,不至这样才对。”蔺晨点点头,随口念叨了一句,却让萧景琰的眉峰猛地一跳,“拔毒?”

他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是因为——中毒吗?余毒还未肃清——所以母妃在把脉之后才会落泪失声,所以蒙挚才会那样紧张……

“对,火寒之毒,天下第一奇毒。奇就奇在它既可救命,又可夺命,更能置人于地狱般的折磨之中。”蔺晨娓娓说着,语调平淡,“中毒之人,先是全身烧伤,火毒攻心,本已无生理,但恰巧跌入雪窝之中,被寒蚧虫咬噬全身,这才保住了性命。此虫只有梅岭附近才有,它们专食焦肉,同时吐出毒素,以冰寒之气扼住了火毒,从而形成一种新的奇毒,那便是火寒之毒。哦,对了——你看见那个白毛怪了么?他也是火寒之毒,不过毒性尚浅,还未到三层。”

“身中火寒之毒的人,骨骼变形,皮肉肿涨,周身上下会长满白毛,而且舌根僵硬,不能言语。每日毒性发作数次,发作时须吸食血液方能平息,且以人血为佳。虽然此毒可以苟延性命,不发作时体力也如常,但这样的折磨,也许并不比死了更干净。”蔺晨下好了针,拍了拍手直起腰,“要解火寒之毒,过程非常痛苦。简单地说,必须削皮挫骨,将火毒寒毒碎骨重塑而出,之后至少卧床一年,用于骨肌再生。所以样貌与以前大不一样。这个人当初整整十层火寒之毒,我爹救他都没敢让我出手。”

“那他变了,就是说毒已经被解掉了,对不对?”萧景琰有些急促地接话,“因为解毒,所以身体才会变得这么弱,容易生病,需要时间休养才能养好,对吗?”

“我还没说完。”蔺晨垂下双眼,“这样碎骨拔毒,对身体伤害极大,不仅内息全摧,再无半点武力,而且从此多病多伤,时时复发寒疾……”

还有,不能享常人之寿。蔺晨看了他一眼,轻轻叹息了一声。若是全说给你听,你会不会现在求我把他带走,带离这个风云迭起的金陵城?可惜终归还是不行。他是多倔的一个人呐……何况,他这样半人半鬼地活下来,不就是为了这一场最终的雪冤么?

萧景琰身子狠狠一颤,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惊愕痛悔。他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轻声开口:“还……能养好么?”

蔺晨摇摇头,嗤笑一声:“要是能养好,你当我这十三年——都是吃干饭的么?”

他的语气很是不敬,还带了些讥讽的刻薄,但萧景琰却没有丝毫动怒,反而冲着他微微俯下身去:“多谢——阁下这十三年,对小殊的照拂……”

“不必。”蔺晨挥了挥手,“我多少也算他的朋友……用不着你来谢。他虽是好不了了,但若是能心情舒畅些,操心的少些,总归是对身子没坏处的——这就要靠你了……”

“我知道。”萧景琰郑重地点头,蔺晨已经负了手向门口走去:“好啦,人我暂时给你救回来了,他心脉已经很弱了,经不起多大刺激,尽量捡温和的说吧——别哭丧个脸,把你那手收拾一下,你要安慰人,自己得先不能伤心。他都这个样子了,还要他费心开解你么?”


【好了完结了……!】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2-06 14:14:00 +0800 CST  
不知蒙挚是如何拦下言侯和纪王的,但总归萧景琰安安静静地守着梅长苏到了日头渐渐西沉,也并没有什么人来打扰。少有能这样宁静的时候,他在一旁的矮几上批阅公文,那个人不需要替他劳心劳力,不需要勉强支撑着病体去谋划大业,只是老老实实地躺在榻上休息。他睡着的样子还能依稀看出昔日好友的模样,神色温和舒展,像个带了稚气的孩子。

梅长苏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晚,他有些迷茫的试图撑起身,双臂却没有丝毫的力气,身上也疲乏的厉害,只能放任自己重新跌回榻上,胸口传来湿热的刺痛,让他不禁微微皱了眉。

“小——醒了?”萧景琰扔下笔扑过去,他原本想叫出好友的名字,可又有些拿不稳,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了忍,“可还有哪不舒服的?”

梅长苏一时有些茫然,怔怔看了他一阵才想起此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轻轻动了动嘴唇呢喃出一句极轻的话。萧景琰没有听清楚,又探了些身子过去:“想要什么?”

“起来……你压我手了……”

梅长苏终于发出了点声音,语气却是颇为无奈,让萧景琰怔了好半晌才连忙起身,有些无措地低了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挑。梅长苏静静地看着他,慢慢地压下眸中的伤感,也是淡淡一笑。待积攒够了力气,便努力支撑起身子,萧景琰连忙拿了靠枕垫在他身后,让他能靠的舒服些,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着低头掩了掩被角。

“手,没事吧?”梅长苏见他手上缠着绷带,知道他还是自己处理了的,这才稍稍感到放心了些。萧景琰点点头,语气倒是并不在乎:“没什么事,只是小伤——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叫他们送饭过来——”

梅长苏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胃口……你还没有用饭?”

萧景琰怔了怔,现出些许思索的样子,努力回忆了片刻才犹豫开口:“好像还没……”

连吃没吃过都要这般纠结?梅长苏不由失笑,末了抿了抿嘴,却又带上些许无奈来:“军中饮食本就粗劣,回京更要按时用饭,不然难免落下胃疾——静妃娘娘没与你说过么?”

“没少说过,连神色语气都与你丝毫不差……”萧景琰悻悻地应了一声,“好,好,我会注意的……”

梅长苏被他说的略略一怔,随即摇摇头轻笑:“我府上那位晏大夫总是对着我一通说教……许是听得多了,轮到自己说的时候竟也带出了那般的操心样子。你也不要不以为然,将来——等你老了,若真落下胃疾,有你受的。”

将来。这个词在口中回转的感觉竟已如此生涩,他究竟——有多久,没有去想过那个对他而言太过奢侈的未来了?梅长苏只是略略停顿顺便瞬着原本的思路说下去,眸中的光芒却一点点沉下来,沉下来,最后化为一点渺茫的星光。

他已经没有未来了,可是他身边的人还有。这是他头一次这样清晰地认识到这件事——他会先于他们很久离开,生者对于逝者的追思和疼痛,他并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陌生。

无疑——他也将早晚再给他们带来一场痛彻心扉的别离。而在那个时候,他已再也没有擦去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泪水的能力。

萧景琰怔了怔,无论是林殊还是梅长苏,都从未对他说过这些话。林殊从来都比他更难管教,不愿吃药,挑食,一忙起来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少年人的身体禁得起打磨,无论再如何折腾,他都是那个仿佛白铁铸成的林殊,赤焰的小火人。扛摔扛打,仿佛永远也不会有精力耗尽的时候。他自家都做不到的事,更不会叫自己去做,反倒是拐着自己去偷林帅的烈酒喝的时候更多些。而梅长苏体弱多病,每每自顾不暇,每次与他见面勉力说完正事便已精神不济,何况他的态度一向冷淡,也从未给他们彼此过机会坐下慢慢闲谈,从来说完正事便不愿再与他深交,他自然也从来没有机会说出任何类似关心的话语。可总有些事,等到发现了才知道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

“景琰……”

听见那个人近乎极轻叹息般的声音,萧景琰的目光骤然一亮,却终归还是欲言又止,顿了片刻才轻轻应声:“我在。”

“雪冤……不要急。”梅长苏微微抬手示意他不要插话,让自己说下去,“我何尝不明白……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我熬这么多年,不也就是为了这个,可也正是因为熬了这么多年……越到这个时候,景琰,我越希望你能稳住。”

“你的心愿是什么,我最清楚,”萧景琰深吸一口气,目光闪亮,“我——想做到,想早一天让你看到……你也会更安心……”

“景琰。”梅长苏轻轻吸了口气,慢慢攥紧了拳,又一点点松开,终究还是闭上眼轻轻开口,“情势到了这个局面,也许你还经得起失败,可是——我,也许经不起了。”

这话由任何一个人来说,萧景琰都会认真听进去,并且牢牢记下。但此时由梅长苏亲口说出,他却仿佛瞬间被扼住了喉咙,胸口被慢慢绞紧,毫不留情地挤出最后一点空气。他的手慢慢扣紧被子柔软的布料,直到整只手都抖了,才强迫着自己一点点放开,最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放心,我知道要把握分寸,有你在后面看着,我不会胡来的。”

梅长苏微微垂了眸,敛下一切过于复杂的光芒,沉默。他知道有自己看着的时候景琰会坚持步步为营,但——自己究竟还能看多久呢?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淡淡地笑笑说出什么谦辞,也没有再和他说更深入的心里话,只是垂了眸沉默着,屋中气场低旋,一时间安静的可怕。

迟迟没有得到回应,萧景琰有些不安地抬头,梅长苏对上他的目光,静默了片刻才重新恢复了平静温和的笑容,带了些许的欣慰:“一路走过来,你越来越沉稳凝练,也越来越可靠,不论有没有我在——你都能行的。”

“所以,你就把更多的事放心交给我就好。”萧景琰并没有听出他所藏起的深意,只当他是打算稍稍歇歇,养养身子,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你就赶快把身体养好,到时候我们一起收拾他们,狠狠的揍。”

梅长苏静静凝了神听着他说完,眼中带了些许暖意,也轻轻地笑起来:“嗯,狠狠揍他们。”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2-07 16:45:00 +0800 CST  
所以…这个片段可以结束了吗亲们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2-08 09:25:00 +0800 CST  
【重拾此坑 以此为记】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2-12 20:56:00 +0800 CST  
“怎么了?看你愁容满面的,形势一片大好,我还以为你能高兴点。”

蔺晨掀了帘子进来,便看见梅长苏捏着一张纸,刚舒展了没几日的眉峰又紧紧蹙了起来,面色也沉郁的吓人。

“蔺晨。”梅长苏抬起头,眼中闪过激烈的挣扎,最终归于幽深的黑眸之下,不复一丝涟漪,“他逼我回去。”

“有人告诉他了?”蔺晨挑了挑眉,拿过那张纸,低头细细看下去。

北境已定,急召监军苏哲还京。

太子不日或至北境劳军。

“长本事了,还会威胁人了……”蔺晨抖了抖那张纸,语气颇有些轻忽,“照这意思,要是你不回去他就过来了。可真是拿准了你这个性子……那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此要紧之时,怎么能让他擅离都城?”梅长苏抿起唇,眼中闪过无奈的苦涩笑意,他费尽心思交给那人的权谋手段,竟然第一个用在了自己的身上,而且一下就掐准了自己的软肋,“真是胡闹……”

“不胡闹,怎么能让你乖乖回去?”蔺晨嗤笑了一声,“他比我反应得快多了,要想治你这种任性的家伙啊,就得比你更任性。他要不这么写,你早就求着我带你跑路了。”

梅长苏难得带了些血色的唇抿了抿,刚想说什么便被蔺晨堵了回去:“谁叫你把仗打得这么顺,还没到两个月就不剩什么了?你也不用问我,要是你没服过冰续丹,我二话不说带了你就跑,可现在,你明明知道还剩多少时间,也明明有机会再见他一面——如果你就这么任性地跑了,是要生生疼死他么?”

梅长苏深深低下头去,扶着桌子的手慢慢扣紧,许久才轻轻放开:“若能多瞒着些时间……”

“他用了十三年,还没能接受你的第一次不告而别。”蔺晨轻轻拍了拍梅长苏的肩,脸上罕见的不带任何嬉笑之色,“如今你还要让他第二次这样……永远失去你。我也是你的朋友,若这事落在我身上,我都怕我会忍不住扒了你的坟。”

梅长苏眼中闪过一丝激痛之色,闭了眼,微微扬起头沉默着。蔺晨扶着他肩膀的手慢慢施力,轻声开口:“长苏,说实话——我对那个太子没什么好感。但他是你的朋友,你是当局者,看不清,我也是你的朋友——所以我该告诉你,最能让一个人肝肠寸断的不是眼睁睁看着朋友逝去,真的不是。那样也痛,但更痛的,是你在无知无觉的时候失去了你最好的朋友,然后在某一天骤然发现。那样的绝望和深切的自责——会一生一世压在你的心头,因为再也没有人可以代替那个人,来原谅你的缺席。”

“既然已经爽了我的约,就别让你们俩再留遗憾了。”蔺晨轻轻叹了一声,把那张纸仔细叠好,塞进梅长苏的手里,“欠下的执念太多,转世都麻烦得很啊。”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2-12 20:57:00 +0800 CST  
夜沉似水,月冷如冰。

年轻的太子肩背笔挺,静默地跪在阶下。寒夜露重,沉重的朝服已经添了些寒凉的潮意。领口有繁复的花纹,冷硬沉重,硌得人生疼。

静妃立在屋内,微微仰头凝视着清冷的月华,柔美温婉的容颜上细细染上沉重的无奈与哀伤:“景琰,你方才所问……我没有听清。”

“孩儿方才问……小殊,是否年寿难永,冰续丹——究竟为何物。”萧景琰的声音很轻,语气却极沉,一点点坠下去,最后归于虚空,仿佛带了千年玄冰般的绝望死寂,其下却又流动着灼灼的岩浆,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喷发,焚毁一切。

静妃看着他,心中痛楚翻涌,可涌到嘴边却只剩下无力的苍白:“景琰……有些事,现在,还不是让你知道的时候……”

“是啊……我一直以来,都是什么也不知道。”萧景琰轻声呢喃着,忽而自嘲地轻笑了一声,“小殊在梅岭死战,我不知道。他死里逃生生还归来,我不知道。他为我步步谋划耗尽心血我不知道,他的委屈,他心里的苦,他为我承担的罪孽,我都不知道!现在呢?现在他就要死了!”

他低低吼出最后一句话,身子猛地一晃,仿佛耗尽了所有的气力,面色已近惨白,近乎呢喃着轻声说下去:“他快要死了,我还是不知道……母妃,等我知道了,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啊?”

“果然——你已知道了……”静妃脸色一白,轻声呢喃了一句,语气却忽转凌厉,“所以你才会写那样一封信?景琰,他为你殚精竭虑,为你耗尽心血,为你拼了余生征战沙场,你却用他教你的权谋,用他拼了命替你夺下的这个天下来逼他,逼他回来……只为了让他死在你面前吗?!”

萧景琰沉默着,眼中闪过悲怆的绝望,重重磕下头去。碰到青石阶上,沉闷的响声让静妃心中骤然空荡,仿佛瞬间被抽尽了所有力气,近乎脱力地坐倒在他面前,极轻地开口:“你怎能……如此任性……”

“母妃,若是由着我,现在就到北境去找他了。”萧景琰重新挺直了身体,凝视着母亲哀伤的眼睛,极致的痛苦仿佛已将他的一切焚毁,只剩下最深重的苍凉,“可我不能……他这么多年的心血,不能叫我的冲动毁了……我懂他的心,我知道他想作为林殊终结在梅岭,可是——这样太不公平……”

静妃凝视着他,轻声开口:“对谁……不公平?”

“对梅长苏,太不公平。”萧景琰握紧了拳,哑声开口,“母妃……小殊心中有憾,他有死结……我无法为他做什么,我留不住他,我甚至不能去找他——我只想——我只想当面对他说,林殊也好,梅长苏也好,都是萧景琰毕生挚友。我只想……在他走的时候,能陪在他身边,能握着他的手……说一句……小殊,别怕……否则,我会抱憾终生……”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2-12 21:06:00 +0800 CST  
“殿下,已经第五日了……派出去的斥候都没有消息,苏先生——会不会是,不想回来……”

列战英小心翼翼地开口,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新晋的太子殿下沉默地处理着下面流水般送上来的公文,已经整整五日了,太子整日便是这个近乎拼命的架势,虽说形势紧迫,不能有丝毫的马虎耽搁,但这样不眠不休地熬着却是任谁也受不住的。他们原本寄希望于静妃娘娘能管束些许,可不知为何,宫中那位收到他们九曲回转送进去的消息,却只有一声叹息,便再无回应。

“这样不是办法……”列战英咬了咬牙,拉着戚猛出了门外小声嘱咐,“你去迎一迎,我估摸着这事儿还是应在那位苏先生身上……可能也只有他回来了,才能有所转机……若是见着了,求他快点回来也好——”

“不许去。”戚猛刚点了头,屋内便传来萧景琰平静的声音。两个人俱是一阵心虚,连忙垂首站好,低声应是。萧景琰轻叹了一声,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谁也不准去,也不必偷着传信了。只会添乱。”

“殿下——”列战英刚想说什么,就听见一声马嘶,一匹高头骏马竟是直接闯到了太子府前。还未来得及阻挡,马上的人一收马缰,左腿一偏手上一松,人已经站到了地上。这一手极快也极漂亮,让两个马上将军都是下意识的由衷赞了一声才反应过来那个人是谁,随即俱是怔怔地僵立在原地。

梅长苏下了马,大步走进了太子府,随手解下披风扔进呆立一旁的列战英怀里:“前头仗刚打完,战功还没算明白呢就急着叫我回来,出什么事了?”

实在太过熟悉以至于刻骨铭心的语气。清亮如昨,动人心魄,仿佛这间过于窒闷的屋宇中的一缕清风,让萧景琰的身子狠狠一颤。年轻的太子仿佛在一瞬间忘了动作,忘了时间,忘了身处何方,全身上下只剩一对眼睛尚有知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好友,近乎呢喃一般顺着本能轻声开口:“小殊,你回来了……”

梅长苏立在他面前,银袍薄甲,仍是昔日少帅的飒爽英姿。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环抱着双臂,随意地斜斜倚着书架,像少年时一般微微歪了头,笑着开口:“恩,我回来了。”

萧景琰努力地试图眨去眼前的水雾,恍惚间却觉得就是旧时的好友,刚下了战场,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他的脸渐渐褪去了血色,鼻息渐渐重浊压抑,喉咙里发出近乎哽咽的声音,脸上却显出久违的笑容:“真好,小殊——”

他撑起身子想绕过案几去迎接那个阔别多日的好朋友,却忽然觉得一阵眩晕,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连续不眠不休操劳多日的太子殿下,终于在见到那个人活生生的立在自己面前时松了口气,然后生生把自己累晕了过去。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2-14 15:26:00 +0800 CST  
“苏先生,殿下只是劳累过甚,又疏于饮食休息,并无大碍。休息之后便可无事了,这是我等开的调理益气的方子,请先生过目。”

太医恭敬地呈上药单,躬了身子退到一边静候。他们对这位客卿并不陌生,只是前几次来都是为这位多病的客卿诊疗,向太子殿下汇报,这次却反了过来,实在是轻松不少。无人觉出在这太子府里由这位无权无职的客卿主事有什么不对,列将军戚将军他们,不也恭恭敬敬侍立在一边么?

梅长苏接过单子看了看,久病成医,他也看的出这是张中规中矩的补元益气的方子,点了点头便交付下去:“殿下多半还是饿的,战英,告诉下头尽快做了饭食送上来。清淡些,再温一壶米酒。”

多半是饿的……列战英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两声,抱拳应是,大步下去了。

原本在内室守着太子的太子妃一颗心也终于定下来,理了理仪容,出得外室向梅长苏俯身一礼:“有劳先生了。”

“太子妃不必多礼。”梅长苏起身客气地回了一礼,看着那个垂首静立的温婉女子眉宇间淡淡的愁色,温了声开口:“这几日,太子妃受委屈了。”

“哪里算得委屈。”太子妃连忙微微俯了身开口,“只是殿下不思寝食,心中难免忧虑……”

“殿下——性子倔,又重情,若是脾气上来,能劝得住的人不多。”梅长苏伸手请太子妃坐于侧位,自己在下首坐了,轻轻叹了一声,“只怕……要不了多久,还要劳烦太子妃照顾。”

太子妃微微一怔,看着那个清秀俊雅的温润男子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淡淡哀伤与黯然,虽不解他话中深意,却还是俯了身轻轻应声:“多谢先生关心,殿下——能有先生这般挚友,实是幸事。”

“是么……”梅长苏眸中有些许迷茫之色,低喃了一句,却又摇摇头笑了笑,“请恕苏某唐突冒犯……在太子妃心中——觉得殿下是什么样的人?”

太子妃微微抬眸看着那个人,明明笑的很平静很温和,却不知为何,只觉悲伤仿佛下一刻就要满溢出来,让人看得心中也忍不住跟着难过,不由顺着他的话回道:“殿下……是个很好的人。正直纯孝,胸怀天下,就想先生说的……重情义,性子……也确实,有些倔强……”

梅长苏听着太子妃说到后边便有些支吾,不由失笑:“就像这次,是不是又耍脾气,饭也不吃觉也不睡,谁劝都不管用?”

“先生怎么知道——”太子妃有些惊讶,下意识接了一句才有些脸红地深深低下头去,“殿下他,心中难过……”

“我……当然知道……”梅长苏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轻轻笑了一下,微微垂了眸,轻声开口,“太子妃,殿下在不久之后,会更难过的。一定要看住他,不要伤了身子……”

“先生……”太子妃抿了抿唇,轻轻叫了一声。

“若是实在不听劝,就硬来……娘娘那里有安神香,也有迷迭可以下在水里,先让他睡了再说……若是在赌气不吃东西,就让娘娘来劝,他定然会叫你不要告诉娘娘……不要管,照样禀上去,他拗不过娘娘的……”梅长苏仿若未闻,只是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一气说下去,“不用怕他生气,他其实比谁都心软,就算再气也不会拿身边人出气的。若是他恼你,你就哭,他最见不得女孩子哭,当初被景宁拿捏的死死的……”

“先生……”太子妃又叫了一声,梅长苏一怔,忽而停住不再说下去,带了些歉意地苦笑一声:“是苏某说多了……”

“先生——不要难过了……”太子妃轻声说下去,梅长苏略略一顿,忽而闭了眼,微扬了头用力地向后靠了靠,努力牵动着嘴角想挑起一个笑容,最终却还是归于失败,仍是平静缓和的声音,却不知为何只觉近乎哽咽:“我……很不放心……”

“先生放心,妾身一定会照顾好殿下的。”太子妃近乎承诺一般慢慢开口,声音很轻,语气却很用力。梅长苏忽而睁开了眼,静静凝视着她,年轻的太子妃也终于抬起头,坦然地回视那双一汪深潭似的眸子。

过了许久,梅长苏倏尔起身,深深一礼:“林殊……拜托嫂嫂了。”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2-15 17:21:00 +0800 CST  
“原来——你——”太子妃心神巨震,惊呼了一声便掩了口,却仍无法平复下心中的震惊。她不认识林殊,赤焰冤案的时候她的年纪还小,但哪家的父母兄长没有偷偷在私下里给孩子们讲过那个少年的故事?十三岁上马征战,十五岁带着赤羽营所向披靡,帝都最明亮耀眼的少年,银袍薄甲,白马长枪,往来从无败绩。惊才艳艳,却来不及迸发出更加璀璨的光芒就被一场阴谋埋葬在梅岭的大雪之下……虽未见昔日赤焰英魂,但此番翻案雪冤她却历历在目。那把从来都被挂在北窗边上的朱红铁弓……她曾多少次听他的夫君含着笑给她讲那个无人能及的英雄少年,看着他细细擦拭铁弓,神色专注珍惜……

原来,被他那样珍重的好朋友,那样英武耀眼的少年,和这位只手搅动风云的文弱谋士,竟是——同一人么?

她只是生在深闺中的女子,从未见识过兵戈,不曾经历过生死。所以她跟本无从猜测这样近乎脱胎换骨的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只是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他在和自己说起殿下时会显得那般牵挂熟稔,为什么他会替殿下向自己道一句委屈,为什么殿下的软肋和死穴,他会那样清楚……

可是,他为什么……要将殿下托付给自己?为什么说不久之后会更难过?有些事明明稍作思考便可得到那个再明显不过的答案,可她却不敢想下去,那样深切的不忍与哀伤,那样郑重的请求与托付,她不敢想,这究竟意味了什么。

“先生……”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了恍惚与难以自制的颤抖,“不要抛下殿下……他……要如何承受——”

梅长苏慢慢站直,微仰了头。已无力承担一个最简单笑容的唇角虚弱地轻轻抿着,带了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地,近乎叹息一般地开口:“受不了——也得受着啊……这世上,谁……能陪着谁一辈子呢?”

太子妃定定地看着那个仿佛带了无尽黯然的人,一双柔美温婉的眸子盈满了水光,却只能摒了息强自忍住,不敢落泪。她无法切身体会丈夫与眼前之人的同袍挚友之情,但她能真真切切感受到他们如出一辙的刻骨伤痛。他们都是太过自持的人,可越是自持的人,自伤起来也就越深重。无论旁观的人如何痛彻心扉,他们却仍死死撑着。这个人不像殿下那般沉郁压抑,可他平静温淡的眸光之下,却仿佛隐藏着更深更压抑的落寞和哀伤……这两个人,明明都是那么好的人——究竟为什么要经历这么多的磨难和伤痛,上天为何——偏偏如此不公?

“不要哭……得坚强起来才行啊。”

太子妃拭了泪,抬起头看着那个声音温柔却带了悲伤的人。他似乎看着自己,却又并没在看自己。他也许想把这句话说给很多很多人听,可是最终,却只能被自己这个局外人听到。

是的,局外人。他们的情谊,他们的悲伤,全非自己所能插手。自己所能做的全部便只是在一切结束之后,陪在她的殿下身边,熬过——那段最艰难的时光。

梅长苏浅浅地笑了一下,正想说些什么,目光忽而在她身后微微一凝,随即起身行礼:“娘娘……”

太子妃一惊,连忙起身行礼。静妃走过来,将手中的药膳递给太子妃,温声道:“去守着景琰吧,等他醒了,叫他把这些吃光才准下床。”

太子妃温顺地应了声,端着药膳进了内室。刚刚合上门,梅长苏便在静妃急切担忧的目光中微微垂了眸,将左手手腕平放在桌面上。静妃定了定神,将两根手指轻轻贴在他的脉间,可不过是停了几个呼吸便颤抖着匆匆回腕掩了面,泪水无声滚落。

“娘娘。”梅长苏仍是浅浅地笑着,轻柔地替她拭去泪水,温声开口,“您若是诊一次脉便要哭一次,我可再不敢叫您诊脉了……”

静妃定定地看着他,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她不知该怎么来面对这个笑得疲惫温暖的孩子,他所背负的,所承受的,叫人哪怕一想便心生绝望。但他仍然只是笑着,将所有的痛楚和脆弱隐藏在那个笑容之下。

“小殊……不要笑了……”静妃轻轻抚上他苍白的面颊,哽咽着轻轻开口。

“娘娘……”梅长苏微微垂了眸,嘴角弧度仍在,声音却仿若叹息,轻忽得渐不可闻,“我不笑,还能怎样呢?”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2-16 21:41:00 +0800 CST  
静妃似乎忽而失了说下去的气力,只是近乎颓然地垂了手,半伏在桌上,泪水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十三年前,她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最为亲近的故人。那样骤临的噩耗令人近乎麻木,不论接受与否,没有丝毫预兆,硬生生地狠狠砸在身上,然后只能用剩下的漫长岁月慢慢回味那样沁入骨髓的痛楚苦涩。原本以为这场伴随着无尽疼痛伤感的短暂希望会成为救赎,可到最后,却仍然无法留住那个孩子离去的脚步——在这十三年后,她终于要失去这个仅剩的与过往相连接的孩子。只是这一次,她要亲眼看着这场离别慢慢的发生,亲手一步步送他走向那个必然到来的终结。钝刀割肉一般,避不开,逃不掉,也无力阻拦。

两种苦痛,一样心殇。

梅长苏静静看着她,眼中浸润过温柔的歉然,绕到她身前,蹲了身细细为她拭泪:“姑姑,放开了哭这一次,便不要再郁结于心了……”

熟悉却又太过遥远的称呼让静妃心中只觉酸软伤感,看着膝前的孩子,终于还是挨不住压抑了十余年的思念煎熬,将那孩子轻轻搂了,放纵了情绪任泪水滚落。

为了十三年前那些被一把火焚尽的明亮温暖,为了这十三年的寂寞隐忍,也为了十三年后,这场迟早将迎接的分别。在那个只有方寸天空的深宫里,静妃压抑的时间太长,长到一颗心只剩下温婉却落寞的荒凉孤寂。到头来,能体查得到的,也只有那个同样隐忍煎熬了十三年的孩子。

他终究是明了的,所以他不再劝。

“娘娘,等景琰醒了,还请不要太责备于他……”耐心地等待着静妃的情绪一点点平复,梅长苏奉了一盏茶,等她慢慢喝完才轻声开口,“至少这一次他没有冲动地跑去北境,我还是很欣慰的……”

他含笑说着,语气还带了些心有余悸。都是极细心敏锐的人,不需多说便能体察对方的心思。静妃收拾了情绪,浅浅笑道:“难得见你肯替景琰开脱……不是从来都生怕我们罚他不够么?”

“他都把自己饿晕过去了,就不难为他了……”梅长苏笑着轻轻摇了摇头,略略向椅子里靠了靠。他虽服了冰续丹,较之普通人却还要更虚弱些。何况他又奔波了一路,到现在也未曾歇息,此时已是觉得浓浓倦意,胸口也一阵阵闷痛。只是景琰尚未醒来,虽知道实则并无大碍,却终归还是放不下心,才一直支撑着未去休息。静妃看着他疲倦的面色,只觉心中满是疼惜,温声开口:“小殊,去歇一会儿……”

“娘娘,不用太为我担心……”梅长苏浅浅笑了一下,微微垂了视线,避开那双满溢着哀伤疼惜的眸子,语气轻忽,“我——已然如此了,虽不能好,却也坏不到哪儿去。我只是……想好好陪陪景琰,自从回来——还没怎么好好陪过他……”

“小殊……”静妃看着他,只觉再忍不住胸中的痛楚。他的温柔和体贴可以照顾到身边的每一个人,可是偏偏,唯独——从来也眷顾不到他自己。所以所有人都以为好像他就该是那样的,不会被痛苦和落寞所扰,不会软弱不会失控,就连那位蔺公子和自己的唯一一次见面中,也只说他是个多通透多有主见的人。然而作为他仅剩的最亲近的长辈,作为一个母亲……却看不到那些,她只知道面前这个笑得温暖却疲惫哀伤的孩子终究不是神,只要是人,就会有软弱,就会在痛苦受伤疲倦脆弱的时候……渴望被保护,渴望休息。更何况——他原本是被所有人那样捧在手心宠溺纵容的孩子,他曾经历过那样令人心疼到无以复加的痛苦,午夜梦回的时候,该是何等的凄楚冷清?

可是没人记得,所以他的所有退让成全都被当成理所当然,所以最后的任性却要被所有人以担忧关切的名义重重责难阻拦,她明明知道帮着小殊瞒过景琰,会在未来的长久时光里给她的儿子带来何等绝望的哀伤痛苦,可她仍然选择了沉默,因为——这是那个孩子,最后所唯一能任性的了。以后……他不会再有任性的机会。

永远不会再有。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2-17 20:58:00 +0800 CST  
http://tieba.baidu.com/p/3371296257?pn=14


【短篇·梅岭之殇】


比较……惊世骇俗的设想,虐,慎入。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2-20 21:36:00 +0800 CST  
同志们……我说一下哈,上面那个短篇不是开新坑……只是这一篇的背景补足。那个不写出来,这个是没法往下写的……没法……没法……所以求不催QAQ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2-20 21:54:00 +0800 CST  
萧景琰醒来的时候,梅长苏正静静窝在他身旁的椅子里翻着折子。那样悠闲宁适的神态让年轻的太子一时有些茫然,犹豫着轻声开口:“小殊……”

“真饿傻了?”梅长苏顺手把手里的折子敲在他的头上,推了一旁的药膳过去,“娘娘吩咐了,不吃完不许下床。”

萧景琰仍是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一时还想不清为什么明明还在北境的好友突然出现在身边。梅长苏看着他的神色,眼中划过一丝极隐蔽的痛楚,但随即便隐没在清浅的笑意之中,无处寻觅。他轻咳了一声,正了正颜色,温声开口:“景琰,我回来了。”

看着他温宁和缓的神色,萧景琰此时也慢慢回过神来,只觉喉咙中涌起热辣辣的硬块,却又随即被生生压下去,仿佛合着血吞到胃里,带着清晰地痛楚和伤痕,但最后只剩下柔和的笑容:“嗯,回来就好。”

“快吃饭吧,竟然能生生把自己饿晕过去,你也真本事。”梅长苏微微避开了他的视线,笑着催了一句。萧景琰抿了抿嘴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埋下头掩去眸中的微红,默默吃着尚温的饭食。

“也没什么打算……就先赖在你这儿吧。”他们原本便太过知己知彼,所以有太多的默契不必宣之于口,有太多的难言早已心领神会。所以有些话,纵然他不问,梅长苏也答得出,“最近事情不少,我也能帮你理一理……”

萧景琰的手轻轻一颤,浅笑着轻轻点头:“那可好……有你在,我有底气多了。”

梅长苏也不说话,只是靠在椅子里静静看着他吃饭,似是出神。等萧景琰叫了他两声不见回应,再抬头时,才发现他竟那么靠在椅子里睡了过去,呼吸清浅却还算均匀,姿态放松,眉眼间尽是毫无防备的温淡疲倦。

没来由的想起那日见着他魇着的样子,虚弱绝望,敏感得对任何一丝惊扰都会立时爆发出最激烈的回击。酸楚和疼痛一起蔓延,混杂成不知滋味的情绪,默默吞下去,在腹内烧灼着叫人喘不上气来。萧景琰努力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地将那人抱到榻上。许是累极了,梅长苏轻咳了两声却并未惊醒,还算安稳的睡颜让萧景琰略略松了口气。他们都默契地不去提那个渐渐逼近的别离,在仅剩的时光中,他只希望那个人能安稳,哪怕——只有这最后的时间里,不再受那些病痛的折磨。

萧景琰慢慢给他掖好被子,深深吸了口气,轻颤着长长呼出。

不能哭,不然又该被笑话了。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2-21 20:06:00 +0800 CST  
“小殊,你——”萧景琰低低吼了半句便卡在喉间,再说不下去。他猛地挥了下手,大步在屋内走了两回,可仍无法压下过于灼烫的情感,火辣辣在胸口挤成一团,连呼吸间都带了阵阵刺痛。

“景琰,那个时候——真的没有办法了……”梅长苏微微垂了眸,不知是解释给好友还是自己听,“赤焰满打满算也不足七万人,聂锋所部两万,主营四万余兵力硬扛十五万皇属大军,要赶在谢玉下手前将敌军灭净,必须有侧翼辅助。北谷敌军不过五万,又堵在狭长谷中,只要……只要我敢舍命,就能灭干净……”

“我知道,我都知道……”萧景琰哑了声低低应了一句,看着面前苍白虚弱的好友,那样激烈的情感最终被浓浓的无力包裹,化为沉郁得散不开的哀伤。纵然理智可以接受一切,情感却无法直面那个无论如何也不可否认的残酷真相。即使有再完美的理由,也无法掩饰那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所以……到了那个份上,也没什么办法,你说是不是?”梅长苏避开他的视线,浅浅笑了笑。萧景琰的呼吸越发粗重,眼中一片水色。那样浓重的哀伤和无法言说的痛楚让他再忍不住胸中的郁愤,脱口而出:“是,我知道为了大局为了百姓你们就该是被舍弃的,可是——”

他的话音在看到面前的好友迅速苍白的脸色时戛然而止。梅长苏毫无血色的唇无力地抿着,似乎试图保持刚才的那个笑容,却终究只能放任嘴角无力地垂下。萧景琰心中一慌,握住那个人轻轻颤抖的手臂,急急开口:“小殊,对不起——是我错了——”

“我没被舍弃……”梅长苏低下头,轻声呢喃着,似乎在守着某些一触即溃的坚持,“聂锋大哥最后也没有离开绝魂谷,他所部大军是在绝魂谷口参与的围剿,到最后……他还在等待回军救援的命令……聂真叔叔,他推开我……最后一句还是要我活下去……”

萧景琰再听不下去,也再说不出什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地抱着那个人,仿佛这样就可以留住他,就可以护住他不再经历那些太过深重的伤害。他们一直在等待援军,到最后都在等待援军,可他们等到的只是来剿灭他们的大军,然后带着同归于尽的绝望凛然用一把火将敌人和自己一起困死在谷里。

林殊是赤焰的少帅,是林家的儿子,他天生就有要背负的责任,他的存在就有必须担当的价值,这些都没错。可他——那时,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啊……


有些话,他们谁也没敢说出口,仿佛一旦说出来就会戳中某个最疼痛的死穴,无处脱逃。事实就冰冷地摆在那里,就像是在胸口硬生生剜下一块冰冷的石头,棱角分明得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林殊闭上眼,放任自己的情绪在这一刻被软弱吞噬。在至交好友依旧坚实有力的怀抱里,他忽然想放下严谨到苛责的自控,只这片刻,让他放下所有的担子,做回一个普通人,会脆弱,会伤心,会流泪。

也许聂真叔叔的话是真的,只有年轻,才有足够的勇气和无畏。十七岁的他可以坦然地接受一切最残酷的决定,可以坦然地将自己的性命毫不顾惜地交托出去。那时候的他从未拒绝退缩,再疼再苦,咬碎了牙也要忍住泪水,固执地坚守属于少年的骄傲。十三年的病体支离,十三年的纠缠梦魇,虽然心中的志向从未改变,肩头的重担从未放下,但有些事,在多年后回想起来,他或许真的已经无法再像当年那般斩钉截铁——就像景琰说的,都明白,都理解,也都接受,即使换了他自己来做选择也不会有丝毫变化,可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他的梦魇中,在父亲的手松开的那一刻,却还是有那样深重的绝望。撕心裂肺,无处逃脱。

在那一场近乎人间地狱的厮杀中,他到最后也没有能看见他的父亲。所有的光芒终结于聂真叔叔奋力的将他推开,叫他活下去,然后世界便归于黑暗。但在梦里,一片火红的天空之下,周身被血与火包围,喊杀声遥远得震耳欲聋。他发现自己被父亲拉着,悬在悬崖上,就像那一次他和景琰遇险一样,刺痛冰冷,熟悉的痛楚伴着灼烫的火焰炙烤着他的神经。他看见他的父亲说,小殊,活下去。他的眼中带着那样激烈的挣扎与不舍,最后却还是化为惨烈的决然。

然后,握着他的手慢慢松开。坠落,沉沦,惊醒。

他便已成了梅长苏。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2-25 11:22:00 +0800 CST  
“景琰,有句话你一定要记住。”梅长苏拍了拍他的手臂,撑了身子坐直,他的声音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度,字字入骨。那双黝黑深彻的眸子仿佛带了洞彻人心的灼灼烈焰:“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也许会有许多无奈,但是做任何一个决定,都要考量最终最深彻的得失……都要记得过问你的本心。”

他从榻上起身,引着身边的好友一起走到窗前。夜色已沉,繁星闪烁,暗夜的穹幕之下,是点点暖黄的灯火。

“景琰,你记住,你最终要对得起的,是这个天下,所要守护的,是这万家灯火。”

萧景琰抬起头,黝黑的双眸久久注视着金陵的夜色。静默了许久,才慢慢开口,语气仿佛也用上了全身的力道:“不敢辱命。”

梅长苏静静地看着他,忽而浅浅地笑了,笑容温柔和暖,仿佛之前的凌厉严肃不过是一场幻梦:“景琰,你太重情义……所以我不担心你会对不起别人,但是也别太委屈了自己。总会有身不由己的事……记住,不求无憾,但求无愧。即便有愧,也永远不要后悔。”

说完,他便快步出了门,只留下年轻的太子久久立在窗前,无论何时,面对何种压力和痛苦都不曾弯过丝毫的背脊慢慢垮塌下来,寂寞如斯。


梅长苏刚一跨出屋门,脸上仅存的血色便几乎褪尽,只是虚扶了一下身边的几案,身子便无声无息地委顿下去,随即被候在外头的下人稳稳扶住,勉强支撑到椅边坐下。他拿不准自己什么时候会倒下,所以只能在最清醒的时候以心力逼迫着自己将所有的嘱咐说尽,即使这样会加快消耗所剩不多的生机。

“苏先生……”始终守在外面的太子妃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轻轻奉上一盏清茶,“先生身子不好,还请多加静养,不要太过劳神了……”

梅长苏浅浅笑了一下,定了定内息才轻声开口:“太子妃……还请先不要进去,让景琰静一静。”

看着那个温文浅笑的人眼中依旧执着的光亮,太子妃眼中掠过一丝苦涩,最后还是归于宁静温婉,微微俯身:“是。”

“一炷香后,请太子妃进去陪陪他……我有些累,先去厢房歇一会儿。”梅长苏撑起身微微施礼,轻声辞谢了下人的搀扶,独自离开了屋子。

太子妃看着他缓步离开,看着那个消瘦得近乎孱弱的背影,把自己锋利成一把剑。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4-12-30 14:39:00 +0800 CST  
伸手扶住一旁华美的雕栏,梅长苏微微阖了眸勉强立稳,也将那些冷漠和伤痛一并敛回眼底。身后传来略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那个恭顺的嗓音不高不低地在耳畔响起:“苏先生,奴才送您出去。”

“高公公。”梅长苏借着他不着痕迹的搀扶站定,睁开眼时只剩清澈平稳,“有劳了。”

高湛低声说着不敢,一路护送着梅长苏往外走。直到梅长苏的手轻轻搭上虚掩的门,已经不再年轻的老太监突然怯懦着双唇,说出了第一句并非因着上位人的心思组织起来的言语:“奴才……再也不能叫您公子了,对吗?”

梅长苏略略一怔,面上忽而浮起些温暖怀念的浅浅笑意,微微俯身搀起那个团着身子的恭顺太监,直到他在自己面前全然站直,并因着这样放松的站姿而露出些惊惶与无措。高湛近乎急促地喘息了两声,然后听见林家的小公子温润平缓的声音:“等到时候了,公公来送林殊一程吧……这高墙之内的故人,实在不多了。”

高湛手中的拂尘狠狠一颤,又团了身恭恭敬敬地拜倒:“奴才岂敢……”

梅长苏也不再说下去,只是淡淡一笑,举手推门而出,再无留恋。远处回廊之下,那个笔挺的玄色身影不知静静立了多久,却仍笔挺如剑,不带一丝软弱疲倦。梅长苏忽而站定,浅笑着看着那个身影,眼中带了几分释然。

萧景琰终于等到他出来,来不及多想便大步走过去,却又在他面前生生刹住。梅长苏看着他的局促不安和强压下的关切牵挂,忽而笑起来,轻声开口:“景琰,扶我回去吧……有点累了。”

“小殊——”萧景琰怔了怔,然后牢牢地扶住了他的手臂,“走,我们回家。”


楼主 千纤鹤  发布于 2015-01-16 23:43:00 +0800 CST  

楼主:千纤鹤

字数:28469

发表时间:2014-12-06 22:0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2-15 18:40:49 +0800 CST

评论数:1526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