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一边走一边提着脚下的小石子，看看身边一脸阳光灿烂的小玉，实在猜不透这位心底下究竟在作何打算，想了想，沉香决定还是直接问：“小玉，为什么我们要出来玩？舅舅一个人在家没人伺候好吗？你不用给舅舅准备晚饭吗？”


小玉听着沉香一连串的疑问，却偏不回答，摇头晃脑的走到了前面去，沉香紧追两步，道：“小玉！你究竟想做什么？你再不说我可要回去了。”说着转头就要走，却被小玉一把拉住，回头便见小玉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恶狠狠道：“你敢？！我们今晚都不回去的！”


沉香不解道：“总得有个理由吧？”


小玉眼珠转了转，道：“我快要过生日了，我要一百零八颗炫彩珍珠穿起来的项链，你现在就去给我找来。”


沉香大惊道：“什么？！炫彩珍珠？还一百零八颗？你知不知道东海龙宫几百年才找了一条这样的项链进献给了王母娘娘了，我一时半会儿的哪里能给你凑出来？就算我和八太子关系好些，最多能凑出十八颗来就是运气了——再说，你的生日不是今春刚过了的吗?怎么又叫快了？”


小玉扯着他仰着头使着性子：“不管，我说的是……明年我生日要的，所以多给你时间去找啊。”


沉香愁眉苦脸的看着小玉说不出话来，明明知道小娘子是在耍赖，可是自己就是拿她没有办法，就是爱极了她这副霸气无赖的样子。


真要命！这就是所谓命里克星吧。


沉香已经想不起最开始自己想要问的是什么了，反正出来的时候娘已经交代过了，都挺小玉的，她怎么说就怎么是吧。

夜色深沉，展昭摸摸饱胀的肚子打着饱嗝不禁好笑道：“要么饿死要么撑死，我竟是个没节制的，都是二哥手艺太好叫人吃起来便收不住车了。”


杨戬笑着到了一杯极浓的的茶递过去，道：“先喝杯茶消消食，你是饿了吃得太急哪里就是我的手艺好，一会儿我陪你出去走走活动活动，不要吃饱了就坐着容易停食伤了脾胃。”


杨戬给展昭的感觉总是可以随心而为，忍不住便有些撒赖：“这段时间太累了，这会儿却是什么也不想动弹了，二哥便让我这么躺着消食好了。”说着真的便往椅子上一躺摆出一副任性的模样不肯再活动了。


杨戬有些好气又好笑，伸手一把便将展昭拉了起来，道：“越是这样才越不能躺着不动，走吧，我前几日发现个好去处，领你去看。”


展昭就着杨戬的力道懒懒的跟在杨戬身后，一步步出了屋子转过长廊开了大门，嘟嘟囔囔道：“黑灯瞎火的二哥要带我去哪里？这附近我早就不知来来回回多少趟了，往那边直走不远就到汴梁城门，往这边二三里就是村落，哪里有什么好去处？”


杨戬拉着他，感觉展昭已经不自觉的握紧了自己的手掌，天有点儿热彼此的手心都有些微汗，握起来便有些湿滑的感觉而不得不稍微用点儿力才行。听展昭发着牢骚，杨戬感到一种贴心的真实，这是展昭最直接最淳朴的感情流露，不是庙堂之上的四品带刀护卫，不是江湖之中的豪义南侠，不是展家大院里的少爷……


单单是展昭罢了。


是属于杨戬的展昭。


一念至此杨戬便不自觉的露出欣慰的笑容，手底下更是隐隐的握紧，似乎生怕手下一松展昭就会倏然离去。


展昭可以很敏感的感觉到杨戬手掌中的力道变化，那种切实的想要把握的感觉令展昭升起一股可以全然依靠的感觉，似乎就在这一紧一握之间，展昭觉得就可以在杨戬身边放下一切，官场上的负累侠义之名的束缚或者家族的责任，都可以全然卸下。


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心事都可以在杨戬面前暴露无遗。


这一刻，展昭也只是展昭，属于自己的展昭，属于杨戬的展昭。


这样想着，展昭的脚步便慢慢顺从起来，他不知道杨戬准备带他去何处，但是就是杨戬只是带他到附近村庄的麦场上去看星星，展昭也觉得定然有他不曾领略过的景致在等着自己。

七十六、
夜已经很深了，就算是在外乘凉的村人也都已经各自回到了家里，麦场上除了值夜的基本上没有什么人影了。


杨戬脚步轻快转过还有着星星点点灯火的村头，展昭紧随其后。


夏夜里的虫鸣此起彼伏，越发衬托出村庄的静逸。


看杨戬所行的方向，展昭隐约记得那里是一片很小的桦树林子，紧挨着村头的大道，展昭骑马路过几次，印象里不记得那里是什么好去处。林子很小，白天光线好的时候基本可以一眼望穿，或许是为了阻挡平原上早春秋末的风沙，林子种植的很密集。


杨戬果然一路到了桦树林子边缘，有微风吹过，桦树叶子便窸窸窣窣的响成一片，有尖锐的蝉鸣从林中尖叫，月影里倒有些鬼影幢幢的感觉。


见杨戬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展昭稍稍迟疑，道：“二哥，我们要去哪里？”


杨戬回头一笑：“跟我走就是了，怎的？还怕我会卖了你吗？”


展昭略带顽皮的笑笑：“二哥若是舍得，卖完了我帮你数银子，二一添作五如何？”


杨戬点头：“主意不错，遇到合适的价码可以考虑。”


展昭吃吃的笑着，道：“二哥说的这么正经不怕我当真吗？”


杨戬道：“我说的是实话怕的什么？只不过你的价码有点儿高，不知道有没有人付得出？”


展昭倒是被杨戬勾起了好奇，忍不住追问：“二哥给我定了一个怎样的价码？说来听听。”


杨戬故意沉吟了一下，贴近展昭的耳畔低语：“一颗司法天神的心。”


展昭的脸一下子又有些烧红，好在夜色深沉看不清楚，不然倒是有些尴尬。怕脸庞的热度被杨戬感觉到，展昭稍稍让开半分，杨戬手中稍一用力一下子将展昭揽入怀中。


展昭站在道边上本就有些重心不稳，被杨戬这么一扯立刻便晃了一下一头栽进了杨戬怀中，碰撞在杨戬坚实的胸膛上，带着一种弹性的诱惑。


展昭有些尴尬想要推开，谁知手一伸出去刚好拦在杨戬的腰身上，立刻便被杨戬捉住。
展昭呻吟了一声：“二哥……”


杨戬略有些灼热的唇轻轻摩擦着展昭的耳垂，低低细语：“若是我带你去的地方你不喜欢，回头随便你怎么罚我都行，如何？”


展昭感到那灼热似乎慢慢开始围着自己的身体燃烧起来，也就不再挣扎，埋首杨戬怀中低语应答，语气柔细几不可闻：“我哪里敢罚你……”

展昭的轻身功夫“燕子飞”讲究的是轻灵，施展起来全身动作一气呵成如同行云流水般顺畅，每一个动作看起来仿佛不用力，那是因为每个动作都刚好恰如其分，宛如春燕斜飞非常好看而且灵动。


这功夫练起来原是极难的，不仅对身体的协调性要求极高，而且必须先要练就深厚的内力，这样才能持久的施展，并且长时间保持一种优雅的流畅。


杨戬每次看到展昭施展轻功的时候觉得都是一种享受。


却不知展昭对杨戬的功夫更是好奇无比。


杨戬的轻身功夫看不出套路，似乎也没有什么连贯性，但是杨戬就这么随意的轻点腾跃每一分力道都刚刚好，这是因为杨戬对所有的力量都把握的极其准确，多一分都不会浪费，他可以很轻松的配合展昭的动作，保持着一致的步调。不管是展昭加快或是放缓，杨戬都保持着只比展昭领先半步的程度。


展昭觉得这样的方式对杨戬来说其实根本还游刃有余。


原来，就算是作为一个凡人，杨戬也注定是不会平凡的。

杨戬闲暇的时候偶尔也到开封府去走走，一来二去居然莫名的成了开封府的座上客，出入这禁卫森严的府门比白玉堂都随意方便。其实在开封府里见到展昭的机会并不多，但是杨戬就是无法控制住自己总想到那里展昭的小院子里坐坐。
展昭的房间很少锁门，每天都会有府上的仆从将整个小院落打扫的干干净净，杨戬来的时候一开始还有人阻拦，后来也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随他去了。杨戬每次来便熟门熟路的径直转到后院最里面的这个小院子，很小，但是杨戬总感到很温馨。
空气中总还遗留着展昭的味道气息，床榻上会有展昭的落发，格子架上会有展昭换洗的衣服，书桌上有展昭翻看过的书籍……
公孙策总会闻讯到这里把杨戬堵住，然后会有一大堆的问题等着杨戬解答，杨戬不胜其烦只好假意装作自己不懂，可惜总是装的不像被这个开封府的智囊看出破绽。
公孙策的问题五花八门，有时候是关于动植物的生长习性，有时候是关于什么地域的风俗习惯，有时候又是一些奇怪的案卷线索……
杨戬其实都知道，但是有些东西解说起来很是麻烦，好在公孙策大多数时候只是想要知道答案，对于答案的形成并不感兴趣，也从不会追问究竟。
杨戬也愿意和这样的聪明人交流，杨戬知道公孙策一定对自己充满了好奇，但是他可以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只专注于对表面事件的解决，可以最大限度的利于自己所能把握到的所有一切。
展昭出长差的时候杨戬甚至碰到了包拯，对于包拯，杨戬其实并不想多于之相交，实在是有些事情知道的太多了，在天庭的时候文曲星君不过与他同殿为臣，私交很少。
包拯不记得前尘往事了，杨戬却不能完全忽略，因为文曲星君在人间的时间也是有期限的，到期之后回到了天庭还是要先跟自己述职的，那时候杨戬不希望文曲星君的述职奏章里出现自己的名字。
好在包拯也是极忙的人，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偶尔见面了也只来得及客套几句作罢。但是那一次不知为何包拯执意要和杨戬手谈一局。
杨戬微微有些头疼，因为在天庭的时候文曲星君曾经也邀请过自己手谈，但是那时候杨戬实在没兴趣也没功夫应对，杨戬一手好棋在三界都是出了名的，连玉帝想要和他对局都要提前预约还要看他心情。
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世记忆的执念，虽然包拯并不知晓自身的前世今生，但是潜意识里却偏偏有些无法自控的想要和杨戬对局一场。
对于当朝阁老，杨戬也不能拒绝的太直接，眼看着包拯整理了书案拿出来棋盘，一边布子一边目光灼灼，杨戬实在推脱不开，只好暗怪自己没事上开封府串什么门子。
杨戬本想含糊一下放水让包拯赢个三五子，可是开局一布下阵来又犹豫了，若是日后文曲星君归位把赢了自己的事情鼓吹出去实在有些丢不起人，便又转念想着少赢一子半子的做个样子算了。谁知这么一犹豫的功夫便失了先手，开场棋下的极不顺手。杨戬暗自苦笑，只好打叠精神认真布局，直到大局已定了方才故意露出破绽让包拯吃掉了半壁江山，结束后算算输赢只赢了包拯一子半作罢。
为了这事，杨戬很长时间没有再到开封府去。

于是展昭便越发频繁的往杨戬宅子里跑，甚至夜班轮休也会披星戴月的赶过去。
不知为何，展昭心底下隐约感到一股奇异的急迫，虽然杨戬从未有过任何异样表示，但是展昭就是感到一种莫名的急迫，每次告别心底下总是担心下一次自己来的时候会不会杨戬这里就已经人去楼空。
自己应该早就知道杨戬是神出鬼没的。
白玉堂早就不停的在展昭耳畔聒噪说着关于“鬼影子”的小话，展昭既然已经知道杨戬的真实身份，对于白玉堂的口水也只当做是他不知就里的发作，但是展昭越来越不能自控的想到，杨戬是神仙，他会在人间停留多久？那偌大的宅院冷清清只有杨戬和沉香他们三个，以那三个人原本的身份会不会随时销声匿迹？
自从江南游历回来，杨戬几乎再也没有离开过城郊大宅，除了一两次陪自己去外地查案，也都是去去就回，更多时间不过守在大宅里等着自己上门。
等？展昭的心微微一跳，杨戬是什么来路，他会乖乖只在一个地方等着一个人？
很久以前的念头又涌上心头，杨戬似乎就是为了自己而来的，自从和杨戬相识以后自己所有能知道的关于杨戬的事情，都是和自己联系在一起的。以白玉堂那样的江湖人脉所能调查到的所有和杨戬有关的消息，也都是跟自己脱不了干系的。
杨戬放弃彻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法力，只为了守在自己身边？
展昭不敢这样想，却又不能不这么想。
杨戬从不干涉展昭的私人生活，从不提任何令展昭为难的意见，从不随便给展昭出主意拿决定。和杨戬在一起展昭从心底深处感觉不到任何负担。
可是这人的存在就这么轻飘飘间不知不觉的宛如空气，没有任何负担却已经令展昭再也不能离开。
似乎只有在杨戬的身边，展昭才会感到一种由衷的宁静，一种刻骨的恬淡，才会脱去朝服的束缚摘掉南侠的名头认真只做自己，做一个最单纯的“展昭”。
展昭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杨戬貌似淡然的言语间深藏的关切，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杨戬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流淌的真挚情感，可是展昭不知道自己在杨戬心中已经占到了何种地位，展昭不确定自己还可以让杨戬继续停留多久。
展昭明白有很多事情以他的能力是不能有所改变的，很多事情也不是他可以决定的。
可是明白是一回儿事，做不做得到是另一会儿事。
展昭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开始隐隐挣脱了自己控制，很多时候展昭已经不能淡然的面对杨戬了。展昭感到有些微的恐惧，那是对自己未知的事态无法掌控的一种恐惧，也是对不可知的将来不能面对的恐惧。
如果自己不能控制好自己，一定会给杨戬带来困扰。
展昭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即便已经到了泥沼深陷不能自拔的地步，真到了那一刻绝不能伸手去拉住杨戬，宁可自己陷在这情的沼泽就此沉沦，自己也不能成为杨戬的软肋使得那翱翔三界的司法天神有任何羁绊。
展昭感到自己的决绝有些冷酷，这冷酷却又有几分熟悉，似乎在杨戬身上也曾有过类似的感觉。
展昭想着那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最好是错觉。

杨戬早就发觉展昭眼底深处隐藏的担忧，看得出展昭掩饰的不安，可是杨戬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提。
杨戬从不怀疑展昭的聪慧，从得知自己身份的那一刻开始展昭就已经想明白很多事情了。他们彼此可以回避那个话题，让一些事情心照不宣就好。
杨戬知道展昭在担心什么在不安什么，但是杨戬不能开口安慰，也不能给展昭任何承诺。因为展昭在自己的心里已经越来越重要，重要到杨戬希望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做到，他不能骗展昭不能敷衍展昭。
展昭选择绝口不提，杨戬由衷的心疼。
可是他也只能静静的将展昭揽入怀中轻轻抚着他的肩头，展昭很依赖自己的怀抱，只要自己将展昭揽入怀中展昭就会很听话，很安详的埋首在自己胸口静静听着自己的心跳，很多时候居然就这样睡过去了。
所以杨戬很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心跳不要乱了节奏。
这有些困难，但是还可以做到。
怀里的这个人自己还可以抱多久呢？
算算时间好像已经不会太久了，下一步怎么走想好了吗？怎样可以鱼与熊掌兼得，怎样可以两全其美？
为什么一想到展昭，自己所有的布局就开始无序了呢？
沉睡中展昭低低的梦呓：“……二哥，陪我……”
杨戬目光闪动露出宛如剑锋的光芒，锐利而又坚决：“这个人，谁也别想让我松手！我想要做到的，哪个可以阻拦？！”
可是，杨戬不由苦笑，要比心狠手辣，总有个会在他之上。
自己有把握下好这一局吗？

ＰＳ：本章单纯过度．．．．．．

七十八、
八月十五的时候原本展昭是要入宫当值的，每年这一天宋仁宗都要在宫廷中大宴群臣赏月品酒的，但是今年因为初春中原大旱今秋粮食歉收，为了表示与民同体皇家决定节俭过节，所以取消了此番大宴，将所节省下来的钱粮都交由开封府分发穷苦人家，算作皇家体恤恩泽了。
展昭因此捡了个便宜，留在了开封府。
忙了几日到了八月十五当天，包拯大方给府衙放假休息。展昭原想留下的，但是包拯大笔一挥统统打发了回家。
以前这样的机会展昭多半会和府上单身衙役仆从一起相聚欢饮，但是今年展昭没有拒绝这样的机会，因为展昭心里有一个地方一直想着要去的。
那里有人一直在等着自己，不知道会等到几时，但是展昭希望可以和杨戬好好的赏一次月，在这样一个合家团圆的日子里，展昭都有些期待了。
唯一令展昭有些忐忑的是，白玉堂每年都会来找自己赏月喝酒，不知今年是否也不例外。虽然很长时间没有见到白玉堂了有些想念，但是展昭私心里还是更愿意跟杨戬在一起。
两个人就好。
所以当展昭在八月十五这一天来到城郊大宅门口发现此刻偌大的宅院里只有杨戬一个人在等候的时候，心里一阵窃喜。

杨戬在等这一天，提前几日就已经把沉香小玉打发回了华山，那俩小东西还有些不太情愿，杨戬讥讽他们如此佳节竟然忘了爹娘留恋在外实在是为人子女的不孝，俩人灰溜溜的说不出话来乖乖去了。
倒是未曾料到会有仙子前来拜访。
嫦娥到华山三圣母那里去送月饼，俩姐妹很久未见便多留了几日，刚好碰到回华山过节的沉香和小玉，闲话间沉香说漏了嘴被嫦娥得知了杨戬的事情，说不出究竟出于什么心思目的，嫦娥居然没有返回月宫而是绕到了汴梁城郊。
见到嫦娥的时候，杨戬虽然有些意外但是还不算吃惊，他早知道每年嫦娥都会在这个时候到华山去和三妹说说话，这个寂寞冷清的仙子在三界之中并没有太多朋友。只是没想到沉香居然如此多嘴，杨戬已经决定今日之后自己身边再不需要沉香出现了。
嫦娥见到杨戬的时候都是有些感慨，杨戬安静的坐在庭院花架之下烹茶，白衣素衫眉角平和面色沉静，似乎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正在冒着热气的茶壶上，他平静的仿佛已经完全融入到了自然之中，非常和谐。
杨戬发现了嫦娥的到来，脸色有了极其不明显的一丝变化，虽然很快就恢复如常但是嫦娥还是敏感的发觉杨戬已然有了与众不同的情绪起伏。
这种情形近百年来几乎已经不会在千年冷漠的司法天神身上出现了。
嫦娥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同了。
这样想着，嫦娥上前轻施半礼，柔声道：“真君无恙。”
杨戬面色不改，淡然的抬手斟茶，半合了眼帘轻轻嗅着茶香，缓缓道：“仙子多礼了，请坐。”说着将一盏新茶放在嫦娥面前，“仙子来得刚好，尝尝味道如何。”
嫦娥看不出任何端倪，这也很正常，杨戬的任何情绪变化都一早就不能从他的脸上或者眼底看透了。无言抚手落座，慢慢端了茶盏浅饮细酌：“好茶，真君的手艺就不曾品尝已是越发的出类拔萃，想必三界之中便是茶圣陆羽也当自愧不如了。”
杨戬淡然一笑：“仙子谬赞了。”
嫦娥等了片刻却不见杨戬有任何提问，不禁自嘲一笑，道：“真君对于我的到来似乎并不觉意外啊。”
杨戬不介意的笑笑，话语间是全然的把握：“我知道沉香一直就不是个能守口如瓶的孩子，每年这个时候仙子都会在华山三妹那里，还有什么难猜的。”
嫦娥不禁莞尔：“也是，以真君的聪慧又有何难猜的，那么想必对于我来此的目的真君也猜的差不离吧？”
杨戬慢慢饮茶，半晌方道：“仙子前来看望我，杨戬不胜感激，其余的就不要多说了，吃过这盏茶仙子随意吧。”

嫦娥对于杨戬这样淡然的态度多少有些意外，虽然不明就里但是杨戬此刻的状态嫦娥却是看的一清二楚的，嫦娥不知道真君神殿里出了什么状况，在她飞天而下的时候还看见哮天犬一如既往的伏在神殿长阶上无聊的看小金乌巡天，还看见梅山兄弟出来进去的穿梭在神殿忙着分布文案下达法旨，却未料到神殿的主人却收了一身法力安静的守在凡间一隅在进行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天庭之上嫦娥的耳目虽然不算灵敏，但是也从不闭塞，如果杨戬真的有什么比较出格的举动天庭上不会安静如常什么风声都没有。
神仙，因为比凡人更容易窥透世情所以也比凡人会更加好奇，这才是为仙之道上最难修炼的关口。
嫦娥承认自己是有些好奇的，从沉香遮掩的言辞里从小玉闪烁的眼神里，从三圣母含糊的表情里，似乎都在暗示杨戬这一次凡间之行有什么隐情。
嫦娥本想旁敲侧击试探一下，但是很快放弃了，以杨戬的心性如是他不想说那么定然会顺着你含糊的言辞推脱开去。嫦娥轻叹一声：“真君如此冷淡莫不是想要凉了嫦娥的心？”
杨戬的笑容里显出一丝极淡的嘲讽：“仙子的心自千年之前独自飞天后哪里何曾再热过？”
嫦娥的笑容一滞，心头猛地一跳，杨戬很少对自己说这么直白伤人的话，是哪里不同了吗？天庭之上杨戬对自己的爱恋人尽皆知，虽被拒绝从不纠缠，但是那一双痴情的目光还是令天界仙子们升起无数羡慕。
嫦娥不否认有时候自己也是享受这种羡慕的，虽然不能接受杨戬。
其实在其他时候杨戬对自己都是很客气的，对自己提出的任何要求也从不拒绝，但是这一次杨戬言辞之间虽然也还客气，却明显带出客气之外的疏离。
嫦娥忽然觉得口中的香茶有些发苦，不禁略有暗淡：“真君所言极是，是嫦娥多此一举。”
目光瞥见嫦娥神情暗淡，杨戬无由的心头还是一阵不忍。太久了，对于这个自己从母亲口中听着故事知道了解的仙子，曾是那样由衷的心疼着，为此西海三公主不知吃了她多少干醋。本性骨血里疼惜她似乎已经成了习惯，当下释怀一笑，道：“仙子前来若只是单纯看望杨戬，那么杨戬已然领情，若是还有其他……只要杨戬做得到的自然不会拒绝。”
杨戬的话还是那样轻柔，嫦娥却从话间听出一丝牵强，他也许只是不习惯直接拒绝自己罢了，当下浅笑道：“能令真君领情真是嫦娥荣幸，只是我却不知真君何时下的凡间并且在此流连，真君敛了一身法力……”
杨戬抬手轻轻打断：“我下凡的事情玉帝和娘娘是都知道的，违法乱纪的事情我已经很久没做了，仙子放心。至于我选择了什么样的方式，那是我的事情也与仙子无关……”
嫦娥道：“我连问一下真君此行的目的也不可以吗？”
对于嫦娥的坚持杨戬忍不住有些奇怪，抬眼看看嫦娥，见她那如花般娇艳的容颜带着令人无法拒绝的期待，杨戬不禁语塞，沉默片刻方道：“我的目的……不足为外人道，仙子莫要使人勉为其难了。”
“外人”这个词语令嫦娥稍稍有些激动：“真君身份特殊紧系天庭安危，如是此行不当有什么意外那该如何是好？”
杨戬的语气里有些好笑：“陛下和娘娘都知道了又怎么会让我影响到天庭安危？仙子多虑了。”
嫦娥语气一顿，杨戬回答的总是简单的一针见血，他不想要你知道的你永远也别想从他口中试探出分毫，一如当初他修改天条时的决绝。

嫦娥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起来，这个人自己从来也不曾看透，从来也不曾看懂，他的心思他的情绪早就不能从他的面部表情猜度出来，他的眼波安静的就像是深潭秋水，所有的波动都不能从常规角度猜测。
杨戬，从来就不是让谁可以猜得到的。
嫦娥失笑，是自己太执着了，一念至此所有的情绪忽然便平静下来，慢慢饮完面前这一杯香茶，嫦娥已然恢复寻常，翩然起身微微欠身，道：“是嫦娥执着了，搅了真君烹茶之乐还望真君包涵。”
杨戬缓缓起身挽住嫦娥的手肘，淡淡道：“仙子言重了，杨戬的事情任是哪个也是帮衬不上的，无由来的让仙子操心实在罪过。”
杨戬的语气平淡却很真挚，嫦娥就着他的扶持站稳身形，隔过轻薄衣袖感觉到杨戬手掌的力度，那是一种坚定的信念，杨戬对这件事很明白很执着毫不犹豫，他一直是这样的神仙，对于自己认定的事情从不后悔犹豫，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实。
嫦娥看着杨戬的眼睛，杨戬的眼波深邃有什么隐约流动，看不清却很深沉很厚重，嫦娥不想去一探究竟了，自己对于杨戬来说也只是个过客罢了，三界之内杨戬绝不会给任何人第二次机会来打击他践踏他。嫦娥只看着杨戬的眼睛绽放如烟花般的笑颜：“真君有什么需要嫦娥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杨戬没有拒绝：“今夜，请仙子给杨戬看一轮最完美无缺的团圆月。”
嫦娥含笑转身。
当嫦娥消失的时候杨戬的唇角已然掀起春风般的笑靥，他已经听到宅门外的马蹄声。

杨戬泼了凉茶重新斟泡，等展昭熟门熟路的穿过前厅来到庭院花架的时候，杨戬抬头微笑：“来的刚好，先喝口茶平平气。”
展昭微微喘息，面带潮红额角微汗，双腿间一路疾奔被马鞍磨得有些酸痛，但是一见到杨戬一看到他的笑容，所有的不适忽然就烟消云散。
展昭端过茶盏一饮而尽，长舒口气：“今日，我休假。”
杨戬为他续水：“甚好，我们有整整一天一夜的时辰了。”
展昭颔首去接茶盏，杨戬手腕翻转一下子便握住了展昭的手，微一用力便将展昭拉向自己怀中，展昭微微挣脱避免碰翻杨戬身前的茶盘，却不知杨戬使了什么身法只觉一道奇异的力道顺着自己的挣脱方向柔和一扭，自己终还是投身到了杨戬坚实的怀抱中。
展昭低笑：“我应该用力稍微大一些，看看能不能把二哥拉过来。”
杨戬垂首在他耳畔轻语：“好啊，下一次吧，这一次你让我等得有些太久了，我竟是一刻也耐不得了。”
展昭被他的低语旖旎耳畔微红，笑容里便有些羞涩，道：“二哥是神仙来着，还有什么竟也是耐不得了……”
杨戬轻轻哼着：“只羡鸳鸯不羡仙……”

七十九、
不知是不是错觉，展昭觉得今年的月亮似乎格外的圆格外的亮，连月影里面的桂花树都几乎可以看清了，那样圆的月仿佛就悬在这四方天的宅院上，近得令人探手可得。
虽然已经入秋，夜风还带着夏的温度。
展昭只穿着单薄的白绸亵衣半躺在庭院中的竹椅上，周身弥散着沉沉的酒香。好像很久没有喝这么多的酒了，杨戬这里的桃花醉喝起来绵软香甜劲道却是一点儿也不比陈年的白干差。
微微有些酒意涌上来，展昭没有注意杨戬此刻在做什么。
杨戬在展昭身后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看着展昭那样安静恬和的望着天空那一轮圆月痴痴的出神，月的光芒淡淡的洒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银辉。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初次相见华山脚下那个山村竹楼，那时他便是这般他神情平和眼神朦胧，月光将他脸庞柔和的线条划出淡淡的光晕，整个人镀在月光里仿佛是一尊水玉雕像。
那时是杨戬第一次觉得，展昭和这月光原来如此的和谐。

似乎觉察到杨戬的到来，展昭刚要起身忽觉眼前轻飘，一件白色的长衫便已经披到了身上，便笑道：“我身子正发热，不冷。”
杨戬的声音从展昭身后响起：“身子发热只不过是饮酒过量罢了，怎么说这时候也已经入秋，夜里寒气上来还是稍加注意不要被侵了底气才好。”
展昭还是站起身来，转头道：“二哥太小瞧我了，再怎么不济我身上也是练了二十年功夫的，哪里连这些些寒气也抵受不住的？”说着缓缓将手中长衫递过去，“而且，我很少穿白色的衣衫。”
杨戬笑笑接过，随手搭在竹椅靠背上，道：“你不喜欢这个颜色？那我以后可要少穿了。”
展昭轻摇头：“不，我喜欢这个纯粹的颜色，也喜欢看二哥穿这样的颜色，只不过我驾驭不了这个颜色，太……容易脏。”
杨戬的笑容明显：“这个理由很好理解。”
展昭端详着杨戬的笑脸，疑惑道：“很容易？”
杨戬轻拂他的肩头，道：“是啊，你忙里忙外风尘仆仆，哪里似我这般闲情逸致，我看开封府里你也没有随身的侍从，哪有时间打扮自己。”
展昭微微抬眉算是同意，扭头望望天空，忽然孩子气起，笑道：“二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赏月是在什么时候吗？”
杨戬假意拧眉沉思，露出一丝细微的歉意微微摇头。
展昭道：“想必那时候二哥也没心思记这样的小事，给你提个醒，在华山，在竹楼屋顶。”说着展昭足尖轻点一个旱地拔葱跃起，伸手在屋檐上一拍，借力翻转腰身一拧便已经到了屋脊之上，稳稳立在房瓦。
此刻一轮圆月正悬在当空，展昭的身影几乎像是印到了月亮里面去了。
杨戬看的有些痴，直到展昭挥手示意他也上去时方才回过神来。

衣袂翩跹，杨戬几乎像是一阵微风般轻飘飘的就落在了展昭身侧，展昭由衷的赞叹：“二哥果然好身手，便是你全然不用法力，只着一身功夫也可以傲视江湖了。”
杨戬微笑：“若我不是什么神仙之体单单只是个凡人，是不是也算得上出类拔萃？”
展昭瞪着眼认真点头：“绝对！”
杨戬“嗤”一声笑出声来，他温柔的抚着展昭略有些单薄的肩头，缓缓道：“千百年来我听到的各种褒奖无数马屁，只有这两个字令我觉得实实在在的不虚伪。”
展昭被他微微有些沉吟的语气所感，不禁轻叹：“二哥定然也是寂寞的吧。”
“寂寞？！”杨戬的手不自己的微微一抖，他却并未掩饰，心一下子落寞起来，慢慢转身依着屋脊躺了下来，枕着手肘淡淡的望着天际那一轮明亮的月亮，竟觉得这时刻的月亮有些晃眼，不由得微微眯了眼睛，“……我有亲人有朋友，我只要一声呼喝随从成千上万，你从哪里看出寂寞来着？”
展昭依着杨戬坐下，屋脊的青瓦被白日里的艳阳暴晒还留着余温，展昭轻轻伏低身子贴近杨戬耳畔，低语道：“就是这样看出来的，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多少人围在二哥身边，二哥的心总是远远隔离开去不能融入，便是你的亲人，诸如沉香小玉，他们在你身边敬重的时候多亲热的时候少，说起你的朋友，诸如孙师傅或者你的表哥，他们谈到你敬佩的时候多贴切的时候少……或者，还有我不知道谁在你的身边，可是你从未对任何一个人流露过一丝一毫的依恋之感……我想那是因为你在他们心目中就是无所不能的神，你是他们最强有力的依靠或者保障，而不像我在初见你的时候并未往那上面去想所以看得更简单的缘故吧。”
杨戬久久无言，只是静静的望着月亮，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展昭顺着他的目光看着月亮，喃喃道：“月宫里的嫦娥仙子是不是也很冷清很寂寞呢？　　所以她月月盈满盼人间即使有过长时间的缺憾总有团圆的一日。”
展昭并没准备听杨戬接话谈论，他只是忽然心里带了淡淡的清愁。
杨戬面无表情却几乎难耐心潮澎湃，展昭什么都看出来了，看的那么清楚那么淋漓。
杨戬感到眼底隐隐的有些湿热，这感觉令他有些陌生的惶恐，他知道只是因为把自己放在了心的最深处，只是因为所有的感官情绪都寄托在了自己的身上，展昭才会看的这么透彻这么明白。
杨戬伸手慢慢握住展昭的手掌，展昭的手还有些酒后发热，但是很平和。
展昭感觉到杨戬的手掌握了过来，也没有抗拒，由着杨戬握住握紧——但是杨戬握得实在有些太紧，几乎将展昭的手骨都握成了一团。
展昭有些吃痛，虽不是难以忍耐但是多少有些意外，杨戬向来都是很温柔的，从没有任何粗暴的行为，哪怕是一个粗暴的眼神都没有过！
展昭忍不住垂头去看，却忽然发现皎洁的月光下杨戬的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光芒，似乎是溢满了秋水的深潭只要一个轻轻的碰触就会洒出来。
展昭手足无措，道：“二哥……”
杨戬瞬也不瞬的看着他，似乎想把展昭的形象深深地刻到眸子里，展昭被他的目光惊到，不知如何是好，不过也只是张皇了一下也便渐渐沉静下来，就这么笑笑安静的投影在杨戬的眼眸深处。
安静的只有月光在流淌……

天庭之上一贯冷清的真君神殿，哮天犬在水洗过般清冷的长阶上懒洋洋的趴着，哮天犬心里在怨念，主人怎么没有带自己一起去凡间，也没有留下任何需要自己完成的任务，如此寂寥的空守在真君神殿，倒是真成了一只看门狗了。
其实神殿里面并不是像殿门外看起来这般安静的，困守在大殿里的哪吒三太子早就已经快按捺不住性子，看着桌案上每时每刻流水般送过来的奏章法旨，哪吒的眉头都皱的几乎要刻入肌肤了。
原来二哥素日里竟是过得如此紧张无聊。
当然，哪吒只不过守在这座大殿里装装样子，这些文案自然不需要他来处理，自有梅山兄弟接手过去有条不紊的分散到各处文官，等整理成条了才会最终汇总到真君的面前，但就是这样也已经让哪吒实在忍不下去了。想他三太子什么时候这般束手束脚的，从来都是想怎样就怎样，天王府的大门对哪吒来说完全形同虚设。
可是哪吒也不敢随性而为，自己坐在真君神殿头上顶的可是杨戬的帽子，有什么差错那都算到杨戬头上去的，若是真的一个忍不住捅出篓子来，就算杨戬不介意哪吒也自觉无脸见人了。
好在不会太久了。
哪吒趴在桌案上哀叹着，二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嫦娥来的时候把哪吒吓得差点失魂，好在千年神仙没有白做，立刻化身杨戬的模样客气的应付了一阵，嫦娥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看自己的眼神很怪异。不过哪吒倒没觉得有何不妥，天庭之上也不是随便哪个神仙都具有杨戬的天眼之力的，想要看透自己的真身单凭嫦娥的修为应该还做不到。
不过哪吒总归心虚，也就没有好心绪和嫦娥客气了，冷着脸装作繁忙的样子随口打发着，说了些什么哪吒自己都不记得了。好在嫦娥虽然有些异样但是也没有深究，甚至没有多做驻留就走了。嫦娥走了以后哪吒才发现自己后背都汗透了，看来想装装杨戬还是难度太大了。
哪吒又趴到桌案上哀嚎，二哥快回来吧……

夜已经很深了，大宅里的烛火渐渐熄灭，云朵一层层的飘过来掩住月亮，黑暗慢慢袭来。
杨戬斜躺在屋脊上，展昭就枕在他的手臂上呼吸以及渐渐平缓，彼此紧靠着的躯体还燃烧着情愫的温度……
杨戬目光炯炯毫无睡意。
月亮渐渐被云层掩盖，杨戬却一直痴痴的望着那一轮圆月在云影中隐约，风中微微带了一丝凉意，有种迫在眉睫的紧张。
杨戬皱眉，他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又看不清未来的感觉，一切都是未知的。
未知的东西变数太多，往往会令人大出意外。
任何意外都是杨戬不喜欢看到的。
展昭下意识的往杨戬怀里缩，杨戬想是不是应该叫醒展昭好回到屋子里去睡，却又不舍得此刻这样静谧的气氛，只好扯过自己的长衫搭在展昭的身上勉强掩饰。
杨戬微微垂头端详着展昭的睡颜，很安静很平和几乎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绪起伏，但是杨戬知道在展昭隐秘深藏的内心里，一直有着不安的因素存在，虽然他从来不提起但是杨戬也可以从他眼波深处的闪动看得出来。
杨戬想不出有什么法子可以抚平展昭这种忧患。
杨戬本意并不想影响的展昭的正常生活，本来杨戬只是想着就这样静静的守候在他身边，不需要任何回报就像最单纯的朋友之谊就好，哪怕自己泥足深陷日后守望千万年的寂寞也都认了。
杨戬只想要展昭好好的生活着。
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意料，展昭的聪慧淡定远远超出杨戬的想象，他坦然接受自己的情爱，顺其自然的让一切毫无压力的发展……
展昭一定也一点不想影响到杨戬的正常轨迹，所以他很好的掩饰着自己内心深处的担忧。可惜这一切终究还是瞒不过杨戬，那是因为杨戬此时此刻是全身心的面对着他。
杨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轻轻吻在展昭的额头，微热的温度蛰得杨戬的心跳也微微失调。
给怎么做才可以两全其美好事兼得？！

白玉堂将一坛子梨花白统统灌倒自己的肚子里，满眼朦胧醉意上涌，开封府里的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围在他身侧还在吆三喝五的耍着酒令，他已经看不清彼此的手势听不清都打了什么酒令，只听到一个“喝”字就端起酒坛来猛灌。
该死的御猫，喜新厌旧的展昭，自己大老远撇了自家那几只老鼠赶来想和他过个中秋节，却得知他去了杨戬的宅邸。
杨戬的宅邸白玉堂不是不知道，原本也鼓了一肚子气想要去煞煞风景，可是一想到杨戬那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想到展昭微微含羞掩饰解释的模样，白玉堂终于还是没有迈开腿，只便宜了开封府这些个护卫兄弟们，白白畅饮了自己辛苦带来的江南梨花白。
白玉堂只好把自己灌醉，也免得联想太多。
白玉堂有些恶趣味的想着，就喝醉好了，然后睡到展昭的屋子里，最好是吐得满床满地都是污秽让展昭回来一脸愕然哭笑不得才好……
嗯，这主意不错，刚才听公孙先生说展昭的屋子没有锁门。

杨戬还是把展昭抱回了屋子里，到底没舍得叫醒展昭，只好辛苦自己强撑着被展昭压得发麻了的手臂施展身法，忽然发现也许自己作为一个凡人功夫也算不得顶天，轻身提力竟然都有些勉强了。
看来，展昭晚上吃的有点儿多，身子明显重了。
杨戬喃喃道：“下一次不能做这么多东西吃……”
展昭的唇角微微上翘，有着压抑不住的笑意浮现。杨戬愣了一下，忍不住笑道：“原来你已经醒了，却要我这般吃力让你看了笑话。”
展昭微微张开眼帘，眼中还带着浓浓睡意，道：“本来还没有醒，不过二哥在嘟嘟囔囔时却让我迷糊起来，我记得当时二哥还说我吃得太少来着……”
杨戬将他放到床上，展昭伸手勾住杨戬的脖颈，杨戬的唇几乎已经贴到了展昭的面颊上，呼吸便有些紊乱，展昭歪头看看杨戬不言语。
杨戬轻声道：“也许，我们应该多运动一下，以免停了食消化不良……”
展昭的面颊不受控的开始微微泛红。

八十、

当小玉帮杨戬披上三圣母新缝制的黑缎棉袍时，杨戬才恍然发现不知何时宅子里的林木都已经枝叶落尽，池塘里的荷花也早就枯萎凋谢，北风吹过显出一派萧瑟。
原来已经冬天了。
杨戬深深呼吸，一起终归走到了尽头，不情愿也罢不能掌控也罢，所有事物最后都要走到结束。
杨戬抬头望望天空，晴空万里无云，不知道小金乌此刻在做什么？是不是已经准备上路前来传旨召回自己了？杨戬有些自嘲的苦笑，他从没有这般渴望见到小金乌，那是因为他更不想见到别的什么人物出现。
“等初冬第一场雪的时候我来接你——你最好祈祷是我来，若是换了旁的谁绝对没有我好应付。”
杨戬知道小金乌不是无的放矢，而他也真的开始祈祷。

开封府开始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展昭刚陪同包拯从皇宫里回来，路上风变得越来越大，雪粒子也开始从零零落落渐变得连成一片，虽然此刻正值午时，天空却彤云密布暗的仿佛到了黑夜。
有点儿冷了，展昭安顿好了包拯便抽身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想着是否该添一件衣服再去巡街。
虽然自己的房间很少锁门，但是当展昭推开房门的时候还是稍微愣了一下——屋子里不知何时已经安静的有了一个人，从展昭的角度只能看到一个侧脸，来人是大约四五十岁身材修长颌下微须的一个男子静静的坐在他的书桌前，随手翻看着展昭书桌上的一本杂谈散记，他虽然坐在屋子里却收敛的毫无声息，若不是眼睛实实在在的看着这人的身影，展昭几乎感觉不到此刻自己的屋子里还会有别人存在。
只是愣了一下子，展昭便恢复如常，步入房间反手关门，好像并没有见到房间里多出一个人来。
来人连身子都没有动，淡淡道：“你好像并不意外。”
展昭一边将手中宝剑挂好一边拍打着肩头的落雪，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仿佛就响在耳畔，展昭轻笑道：“自从认识了二哥，好像已经没有什么事情会令我觉得意外。”
来人似乎也笑了笑，终于缓缓转身面对展昭，道：“还记得我吗?”
展昭的心猛地跳起来，已经模糊的记忆忽然清晰展现，一年前北辽那座没有生机的山谷自己身中剧毒，杨戬第一次力不从心展现疲惫之态的时候，这人曾经来过。
杨戬叫他“舅舅”。
传说中杨戬是玉皇大帝的外甥。
展昭本来已经模糊了这一段记忆的，可是在与此人对面的时候所有一切忽然又清晰如昨，那样一个虚无缥缈的身份令展昭不可自制的开始感到一种压力。虽然他面带微笑眼神柔和，但是展昭还是感到在这人面前几乎无法自如站立。

杨戬忽然感到一阵阵的心悸，这种慌乱已经千年没有出现过了，隐约的记忆里好像只在自己少年时代杨府灭门的那一刻有过，那种不能接受无法面对以及对所要发生的事情完全无知的挫败，以及太久没有出现，杨戬竟不知如何应对了。
反手推开格子窗，看着满天飞雪打着旋儿的纷纷飘落，天地间一派萧索寒冷，那冷似乎一下子就随着风袭进自己的胸腔，于是那颗滚热的心也就在一下下的跳动中渐渐变凉。
视线越过深宅的高高院墙飘向负开封府的方向，展昭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过来了，杨戬暗自算着时间，本来展昭今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晚上应该就会过来，但是此刻下着这么大的雪不知道会不会阻拦了展昭的脚程。
杨戬的唇角掀起一丝嘲讽般的轻笑，他知道小金乌不会来了，他知道来的人一定是自己最不想见到的那个。
杨戬有些腹诽，那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有闲了？！
杨戬微微皱眉，见到那人自己的第一句话该怎么措辞呢？有点儿伤脑筋。

展昭不知道自己反应了多长时间，感觉上不过一瞬，只这一瞬展昭的心变得如同明镜一般清清亮亮，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明白起来，展昭的唇角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容，那是当自己面对一早就在准备着的结局时的微笑。
玉帝似乎并不觉有什么异样，他只是这么看着展昭，看着展昭神情中最微妙的变幻，淡淡道：“你准备怎样？”
展昭沉思了一下，道：“顺其自然，随遇而安。”
玉帝轻轻颔首：“很精辟，很了然。”
展昭面对着玉帝，眼神毫不回避：“自从我知道了二哥的真实身份我就明白那样汇集天地之灵的人物永远不会单单属于一个人，尤其还是我这样一个凡夫俗子，我想二哥身上的担子必然要比和我相守更重要，他不是那种不知轻重不知舍弃的神仙。”
玉帝听得很仔细，没有打断，展昭自嘲般一笑继续道：“可惜，我有点儿高估了自己的心性，见到了您才知道最后舍不得的那个居然会是我，定然我知道所有一切最终的结局，我却一直拒绝承认拒绝接受，二哥从来不说从来不提，可我知道他的心底最是隐痛，所以我不能牵绊他的步子。”
玉帝的眼神微微起来一丝波澜，他看看展昭，展昭的表情很淡然，这种淡然似曾相识，跟杨戬很像。
“我以为还需要我前来多言几句，没想到我要说的你都已经想过了，有些出乎意料。”
展昭微笑摇头，感到眼底有些微的酸涩：“不，以您的神通您早就都料到了，所以您才会先来找我。”
玉帝没有否认：“你的聪慧很令我吃惊，说实话，我很欣慰，因为我一点儿也不想用你去威胁杨戬做他不想做的事情，迫使他不得不服软。”
展昭道：“所以，我不想成为二哥的软肋，我也不想成为制约他的棋子。”
玉帝缓缓起身：“很好。”再无他言。
看着玉帝渐渐走向房门，展昭忽然唤道：“我，只有一个请求。”
玉帝没有转身，脚下却已然停住，展昭望着他的背影，不算高大却令人感觉必须仰视，展昭慢慢跪了下来：“……我，我不想忘了二哥，请留住我这一段记忆。”
玉帝沉吟着：“有些记忆太痛了……”
展昭执意道：“我不觉得，我只知道所有和二哥有关的记忆都是甜的，我不能把二哥留在身边，那么请求您把他留在我的记忆里，对此我无比感激。”说着展昭深深的叩头，当额头碰到冰凉的地面时，眼眶里的酸涩终于开始泛滥，展昭在地面上实心实意的碰触，在这个高大遥远到自己连碰一下他的衣角都没有资格的神仙面前，展昭明白自己所有的要求都渺小的不值一提。可是展昭还是决定一试，因为展昭知道当玉帝迈出房门的时候所有和杨戬有关的一切都会消失，不会再有人记得杨戬曾经存在，或者三界之内都不会再有任何神魔知道杨戬曾经在人间流连过。
展昭希望最少，在自己的记忆里可以留下杨戬的身影，所有和杨戬在一起的日子展昭都不想忘记。
可是，这个自己说了不算。
展昭一下下碰着地面，任性的执着，无言的哀求。
玉帝沉默了很久，终于松口：“好，答应你。”
展昭心头猛然一松，伏在地面。
玉帝已经拉开房门，却又稍作停留：“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让我千万年以来做出让步的凡人。”
展昭伏在地面平静道：“不，我还有这份自知之明，您所做出的任何让步都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我们共同在乎的那个人。”
玉帝终于轻笑一声：“我有点明白杨戬了，现在连我都有点喜欢你了。”声音的笑语还在风雪中飘荡，玉帝却已经不见身影。
展昭抬头起来，望着紧闭的房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有什么在胸口冲撞着澎湃着，展昭已经泪流满面……

小玉感觉到风雪中有什么异样的气息在流淌，非常飘渺几乎无法察觉，虽然感觉到了但是却无法定位，仿佛哪里都有又仿佛只不过错觉。
这感觉很微妙，也很不妙。
小玉的心不由自主的悬了起来，回头看看正盘膝坐在热炕上慢条斯理斟茶的杨戬，小玉掩饰着自己的不安，道：“舅舅，我看炉子里的碳不多了，我再去取些过来用。”
杨戬笑了一下没有阻拦，小玉觉得杨戬的笑容有些难以捉摸的味道。
小玉迟疑着，小心打量着杨戬的面色：“舅舅知道什么吗？”
杨戬淡淡道：“你不用去取什么碳了，回华山吧。”
小玉惊道：“为什么？是小玉哪里做的不好舅舅不要我了？这就要撵我走吗？”自从过完八月十五回来，杨戬就要把她和沉香打发回华山，沉香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舅舅撒泼耍赖硬是不肯离开，杨戬最后做出让步同意留下小玉，沉香只好委委屈屈的离开了杨戬的视线，但是也不敢就此回去华山，暗中还在滞留。杨戬似乎也知道，也没有强求，但是小玉却感到杨戬哪里有些不对劲了。
说不上来，所以更担心。
现在杨戬的态度越发令小玉无法猜度。
杨戬摇摇头，道：“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已经和你无关了。”
小玉猛然醒悟：“难道是……时间到了？”
杨戬没有表情，只是伸手指点了一下，小玉有些惶恐：“舅舅，你……”
杨戬打断她的话头：“我很好，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现在就回去——我说的话一向是有一句算一句的，不要等我用强。”
小玉慢慢蹲身下来深施一礼，眼睛里已经浮现一片雾气：“……舅舅保重……”小玉胸口仿佛堵上了一块巨石压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不敢提出滞留，更不敢提出展昭的名字，她不知道杨戬会有怎样的打算，会准备上演怎样的戏码……
因为什么都不知道，小玉离开的无比纠结。
杨戬却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小玉渐渐在茶香水汽间隐去身形。
杨戬跟上一句：“别忘了叫上沉香。”
小玉已经淡漠了身影微微欠身，终于化作一片虚无不见。
杨戬深深吸了口气，道：“请。”

太上老君挥挥拂尘念了一声“无量寿佛”，百无聊赖正在和山神土地公打趣的孙悟空一下子来了精神，看着太上老君道：“老倌又要做什么？”
太上老君一本正经道：“老道凡间游历时间已经不短，不知我炉里正在炼制的丹药火候怎样了，也该回去看看童子有无偷懒了。”
孙悟空眨眨眼，道：“老倌的游历结束了？那么是不是说俺老孙也可以回峨眉山了？”
太上老君翻翻白眼，道：“大圣您要做什么可是和老道毫无关系，您随意。”说着拂尘一挥足下云升就要离开。
孙悟空一把扯住太上老君的宽袖，道：“老倌动作到快，少阴阳怪气和俺打这个马虎眼，俺老孙跟人打架输了东道，求人出力又欠了人情，此时却是有些不明就里，老倌把话说清楚了再走不迟——再说咱俩已经凑了这么些时候了，也不差这一时三刻嘛。”
太上老君拉扯着衣袖，自然拉不过孙悟空，只好顿脚道：“我老道跟你不一样，我不是心甘情愿自己主动下水的，我是被人拉下水的，好容易事情告一段落我还不腿脚麻利点快些撤，再有什么岔子出来还不要了我的老命！”
“告一段落？”孙悟空的好奇心一下子上来，“一起去看看！”说着就要走，太上老君忙反手一把拉住他的衣领子，苦笑道：“哎呦，大圣爷爷您就不要去添乱了。”
孙悟空忙道：“哎哎，别乱叫，折寿啊！我这点道行在您老倌眼里根本数不上个儿，你不让我去好歹也给句话啊，俺老孙这心里好像有一百只蚂蚁在爬，快要痒痒死了！”太上老君无奈的扫了扫呆立在一侧的山神土地，干咳了一声，那些个小神立刻心知肚明的一下子跑了个精光。
孙悟空叫道：“哎，刚才输给我的赢头都还没给呢，跑这么快干嘛？！”
太上老君扯住他的耳朵，孙悟空便叫疼，太上老君贴近孙悟空耳畔低语几句，孙悟空的脸色变幻五彩缤纷！

八十一、
冰凉的空气似乎渐渐温热起来，杨戬提着袍角一伸腿便下了火炕，慢慢蹲身跪拜：“杨戬恭迎陛下。”
声音极淡，淡的分辨不出有任何感情的成分。
空气中似乎有了一声轻笑，杨戬没有抬头，却已经看见一袭淡黄色的长衫衣角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距离自己不到一臂远。
玉帝的声音也是极淡的，淡到没有任何感情起伏：“客气了，请起。”
杨戬从玉帝的玉帝听不出任何内容，但是他却没有动，他在等。
玉帝静静的垂头看着这个貌似恭谦的跪伏在地的司法天神，他的姿势很稳连发丝也没有一丝波动，从他的言语动作上看不出他有何情绪起伏，玉帝猜想就算此刻和杨戬面对面恐怕也不能从杨戬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或者长久以来自己这个所谓的三界之主就从来看不透眼前这位心底下到底是怎么打算怎么计划的。
承认这一点令玉帝的微笑稍稍苦涩了一点，看透的太多也没意思，总要有这样一个不能全然把握的出来考验自己的修炼自己的心性。
玉帝轻舒口气：“我的话从来不说第二遍。”
杨戬肩头微动，终于缓缓起身，面对玉帝。
玉帝的表情很放松，杨戬的瞳孔却在收缩。
玉帝仿佛没有看出杨戬眼底尖锐的光芒，偏身便坐到了炕沿上，随手端起一盏茶来轻嘬一口，摇头道：“有点儿凉了，茶香都沉淀了。”
杨戬忽然一笑：“陛下不会是专程前来喝一杯凉茶的吧？”
玉帝没有看他，伸手推开窗户，户外风雪一下子便袭进屋子里，温热的气息也就渐渐冰凉下来：“跟你说话一点意思也没有。”
杨戬道：“陛下……”
玉帝抬手制止：“我上次来的时候也不是因为这个冠冕堂皇的身份，这次也一样。”
杨戬暗自咽了口气：“……舅舅……”
玉帝道：“上次是我多事跑来和你做了一项交易，所以这次也只好再来一次把所有一切结束，并不是我闲得慌没事找事。”
杨戬道：“不敢，杨戬从未做此想。”
玉帝毫不介意的端着凉茶扭过头去再不看向杨戬，沉默便如风般蔓延，沉默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压力使得杨戬感到呼吸微微有些紊乱，但是他很快调整心跳，玉帝此刻一句话都没有交代到眼前的事情上，他不能先自乱阵脚。
风雪刮进屋子，原本还有些温热的水汽也渐渐沉淀，玉帝盘膝坐在火炕茶几前自斟自饮，凉透了的茶水斟入杯盏响起清脆的声音，叮咚有致。
玉帝的目光扫过，室内唯一燃着的火炉噼啪一阵乱响渐渐全部熄灭，只剩一缕青烟升起，却也在瞬间被吹进屋子里的风打散。
杨戬感觉到指尖开始发冷，屋子里烧着火炉埋着地龙火炕，杨戬原本穿的并不算多，并且他内力充沛神功护体也不会觉得冷，但是此刻冬天的寒冷随着风雪打着旋儿的围绕在杨戬身边，竟是不能抗拒。
杨戬知道这是因为玉帝的缘故，他在等自己先开口。
杨戬立在玉帝身侧面无表情，仿佛所发生的的一切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不能先开口，他要等玉帝先提出话题才知道下面该怎么接口。
杨戬不知道玉帝做过什么或者想要做什么，其实就算是知道了自己也没有那个本事可以阻拦可以改变，玉帝在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端详玉帝，可是棋逢对手杨戬一样什么也不能从玉帝的神情中发现。
天色很暗，看不出此刻已是什么时辰。风小了很多，雪却越下越大，从窗户望出去已经渐渐分辨不出院落里的景致，白茫茫的如同雾气一般遮住了杨戬的视线。
杨戬只觉得身上越发的寒冷，已经开始有些不受控的微微颤抖。
玉帝神情不变一如既往的喝着凉茶，茶水已经凉的像冰一样难以入口，虽然没有去看杨戬，玉帝也知道此时杨戬的面色已经开始发白，身子已经开始颤抖，没有法力作为一介凡人在他面前是无法掩饰这些状况的。
可是杨戬还是那样低眉顺眼的沉默着。
杨戬的沉默令玉帝感到一种博弈的快乐，他忽然拿不准杨戬会坚持多久。
等到屋子里光线已经暗淡的几乎看不清杨戬的身影时，玉帝终于有些颓败的叹息一声，缓缓伸出手掌，掌心里静静卧着一枚天眼银饰。
杨戬已经浑身冷的几乎失去知觉，四肢都有些不听使唤了，尤其可笑的是腹中饥饿令他感到一阵阵发虚，早就已经在暗自抱怨这具肉身的不便之处，但是杨戬不肯让自己露出一丝破绽，在眼前这人面前确实一点不能出错。
玉帝的手掌伸出来的时候杨戬偷偷松了口气，但是并没有去拿回。一年前是他自己把一身的法力封存亲手放到了玉帝的掌中，以此为代价换的留在展昭身边；现在他要是伸手拿回来就必然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杨戬还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代价，他心里有牵挂有放不下的东西，在不能确定的时候他选择没有动。
玉帝道：“你知道我的手伸出去从来也不会空着收回来。”
杨戬盯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这次，你要拿回什么？”
玉帝轻笑，他的笑容虽然很温和但是眼底下却一丝笑意也没有：“拿回我的司法天神。”
杨戬脸色发白目光炯炯，闪动着锐利的锋芒：“仅此而已？”
杨戬这样的锋芒已经很久没有见识过了，玉帝唇角浮出淡淡的嘲讽，终于还是有一个人可以让他把深埋的情绪暴露出来，终于还是有一件事令杨戬掩饰不住了。玉帝笑容不变：“一年前你自愿来到凡间流连于展昭身边的事情三界之内几乎无人知道，你以为真君神殿里面坐着的那个三太子能伪装成你几分？我不愿意把这件事摆在朝堂上公办，你就该知道我拿回的究竟是什么。”
玉帝的语气很淡，杨戬听到却只觉心都凉透了，是的，这是玉帝的作风，并且这也是玉帝最后的让步，若是自己再坚持会发生什么就谁也说不清了。
杨戬有些僵硬的伸手，在他的手指接近银饰的瞬间却又停顿：“我可以回天庭，回真君神殿，做回你的司法天神，但是我不能离开展昭。”
玉帝的笑容冷却，眼底有着异样的光芒闪动几乎无法辨识：“你这是在和我谈条件吗？”一字一字语气轻的需要很专注才能听清，却又重若千钧一字一字砸进杨戬的心。

巡街的时候展昭明显有些走神，连和他一起的护卫都发现展大人今天明显不在状态，虽然他还是微笑着叮嘱街边商户注意雪下大了路边湿滑，虽然他还是很警惕的发现一些细微的状况，但是不知为何，随行的护卫总觉得展大人就是心不在焉。
展昭会在不经意间转头眺望，会在微笑的时候忽然神色凝滞，会在说着话的时候眼神漂移，会在别人叫他的时候迟迟没有应答……
展昭知道自己是有点儿走神了，但是他无法控制。
午时那一幕仿佛只是自己的错觉，展昭也希望会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当临出开封府大门时候碰到公孙策，公孙策的几句话便使得展昭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当时展昭见公孙策冒雪从外边回来，随口问了一句。
公孙策说：“真奇怪，今天御医院的医正大人找我来要《神农药典》查看，我怎么会有这么一部早就失传了典籍，于是就回绝了，可是回房里一翻居然真的就在我的书柜里，这么要紧的东西我怎么会不记得了——这不，刚给他们送去，好歹嘱咐千万别弄坏了，估计已经是孤本了。”
公孙策带一点儿迷茫又有些欣喜的表情让展昭知道，所有关于杨戬的一切已经开始渐渐消失了，除了自己还记得，人世间再不会有人记得了。这是玉帝承诺答应的，可是明明知道为何心里还是酸涩难忍，需要用刻意的微笑掩饰，强迫自己集中精力。
可是，还是不由自主的就想：城郊外的大宅里，杨戬还在不在呢？


杨戬看着玉帝，目光毫不避让，杨戬知道只要自己的目光稍稍露出一丝情怯，那就再没有资格和玉帝谈条件。
是的，就是在和玉帝谈条件。
打从完成了修改天条的那件事后，杨戬已经再也没有想过会和玉帝谈什么条件，他知道自己其实根本谈不起，在这个凌驾三界之上掌控一切的人物面前，杨戬没把握。
没把握的事情杨戬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
他以为他所有的勇气所有的热血所有的忍辱负重都在上一次用完了。
杨戬没想到还会遇到一个人令自己再次尝试，玉帝的笑容冰冷，冷得似乎可以穿透骨髓，他盯着杨戬看，他越来越看不透眼前这个人，杨戬凭什么以为可以和自己谈条件？难道他又要耍什么“竖旗为妖”的把戏？难道他还想再把凌霄宝殿搅个天翻地覆？他忘了现在的他有了情，有情的人永远没有资格站在自己面前谈什么条件！
可是，刚刚好像自己才应允了展昭的条件吧？
玉帝的唇角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忽然就想起临来的时候王母笑容诡异的说道：“预祝陛下马到成功。”
什么笑？什么词？难道朕亲自出马还有什么摆不平拿不下的不成？
不过，一年前自己亲身前来好像也没有成功把杨戬带走……
玉帝收回目光转头望向室外，已经很暗了，外边的景物都看不清了。屋子里就更暗了，都快看不清杨戬的眼神还保持着怎样的执着。
玉帝心底轻叹，也许自己也还没有修炼到绝情绝欲的地步，所以也没资格讽刺杨戬。
屋里的蜡烛闪动一下一支支的都亮起了，小玉知道杨戬喜欢明亮，所以屋子里放了好多烛台，每当天色微暗就会点燃，并且随着光线渐次暗淡，小玉就会不断地增加蜡烛。现在没有人这么细心的关照了，一下子都亮起了，杨戬的眼睛忍不住眨了一下，再张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玉帝居然已经把窗户关闭，炉子里的热碳又开始燃烧，那寒冷彻骨的感觉一下子都被这烛火的光照给消灭了。
杨戬心底偷偷的松了口气，第一个回合算他小胜。

玉帝缓缓将手中的银饰覆在茶几上，神情少有的带了几分释然：“很久没有人和我谈什么条件了，我也有些怀念那种感觉了，好吧，你说说看。”
杨戬一笑：“我要说什么难道……舅舅会不知道？”他的笑容明显，甚至语气里都带着轻松，玉帝暗自撇嘴。
玉帝微微前倾接近杨戬，低语道：“要是我不答应，你是不是又要搞什么反下天庭竖旗为妖的把戏了？”
杨戬没有回避，很正经道：“陛下那是说笑，杨戬身上一百个把柄握在陛下手中哪里还敢在陛下手掌心里玩什么把戏。”
嗯？等等，这话怎么觉得有点儿熟？玉帝眉头微皱，一年前好像也是这样说的，一年前自己是怎么回的：“在你身上徇私枉法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果然，自己真的就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他破戒。
玉帝道：“你还记得一年前你是怎么说的吗？”
杨戬当然记得，但是却显得有些迷糊：“有点儿模糊了，只记得舅舅答应了我为我再徇私枉法一次。”
玉帝冷哼：“好记性。”玉帝忽然有些发恨，“那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好像给你分析过利弊的——如果你忘了我可以让你加深一下回忆。”
杨戬苦笑：“我这些小伎俩在舅舅面前完全不值一提，舅舅何苦说这些讥讽之言。”
玉帝冷冷道：“那你可是太小看自己了，能令三界之主选择退让的还真是数不出几个来。”
杨戬沉默了一下，玉帝道：“你是个聪明人，我真不愿意在你面前反反复复讲那些没意思的话——或许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找过展昭了。”
杨戬震惊，他可以猜到小金乌会先去找展昭，却绝想不到玉帝竟然也会先去找展昭。这不符合玉帝一贯作风，玉帝向来都是避讳和凡人打交道的，杨戬知道展昭绝没有重要到那个地步。
如他所言，玉帝的手伸出去绝不会空着收回，那么他从展昭那里收回了什么？展昭的记忆？展昭的情感？还是展昭的魂魄性命？
杨戬吃惊的眼神没有逃过玉帝的观察，他唇角的笑容显得有些残忍起来。
很好，玉帝心里窃喜，扳回一局。

八十二、
展昭很少主动请假，所以他开口的时候包拯也就没有拒绝，下了一天的雪汴梁城里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天气一下子冷的街面上连个人影都没有了，听说城外的广贤寺又开始支起粥棚舍粥了，所以那些流浪的乞丐什么的都一总的去了城郊广贤寺那里。
展昭开口的时候稍微有些不太好意思，他从来都是不休假的，打从入得庙堂他几乎没有因为私事告过假，但是展昭真的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他头一次这么渴望放纵一次自私一次，因为他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焦灼希望得到最终的答案。
杨戬，还在不在呢？
展昭没有和任何人提起初雪的那一日午时曾经发生了什么，展昭知道就算他说也绝不会有人相信，大概公孙策还要以为自己是过度疲劳产生幻觉了，说不定还要配几副药来吃。可是那样焦心的等候一个未知的消息，展昭有点儿高估自己了。
包拯没有问原因一口应允，他早就已经看出展昭的心不在焉，也许有什么心结缠绕，不知为何包拯心底下隐约觉得就应该答应，毫无原因。
天还是有些阴沉，但是已经不下雪了，路上泥泞难行。
展昭骑马走在官道上，本来很宽敞的大路因为被积雪掩盖湿滑得很，有很多杂乱的车痕马印足迹踩得分辨不清。
路很熟，展昭却走得越来越慢，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到得一个怎样的答案，如果杨戬还在那能说明什么？如果已经人去楼空自己又能怎样？
大门前的积雪没有清扫，还保持着雪落的模样，看得出自从下雪后这里就没有人出入过来，展昭想也许天时不好杨戬不爱出门，平时即便是天时好的时候杨戬也是深居简出的。展昭这样想着心里并不确定，他知道那日来找自己的是谁，那样身份高绝的人物出马又有哪个能不屈服于他的威严之下。
展昭轻轻叩响门环，很久没有任何回音，展迟疑着轻轻推了推大门，却应手而开，原来大门一直就没有锁住。展昭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似乎什么想法也没有似乎想的又太多。
进这座宅院展昭早就已经熟门熟路，甚至不用眼睛看也知道该到哪里转弯，该到哪里推门。很熟悉，因为这座偌大的宅院其实杨戬只用了很少的一部分，不过仅仅占用了一个前厅一个小小四合院，其他三进四出五深的什么因为杨戬从来未用展昭也就从没去看过。沿着长廊转过前厅，隐约有些淡淡的暗香，展昭恍惚回首便看见前院的墙角处一株腊梅开的正旺。
刚刚下过雪，枝桠上还缀着晶莹的冰雪，嫩黄的腊梅花花朵很小的隐藏在冰雪之下，眼睛扫过的时候几乎没有注意到已然花开。可惜冰雪虽厚却也掩不住花香，终于还是从阴沉的天幕里透出来。
眼前似乎有人影恍惚，展昭的唇角不经意间浮起淡淡的浅笑，曾经有谁在这里舞剑，有谁依依的目光徘徊？好像就在昨天，却已然天上人间。
越往里走展昭的心就越凉，没有任何声息，就算是杨戬安睡的时候，也应有沉香小玉出来喧闹……
等到了杨戬一直居住的房屋前，展昭停住脚步。
记忆里那是冬天最温暖的地方，任何时候来都会有燃烧正旺的炭火，有热腾腾的茶香，有杨戬可以暖透心田的微笑。
现在呢？透过紧闭的门窗展昭已经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冰冷。
是的，是自己太痴迷，总以为玉帝应允了自己的一个小小请求就一切有所不同，那是人力所不能违逆的世界，那是不会因为一个凡夫俗子就会产生变化的所在，是自己永远也够不到接触不到的。却偏偏心里放不下，总要亲眼看过了才会彻底死心。
白玉堂以前就嘲笑过自己，说自己是个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笨蛋。
自己还和他争笑，说那是因为自己认真，是不想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使得无辜人被冤枉，是自己想要尽一切所能还世间一个公道公平。
其实……自己就是一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