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少年锦时(兄弟,父子)

你必坚固,无所惧怕。
你必忘记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过去的水一样。
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虽有黑暗,仍向早晨。

楼主 Autism158  发布于 2017-01-29 22:28:00 +0800 CST  
我出生于二十世纪80年代末的冰城,那时候的天总是洁净的一尘不染,那时候很多人还住在低矮简陋的平房,那时候人心仍然纯朴善良,那时候我哥哥,还是一个喜欢揪小姑娘辫子的淘小子。

听妈妈说,她的肚子一日一日大起来的时候,哥哥常常跑过来摸一摸妈,煞有其事的说“弟弟,等你出生我教你爬树摸鱼吧!”
妈妈哑然失笑“你怎么知道是个弟弟”
哥哥一脸认真,随便擦了一把淌出来的鼻涕说“只能是弟弟,因为小女孩很麻烦,总是哭。”
这时候父亲脸色铁青的走进来,一把提起哥哥的后衣领踹了他一脚,咬牙切齿的说“这小子又把二胖家妞妞的糖抢走了。”

所幸我是个男孩,据说我出生那天,哥哥一放学就跑进家门问周围的大人我的性别,知道他有了一个弟弟的时候就咧开嘴笑了起来,掏出兜里的糖想给我吃,还好被爸爸拎出去叫他写作业。

父亲姓江,为我取名子安。他老来得子,母亲生下我时他已年逾四十,加上哥哥又是个调皮捣蛋让他频频操心的孩子,所以格外疼我一些,我长到七八岁,父亲仍然喜欢一把抱起我举高,用他下颌粗糙的胡茬蹭我的脸,把我蹭的呲牙咧嘴,那会儿哥哥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每每见到如此场景常常抱怨“爹,我像他这么大,你都不抱我了!”
父亲立马瞪眼“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满街跑,没有一日安分,哪像子安”说罢他将我抱的更紧,满脸慈爱。
哥哥不屑的撇撇嘴,放了书包就要往外走,父亲二话不说拽住他的后衣领“小兔崽子你又要去哪儿疯?”
哥哥满不在乎,崛起嘴说“老师说我成绩不好,让我放学之后到他家补课”
于是父亲松了手,哥哥一溜烟跑远了,父亲
盯着他的背影,声音低沉的叹了口气。

我虽受宠,却仍然比较怕我父亲,实在难能与他亲近——他是个煤矿工人,几乎不分白天黑夜的忙碌在矿井,回家后也几乎倒床便睡,几乎从不管我们兄弟俩,脾气也急躁,受到呵斥简直是家常便饭。从小到大,我都是由妈妈陪伴着长大的,妈妈是一个小公司里的底层职员,是一个十分温婉的女人,即使家里所有的事都是她一个人负担,她也从来没有对我们抱怨过半句。所以很多年过去,我对母亲的的爱远远多过了我的父亲。

我哥哥从小就不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他生性好动,父亲疏于管教,母亲又过于慈爱,养成了跳脱的性格,成绩也一直是班里的倒数,父亲虽然不管我们,却对成绩十分重视,在我年幼的印象里,哥哥因为小升初的考试没有达到城里的稍微好一点的初中的分数线,被父亲狠狠的打了一次。那年,我五岁。

那天我正在午睡,被院子里嘈杂的声音吵醒之后听到父亲的怒骂,连忙推开门去看,哥哥跪在院子里的砖石上,脸色煞白,眼含泪花,目光却是倔强的,父亲没有去下矿井,而是拿着柳条往哥哥的后背和臀上用力的一下一下抽下去,柳条打在肉上发出的噼啪声不禁让我打了个冷颤,他一边打一边骂“你个不争气的玩意儿”
“我生你养你这么大,你就用这个回报我?”
“你还懂不懂廉耻!有没有羞耻心!”

父亲气的浑身发抖,看哥哥的那种愤怒的眼神几乎想要杀了他一样,哥哥就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跪着,也不认错,也不求饶,顶多就是一声闷哼,我被吓得哇的一声大哭出来,迈开小短腿跑到哥哥面前抱住他的身子一边哭一边说“哥哥!不要打我哥哥!!”
哥哥用力回抱我,这时候我才发现他的身子不停的颤抖。我听到他说“子安,子安,你别哭。”
可是我当时什么都不顾了,只是一味的哭,一是怕哥哥被父亲打死,二是也怕父亲连我也一起打了,我把头埋在哥哥的肩膀上不住的抽泣,他的下颌放在我的肩上,不一会儿那里便是一片湿润,我们俩就那么互相抱了好久,还好我没有再次听到那种可怕的,柳条抽打在肉上的恐怖声音。
晚上,我看着母亲掀起哥哥的衣衫,又拉下他的裤子,用棉签蘸着药水涂在哥哥身后深浅不一的,鼓起来的红肿伤痕上,涂着涂着,我看到母亲的眼圈儿也开始泛红,她说“子诚,还疼不疼”
过了一会儿,穿出一个闷在枕头里的声音“妈,没事儿”
“这孩子…”母亲叹气“怎么就那么犟”
我一直握着哥哥的手,对母亲说“妈妈,爸爸今天好可怕,他为什么要打哥哥”
母亲下意识的望了望哥哥,缓了口气说了一句“他也不想这样”然后把目光冲向我,抬手揉了揉我的脑袋说“子安,你要听话。”
我懵懂的点了点头,自此以后,对我父亲却是愈发敬畏起来。

楼主 Autism158  发布于 2017-01-29 22:29:00 +0800 CST  
我还年幼的时候,以为听话二字不过是父母说的话,一定要做到。
他们叫我认真听课,我就每节课都认真的听,他们让我不许挑食,即使是我最讨厌的菠菜我也努力吃下去,他们叫我不许淘气,所以我几乎从不跟着哥哥爬树摸鱼。
哥哥初中第一天开学的时候,母亲为他穿上新做的衣裳,还递给他一只新书包,那时候我还穿着哥哥淘汰下来的旧衣服,现在一边不满的瞪着哥哥看,哥哥看到我的模样咧开嘴笑了一下,眼神清清亮亮,稍显得意却又有很深的宠爱,他的一只手伸到我的前面大力揉了揉我的头发“小不点儿,哥哥回来给你带糖吃”
父亲放下刚喝了一口的茶,斥道“别忘了你去中学是做什么的,你能去这个学校,老子求了多少人,你给我记住了,学出个名堂来。”
哥哥脸上的笑容倏的凝固,然后背起书包转身就走,我看着他的背影,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是当时我读不懂的一种混合着期盼的黯然。
我往前走了两步,喊他“哥哥!我去送你!”却被身后的父亲一把拉住,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完全的包裹住。
“我们一起去”他回头冲我母亲说“孩子他妈,今晚做点儿好的”
母亲遥遥应了一声。

这一路走的十分漫长。
哥哥在前面悠哉悠哉的走着,父亲领着我跟在他的后面。
我不敢拽出被父亲包裹住的那只手,但又想跟哥哥同行,抬起头看到父亲稍有不豫的脸色,张了张口却没有出声。
于是我们三人沉默的走着,穿过几条街巷,还有一座长长的桥——听父亲说桥下是松花江。不远处便是哥哥的中学。
哥哥自顾自的走到门口,父亲叫住他,难得换了平和的语气“子诚”
哥哥停住脚步。
“去吧,好好念书,别再让父母操心了”父亲点了根烟,气味飘过我身前,我皱眉捂住了鼻子,眼睛一直盯着哥哥清瘦的后背看。
可惜哥哥一直都没有回头,待父亲说完,就走进了校门。
我听到父亲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抱起我,见我捂着鼻子不满的神情嘿嘿一笑,顺手扔了烟,放在脚下踩灭,复又看我,眉眼早已如融化了的春雪“子安,你得给父母争气,知道吗?”
“嗯…”我含糊的应声。
父亲神情更愉,大笑道“小不点儿,你懂什么是争气么?”
“好好学习…?”
父亲用他满是胡茬的下巴蹭了蹭我的脸,转身往家走,他的胳膊强壮而有力,一直把我抱回到家门口。
我上小学之前,家里的日子还算安宁,父亲依旧不理家事,母亲依然温柔贤良,哥哥的成绩虽然不好,但终究不是倒数几名,偶尔成绩还会徘徊在中等,父亲倒未因为成绩之事为难过哥哥,但我总觉得他总是对哥哥存在着一种偏见,每次看哥哥的眼神里总有着一种审视,或者不满。
只是当时的我,还并不明白那偏见的来源。
我们的家境并不怎么好,父母的薪资本就微薄,还养着两个孩子,我小时候很爱吃大白兔奶糖,可那奶糖对于我家来说却是一种不能多吃的东西,父亲不给买的时候我曾尝试过坐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哭,回家后却遭到生平头一次严厉的斥责。自此以后再不敢耍赖。哥哥却总是时不时的在放学回家后来到我的屋里,眉眼带笑。
“小子安,今天有没有乖?”
“当然当然”
“给!”
他揉我的脑袋,伸展开拳头,手心里赫然躺着两块大白兔奶糖,我兴奋的拿起来,糖皮还有些潮湿,然后迫不及待的放进嘴里。
满口香甜。
我后来吃过许许多多的糖,可不知为何,从来没有小时候那般甜腻诱人。

楼主 Autism158  发布于 2017-02-05 19:30:00 +0800 CST  
我却从未想过,生平挨的第一次打,也是因为那该死的大白兔奶糖,而那不顾我的哭喊将我按在膝头扇巴掌的,是素来疼我的父亲。
“你怎么就那么馋!小兔崽子,不吃糖能死啊!!居然让你哥哥偷人家的糖给你吃,你还要不要脸!”
可怜我当时年纪小,被打了也只是嚎啕大哭不知道辩解,我根本不知道不要脸是什么意思,我只记得当时妈妈欲言又止想要拦下盛怒的父亲却未能成功,哥哥站在一旁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多希望哥哥能替我说句话,能告诉爸爸我没有让他去偷,我没有。
可是哥哥什么也没说。
关于那次挨打我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父亲还算留了情没有用柳条,挥了一阵巴掌也就气呼呼的离开了,我费力想揉揉身后火烧火燎的痛处,只觉臀部肿了老高,轻轻一碰都是钻心的痛,母亲冲上来把我抱在怀里,她的怀抱柔柔软软却有温热的液体落下来,身子也有些轻微的颤抖,她说“子城,你快去拿药来啊”
哥哥应了声,母亲哄了我许久我才勉强昏睡过去,即使是睡梦里仍能感觉到身后的疼。
醒来时哥哥不在,母亲的脸冲着我侧身而睡,一只手放在我的身上。阳光下她脸庞的轮廓模糊而柔美,只是眼圈儿有些泛红,我看着她,很年轻的一张脸却多出几分疲惫,眼角甚至还有隐约的细纹。我凑过去想摸摸她的脸,刚一动又狠狠疼了一下,禁不住“哎呦”一声。
母亲瞬间转醒,眼睛望向我时便有了几分水汽,她嘴角扯出一缕极浅极淡笑,搭在我身上的手转而放到了我脑后的头发里揉了一揉。
“好点了没?”
那时我还小,并不懂应该为让母亲放心而点头,那一刻我心头所有的委屈一并迸发出来,在她怀里止不住的大哭出来。
我断断续续的说“我没有 …没有让哥哥去偷”
母亲搂紧我,用令人安心的语气说“我知道,我知道。”
她知道有什么用呢?
我惧怕自此父亲对我如同对哥哥一样动辄打骂。
好在他没有,而且还主动给我买了两颗糖。
当然这是后话。
止住哭声后我问母亲“哥哥呢?”
“去上课了吧,这孩子…我该说他什么好。”母亲叹了口气,轻抚着我的背。
我心里滋生出难以言喻的难过。我知道,哥哥在躲着我。
若是以往,即便是我摔跤了他都会心疼的哄我许久,可这次我挨这么重的打,他却只是沉默着。
心里生出一根刺,戳的我很疼很疼。我始终不明白哥哥为什么不替我解释,也不明白他的熟视无睹。
我跟哥哥之前的气氛似乎一度变得微妙起来。
犹如原本相近的两颗心中间横了一道薄如蝉翼却清晰可见的屏障。我在屏障一端远远的望,他在另一端并不走近。谁也没有去主动打破它。
哥哥还是会帮我系鞋带,拉着我一同上学,闲暇的时候陪我在外头游荡,可话却少了许多,眼神也似乎蒙了一层半透明的纱。
哥哥再次递给我奶糖的时候我断然摇头“我不要,爸爸会打我的。”
他眼里一层希冀的光一闪而逝,泯入没有边际的尘埃里。却执着的伸着手,等着我像以前一样拿起来吃掉。
我拿起那颗糖,委屈又从心里咕噜咕噜的冒出来,我把那颗狠狠的丢在地上。从他身边跑开了。
若是回头,我能看到他惊慌的,手足无措的模样。
后来我才明白他那时候也不过是个孩子。面对盛怒的父亲,他也是怕的。

楼主 Autism158  发布于 2017-03-30 20:58:00 +0800 CST  

楼主:Autism158

字数:4230

发表时间:2017-01-30 06:2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8-22 14:48:0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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