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方舟(师生,兄弟)

8.9


“你母亲的牌位已经做好了。”


方舟只觉得他拳头般大小的小心脏,像是瞬间被人紧紧握在手心里,脑供血骤降,就连周围的空气也好像稀薄了。
景升鸿从来没有用那么正式的语气,与他说过那么敏感的内容。
他看着父亲一脸的云淡风轻,原来,一直自以为可以什么都不在乎的,都只是掩耳盗铃的坚强罢了。
眼前的人,真的是他的父亲啊,是他十五年都未曾见过,却有着逃不开躲不过的羁绊的父亲,方舟好像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敢想却不敢表现出来的期待,他多么希望从景升鸿那里,得到少许来自父亲的亲情,哪怕一点点也好。


然而,景升鸿显然不是一个能,或者会,注意方舟微表情变化的人,兀自接话道,“照道理,你妈的身份,景家是不能为她做牌位的,就更不用提纳入祠堂了。”
方舟只觉得刚刚点燃的一丝丝期待,瞬间被一个大浪拍了下去,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眼前的茶杯,等着景升鸿的下文,却不自觉地捏起了拳头。


“不过,”说到这里,小抿了一口茶,又将茶杯搁在了桌上,“你易阿姨说,你既然回来了,身要正,名要实,就不能再藏着掖着了。索性把事情都摊在台面上,也好堵住有心人的嘴。”
景升鸿自以为措辞婉转高深,讲得入神,便丝毫没有注意到对面小孩的神情。
方舟的头是低着的,但不是垂着。他努力控制住自己握拳握到颤抖的双手,将他们牢牢贴在大腿上,又拼命固定住自己瞪大的眼眸,只好牢牢盯着茶杯的水平液面。
其实这半年多来,除了偶尔入睡前和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会想念起方彦儿来,大多数时候,他都怀着一颗乐观积极的心。而且,景臻景至一前一后也都替他打理好了生活上的诸多,一忙起来,也没什么时间供他惆怅哀怨的。
他很明白有伤必结痂,生活要继续的道理。
可是他却受不了,别人看他结好了痂,就试图想要替他剥开。
更受不了,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方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对景升鸿本就不如对景臻那样,打从心底里的尊重,于是也就紧紧抿着嘴唇,连一个眼神都不给。
“这样一来,你方舟也是有名有份的景家三少爷了。”景升鸿五指虚虚得倒扣在桌面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我会吩咐人这两天去安置的,年初一家里有祭拜的惯例。”


方舟这才麻木地“嗯”了一声,这是他坐下后说得第一个字。
不是他全部赞同,也不是他不敢反对,只是,当眼前人已经将所有都决定好了实施好了,并一件一件地像给木偶报流水账一样的时候,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没必要了,只要听着就好。
听听,就好。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他的父亲。


方舟以为这场对话会就此结束,只是他没想到,已经快要耗尽他所有能量去听去接受去消化的谈话,只是铺垫而已罢了。
景升鸿突然停下了敲着桌面的食指,声音多了几分锋利,“但是,有个要求。”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方舟甚至不可思议地抽了一下嘴角,他感觉到自己胸腔像是被打开了似得,有人源源不断地向里吹着凉风。
方舟懒懒地上移着目光,终于落到了那张保养得不错却依旧透露着岁月痕迹的脸上,“什么?”
“景江集团的股份,你不能碰。”


景升鸿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明显的自卫的姿态,他试探的眼神,咄咄的语气和犀利的吐字,都像是密密麻麻的刺,深深插入方舟每一寸皮肤里。
方舟只觉得本就被碾压过了的心脏,被放进了搅拌机里似得,他好像真的体会到,原来人说心碎心碎,就是这种感觉。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双眼充盈着泪水布满着血丝,直到视线模糊,景升鸿的脸开始在视野里轻轻晃动,他才努力控制住颤抖的声带,稳着并不平稳的声音道,“这个世界上,送给我,我也不会要的东西,并不多。你们景家的一分一厘,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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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觉得这才是大多数家庭里父子的相处模式
像哥哥们那样父慈子孝的毕竟少数
父亲的刚愎自用故作姿态和可笑的大局观念
儿子的自以为是神经敏感和幼稚的独立精神
很容易就剑拔弩张争锋相对了
重发,不好意思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6-01-11 01:52:00 +0800 CST  
写在前面的话:
大家小看方小舟的脾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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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上,送给我,我也不会要的东西,并不多。你们景家的一分一厘,便是了。”


“送给你?你也太高估自己了。”景升鸿的声音不再把持着,原本对方舟没规没距的回话态度就不满,竟没想到这小子竟那么倔,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对他说话了,“你两个哥哥,哪个不是刚学会认字就开始看文件的?你把自己想成天才了?”
方舟的咬合肌有点微微发酸,他本以为对父亲,对于这些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家产,是不会有那么多情绪的,然而听到来自他直白的否定和不信任,竟还是不能自己得,伤心了,“您不是都已经决定好了吗?股东会都完了,本来就是来通知我一声而已的,何必装作好人心善。”
方舟是从来没有想过会伸手索取,但是,骄傲的小孩又怎么受得了你为此将他的双手绑起?


景升鸿的手指虚虚在书桌上点了几下,音量瞬间就变大了,“我的决定,要为全公司上下近万员工负责,你知道那是多大的责任吗?”
只一句话,方舟觉得身上的每个毛孔都被点燃了。
他嗖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原来从上朝下俯视一个人,竟是这种感觉,“跟我谈责任?!所有人都可以跟我谈责任,唯独你不行!”
“放肆!”
景升鸿气急了,一拍桌子就站起来。
他没有想到方舟竟有那么大能耐,总以为他被景臻景至前前后后都管教得服服帖帖的,又觉得这几天相处,多少有些融洽的味道,竟没想到这小孩还能说出那么没规矩的话来。


方舟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屑,那十六岁少年的叛逆棱角,刀刻出来一样的轮廓,和所有被景臻用各种手段压制了的性格里的不安分,全都像是被唤醒的狮子,张牙舞爪地往外跑。
再能隐忍,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方舟的眼神像是在喷火一样,丝毫不带畏惧地直勾勾盯着他父亲,“凭什么直到今天你依然可以高高在上,自以为神一般地安排这个决定那个?!”说到这里,竟有些咬牙切齿,“全公司上下的员工们都是人,我和妈,就不是人了吗?就不需要你负责了吗?”


景升鸿的眼睛也有些充血,平时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此时此刻,再也不能自矜,脸上的皱纹和老年斑,全都暴露无遗。
很少有人敢这样挑战他,也很久没有人这样指着他鼻子数落他的过错。
他像是用很大的力气在拍着桌子,可声音却并不怎么大,“既然是决定,就一定有利弊,有得失。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努力才替你和你妈正了身份的吗!?”
方舟不可思议地一笑,“呵呵,得失?得,就是承认我妈是妾我是庶子;所谓失,便是景江的所有权。”他眼风一转,刚刚的笑意全都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决绝的愤恨,“那我告诉你,你自以为的得,是我方舟最想摒弃的东西,你自以为的失,我根本从来就不屑一顾。”


“你别忘了,”景升鸿用颤抖的手指在空中虚虚画着,“你身上流着景家的血,这是改变不了的。”
方舟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些无奈,“您错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我也不会为改变不了的事实而纠结。”
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点飘忽不定的惆怅和无处可逃的怫郁,“是你,放不下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是你无法接受已经遗忘了十五年的庶子突然回归,是你根本就不愿意面对曾经的过错!你所以为的,帮我和我妈正身份,其实只是为了让你这提着的心有安放的地方,为了让你可以自欺欺人地以为你至少为我们母子付出过,为了终有一天,若是出现质问声,你可以不要脸地抬起头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们!”


方舟看到景升鸿微微扶着桌子摇晃的身体,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不敢想象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可是到了这一步,竟是没有办法控制。
他将景升鸿的气急败坏暴跳如雷尽收眼底,像是挣脱了缰绳的野马,要把所有委屈不甘一一吐露出来。
又往前垮了一小步,声音苏凉寒心,“您放心,不是我的,我不会拿。你也不用为了安抚我而把妈妈的牌位纳入祠堂了。我母亲的身份,并不需呀一块牌位来证明,她不是会祈求世俗接纳的女人,也不是你们用来堵住别人嘴的借口。她是我的母亲,在我人生前十五年里,替代了你的存在。作为她的儿子,我可以很负责坚定确信地告诉你,景家祠堂,方彦儿不稀罕。”
他看着景升鸿沧桑显老的神情,垂在身侧的手掌,和倚在书架旁的身子,脑海里似有无比贴切的四个字----老态龙钟。


然而说到最后,竟不觉得气愤了。
方舟想,他算是知道,心都凉了,是什么感觉。
所谓仇恨,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在心里念叨----
“你怎么可以这样?”。
然而如今,方舟刹那间觉得,所有的仇恨都不复存在了,因为他是彻底看清楚,景升鸿是什么样的人了,他就是可以这样。
若是对一个人不抱丝毫的期待,便也不会希望落空,便也能对他的自私虚伪欣然接受了,心,便也冷了。


方舟再一次直视景升鸿的眼睛,他在父亲渐渐缩小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么坚强,那么果断,那么刚毅,不正是自己一直希望成为的样子吗,怎么却那么令人无法直视。
他的声音很轻,吐字却无比清晰,“我不会给你任何想要减轻自己愧疚的机会的。我要你一直都记着,有个绝世芳华的女人,为你毁了一生;有个壮志踌躇的少年,因你活在阴影下。”


景升鸿瞪大着浑圆的双眼,里面饱含着愤怒,惊讶,凄凉,还有一丝方舟不愿承认的,歉意。
像是要说什么,嘴唇启开,手臂刚刚要抬起来,却又落下。
随之落下的,还有整个像是被抽了骨架的躯体。
方舟就这么静静看着眼前的人,顺着一旁的书柜,像脱了线的木偶一样,滑落在地板上。
他的气管像是瞬间被打了个结,压抑地呼吸不了,但他知道,那是惊恐。
那苍白的脸色,充血的双眸,缩小的瞳孔,颤抖的双唇,涔涔的汗水,纵横的皱纹,深深烙在方舟的脑海里,。


他呆立在那里,不再愤恨,不再自怜,不再委屈,甚至不再期待他的道歉。
方舟觉得,自己仿佛站了很久很久,久到,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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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景升鸿渣爹的评论翻天覆地,我前面回复里有提到一些,可能大家没注意,复制到这里,有兴趣可以看下。
景升鸿之所以会安排这样一场”交易“,一方面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过错,不觉得给了你方舟方彦儿名分是因为曾经愧对你们,反而倒更像是施舍,所以方舟会反应那么大,很大一部分原因只是因为他没看到父亲的内疚自责。另一方面,景升鸿在这里提及股权的事情,其实也是在维护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的自尊和权威,他正是不想要方舟觉得他在认错在妥协在讨好,所以才找了那么一个借口,想要掩盖自己表达歉意的意图。而偏偏,这个借口又太敏感了。所以,事态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父子之间的相互不了解不坦诚,是很主要的因素。景升鸿不了解方舟的敏感之心,不知道,其实那孩子什么都可以不要可以不在乎,仅仅是希望你作为父亲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错误,承认对他们母子的愧欠。而方舟也不了解这个父亲。景升鸿在提及牌位的事情的时候,都会把易安安扯进来,说得好像这并不是自己的意思似得,其实就是太在乎面子了,不想让方舟觉得,这本是自己的意思,是自己表达歉意的一种方式。只是要一个刚回家半年的高一孩子,怎么在这么敏感的话题上,还能保持中立挖掘深层次的情感呢?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6-01-15 14:52:00 +0800 CST  
9.0


方舟很害怕。
他知道景升鸿的身体一直不是最好的,可是当他愣愣地站在床边,注视着家庭医生和协助护士们前前后后围着景升鸿忙碌,听到医术娴熟的赵伯语气里难以掩藏的焦急,望着床上景升鸿苍白而虚弱的脸色,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


他想走近一些看,想要问问有什么要帮忙的,却突然被一只手拉住了胳膊,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到易安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些茫然的无奈和不知所措,“小舟。”
方舟咬了咬嘴唇,没有再说什么不要碰我不要这么叫我之类的话,只是叫了声,“易阿姨。”
易安安看他的眼神里,竟带着几分恳求的色彩,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声音软绵绵的,“你能不能去外面等?”
方舟不禁皱起了眉头,却立刻听易安安解释道,“医生说,你爸不能再受刺激了。”


方舟没有离开,他就这么木讷地站在房门口观望。
里头易安安时不时查看输液,又时不时试试景升鸿的体温。他看着她微显苍老却依旧风采非凡的背影,突然就觉得自己很残忍。
不可避免地心情复杂了起来,方舟一直知道自己是个善良正直的人,却绝非一个温暖人心的孩子。
他难免试问自己,此时此刻对景升鸿做的,和当年父亲抛下他们母子两的行径,又有什么区别呢?


方舟看到易安安如此心甘情愿地照料着景升鸿的一点一滴,前后服侍,俯首帖耳,心悦诚服。举手抬足尽是温婉细致,就好像要把一颗心都交到这个男人手上,甚至都还不够。
他突然觉得----可能,自己母亲那么骄傲的女人,是不会甘于做景家夫人的。


来自楼梯口急促紊乱的脚步声将方舟的思绪拉回来,他的心一紧,刚一转身,果然就看到黑着脸的景臻疾步向他走来,后面还有大哥。
方舟只觉得景臻身上散发着一股他不曾接触过的气息,说不上是愤怒,也不是诧异,更不是威严,带着焦灼,有些慌忙,更多的,还是失望。
方舟并不敢直视走在前面的哥哥,他只是用余光感觉到景臻向他的方向走来,像是一股强大的低气压团正在逐渐逼近,唤醒了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准备迎接哥哥的斥责。
然而,景臻竟是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小孩,从他身边十厘米擦肩而过,自顾自径直走进了房间。方舟甚至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不知是刚从外面进来,还是为什么,景臻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凌厉的霜寒,让小孩一个机灵。


他被勒令在门口等,就只是站在门侧,默默地望着景至走上前单手勾住已经有点摇摇晃晃的易安安。
他看到易安安僵硬地扬起嘴角,回握景至的手略显苍白,还有她转身背对大儿子,却刚好被方舟捕捉到的擦泪的动作。
赵医生对着母子三人说了些什么,景至偶尔以点头回应,而景臻则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床上躺着的景升鸿。然后方舟就看到赵医生给景至使了个眼色,景至便拉了拉景臻,就和赵医生一起出来,关了门只留易安安和帮忙的护士在里面。


“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只是,中风这种病灶,发作起来,一次会比上一次更加严重,所以平时一定要注意情绪的控制,预防是关键。”赵医生关了门就对两兄弟细声道。
景至和景臻的表情,一下就严肃起来。
方舟站在一边,紧紧咬着嘴唇,心上仿佛压着一座五指山。
“不过还是应该庆幸,这次只是小中风,脑供血很快就恢复了,所以没什么长远的功能性影响。”赵医生从小看着这两兄弟长大,也知道他们身上的担子有多重,这时候,又要让他们知道实情,又要替他们宽心,也是挺难的。


景至点了点头,谢过赵伯后便发问,“父亲什么时候会醒?”
“之前已经醒过了,我打了点镇定,又睡过去了而已。”
景至似是仍旧若有顾忌,“那,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方舟看着一向如神一般始终掌控全局运筹帷幄的大哥,突然变得比女人还细致,鼻子后方突然一酸。
赵医生将自己脖子上挂的听诊器拿下来握在手里,“医嘱我都印出来给夫人了。”
“麻烦您了,赵伯。”景至对着赵医生微微欠身。
赵医生突然转向一旁一句话都没说过的景臻,“你的胃怎么样了。”
景臻这才如梦初醒,脸上的神情却是没有丝毫的放松,“多亏赵伯的药,好许多了。”
“哼,你再折腾,看我还给不给你去找药!”


两兄弟送走了赵医生,再回来时,方舟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景臻这次没有再忽视小孩,走到他面前,进门后第一次将眼神落在方舟身上,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
方舟刚才还在想为什么哥哥连看都不愿意看自己了,可如今被景臻冰刀一般眼神注视着,突然就后悔了。
被逼得无处可逃的方舟,只得将目光移开,却在那一刻突然看到景臻的手猛地抬起,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意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
微启开一条缝,就看到站在后面的景至单手紧紧握住了景臻尚未落下的手腕。
然而,景臻甚至都没有回头看景至一眼,也没有试图挣脱,只是目光始终死死盯着小孩,立马又抬起了左手,这次更迅速,且准确地落在了方舟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的脸上。
“啪!”
方舟觉得脸一麻,倒也没有感觉很痛,后来才知道,当时心里的惶恐和害怕,已经掩盖了其他一切感官。


他垂了垂头,又抬起来,看到景臻的右手仍然被景至握着,牵动着僵硬的嘴角,“二哥,大哥,对不起。”
景臻的脸更黑了,就像是瞬间被灌了墨水似得黑。他突然抽离了景至的钳制,一下拉住方舟家居服的衣领,猛地用力一推将他钉在身后的墙上。突然而至的冲击力让方舟觉得,自己的肺像是被拿出来抛到了弹簧床上弹了一下,耳边回响着肩胛骨敲击墙面的声音,甚至让他怀疑起是不是骨头碎了。
可是,令他更畏惧的,还是景臻燃烧的双眸,弹出的青筋,和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这些带着暴力色彩的举动。


“方舟,你怎么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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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臻一直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6-01-16 15:03:00 +0800 CST  
“方舟,你怎么忍心。”


景臻一字一顿地质问手底下的小孩,他就这么死死盯着方舟惊恐的脸庞,无处可逃。
他的每一个字就像是自由落体的石子打在方舟的心上,一句话说完,方舟觉得自己就快要心肌梗塞了,但却一个字也说不上来,就连叫声哥的力气都没有,喉咙像是被502黏住了似得。
他充满畏惧的双眸就这么来回在景臻的脸上移动着,像是在确定,这就是哥哥的脸,那张曾经时刻为他挂着笑容的脸。


“放手。”
景至坚定刚硬的声音稳稳地落入了方舟的耳朵,印象里大哥很少用这样几近命令的语气,因为通常,那与生俱来的威严就足够听者乖乖顺从了。
方舟感觉到按着他胸口的手一松,顿了几秒,力道被渐渐收回。
景至瞥了两个争锋相对的弟弟一眼,往后退了几步,坐到客厅的沙发上,“都过来。”
这声音里的温度,只有景臻听得出冷暖。
景臻明白,今天自己的冲动,大哥怕是早在心里抽了自己几千下了,不敢再放肆,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定下来,站到景至面前。


景至扬了扬下巴,“坐。”
一个字落下,两人显然都不愿意做出反应似得。直到景至的眉头又快要皱起,景臻才识相地迈开了步子,在景至的身侧坐下,只是方舟仍旧是愣愣地站在那里,眼神里涵盖了畏惧,迷离和惘然,这些他十六年来很少经历过的情绪。
景臻看着木讷的方舟,刚要发火,就看到景至用脚碰了碰方舟的鞋子,然后用圆润饱满、安神定气、柔软磁性的声音道,“方舟,坐,大哥想听你说说。”


话音刚落,小孩不知所措的双眸里,就嗖嗖掉下了两行泪。
方舟看着大哥的眼神有点模糊,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哭,只是听到大哥那么温柔的声音,就好像从悬崖上急速下降的身体,突然被一只大手捞了上来。
他不是委屈。他知道今天这个事情闹成这样,他肯定有错,甚至也已经做好了乖乖认错甘心受罚的心理预备了。但是,看到景臻对他从未有过的态度,那冷峻的眼神,带刺的话语,和生硬的举动,小孩还是难过了。
他想,自己可能是被惯坏了。
他的二哥,从来都应该是循循善诱跟他讲道理的人,怎么能有脾气呢,怎么能不听他解释呢,怎么能对他那么凶呢?


方舟挨着沙发坐在了景至对面,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停都停不住。
等了大概有一分钟,景至终于沉了声道,“眼泪擦了,不许哭了。”
方舟听话地抽了纸巾擦脸,深深吸了几口气,才闪着略红了的眼睛,看着大哥,声音带着些许哽咽,却真的是诚意十足,“是我错了。”
不知是不满他的哭腔,还是不满他的认错,景至的眉头也蹙了起来,等了一会,才道,“这我知道。我想听你说的,是我不知道的。”


方舟将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他试探性地看了眼景臻,却在对上哥哥的眸子那一瞬间,马上就又躲开了目光,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景至斜眼瞥了一眼正襟危坐,好像随时随地就要冲上去揍方舟一顿的景臻,无奈地呼了一口气,对方舟说话的声音又多了几分耐性的诱导,“方舟,我希望你知道,哥不是在审问你,也没有要怪你。这是我的父亲,也是你的父亲,发生这一幕,大家都不想要看到的。”景至换了个更加随性的姿势靠在沙发上,“我更想要听到的,是你以一个弟弟的身份,向我倾诉,向我吐露心绪,甚至可以是抱怨。”


“大哥,我不敢抱怨,都是我的错。”方舟终于恢复了平常的声音,听起来也更坚定了些。
景至突然严肃起来,“如果没有发生这件事,爸没有倒下,你告诉哥,你还觉得你有错吗?”
方舟咬上嘴唇,拳头握得更紧了,想了好久,才默默地摇了摇头,然后像是猛地想起什么似得看向景臻的方向,连忙补充道,“我不知道。”
景至点了点头,语气很是霸道,“那就说明,至少那句‘都是我的错’,并不是你的真实想法。”


方舟慌张的眸子出卖了他的情绪,没有再狡辩,他知道,大哥面前,自己所有的面具,都能尽然脱落。
他逼自己不去看景臻的脸色,用指甲掐了掐掌心的嫩肉,道,“爸找我,是想要谈母亲牌位的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得从大哥脸上垂下来,但是说到这个事,语气竟是又慷慨激昂起来,“爸说要把母亲的牌位纳入景家祠堂。”
再提起那些敏感词汇,方舟竟没想到自己的心还会狠狠一痛,紧接着又感受到心脏在胸腔里加速跳起来,就像是要跳出来似得。
“但是,作为交换。”说到这里,竟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又将目光向上寻去,停在了景至复杂的双眸间,“父亲说,要我放弃景江的持股权。”


方舟说完,竟是感到面前的景象又模糊起来,连忙抬头将还没有滴落的眼泪咽了回去。
景至的心里是惊讶的,他也明显感到紧挨着他坐的景臻身子不可抗拒地一紧,可是面上依旧静如止水,“那你怎么说的?”
方舟咬了咬唇,他逼自己抬起来挺起胸,“我说我都不要,股份我不要。家母也是寻求清净脱离世俗的人,不求名门正气,只求落叶归根罢了。”
景至虽然对方舟没有景臻那般了解,可是他也知道,一个十六岁的小伙子面对这样的情况,那些长期以往埋在心中的仇恨,就像是催化剂一般,会说出什么话,父亲为什么会倒下,大概也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你就是把父亲想要踏下的台阶,给撤了。”
景至一句话说得顺其自然一气呵成,不是责怪,不是质问,也不是推测,只是平淡无奇的陈述句。就好像是在说小说里的人物似得,不经意地挑拨着方舟心里最不愿意触碰的和弦。他确实是顺势推舟,这么做了。
----他知道景升鸿想要赎罪弥补的机会,可是他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小孩刚刚的英勇果敢的气焰瞬间就好像被熄灭了,眼神里的刚毅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无措给取代了。他向来知道,大哥不是喜欢虚与委蛇的人,可是那么一针见血的处理方式,还是让方舟顿时感觉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放在展台上一样,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小心思就这麽被拆穿了,丝毫没了底气。
“大哥……”方舟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想说他错了想说对不起,可是又觉得,那还真不是他真心的。
他甚至觉得,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
那是他,作为方彦儿儿子,必须要做的事。
坐在一旁看着方舟表情变化的景臻终于忍不住了,蹭地站起来,对面的方舟就感到一团火光直冲着屋顶窜上去。
说话的声音里,是强压着的火气,“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坐下!”
景至看都没看景臻一眼,只是这句几乎是吼出来的话里,丝毫没有了刚才对待方舟的温柔和耐心,完完全全的命令。
景臻清楚自己今天前前后后惹到大哥的次数已经不少了,他知道大哥能对方舟压着火,对他可没有那么仁慈优待了,只得默默坐回原处。
景至对小孩挥了挥手,语气放得更柔软弹性了,“我看你也累了。先回房吧,自己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方舟是累着了,从吃晚饭到现在,紧绷的弦就没有松开过。
刚要起身离开,就听到身后景臻依旧生硬的语气
----“跪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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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大家对于景臻骂声一片,忍不住想要站出来为他辩解一番,其实这是作为作者非常不专业的举动,每个读者都能有自己的理解,但我就是忍不住看到二哥受委屈。哈哈。
大家之所以会为方舟抱不平,是因为看到了景升鸿对他的激言烈语,是因为经历了方舟起伏的心理斗争,所以会为他不值,会站在保护者的立场上觉得他理所当然应该这样做。但是景臻并不知道那么多。他只是被第三者告知了事情经过,然后看到了如此局面----卧床不起的父亲,摇摇欲坠的母亲----而在他心中一向温柔向善懂事优秀的弟弟,竟然在一旁垂首认错。
人在愤怒的时候,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这句话适用于方舟,同样适用于景臻。大家都是平凡人,生活中谁都不是圣人,自己遇事会冲动,就不要去要求别人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了。
方舟的冲动是情理之中,景臻的冲动就是不近人情,同样为人子为人弟,会不会有些苛刻了。
况且,如今的局面,一个六十几岁晕在床上,一个十六岁的低头认错,方舟真的一点错都没有吗?
再者,从一个教育者的角度,这个时候上去给个拥抱,劝慰几句,那这孩子还怎么教。景臻景至都是从小抄着《论语》背着《孝经》长大的孩子,那种根深蒂固的规矩意识,景臻知道方舟没有,所以更要教,要让他看到自己的愤怒和不满。换句话说,你所看到的景臻,是他想让你看到的样子。景臻的潜意识里,根本就没想要在这种时刻装出冷静的样子来抑制他的愤怒,那是他作为教育者,善用威慑力的表现。
说得直白一点----怕?那就对了,我就是要你怕。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6-01-22 00:13:00 +0800 CST  
9.2




两兄弟安抚了易安安,确认了父亲安好,又打了几个电话取消了最近能推不能推也得推的行程,才一前一后回到客厅。
景至依旧在老位置上坐下,两兄弟独处的时候,景臻当然没有不识相地落座,在两米开外的茶几边,立正规矩地站好。
揉了揉太阳穴,景至才抬起来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这个也不让人省心的弟弟,道,“站过来。”
站过来----不是过来,而是,站。过来。


景臻一咬牙,想着从进门之后到现在自己的举动,若是放在从前,就这脾气估计也要好几天下不了床。于是颇有英雄就义之风地往前跨了,一小步。
景至本是靠在沙发背上的,见弟弟走近了,便将重心前倾。只这一个动作,就将景臻吓出来一声汗来,却看到大哥伸手将他的裤管挽起来,露出了微微泛着青肿的膝盖,前后摸了摸,才又将裤子放下。
跪了一下午都没将《礼记》抄完,却被管家一个电话催了回来,根本也没有心思关心自己的膝盖,倒是景至现在摸上去,才觉得有点疼。
景臻心里一阵酸涩,叫了声哥。
景至斜眼瞥了他一眼,比寒潮更冷,“你现在这脾气大的,我都压不住你了。”
景臻自知理亏,低下了头道,“臻儿知错。”
喜怒不形于色,是从小到大最最基本的要求。然而景臻的脾气,像是不能触碰的软肋似得,一旦跟自己亲近的人发生了什么事,那面对着众股东刻意刁难,还能气定神闲微笑反驳的能力,就像是瞬间消失了一样。


“每次方舟的事,我都放手让你去处理,尽量不干涉。一是他跟你亲,二是,我也相信你。”景至用脚踢了踢景臻的膝盖,后者一阵钻心的疼,却依旧垂手恭听,“这一次,是你先自乱了阵脚了吧。 ”
“哥,我能处理好的。”景臻的声音带着的急切,如果哥哥不让他干涉这件事,那估计以后和方舟就要永远生活了隔阂里了。
景至又静静地看了景臻几秒钟,才道,“你处理的方式,是想让他跪一晚上?”
“没有。”景臻的声音没了底气。
“那你还呆在这里干嘛,你以为方舟是你吗,跪一下午了晚上还能那么嚣张?”


景臻估摸了一下时间,并没有立即去方舟那里,而是回房灌了两颗胃药,换了衣服洗了澡,处理了一些下午囤积下来的事情,再次抬头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这才抬脚往方舟的房间走去。
景臻推门的动静并不大,可明显看到方舟背对他的身影狠狠一抖,然后便是戒尺落在地毯上发出的闷闷的声音。
景臻不知怎么得,从前林煜怕他怕得躲到床底下也觉得理所当然,现在看到方舟离他愈来愈有距离的身影,心上像是被人用锐器划了一道口子。
小孩有些慌,呆呆地看了地上的戒尺几秒钟,才伸出僵硬了的手臂去捡,刚要继续捧着,便看到景臻的大手从他身侧摊开,手指微微一勾。
方舟将尺子放在哥哥的手里,正在犹豫要以什么姿势受罚,就听到景臻如寒夜烈风的声音,“跪这儿来。”


方舟本是跪在墙角,从声音的方向判断,景臻应该是坐在方舟床尾的位置。
咬了咬牙,试图撑着墙站起来,却突然被景臻像是爆破般的呵斥吓得又是一抖,“让你起来了吗!”
方舟从来没有跪过那么长时间,他的两条腿都已经像是通了电似得麻了,膝盖处传来的冰冷早已像全身弥漫开来,下半身的每一块肌肉都肆意叫嚣着,可是更令他难过的,还是来自景臻的责难。
他艰难地以膝盖为圆心转身,然后以强烈的意志力控制着大腿上的肌肉向前膝行,骄傲的孩子甚至不觉得这举动有多么丢人了,他满脑子都是,哥哥很生气。
幸好,大概也就是三米左右的距离,没几步就到了。


方舟的目光恰好停在景臻握着戒尺的手上,他的食指一下一下地敲在木质的尺子上,方舟的心跳也不自觉地一下一下跟着跳。
景臻道,“看着我的眼睛。”
方舟将目光一点一点上移,心跳也跟着一点一点加快,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方舟的眼神难以自制地逃开了,又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逼自己移回来。
景臻的声音很认真很深沉,像是从不透光的海底里传来的,眼睛死死盯着小孩的双眸,像是能看穿他心底每一根血管似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根本没做错什么,是不是特别委屈,为什么我还要这么为难你?”
方舟刚压下去的泪水顿时又湿了眼眶,哽咽里带了点恐慌,“没有,哥,我没那么想过。”
“眼泪收了!”
他有些懊恼,自己今天怕是流了十六年来欠下的眼泪,母亲去世的时候,都没有这样哭过。
景臻靠着深呼吸将自己已经在滴血的心脏包扎好,镇定下声音道,“你告诉我,今天这个结局,是你想看到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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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章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卡,但是因为每个人物的心理波动都很微妙,写起来尤其耗时,谢谢大家谅解。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6-01-24 13:52:00 +0800 CST  
9.3


“你告诉我,今天这个结局,是你想看到的吗?”


方舟大大的摇了摇头,他知道景臻最讨厌他长着嘴巴却不开口说话了,可是他竟然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他觉得好像有人把他的喉咙封了起来似得,连气都快要喘不过来了。
“那看到爸倒下,你有没有好过一点,像是万恨皆消了?”
方舟摇头的幅度更大了,他觉得自己的眼眶里开始充盈起了泪水,却不敢把眼神移开,只得死死盯着景臻的眸子。


方舟真诚的眸子里透露出的抗拒和否定深深烙在景臻心尖上,他知道,眼前的弟弟,可能冲动任性也有些许叛逆期的臭脾气,但,仍旧是半年前初次见面时那个纯净温暖的小孩。
景臻吸了一口气,顿了顿,声音变得软了一些,“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对着父亲瞋目切齿咄咄逼人的时候,把我和大哥放在哪里?”
方舟慌了,这是他最不想听到的话,一直以来对父亲和易安安毕恭毕敬的,自认为很大一部分就是不想让哥哥们为难。他开口,却有些语无伦次,“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当时,没想那么多,我知道错了。”


景臻看着这个狂傲的小孩眼神里透露出的慌张,心狠狠揪了起来,他不是不会换位思考,也不是不明白方舟的立场,更不是质疑他对两个哥哥的敬畏,甚至他都能理解方舟当时情况下的一时心火怒不择言,可是他也知道,他不能纵容方舟。这种事,决不能有第二次。
他的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严厉,“我相信你不是故意要导致这个结果的,可是你对父亲说的那些话,也不是故意的吗?同样,方舟,你知道错,只是因为这次的后果严重到你根本无法承担,并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因为你在说那些话的时候,就没有计量过后果。”


方舟就这样被戳穿了。
他不得不承认,若是今天景升鸿仍旧好好站在那对他指手画脚,他必定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所说的一切,包括他的抉择,都是随着他的心的,甚至有些,是他憋了十几年没有说出来的话。他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大实话,若不是景升鸿为此受了刺激倒下,那些话,他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这一层面上,他又怎么会觉得自己错了呢?
景臻仔细看了看沉默的小孩,心下了然,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是要让方舟知道,他心里那点,自以为背负了很久小心隐匿了很久的仇恨,根本无处可藏。
“方舟,你今天第一个错,就是你无法直视自己内心的怨仇。”
小孩从微启的嘴唇间嗖地吸了一口凉气,眼睛早已不敢再直视哥哥,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轻得要飞出嗓子眼似的。


又静静凝视了方舟几秒,景臻嘴角轻轻一勾,伸手想拍拍他肩膀,却在手还没有触及他的时候, 看到小孩下意识地一抖,景臻的心也随之跟着一颤,忍住自己叹气的冲动,道,“起来吧。”
方舟愣了,那么严厉的指责,这就结束了?
愣神间,就看到景臻弯下腰扶他的胳膊,他没有逞强说不用,因为他知道,自己真的需要----不是疼到站不起来才需要,而是需要来自哥哥的久违的温度。
顺着景臻的力道,坐在了床边,竟因为贴着哥哥那么近,还有些别扭。
景臻留意到方舟的小动作,心脏像是被抽干了血,那个前些天还骑在自己背后苦苦央求自己教他剪刀腿的孩子,这才几个小时,两个人之间就像建起了长城似得。
威吓该结束了,开始攻心。


“方舟,跟我说说方阿姨吧。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小孩觉得自己沉到海沟里的心,正在被景臻温柔的声音一点点托起,还有他问话的姿态,发音的方式,让方舟一点防备都没有。
也许因为太久没有提到母亲了,回答起来也有些别扭,“很难用一两个词形容吧。”
景臻,“那就挑最有概括性的。”
方舟用了几秒钟回忆,然后便从善如流,“宽容,善良,个性,坚强,从不随波逐流,就是很与众不同的女人。”想了想又红着脸低下头,“但其实每个孩子都觉得自己妈妈与众不同吧。”


景臻微微摇了摇头,然后转过头,嘴角终于有了些微不可查的弧度,“我相信方阿姨是位与众不同的母亲。因为从你就可以看得出来。”
方舟有点愣,又有点想哭。
在经历了哥哥的大发雷霆后,再次看到那温暖的影子,他恨不得立马就窝在哥哥的怀里。
景臻无视小孩的心理,直接道,“你应该是从小就知道你是景家的孩子吧。但是第一眼见你的时候,虽然骄傲得恨不得把脑门贴到天花板上,但能看得出,你并不是从小在仇恨中被孕育的孩子。长期被仇恨掩埋的人,都很难看,因为他们始终生活在丑陋和寒碜之中。可是你一进门就像个小太阳似得,家里都亮了许多暖了许多。”
方舟吸着内唇上的嫩肉,这样的谈话,很难让他不陷入回忆。
方彦儿确实从小就不将他的身世瞒着藏着,她一向觉得自己的儿子不是养在笼子里的兔子,这点承受能力还是必须有的。反之,从小告诉他,他的父亲因为不得已的原因离开;告诉他,他的父亲要承担常人难以想象的责任;告诉他,父亲给了经济上足以称为富足的支持。而人生在世,自己不可能永远都是得利者,要感谢那些得不到的,才保留住了今天得到的所有美好,潜移默化中塑造着他宽和大气的人生观。
可是,孩子毕竟是孩子,特别是步入青春期后,方舟这样性子的孩子,是非观太分明了。
他沉默着凝思着,看看哥哥比方才柔和了很多的表情,良久才道,“妈妈是个心很大的人。”


景臻的声音很笃定,却带着温吞的诱导,“那你是吗?”
小孩被问倒了。又一次,他感觉到自己正在向着景臻设计的图套中一步一步走去,却控制不住自己直直向前的脚步。
景臻没有逼他回答,伸手拍在方舟的大腿上,小孩的腿部肌肉本就酸痛难耐,景臻这一掌,几乎让他再次跪倒在地上。他扭曲着表情听哥哥淡定的声音传来,“无论对方是父亲,还是其他人,一旦别人做错了事,你就会心怀怨念过生活,就可以为所欲为进行报复了?这应该不是方阿姨的标准吧。”
他没有给方舟留有辩解的机会,转过头直视着小孩的眸子,“方舟,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要为父亲的过错找借口或者推脱。只是,将眼光从这次的事件放远,单从你的角度而言,你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是爱抓住别人尾巴不放,是必定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是成为一个愿意接受别人的道歉和弥补,看到生活对自己的好,然后积极生活的人?”


方舟看到了哥哥眼里的鼓励和希翼,景臻的话对他不是没有触动的,可是他现在真的没有办法做出回答,眼神也渐渐黯淡了下来,“我自己也不知道。”
“没关系。”
景臻的应答毫不犹豫,无缝衔接。方舟的话音还未落下,那低沉有力的声音,就像是燎原之火,很轻很小心,让人就此安定下来,“刚才问你那些问题,就是想要帮你弄清楚,你今天的举动,是在报仇,还是在表达仇恨。哥一直相信,自己弟弟,还不至于错得那么离谱,你定是属于后者的。只是表达的方式和分寸,还不是很成熟。你今天,最多叫做泄愤,心理上是痛快了,可是第一后果不可控,第二呢,还不一定能达到目的。哥希望这件事能让你学会,如何坚定地表达愤怒背后隐藏的委屈,不甘和焦虑本身。”
夹杂着感动,内疚,委屈,和不知所措,方舟的泪水还是没有忍住。他知道哥哥看问题一直很透彻,有时候透彻得让他觉得无处可藏毫无隐私,但今天,他多么庆幸,有这样一个人,在旁边替他分析自己的一举一动,像是比他更了解自己一样。
景臻刻意不去看红了眼眶的方舟,目视前方,继续道,“其实,我本身对从前的事情,也不是完全了解。但是我能理解你的愤怒,也能理解你以此来表达仇恨,但是方舟,你真的要一辈子生活在仇恨里吗?”
即使对之前那么多答案都模棱两可,即使哥哥说得话也只有听进去一半而已,但是这次他是真心真意地摇头,头发里挥洒出的汗水都尽数滴在了景臻衣服上----他不要。


看到小孩那么无助的样子,景臻像是再也无法板下脸来,他用有力的臂膀勾住方舟的紧缩的脖颈,反手揉了揉他有些湿漉漉的头发,像是哄小孩般地道,“吓坏了吧。”
那声音像是带着魔咒般,将方舟心里所有的害怕委屈惶恐都催化出来,他紧紧合着眼睑不让眼泪溢出来,今天晚上哭得够多了。
只是,身体的反应出卖了他的心理,哥哥的怀抱太温暖太让人留恋,他使劲往景臻的臂弯里靠了又靠,就好像一个不小心,那温暖的气息就会溜掉似的。
方舟用很大的动静点了点头,他真的吓坏了。无论是父亲的突然倒下,还是哥哥的暴怒斥责,他真的怕,他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如今景臻的怀抱仍旧近在咫尺无条件向他敞开着,后怕的小孩开始内疚起来,“哥,怪我吗?”
景臻任由方舟在他臂弯里靠着,他知道在过去几小时里,这个孩子经历的,不比他少。
他用厚实的手掌紧了紧方舟的胳膊,没有留沉默的空白,声音沉默而坚定,“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哥怪你的。你还那么小,做错事很正常,教就是了。怪你,有什么用。”
小孩任由两行泪滴落在景臻的衬衫上,这话语里的力量像是给他吃了一颗高剂量的定心丸,却让善良的小孩更加自责起来,“我应该考虑到哥哥的立场的,让您为难了吧。”
景臻有一肚子的道理规矩要讲,但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抵抗,小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事事替他这个哥哥着想起来。将还未脱口的心灵鸡汤全都抛在脑后,他又揉了揉方舟比同龄人更柔软一些的头发,手上一用力,将脱了线似得无助小人扶扶正,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为难!——但是方舟,你的到来,是哥人生前二十四年最大的财富,相形之下,这些为难就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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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课,方舟早晚要上的。
他心里是有仇恨的,景臻没有霸道到不许他有仇恨,但是怎么表达,怎么安放,怎么不让仇恨模糊了自己的双眼,怎么面对今后的生活,是他要学习的。
显然,方舟这次表达仇恨的方式,并不是最优选择。小孩毕竟是小孩,采取的策略是通过愤怒和口舌之快,无形中获得了心理优势,从而补偿了自己的悲伤,避免了自己的委屈。
而景臻希望方舟学会的,是如何坚定地表达愤怒背后隐藏的委屈,不甘和焦虑本身。表达这些本身就是个让人了解自己底线的过程,这个过程的中心必须是自己(我希望被怎样怎样对待),而不要指着别人(你把我怎么怎么了),方舟要学会尽量不对别人做价值判断。但更重要的是,让别人理解自己,这是自己的责任。
不好意思,这周出差带的公司电脑,只能一点一点攒下来发,久等啦。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6-01-29 11:59:00 +0800 CST  
9.4


景臻没有再动戒尺。
今晚,脾气也发了,威吓也到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估计也得要小孩好好消化一阵子了。
他小心翼翼地回到景升鸿房间,房门微微掩着,悄悄推开,就看到母亲撑着头坐在床边的身子,不由心揪了起来。
易安安看到景臻,又朝着床上的景升鸿望了一眼,才起身向他走来。
“你打他了?”
景臻无奈地笑,“他不该打吗?”
易安安刻意板下脸来,“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呀?”
“妈,第一方舟不小了,第二他懂的可比你想的要多。”景臻搂着易安安的胳膊,“有空担心他,妈不如早点休息吧。”
易安安斜眼瞪了他一眼,这个家里,哥哥管教弟弟,她从来都不多过问,也是知道自己问了也没用,于是只是道,“知道了,你也别折腾了。我让厨房熬了米汤,去喝了,别就顾着吃止痛药。”


那天晚上,是自从方舟进了景家家门以来,睡眠质量最差的一晚了。
他的脑海里像是倒带一般地回放着这半年以来哥哥们对他的点点滴滴,不时又插播着景升鸿的疾言厉色,然后再又想起方彦儿从小灌输他的,关于景家以及景升鸿的记忆。
多少次,方舟问起关于父亲的事情,从年幼的无知,到年少的愤怒,再到后来的不屑一顾。
记忆里,方彦儿总是头也不抬地握着绘图铅笔,而他却能从侧脸里看到母亲十年如一日的神采飞扬,“你父亲,有他无可厚非的责任。方舟,你跟妈妈生活,幸福吗?”
小方舟或是愣愣地点头,或是大声地喊出,却总带着心底里油然而生的真诚。
方彦儿笑起来,很有清新脱俗的气质,每每都有让方舟沉溺其中乖乖听话的魔力。而她的声音,更是玲珑清脆带着弹性,完全不是易安安带着母性光辉的音色,却依然能让你感受到她有多爱你,“我们可以没有你父亲,依旧生活得很幸福。可是还有很多人,靠着你父亲吃饭的千万个家庭,他们却不行。”
方舟在回忆里沉沉睡去,又在梦里悄然醒来,这样一次又一次之后,终于受不了在床上辗转反侧,索性起来换了运动服就下去晨练。
出门的时候扫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刚刚指向三。


晚冬的夜,黑得深沉。昼,也来得格外晚。
直到景至也一身运动衣进了体育馆,方舟才意识到,自己大概已经跑了有两个多小时了。
方舟向来不喜欢那些所谓速干衣的面料,总觉得滑滑的没有安全感,无论运动量再大,都爱穿棉质的贴身衣物。而此刻,他却不禁为此懊恼。
景至瞥了一眼他黑色短袖上析出的盐渍,声音里带着朝露里的寒气,“几点起的?”
方舟不敢看大哥威严的脸色,装作不经意地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有一会了,大哥也好早。要去公司吗?”
景至皱眉,又扬了扬下巴,眼神却没有丝毫偏移地盯着小孩的脸。
方舟尴尬,他知道大哥若是想要追究,去查一下大门的安保系统记录就都知道了。体育馆在别墅外面,要出入别墅开门锁门都得要输密码,又都会被记录下来。他要想撒谎,根本没有意义。
“三点多吧。我睡不着了。”
景至心里带着不满,语气也沉了下来,“要是我和你二哥今天都不来晨练,你是不是准备跑到虚脱了被人抬出去啊?方舟,不要让我瞧不起你,自暴自弃自我埋怨沉溺在自责里不可自拔,就是你知道错了的表现?”
方舟被大哥说得头都抬不起来,刚想要辩解,就听一声呵斥----“回去洗澡吃饭!”


在浴缸里泡了整整一个小时,方舟才意识到原来紧绷着的肌肉已经都开始叫嚣,尤其是昨晚跪了那么久的双腿,更是酸痛麻木。直到他自己也觉得,这水凉得,再泡下去必定会生病,才从浴室里出来。
换上家居服,却没有直奔厨房,而是走向了三楼。
远远看到景升鸿的房门紧紧闭着,他心里甚至有一丝小庆幸,走进了才听到易安安温柔的声音从门内传出。又是那样的声音,让方舟即使没有画面也能仅凭这语气语调感受到,这个女人全心全意心系着父亲的样子。
方舟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等了一会,待方舟刚要再次敲门的时候,门开了。门后是易安安那张还没经过打理的素颜,不知是因为还没上妆,还是昨夜没睡好,显得特别憔悴。
“方舟啊,那么早。”易安安显然是没想到他会那么早就会过来,总是心有余悸怕父子两见面又会大闹一场,一时不知是不是该请他进去。
“进来吧。”这时景升鸿发话,虽然依旧是往日里的威严深沉,却难掩虚弱。
这是方舟第一次进景升鸿夫妇的卧室,竟有眼前一亮的感觉,整个装修风格都和整栋别墅的格格不入,少了许多庄严肃穆,多了一些前卫新颖的元素,还有几分方舟许久没有从父亲身上感受到的温馨。方舟心里疑惑,这家里看上去最最老古董的人,竟住在最最时尚温馨的世界里。
方舟穿过用热带鱼缸做成的玄关,就看到景升鸿已经起来坐在了床边的单人沙发上,面前的不规则木板小桌上已然是易安安刚布置好的早餐。昨天赵医生说是要严格卧床休息,但是景升鸿也是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被严谨的礼仪文化约束的世家子弟,又怎么肯在床上进餐,在卧室吃东西已经是很大的退让了。
景升鸿打开罩着粥碗的盖子,用下巴努了努靠墙的沙发,“坐。”
方舟站得跟局促了,却是又绷紧了腿,道,“我,站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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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最激烈的篇章翻过去了,接下来就是冗长的攻心阶段。
这几天太忙了,胜利就在眼前。
前几天才知道原来各地小年都是不一样的日子
anyway过年快乐!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6-02-05 14:39:00 +0800 CST  
9.5


易安安适时地走到景升鸿身边,替他将所有碗盖依次打开,用小刀将橙子剔成花瓣状,道,“我去看看药煎得怎么样了。”
说完又是轻轻握了握景升鸿的手,又在他身后加了一个靠垫,才抬腿离开。
方舟其实已经无数次被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吸引过去了了,可每次都还是不习惯。
易安安虽不是国色天香,但也是一个可以称之为大家闺秀的女子,而在景升鸿面前,却每每都像是收起了一切的光芒羽翼和她与生俱来的骄傲雍贵,活在景升鸿的阴影下,更加令人难以信服的,实则是她理所当然的态度,就好像这个男人就是她世界的中心是她日夜追逐的信仰,她的世界因他而亮一样。


“你哥让你来的?”景升鸿看着站得木讷的方舟问道。
“不是。”方舟突然扭捏起来,声音也有些不自然,“我就想来看看您,好些没?”


景升鸿握着勺子的手明显抖了一下,本以为大清早来找自己,不是被逼着道歉就是来整个你死我活的,他觉得自己也是老了,心脏也脆弱了。不管是憎恨或是关心,都那么容易波动他心弦。
他细细品味了一口粥,才没好气地道,“没死。”本是一句呛声的话,此刻从景升鸿嘴里说出来难免有点虚弱,听着更多了些无可奈何的老态。
方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父亲该怎么和父亲相处,教科书没有教过他,也没有人教过他。
“对不起。”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聊,除了这三个字,真的就说不出其他的了。


景升鸿倒是会激他,“这是妥协了?”
方舟突然就昂起了头,眼里的光芒一如前一天晚上的闪亮,“对不起,是因为作为儿子,不该跟父亲吵架,这与事件的本质无关。”
本以为又会引来一声呵斥的方舟,雄赳赳气昂昂地犟着脖子,却不料只听景升鸿一声叹气道,“你果然很像你母亲。”
方舟的心狠狠一跳,咚咚咚地回荡在胸腔里,他听见自己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
“这间屋子的内设,好看吗?”景升鸿环视着房间,问道,却也不等方舟回答,就自顾自地娓娓道来,“这是你妈设计的。她本想把景家主宅全部整顿重修的,我没同意。最后,也就把自己卧室给了她练笔。”


方舟心下的惊讶早就已经超出他的预期了。
方彦儿是圈内盛名的室内设计师,不仅仅因为她的设计是引领国内时尚界的潮流,更因为她本身就被誉为是“上天给世界最美的设计”,倾国的美貌,脱俗的气质,再加上形单影只的生活态度,让她像是业内“谜”一般的存在。
可是方舟怎么也没想到,妈妈竟然将作品带进了景家。
方舟的双眼直直地盯着景升鸿,照道理,他应该会立刻想要环视四周,想要看看母亲的遗作,从中找到一些曾经的蛛丝马迹。可是如今,他的眼睛竟是不受控制地停住了,他没有办法移开他的双眼去观察这里的一砖一瓦,甚至就只是他进门以来无意当中观察到的细节,都狠狠地刺痛了他的心。


因为他不得不承认,这几乎是母亲最好的设计了,带着灵魂,很有,家,的感觉。绝不是景升鸿口中的练笔。
景升鸿一点也不奇怪方舟的惊讶,只是又夹了一块鸡蛋卷放进嘴里,咽下后才缓缓道,“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性格,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说到这里,抬头盯住了方舟的眸子,“我爱她,并不代表我要留她在身边。她要的幸福,我给不了,景家给不了,只有她自己给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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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人一辈子爱两个女人,很正常。
景升鸿爱易安安的通情达理贤淑蕙质,也爱方彦儿的清新脱俗倔强骄傲,一个是成就他大男子主义的小鸟依人,一个是满足他幻想的内敛独立。
这样两个性格,一个太适合做景家夫人,一个又太适合做景家家主的情人。写着写着,竟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产物。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6-02-12 00:51:00 +0800 CST  
9.6


借口,借口,借口。
方舟狠狠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疯狂地跑在体育馆的跑道上,任凭冰冷的冬日空气灌进双肺。直到他觉得再这么跑下去,真的会虚脱到要被人抬出去,才不甘心地往门口的方向去。却不料完完全全地一头撞上了门边的一堵肉墙,抬头的时候脑子里还乱哄哄的,却在看到景臻那张千年如一日的招牌笑脸时,瞬间清醒了。


不知是刚刚跑完步还没喘过气来,还是因为见到景臻根本就吓得喘不过来,方舟的声音实在是虚弱得可怕,“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
景臻根本不去理会小孩欲盖弥彰的问话,只是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踱着,逼得方舟一步步往后直推,直到听见大门在身后被景臻的手指一勾,“砰”地关上。
景臻突然就捏住了方舟的手腕,反手一扭就将他的手臂扣在了背后,一用力把小孩往墙上一推,方舟就像电视里抓犯人似得被按在了门边的墙上。
景臻的巴掌如盛夏的雨点般密集地砸下来,打在他只隔着薄薄一层运动裤的臀上,本就因为跑步跑得酸痛无比的臀肌,在景臻巨大的手劲下,就好像要炸开了似得,痛得方舟冷汗直直往外冒,身子也贴着墙壁往下滑。


“站好!”
景臻一声呵斥,让小孩马上服帖地面对着墙壁站上了军姿。
“啪!”声音回荡在整个空旷的体育馆内,即使知道没有一个人,还是令方舟不禁红了脸。
“不是体力很好吗!三点起来跑三个小时,被大哥抓住回去洗了个澡又来跑了三个小时!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觉也不睡,你不是找揍吗!”巴掌随着景臻的呵斥一下一下地落,疼得小孩五官都扭曲了起来。
刚刚持续不停地跑步还不觉得难受,现在原地站在这里,胃里像是翻江倒海似得一阵阵往外翻,浑身的肌肉也抱怨起来般地叫嚣。
如今的方舟,早已不习惯在哥哥面前隐忍了,况且也知道景臻不是真的要动家法罚他,于扭过头弱弱地道,“额,我站不住了。”
话音刚落就往景臻怀里倒下去,景臻看了看小孩惨白的脸色,狠狠瞪了他一眼,又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两粒葡萄糖含片放到方舟嘴里,才把他抱起,向着家里走去。


在景臻的威逼下,方舟才乖乖洗了澡,勉强喝了一碗菜粥,只不过躺在床上,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就在两人大眼瞪大眼的时候,门外突然想起了匆忙的脚步声,不等景臻回答,门就被推开,两人齐刷刷转头,就看到林煜一声运动衣站在门口,大汗淋漓的样子,显然是跑步又不知不觉跑来景家了。景臻腹诽,今天是全民马拉松日吗?
“出去!”
景臻面对这个师弟总是怀疑自己作为人民教师的耐性一点都不够用。
林煜吓得一抖,尴尬地关了门,重新敲门,这次是三下有序稳当的声音。
景臻不理会,只对着方舟道,“不睡?”
“睡不着。”方舟看到希望,侧身用手撑起了头。
又是三下敲门声,方舟伸长了脖子,“林煜哥,请进!”
景臻狠狠瞪了床上的人一眼,方舟委屈得不敢看哥哥,“这是我的房间。”
“师兄,”林煜在床边立正,对着景臻的方向脸一抽,“我不知道您也在。”
景臻再一次忽略了林煜,站起身来,对着方舟道,“现在不睡,今晚八点给我上床。”
方舟刚想反驳一下,就听到景臻的声音又冷了冷,“你想还债,随时随地。”
说完就绕过床尾向屋外走去,路过林煜的时候,还不忘在他耳边叮嘱了一句,“懒得敲门?早晚各加五十拳卧撑吧。”


景臻一出门,林煜就长长呼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到了方舟床边,“你被打啦?”
小孩涨红了脸,“没有啊。”
“那大下午的睡什么觉?”
方舟愣了一下,想想还是道,“昨晚没睡好。”
林煜斜眼看他,“你一个小屁孩还晚上睡不好觉?”
方舟低头,没说话。
林煜继续看他,“出什么事了?”
“林煜哥,我问你个问题。”方舟的声音带着几分难得的慎重,“您恨您父母吗?”
林煜用奇怪的眼神将方小舟的五官好好打量了一遍,然后嘴边挂上一抹讥笑,道,“这是跟你爸吵架了。”
“算是吧。”
方舟低了低头,又满怀期待地盯着林煜,一心想要准备听他的心灵鸡汤。


只见林煜一掌拍在被子上,道,“多大事儿啊至于睡不着觉吗?全球直播的颁奖礼上我都跟我爸吵呢,父子之间哪有从没吵过架的。”
方舟在心里翻白眼,“那吵完之后呢?”
林煜朝门口奴了奴嘴,“横竖一顿打咯。”
方舟咽了下口水,沉默地看着这个试图用他特有的潇洒的方式来开导自己的林教练,突然觉得他根本就不该问。
其实林煜最最不擅长的就是劝人了,他不似方舟那样细腻敏感,又没有景臻的那种理智冷静,人与人之间的那些关系,从来都是他的软肋。
但是,自闭症的孩子到底看问题的角度,跟一般人不一样,“方舟,你对现在的自己满意吗?只是泛泛而谈,学业,家庭,生活,接触到的人和事,各方面综合看。”


方舟被突然一问,略显尴尬起来,不过小孩从来不是会无谓谦虚的人,点头道,“满意啊。”
“那不就好了,”林煜一脸理所当然,“要是你从小在你爸身边长大,你还会是现在的自己吗?”
方舟就好像脑袋被人砸了一下一样,顿时眼前就空了。
林煜继续道,“你也知道我这病,先天的,那我去恨谁?恨老天,那离我太远了。恨爸妈,可是若不是他们,我又怎么会遇到师兄,又怎么会变成今天的我?你哥一直跟我说,现在拥有的,就是最好的。小时候想不通,觉得失去的才是最好的。后来,才慢慢看清,自己有多幸运多幸福。”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脸色苍白靠在床头的方舟,“我很少羡慕别人,可你,是其中之一。我认识师兄的时候,他自己也还是十多岁的孩子,却每天都有超负荷的任务要完全,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个超人,他却一句抱怨都不敢说。方舟,你从小在公立学校里上学,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放学可以和同学们去路边买吃的一起走回家,新电影上映的时候你们就会有新的讨论话题,这些看似平常的事,在你们那个家族里,是多么不可思议呀。”


方舟狠狠咬了咬嘴唇,林煜说得一点都没错,其实早在他刚刚接触景升鸿和易安安的时候,他就暗自在心里庆幸,幸好妈妈没有跟他在一起生活,方彦儿性格洒脱不羁带着独属她的小骄傲,又怎么会屈于将下半辈子荒废在服侍一个男人身上呢?而方舟自己,每每看到哥哥书桌上只增不减的文件和沉重的双肩,每每听到景臻十几岁时在公司立下的光辉事迹,惊叹之余,也是替自己松了一口气。


“可是,那是他的责任啊?怎么能因为现在结果是好的,就承认他逃避责任的方法是正确的呢?”方舟想起这个问题,就好像被点着了似得,在这个非景家的人面前,就更加毫无保留了。
林煜瞥了瞥嘴,说话的样子很坦然,“我虽然不了解从前的事情,但是我知道,父母对孩子的责任,不仅仅在于陪伴,更重要的事,要知道,什么才是真的为孩子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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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给我们的,都是最好的。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6-02-16 13:38:00 +0800 CST  
9.7




虽然已经事隔三天之久,但是景臻看着仍旧需要长时间闭目静卧在床上的父亲,还是觉得自己很不孝。
尤其是一想到自己来的意图,就更加无地自容了些。
站定在床前,景升鸿那张对景臻来说其实不甚熟悉的脸庞勾起了他的注意。不知何时,父亲即使是安睡的时候,脸上也已经挂上了密密麻麻的细纹,苍白的脸色和泛着灰的唇色,还有那连睡觉也不曾放松的眉毛,都让景臻难以平复自己的心情。
景升鸿从来不是慈祥的父亲,也没有柔软而弹性的胸怀,在某些事情上,他甚至是可恨而令人瞧不起的迂腐。然而这天底下,人与人之间真切诚挚的感情,纵使爱的表达方式不一样,却总是能给感知到的。
景臻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即使是对别人好,也要讲究方法归纳性格。所谓因材施教因人而异,他都能如鱼得水地用在他人身上,知道什么人适合什么样的方式,哪种手段哪些人更容易接受。
然而一旦他作为好意的承受者,即便对方的方式并不是自己能接受的,他也习惯于自我安慰----他人的初衷是善意的,而只要满足这一点,他便能理所当然地欣然理解和感恩。


“有话就说。”景升鸿的突然发话让景臻从思绪当中跳出。
看着父亲仍旧闭着的双眼,景臻斟酌了一下,“臻儿就是来看看爸的,还是打扰到您了。”
景升鸿的眼皮缓缓的睁开,好像已经黏在一起好久了,睁个眼也费劲了力气,声音更是像是从梦里发出来的,“来都来了,不说话多可惜。”
其实这几天景臻一直在找机会和父亲谈一谈,看到方舟和父亲之间每次交集都愈发尴尬,小孩的隐忍和畏缩,父亲的冷淡和寒心,都像是一针一线地刺在他的心头。
都是他最爱的亲人,他该怎么做?


景臻捏了捏拳头,道,“早上刘伯来问,入祠仪式,还办吗?”
“嗯,你的意思呢?”景升鸿懒懒地道。
本来景家族人的牌位入祠堂,都有一系列繁复的仪式,可是因为方彦儿是破例被纳入祠堂的,负责管理的刘伯免不了多问一句。然而这种事,景臻从来都没有干涉的余地,甚至连过问,都觉得是僭越了,景升鸿突然问起他来,竟是不知所措起来。
只是颔首道,“臻儿不敢妄加评论。”
景升鸿眼风一扫,就看到了儿子紧握着的拳头,道,“这都不敢妄加评论,你怎么开口跟我谈方舟的事?”
景臻一下就咬上了嘴唇,就自己那点小心思,到底是无法企图瞒天过海的,于是道,“臻儿认为,这原本就是敏感事件,不宜太过张扬。那些繁复的仪式,还是免去了吧。”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难抉择的事,于方舟,他肯定是想要避免一切在这个家中涉及方彦儿的事的,于景升鸿,其实纳妾入祠堂,也并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就更不用说易安安了。
景升鸿嗯了一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怕方舟会觉得委屈了他妈。”
景臻心里暗叹,怪不得这父子两会吵成这样,其实根本原因还是对彼此不了解,又不屑去了解罢了。


“爸,”景臻叫的很诚恳,“方舟不会为此委屈的,他委屈的,恐怕更多的是您的态度,而非这些仪式。”
景升鸿挑了挑眉梢,“难道给他妈做牌位,不能表明我的态度吗?”
景臻的拳头松了松,“是。的确是很明显的让步,臻儿这么觉得,您也这么觉得,可是方舟并不那么认为。他从小就不生长在世家的繁复礼节约束下,自然不会将这条条框框的规矩仪式看得那么重了。”
景升鸿从床上撑起来,靠在床头的地方,“哼,这既然回来了,家里的规矩可没办法再视若无睹了。”
景臻猛然抬头,气势是由内而发的强大,“他有吗?”
景升鸿顿时吃瘪,一半是因为小儿子突然改变的态度。另一半则是,方舟还真没有。
这半年多相处下来,虽然大多数时候方舟给人感觉都是宁折不弯一身傲骨的小孩,但是要说规矩,大多数时候也都是拿捏有度的。只是他也知道,大多数都是两个大儿子调教出来的成果。
“父亲,”景臻等了等,道,“恕臻儿冒昧,方舟是个很好的孩子。善良勇敢,坚强细腻。回家的这些日子,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都是逼自己做到最好,也从未拿母亲的逝世做过借口。可是他要求的,却实则少之又少。父亲,您能想象,一个连被子太厚都不愿意麻烦别人换一条,而宁愿不盖的小孩,能有什么要求吗?”
景升鸿心一沉,嘴上却还是道,“没有要求?他跟我吵什么。”
景臻有些犹豫,却突然想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其实就是这个,于是道,“不是没有。是他要的,您可能根本想不到。”他顿了顿,抬头直视着父亲的双眸,“他想要的,或许是您的一次问候,一个眼神,举手投足之间的关心,日常生活中的关注。或许是坦诚地跟他聊聊方阿姨的事,也或许只是一声抱歉而已。但是,绝非景江的股份或者一官半职。”


空气瞬间就停止了流动,景升鸿的眉宇间已然是不满,眼睛低垂着,声音却是扬起的,“这话,也轮得到你来说?”
景臻握着拳头的双手这下是完全松开了,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从微张的双唇间吐出,“爸,是儿子冒犯,臻儿会向哥请罚的。但是这些话,臻儿还是要说。”
景升鸿从他二儿子的眼里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坚定,那是当景臻站在股东大会上树立威信时都不曾见过的表情。
景臻很是释然,仿佛是在吐露强忍了许久的心声,“方舟是个细腻敏感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他今天会为一两句触及他神经的话跳起来,也必定会在这半年里因为种种因素而压抑他的情绪。回家以来,他都尽可能避免与您的正面冲突,但其实您心里也清楚,有些事,早晚是要挑明了放在台面上的。他没有急着主动捅破那层纸,说得好听,是在乎我们的感受,说难听点,就是他始终觉得自己寄人篱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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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宁愿扮黑脸让小孩心生畏惧的哥哥
他是顶着不孝头衔为弟弟争取的哥哥
他是冒着被罚风险也要为方舟抱不平的哥哥
面上的严厉无情,背后的温柔支持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6-02-23 11:08:00 +0800 CST  
实在抱歉,这几天太忙了。最近几天里一定更,大家等的辛苦了!抱歉!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6-03-01 01:59:00 +0800 CST  
9.8




景臻是个直性子,他既然说了要去向景至请罚,就不会因为最后父亲的妥协,就不算数了。只是他没想到,那个好几天不出现在自己房里的孩子,这个时间竟然安安稳稳地坐在景至书房的沙发上剥着柚子。
“现在几点了?还吃水果。”景臻向来知道方舟不爱吃正餐,却对水果异常地热衷。其实景臻自己也哪里会是讲究养生的人,经常熬夜饿了就是饼干面包的往胃里灌。然而对方舟却是格外挑剔,事无巨细。这都十点多了,他是准备几点睡觉。
方舟被不善的语气一吓,猛地放下了手里剥到一半的果肉,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面对着景臻,红着脸道,“不吃了。”
景臻瞥了一眼沙发上摊着的《国家地理》,还有那个吃到一半的柚子,声音冷了,“我说,这几天不给你别的任务,让你干吗的?”
本来依照景臻的性子,这放寒假的肯定不会让方舟在家闲着,但是突然就出了这么档子事,景臻也是不想再折腾小孩了。
“反省。”方舟的声音都像是带着柚子的味道,这两个字,说得特别酸。
景臻盯着他,“那是一定要跪房间里才能好好反省了?”


方舟心里有那么点委屈,但更多的是畏惧。
自从那当天晚上景臻带着怒气地甩了他一巴掌然后再罚他跪了之后,小孩就一直对景臻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感。虽然那些道理,哥哥们一讲他就都懂了,然而对于景臻,他竟是突然就没办法亲近了,这也就是为什么人说,越亲的人,伤得越深。因为你早已习惯了被宠溺被包容,突然有一天他对你疾言厉色了,竟发现自己受不了一丁点委屈。所以这几天即使一个人闷闷的,也不敢往景臻的房间跑了。
方舟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便听到坐在书桌后面隔岸观火的大哥用指关节敲了敲厚厚的文件夹,道,“你这是特地过来训人的?”


景臻又看了一眼杵着的方舟,才偏过头面向景至,站得恭敬了些,“哥,臻儿来请罚的。”
一句话说得颤颤巍巍,不出所料地看到景至用不满的神情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然后冲方舟挥手,“柚子寒,喝点热的再睡。去吧。”
小孩挤出点笑来,“嗯。大哥晚安。”又转向景臻,微微欠身,声音竟多了几分试探和局促,“我回房了。”


看着方舟出门,过了几秒,景至才像门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学你呢,饭不吃都快成仙了。”
景臻下午从景升鸿那出来后就接到秘书的电话,立马就去公司处理事务,到现在才刚刚稳定好一切回家,自然是没来得及吃饭。
不过也丝毫不觉得这句话是冲着他来的,刚刚松开的眉头又锁了起来,反问道,“哥也惯他?”
景至摇了摇头,“这不有你收拾吗?”又将眼神上移盯着弟弟,“一物降一物嘛。”
景臻看着哥哥意味深长的眼神,突然就是浑身上下一个机灵,连忙立正切入主题,“哥。臻儿下午和父亲谈论起方舟的事,用语措辞冒犯了,请大哥责罚。”
景至的嘴角一扬,扫了一眼墙上的时钟,“你若真是觉得错了,就不会掐着这个点来了。”
景臻虽然有着完美的借口,说自己是突然有事被公司招去,所以才没有及时过来领罚,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心底里自己都不愿看到却被大哥一针戳到痛处的侥幸,确实是存在的。
于是头又垂得低了些,声音也没有了方才的坚定,“不管怎么样,长幼尊卑,总是要秉承的原则。”


不说还罢,景臻这一开口,景至就被点着了,“长幼尊卑?我要是跟你谈长幼尊卑,你以为你还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
景臻抬头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哥哥,又垂头,屈膝,“铿”地跪在了木地板上。
景至挑眉,“怎么?这是给我脸色看?”
“您不是不让我站着吗?”景臻的声音小得跟房间里的超声波加湿器媲美。
景至心里好笑,脸色却特意沉了沉,“我看你是太久没受罚,都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膝盖还痛着呢。”
景至往后仰了仰,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看似温顺地跪着,实则说一句顶一句的弟弟,突然就有了一种回到十年前的即视感,这股叛逆劲,竟是好多年不见了。
然而再多的责任教育礼仪规束,显然还都抵不过景臻的满腔真性情,但凡是碰到与感情挂钩的事,他这个弟弟便多少会失了分寸乱了阵脚。这次方舟的事那么敏感,他又怎么再能泰然处之呢。


“你起来。”
景臻从小就最怕,怕哥哥不打不骂不声色俱厉,只是用如此苏凉淡泊的语气跟他说话。他犹豫了一下,知道现在容不得他再犟筋,于是抬起膝盖,缓缓站正。
“你来请罚,我若不罚你,便等于默许了这类事的再次发生,下次是不是轮到你把父亲气晕在地上了?”景至向前倚在书桌上,用手肘撑着,丝毫不给景臻插话的机会,挑眉轻笑,“但是,我若罚了你,倘若今后遇到类似的情况,只怕你仍旧会我行我素,而事后再跑来我这搬出这些大道理讨一顿打揭过罢了。”
景臻的眼神里出现了许久不见的慌张和无措,哥哥的话太重了,把所有的可能性都一一封死。然而更令他恐惧的是,这话里头,确凿的成分,连他自己都不可否定。
他盯着景至的双眸,脸色沉重,一个字都说不出。
景至看到了理所当然的一幕,微微抬了抬头,“那你说,这是叫我罚你好,还是不罚呢?”


景臻是一个容易被感情驱使的人,而这恰恰是他的身份不允许的地方。景至从小到大用尽手段欲替他去掉这毛病,在经历了多少藤条和泪水的洗礼后,却仍旧像是深深地刻在骨髓里。
只是,怕是始终狠不下心来,也怕是根本就敌不过天性。
“臻儿任凭哥责罚。”景臻缓了缓神,立即站正道。
这么没创意的话,景至显然是听得厌烦了。可是又不得不承认,景臻从这件事事发到如今的意气用事,都是自己一手纵容出来的。
于是语气也松了下来,“你犯的错仅仅是顶撞父亲吗?从事发到现在,你站着那么关键的立场,是怎么处理的?没看到方舟怕你怕得跟看到鬼似得?”
一说到这个,景臻倒是理直气壮的,“我都没打他。”
景至的双眸像是锋利的刀刃一样射向站着的人,“我可以不干涉你的处理方式,但我要看结果。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搞得兄弟疏离,父子反目,所以提醒你一下,那孩子钻牛角尖的能力,可不比你想得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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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好意思,最近太累了。
时间都去哪儿了。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6-03-04 12:09:00 +0800 CST  
10.1


除夕那天刚过中午,林煜就来家里了。他在A市也算是无亲无故的,师兄家自然就跑得勤。
方舟看着这个教练,大过年的还是一身纯黑色运动服配鸭舌帽,手插着口袋,塞着耳机,大摇大摆的悠哉样子,瞬间就想把手里的扫把塞到他手里。
林煜像是洞穿了方舟的腹诽,一掌拍在小孩头上,“师兄呢?”
“在厨房吧。”方舟狠狠甩了甩头发。
林煜往里走了两步,突然又倒退回来,向后折着柔韧度甚好的腰,凑到他头边道,“你们两个,还生气着呢?”
“我哪里敢,”方舟斜眼瞥了林煜一眼,“怕是哥还气着呢。”
林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一把夺过方舟手里的扫把,镇定地道,“去厨房帮忙。”
“啊?----”
“叫你去就去!笨啊你!”林煜一脸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然后自顾自开始拿着扫把舞起剑来,小孩看了一样飞扬满屋的尘土,决定还是走吧。


方舟在厨房门口呆了好一会,默默地看着景臻前后忙碌,站了好几分钟都没有开口。
最后倒还是景臻发问,“地扫完了?”
小孩摇了摇头,“林煜哥来了。”
景臻手上切胡萝卜的动作不停,却是转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复又将视线落到跟前,才道,“把土豆皮刨了,切块。”
方舟没有回话,兀自将一旁的几颗土豆洗了,拿了刨刀削皮,又冲干净放到案板上。景臻用余光看到某小孩将原本肥肥胖胖的土豆君们,硬是削成了鸡蛋般大,心里好笑,嘴上却是什么也不说。
厨房里很静,全程就只有水流的哗哗声,和景臻干净利落的落刀声。
“切多大?”方舟手持菜刀,面对着滚圆的土豆,无从入手。
景臻眼皮都不抬一下,“你爱吃多大的就切多大。”
方舟看着低垂着刘海挡住了脸的景臻,又看了看面前歪七歪八的土豆,突然就放下菜刀,“我就爱吃这么大的。”
景臻缓缓从一大块五花肉上抬起视线,掠过那些个显然不想再被蹂躏的土豆们,再用温柔无比的眸子看着他,“好啊,那就不用切了。”


方舟咬了咬嘴唇,心口像是一团郁结了许久的气正在喷张,正闲着没事可干,走到灶台旁边就看到冒着泡的竹荪清鸡汤,便拿起一旁搁在小碗中的汤勺,撇了一小勺,吹了两下再递到嘴边,却是不可避免的烫到了下唇内侧的嫩肉,“丝”地吸了一口气,又像是意图掩盖尴尬,大声道,“这太咸了。”
说完就是一脸痛苦的表情,好像空口吃了一汤匙的盐巴一样。
景臻已经开始切饺子馅的肉酱了,听到方舟说话,“咚咚咚”地敲击声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向小孩,用他稳如泰山的音调和毫无感情的音色,道——
“那个,还没放盐。”
方小舟像是被当堂叫起来回答问题而后却答错了题号的小孩一样,涨红了脸,突然就无地自容起来,猛地放下了手上的瓷汤勺却不可避免地发出了骇人的响声,刚要夺门而出,就听到景臻几近呵斥的一声,“回来!”


方舟很想不理哥哥直接走人,无奈自己的脚不听令,愣是走回了景臻身边。
他很想解释刚才那下声音不是自己想要摔东西走人,而是真的不小心发出的。
景臻瞥了一眼站得并不直的小孩,继续剁着肉酱,大概过了五分钟,才将剁完的肉酱放到一旁的大盆里。加了些调味料,封上保鲜膜,洗了手,才回到案板前,还是没去看方舟,只是两手撑着料理台,肩胛骨微微隆起,姿势堪比杂志封面男模。
只是他的语气,像是深冬里的湖面,盖着厚厚的一层冰,冒着袅袅寒意,“我是你的谁?”
方舟听着景臻不善的声音,心突然漏了一拍,明明方才自己气势还占着上风呢,不一会风向就变了,弱弱地道,“哥。”
景臻微微点了点头,甚至扬了扬嘴角,“记性不错。”
“哥……”方舟的声音有些颤抖,刚要说什么,却被景臻突然转过的脸吓了一跳,连忙闭紧了双唇。


“哥是你想认就认,不想认就不认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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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好意思,太忙太忙了,实在腾不出时间来。
不过大家放心,绝对不坑。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6-03-13 01:49:00 +0800 CST  
10.2


景臻瞥了一眼站得并不直的小孩,继续剁着肉酱,大概过了五分钟,才将剁完的肉酱放到一旁的大盆里。加了些调味料,封上保鲜膜,洗了手,才回到案板前,还是没去看方舟,只是两手撑着料理台,肩胛骨微微隆起,姿势堪比杂志封面男模。
只是他的语气,像是深冬里的湖面,盖着厚厚的一层冰,冒着袅袅寒意,“我是你的谁?”
方舟听着景臻不善的声音,心突然漏了一拍,明明方才自己气势还占着上风呢,不一会风向就变了,弱弱地道,“哥。”
景臻微微点了点头,甚至扬了扬嘴角,“记性不错。”
“哥……”方舟的声音有些颤抖,刚要说什么,却被景臻突然转过的脸吓了一跳,连忙闭紧了双唇。
“哥是你想认就认,不想认就不认的吗?!”


景臻显然是憋了一肚子的火,自从那天父亲倒下以后,就没听方舟规规矩矩跟他说过话,最多也就是用个敬语糊弄过去。本来想说给小孩子几天缓神的时间,等过一阵会好的,可是这都大年夜了,自己都没准备要在年前罚他,他方舟还能一怄气就是一年?
小孩显然是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单纯觉得哥哥在生气,被景臻这么一问,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哥,我没有!”
“没有?没有你看到我像同极磁铁一样的绕道而行,一个多礼拜连个称呼都没有,同在一个屋檐下是我穿隐身衣了,还是你没带眼镜?”景臻的语气像是要把方舟给逼到地底下去了,然而小孩却是越站越挺,撑着他的,也就是心底那一股气罢了。


“那是因为我以为您还在生气啊!你不是也没有来找过我,也没有问我最近在忙什么,也不查我作业不看我训练?”方舟直直地盯着景臻,眼神里充斥了这一个多礼拜的委屈,“我是做错事了,所以不敢抱怨不敢挑衅,只是悄悄观察哥的一举一动。可是你连一个眼神都不给我的时候,我要怎么大摇大摆地躺在你沙发上谈天说地?”
景臻看着方舟的眼神里甚至带着几分笑意,他甚至有那么一丝感动,这样骄傲的孩子,竟能如此直白的说出这些粒粒屑屑,狗皮倒灶的小细节来。


方舟一点都不客气地行使着弟弟任性的福利,眼睛睁得瞪圆,“哥,您要我跪我就跪,您说要我反省我就反省,您说要我和父亲和睦相处,我也竭尽全力去尝试。如果您偏偏要说我做这一切并不是因为我知道错了,而是因为不敢惹您生气,那我承认,我的的确确最在乎的是您的感受,我舍不得让您夹在当中担惊受怕,也会因为您的质疑而难过忧伤,我做不到对父亲像对您一样的心悦诚服,可是,这些就这么不值得原谅吗?”
景臻看着越说越激动的方舟,心狠狠被揪了起来,倒不是他完全赞同小孩的辩护,只是他看不得方舟将心思里的那些敏感细腻尽数用在了他身上。
人心是肉做的,景臻的心,估计就是豆腐堆起来的了吧。
他伸手揉了揉方舟柔软得似个女孩一样的头发,嘴角咧开,却并非那招牌景氏笑容,而是带着几分包容几分戏谑几分无奈和许多分温柔宠溺的笑,声音更是令无数人听了之后如通电般酥麻的质感,“哥知道你委屈,哥都知道。”
“你不知道!”方舟被他那么淡然的样子惹恼了,像是淋了一身雨的小狗似得狠狠甩了甩头,“你每次都像是高高在上的能洞穿一切,每次却都要等我摔得遍体鳞伤之后才伸手拉我,你怎么能这样?”


景臻从来不需要学习如何扮演一个好哥哥,因为那都是出自本能的----弟弟委屈的时候,需要强势地鼓励他发泄,然后静静等着陪着他平定。
方舟知道,自己就是个外强中干的家伙,只有哥哥一伸手他就恨不得扑上去,哪里还能在乎自己受了多少委屈。这一点都不像是一年前的他,从前的方舟,是多么硬朗的性子,又有何人值得他弯腰低头。


只是,很多年后,方舟才渐渐意识到,原来宁折不弯从来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品质,只是因为没有遇见那个值得弯下腰来退步妥协的人罢了。一旦那个值得托付全部信任和希翼的人出现,便心甘情愿放下那可笑的自尊,彼时,他的信仰便是我奔跑的方向,他的世界便是我的栖身之所。


景臻一掌拍在方舟露出来的脖颈上,啪地一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厨房里,“好了,今天是不管你怎么样,都是你对了。大年三十的,你还准备一生气就是一年了?”
方舟狠狠咬了咬嘴唇,大大喘了几口气,像是要争些什么,又觉得没意思,低头,声音糯糯的,“我去切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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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周以来第一次睡了超过五小时的觉
原来,世界并没有在旋转
不好意思各位,估计还要忙一阵,等到四月中旬会好一点。
感谢亲耐滴读者们一直以来孜孜不倦锲而不舍的坚持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6-03-20 12:41:00 +0800 CST  
10.3


今年的年夜饭,突然多了两个人,景臻竟有些忙不过来了,好在方舟从小帮着方彦儿做家务,如今要他替哥哥打打下手还是绰绰有余的。
六个人很难得的没有在长餐桌吃饭,而是围坐在了小号餐台旁,更有几分其乐融融的样子。景升鸿气色红润中气十足,看上去就是恢复得不错,再加上易安安前后服侍照料,心情也好得很。
“今天这个蟹盅做得好。”景升鸿也是吃遍了饕餮盛宴尝遍了山珍海味人,难得夸赞起自家儿子的手艺。
听了这话,林煜倒是第一个叫起来的,“那是!方舟拆的蟹粉,师兄调得味,简直巧夺天工好嘛!”
景至瞥了一眼方舟,勺子刚送到嘴边,又放了下来,勺中的豆腐轻轻晃了晃,“吃了饭去换药。”
“嗯。”方舟嘴里含着东西点点头。
他两手拇指食指上的创可贴,顿时就显眼起来,景臻毫不客气地嫌弃道,“笨死了,拆个蟹粉也能把自己肉拆了。”
作为好师弟,林煜自然加入了补刀的行列,“怪不得味道那么别致啊,原来是方舟的小鲜肉做引子。”
本来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的方舟,顿时就脸红了,年夜饭饭桌上被拿出了说事,可是第一回。从小到大都和方彦儿两人一起过年的小孩,其实对那所谓过年的气氛,也只有在书里电视里阅读膜拜而已。然而今天,一整个下午在厨房和哥哥两人捣鼓着晚宴,又和林煜两人前前后后将整个景家大宅带上极富年味的装饰,直到坐上餐桌那一刻,他好像才意识到,原来年夜饭,对于健全的家庭而言,真的象征着团聚和热闹,真的是那么重要的一餐。
景升鸿难得没有扫兴地呵斥儿子们食不言,只是一向沉默的他,一开口,倒让所有人愣住了,“拆蟹粉是功夫活,说闲话的,下次你们上。”


一家人吃饭,本来理所当然应该笑声朗朗,欢腾雀跃,可到了景家,如今这样的情形,也能算是前无古人了。
方舟开始还有些局促,毕竟身上带着还没有领罚的错,还刚刚和哥哥挑衅来着,直到后来,无意间被这毫无隔阂暖意浓浓的气氛带动,待自己开始觉察到,已经脸上都被涂上了奶油。
林煜爱吃甜食,这次他回来的急,景臻都没抽出时间好好给他做些点心,借着今天的机会,烤了个栗泥蛋糕,打了点鲜奶裱上,不如玻璃橱窗里的浮夸,却色香味都恰到好处得温馨。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景升鸿夫妇当然也就有意退席。
只是,走的时候头也不回地留了一句,“方舟,收拾一下上来。”


小孩心里是忐忑的,上一次上三楼,带给他太多不好的记忆了,自己没被从窗口直接扔下来已经是庆幸了。于是,这次洗了好久的脸,照了好久的镜子,才摆正表情,一步一次深呼吸,来到了这个并不熟悉,不想去熟悉却又忍不住去熟悉的房间。
景升鸿难得没有支开易安安,任由她蹲坐在茶几面前摆弄着陈年的普洱,她的手指极其精巧细致,颇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将茶杯向方舟一推,抬头笑了笑,“坐吧。”
方舟看了父亲一眼,落座,“谢谢易阿姨。”
“那么久了,还是怪客气的。倒显得我这个做长辈的,不够亲和了。”易安安低头用滚烫的热水洗着茶杯,蒙蒙的热气往上冒着,方舟看过去,她的脸都有些模糊了。
他的声音依然硬挺僵直,“长幼尊卑,家母和哥哥们一直教导的,方舟不敢忘。”
话出口,茶满杯,轻晃微颤,滴水溅落。


景升鸿也曾是滴水不漏的人,如今望着那桌上的水渍,却缓缓叹了口气,“你还是怪我啊。”
方舟轻轻啜着下唇,没有出声,心里却是暗暗告诉自己,今天不管怎样,都要忍住。
“十五年的缺失,你怪我也是应该的。”景升鸿用手指拂去了桌上的茶水,端起杯子,“当年,实则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方舟几乎是用惊恐的眼神望向眼前这个男人,他曾以为这样一个固执己见傲慢腐朽,而又兼顾着所谓大局,肩负着所谓责任的男人,应该永远都不会示弱的,更别说道歉了。
那刚刚他亲耳听见的,又是什么呢?
“但当时的决定,的确是权衡了许久的得失利弊才做出的,可毕竟不是完全之策。保全了家族的颜面,成就了你两个哥哥的今天,守住了你母亲的骄傲洒脱,也掩盖了我自身的错误,”景升鸿用方舟从未见过的眼神望向他,他的神里,有沧海桑田的喟叹,有物是人非的唏嘘-----“但还是,委屈了你。”


这个对话没有持续很久,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景升鸿也有一家之主的威严,不可能一直保持着歉意的状态。于是,确定了明天祭祀的事情,便赶方舟出去了。
而走出房门的方舟,突然就觉得脑子像是被人用勺子调过一调的乱,信息量大的,让他这个高材生也有些招架不住了。
“方舟!大过年的魂不守舍的干嘛呢!”不知什么时候冲到他身边的林煜狠狠拍了他一下后脑勺,“师兄找你呢。”说着就拉起他往门外跑。
到了后院才看到两个哥哥已经摆齐了烟花炮竹等着他。
景臻见他就冲他身后重重拍了一下,“大过年的不挨打不舒服是不!出来放烟花不知道要多穿一件!”边说边理所当然地脱了自己身上的冲锋衣替他裹上,方舟愣愣地看着哥哥,任由景臻低头替他拉拉链,一点表情也没有。
倒是景臻一掌拍在小孩厚重的胸口,笑骂,“多大的孩子了,还要人替你穿衣服。”
“还不是你惯的。”景至瞪了一眼景臻,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两盒火柴塞到方舟和林煜手里,“去!快午夜了。”
景臻毫不客气地夺过景至脖子上裹着的羊绒围巾绕在自己脖子上,“我们家的哥哥都惯弟弟。”随即用脚背踢了踢林煜腿侧,“愣着干嘛,快去!”


方舟被林煜拉着,茫然地来到摆好的烟花堆旁边,木讷地蹲下身子,机械般地点着了引燃线,又猝不及防地被林煜拉回几米开外。
再抬头,寂寥的夜空已被璀璨的烟花划破,曼妙妖娆,姹紫嫣红。
方舟记不清有多久没放烟花了,但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夜晚,也能有如此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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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死了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6-04-02 13:28:00 +0800 CST  
10。4




年初一大早进宗祠,估计是这些个大家族们难以摆脱的腐朽了。
方舟昨晚其实根本就没怎么睡,虽说放完烟花就被赶回房间,但是翻来覆去在床上,几乎把这过去一年又在脑海里上演了一遍,太多他需要去消化,需要去计划的事,太多十五年未曾有过的手足无措。此时的方舟,觉得这一定是他人生中的转折点,值得好好纪念的时光;然而殊不知多年后再看今日,这一切竟是这般理所当然顺其自然罢了。


昏昏沉沉的方舟看着刻着方彦儿三个字的牌位,眼神定住似得无法移开。他有瞬间的心乱如麻,因为他是真的不知道,这是不是母亲想要的结果。
但是想到方彦儿从前一直对他说的,已经做出的决定,便是最好的决定。再看着两个哥哥的背影,心里也放下了许多。


从方舟的角度看过去,景至的侧脸很严肃,却不是面对工作的那种严肃,更带着几分庄重和肃敬。他想,大哥的长子风范,很多时候其实都是深入骨髓的。景至从来没有打过他,连说重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可是方舟却对他的敬畏之心,却是由心而生的。
然而另一边,景臻的神色,却是有着能包容万物的温柔,就好像面前不再是那些苍白呆板的牌匾,而是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他嘴角微微噙着笑,如冬日里的棉花,柔软到心坎里。
方舟突然就惊觉,原来所谓同父异母的兄弟,也能如此相像。大哥性格里的严谨和大局观,二哥骨子里的细腻和分寸感,在自己身上,竟也能捕捉到些许影子。
方舟轻轻跪在垫子上,缓缓吐了几口气,强迫自己的心安定下来,然后,用属于儿子的姿态对着方彦儿的牌位俯下身子。
他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景升鸿的叹息,易安安的怜惜,景至的从容,和景臻的心疼。
那一刻,方舟突然觉得,说不定现在的一切,真的是最好的了。


大年初一,景家从一大清早就开始忙碌,景至景臻前后接待了好几拨人了,无非是些一年见一次的所谓亲戚和各方达官显贵们,方舟本就看不惯那些嘴脸,好在哥哥也不强求,便借机到天台上喝西北风来了。
听到易安安悠然的脚步声,方舟猛地转身,就看她手上拿了自己的外套走来,连忙迎上前,“易阿姨,麻烦了。”
易安安见他穿外套时僵直的手臂,就知道小孩肯定冻着了,小声怪责,“刚刚就应该让臻儿上来的,看他不收拾你。”
方舟咧了咧嘴,“今年不冷。”
易安安看到冻得通红的脸颊和颤抖着也要撑开的嘴唇,突然觉得好笑,“在这儿思考人生?”
方舟余光看到大门口又有陌生的车向院子里驶入,心里盘算着哥哥在这新年里的第一天睡了几小时,嘴上却道,“数车呢。”
易安安身披看着就价值不菲的皮毛,将她娇小的身材衬托她格外动人,她端着很有世家风范的姿态,慢慢走近方舟,直视着小孩眼里刻意隐藏的慌张无措,突然伸手抓住了他冰块般的手。方舟猛地一颤,冻僵的身子微微一晃,好几次忍住了自己想要抽走的欲望,任由易安安搓着他通红的左手,有意无意地说着,“家里应当是最暖和的地方了,怎么还是冷冰冰的?”
方舟深深吸了一口冷空气,紧绷的手掌微微放松下来,又慢慢暖和起来,他突然反握住易安安,“易阿姨,再不进去,哥真的要上来了。”


那之后的很多天,易安安试图想要趁着跟方舟独处的时候谈起方彦儿的问题,都被方舟果断的阻止了。易安安想说的,他都知道,可是他不愿意再提起这个问题。
他从前觉得是父亲欠母亲的,可是渐渐地,他越来越明白,感情的事,从来没有对错,更不存在谁背弃了谁,每个人都有追求并维护自己幸福的权利。父亲没有选择将母亲接回景家,或许已是最好的结果了。方舟太了解自己母亲了。方彦儿的个性鲜明多变,可唯独缺少了逆来顺受的姿态,而这却正是景家夫人需要的品质。每次看到易安安在景升鸿身边,披上斗篷,隐藏起自己所有光芒的时候,他都不得不暗叹,这是自己母亲永远都做不到的程度。
这些事,他心里明白得很,可是不愿意再去提,不是因为他怕伤害了谁,甚至不是因为他不想让两个哥哥为难,只是,他方舟,长大了。
人越长大,就发现,可以责怪的人越来越少。因为,人人都有他的难处。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6-04-15 22:19:00 +0800 CST  
10.5


这个年,过得前所未有的忙碌。


原本方舟和方彦儿两人,逢年过节就是以简为主,方彦儿在本家只有一个姐姐,方舟小的时候还曾见过几次,但后来因为工作关系常年生活在国外,过年也不过来个电话问候。方彦儿离世的时候,特别吩咐方舟不要去打扰这个远房近亲的姨妈,只待所有事情办完后,方去通知她一声就好。等到方舟真正打去电话的时候,确实是连声音都认不出的,一声“姨妈”叫得磕磕绊绊。
如今在景家这么个大家族,竟然一下多出来那么多人要去结识交往,那么多饭局要去应付,竟然有些累了。好不容易过完年,离开学却还有一阵子,小孩就思虑着,把该还的债去还了。
方舟来找景臻的时候,他正在讲电话,但明显不是什么愉快的内容,低气压布满了整个房间,手边还放着开着盖的胃药瓶。
方舟心里腹诽着,自己怎么那么会挑时间呢。
刚想要转身默默出去的,景臻就对着他一指沙发,小孩只好又折回来,盘腿坐在沙发上听着哥哥训人。


其实景臻很少对员工说重话,人前从来都是谦谦君子的他,就连发火的方式也特别优雅,典型的骂人不带脏字,可是那样不怒自威的态度,其实更令人无处可逃,连方舟这个旁听者都瘆得慌。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景臻一个转头又是那样亲切熟悉的笑容,然而方舟却明显感觉到自从那次董事会之后,哥哥显然身上的担子又重了,那些自然的笑容少了,甚至有时候在面对他的时候,都露出难以掩饰的疲倦,这是从前不会有的。
“哥,你有时间吗?”
景臻瞥了一眼电脑上的文档,玩笑道,“什么时候用没时间敷衍过你了?说吧。”
方舟有些不好意思,“没时间,其实也可以。”
景臻笑而不语,盯着小孩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狡猾。
“哥,那个,年前的事,还罚吗?”


没听到回答的小孩突然就坐得不安分了,抬头看着哥哥灼热的眼神,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虽然站得不直,倒也有了几分认错的姿态。
景臻心里叹了口气,道,“你自己决定吧。”
方舟慌了,心跳一下快了起来,却是弱弱地叫了一声哥。
“你觉得你做错了吗?”
小孩看着渐渐严肃起来的哥哥,声音也正了正,“是——。”


“想清楚了说!”
景臻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斥责,上扬的嘴角忽然就落了下来,“你要是真觉得错了,就不会这么问了。”
方舟捏了捏拳头,委屈不甘,仿佛像是结束了冬眠的动物们,悄悄溜了出来。
景臻的眼睛像是带着透视功能,一下就看得到小孩心里所想,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一点,亲切一点,但这到底不是一个能温暖人心的话题,“方舟,我不逼你。你要是觉得自己没什么错,哥不怪你,不需要来认罚,只为了讨个心安理得。”
方舟的脾性是受不了别人这么当面挑衅的,可是,眼前那个人,是他哥哥,是他那么敬重那么佩服的人。他有些犹豫,“哥,我只知道,是做错了,可是,您若是让我列出个一二三来,我可能说不出。”
景臻深深地看着面前的小孩,大概过了有一分钟,就在方舟心里长满了毛的时候,收回了目光,顺手拿起了家里内线的电话,几秒钟后道,“王伯,替小少爷把祠堂门打开。”
方舟一呆,抬眼就触上景臻刻意温柔的眼神,可惜眸子底层的严厉还是没能全部掩盖,“方舟,哥问你个问题。如今的你,若是你母亲看到,她会满意吗?”
小孩被问得浑身一哆嗦,还没来得及叫哥,就听到景臻一声令下,“祠堂跪着想去。”


第一次独自一人踏入这个地方,过了年都十七岁的大男生竟然有一丝冷颤。景家的下人素来最是识相,接到景臻电话就守在祠堂门口,待方舟来了替他开了门就离开,没有多留一秒钟。
方舟看了一眼叠放在角落里的跪垫,三五个摞得整整齐齐的,他那天跟随着景升鸿一起进来祭拜的时候,自然是有人先摆了垫子的,方舟斟酌了一小下,还是走到正中就地跪了。膝盖一碰到地上,就被冰凉的水泥地里透出的寒气刺得一抖,不禁蹙起了眉头,只是要他再站起来去拿垫子回来跪,小孩的自尊心恐怕是受不了的,于是也只是硬着头皮,死死盯着方彦儿三个字。
时间一长,膝盖也就慢慢麻木了一样,只剩下来自大腿肌肉的酸痛。
景臻抛出来的问题,真的是吓到他了。他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层面的事,可是被哥哥那么一点,他就明白,如今的自己,那么畏缩退却,不知所谓,瞻前顾后,小心翼翼,就连自己,有时候都会心生讨厌。母亲向来是生性洒脱,正直善良,温柔大方的人,方舟甚至有一瞬间的庆幸,还好母亲不在身边,若是真的看到自己如今这样,估计是会失望的。


另一边的景臻,似乎是没有了心情再面对电脑屏幕上糟粕般的企划案。原本今天就被公司的事情缠得透不过气来,方舟一进门就提醒自己,千万不可以把情绪转移到小孩身上。
于是好哥哥自差遣了他去祠堂后就开始后悔,二月的天气尚是深冬,虽然祠堂也是常年供暖的,但是毕竟是底楼又没什么人气,想着便匆匆吩咐了秘书几句,就起身离开。
然而一推开祠堂的门,压抑着的火气便噌噌往上迸发,如果有红外探测仪,景臻的头上定是火红的一团火。
两步并一步上前,一把拉起来方舟的胳膊。小孩本就跪得两腿无力膝盖酸痛,上半身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拉起来,刚要踩在地上支撑住自己,膝盖就像是被打碎了一样痛,大腿也好似撕裂般地痛,根本没有办法支撑起身子,一个前扑就倒在景臻身上。
熟悉的味道让他吓了一跳,慌忙叫了身哥就努力站起来,眼看就快把景臻衣服扯开了,就听到哥哥一声斥责,“你这是自虐给我看,还是想跟方阿姨哭诉我虐待你?祠堂那么多跪垫是摆设吗?这什么天气你膝盖不准备要了?!”
方舟心里是知道哥哥心疼自己的,可是景臻的表达方式他有时候是真的让人望而却步。
他景臻可以用绝对温柔对待全世界,服务员不小心把汤洒在他身上,有人刻意在他面前插队,甚至是秘书搞错了航班时间耽误了会议,景臻都能以微笑相待。
唯有对身边的人,好像是抽走了所有温柔。
小孩的眸子,瞬间就湿润了,不是委屈,不是害怕哥哥的责难,只是觉得,你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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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完结,不好意思,久等了。
方舟这顿打,拖得有点长。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6-04-20 00:43:00 +0800 CST  
10.6


景臻低头去看没出声的方舟,想再说什么,终究是咽了回去,扶着他的胳膊让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转身就走出门了。
方舟看着哥哥的背影,含着的眼泪瞬间就滚落了下来,他连忙伸手擦掉,在妈妈面前,从来没有流过泪的。
等了大概三分钟,景臻再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热敷贴,瞥了一眼一脸惊恐的方舟,蹲在他身旁,近乎粗暴得将他的家居裤卷起,却是小心翼翼地将热敷贴贴在微红的膝盖上。
不出一会,方舟就感到两个膝盖处的血液又重新流动起来,随着草药的味道传入鼻腔,下肢的酸痛也渐渐消失。
方舟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黑着脸的哥哥,他心里怕得很。
也是过了很久以后,那时方舟早已习惯哥哥翻脸如翻书的性格,他才明白,关心则乱的道理。


服务员不小心把汤洒在他身上,景臻不会担心那个服务员是不是会就此被解聘。
有人在他面前插队,他总是以吃亏是福的理念暗暗为他人的素质而可惜。
秘书失职,总不过按规章制度处分,会议延迟,也最多不过是数字上的损失。
可是,对方舟,作为哥哥的他,就做不到如此客观了。
方舟的一举一动,都跟他有着如此密切的关系,以至于自己从前被罚跪在鹅卵石上直至膝关节滑膜炎肿得跟柚子那么大都没关系,方舟跪在带地暖的地板上半个小时,都不能接受。
那是血浓于水的牵绊,深入骨髓的却又难以言说的在乎。


“方舟,你是不是觉得,我每次罚你,都是要废了你?”
方舟不说话,他几乎已经习惯了哥哥每次都一语戳到痛处,好在景臻也没有要他回答,自顾自道,“打你,罚站罚跪,都是一种手段而已,目的都是一样的,希望你完善自己,而不是要把你弄残了。”
说着说着,语气越说越重。景臻看着垂着头的小孩,很少有方舟坐着他站着说话的时候,心里肿肿叹了一口气,一掌拍在他后脑勺,方舟习惯性地抬头,刚对上哥哥的眸子,就像是触电般地一股暖流袭来,“不要再给自己找罪受,方阿姨会心疼,哥也会。”


就好像是已经被打入冷宫,随即又递来火炉,若是常人,可能是会赖在火炉边不走以供身体能量所需,但是方舟不吃这一套。
不顾无力的膝盖和下肢,蹭得从凳子上站起来直视着景臻,“这算什么?每次都罚过之后装作一副心疼的样子?多少下,说吧。”
景臻显然是没想到自己哪句话又戳到这个小少爷的神经了,看着剑拔弩张的小孩,心里的小火苗又被点着,“看看你在哪里,最好摆正自己的态度。”
方舟挑衅似得勾了勾嘴角,“还要有什么态度。您说个数,我认罚就是了。”
“你这是认罚该有的姿态吗!”景臻还是尽量压着自己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的脾气已经好得不想他了。
“还要我有什么姿态?你让我来罚跪的,我跪了你又不满意?!”
景臻指着角落里的跪垫,“那垫子是摆设吗?你有没有分寸,这什么天气你跪在水泥地上?!”
“什么叫分寸?!”方舟是没有那么隐忍的习惯,声音不由大了,“让我跪我就要知道跪哪里,让我反省我就要知道该打多少下?哥,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来自一个多么普通的家庭,就仅仅接受下跪接受家法就已经够我身心俱疲的了,还要另外再腾出精力来揣摩您的心思,您不觉得您在鸡蛋里挑骨头吗?”


景臻只觉得方舟才是手持鞭子的刑讯者,狠狠地甩在他的小心脏上,他觉得开口都满满的是血腥味,可是又不得不说,“不是挑骨头,哥是真的心疼。”
他拽着方舟僵硬的胳膊向下摁了摁,待他坐回原位,才道,“你说得对,是哥不好。哥没有怪你,是气自己,刚才应该多讲一句的。”
景臻辅修心理,但极好的心理学家却通常唯独不能时刻了解自己的心里。那是一种处于不想让小孩觉得自己太受宠,又确实过分宠爱着他的心态中间。刚才罚方舟的时候,自觉是个严肃的事情,自然不会多加一句“记得跪垫子”之类的充斥着宠溺的话,可是看到小孩真的就跪在地板上,又像是心上被戳了洞似得。


方舟其实就是心里憋着一股小脾气,看到景臻真的软下来认错,倒也觉得不好意思。噙着下唇,许久才憋出三个字,“我知道。”
抬头看了看景臻眼里的问号,又补充,“我知道,哥是心疼我。”说完脸就刷一下红了。
“可是,”方舟的目光又落到地面上,“我是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我也想让妈妈知道,我是心甘情愿受罚的。”
景臻微微抿了抿唇,方才眼神里的犀利瞬间灰飞烟灭,努力隐藏起许久不露出的赞赏,踱步到一侧的凳子上坐下,瞥了一眼小孩,又不去看他了。
如今两人虽然同是坐着,但景臻侧身身子向后微倾,方舟坐了不到半个凳子向前伏着,气势上就不一样了。
景臻用食指敲着扶手,“那就说说吧。是什么让你觉得,是真的做错了的。”


方舟深深吸了口气,知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感觉到哥哥严肃的气息,又坐得更正了些,张口,是准备了好久的措辞,“我承认,对于父亲,我是有很多不满。我想不通,为什么他忍心抛下妈和我两人,让当时正处于妙龄的母亲,独自承受单亲妈妈的压力。我想不通,为什么父亲十五年都不曾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现在却要理所当然的将我变成景家人。但,母亲曾经一直对我说,希望我不要埋怨父亲,所以,这半年来,即使同在一个屋檐下,我也是一直忍着——虽然挺压抑的。”


自从那件事以来,方舟总以为自己在景臻面前再也不能像从前那么坦然了,毕竟他向来知道什么才是哥哥的底线。然而今天,他自己都惊到,他也曾以为那些话会被埋藏在心底里发霉烂掉,他也曾以为自己面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根本开不了口谈起此事,没想到如今竟那么自然而然不加粉饰地吐了出来。
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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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实在是不想卡在这里
明天更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6-04-24 23:26:00 +0800 CST  
10.7


自从那件事以来,方舟总以为自己在景臻面前再也不能像从前那么坦然了,毕竟他向来知道什么才是哥哥的底线。然而今天,他自己都惊到,他也曾以为那些话会被埋藏在心底里发霉烂掉,他也曾以为自己面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根本开不了口谈起此事,没想到如今竟那么自然而然不加粉饰地吐了出来。
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坚强。


原来,自己并不需要那想象中的坚强。
“然后那天,父亲突然说,要将母亲牌位列入宗祠,我当下的惊讶和疑惑其实大过于开心,一方面是深知母亲不是在乎名分的人,另一方面,”方舟瞟了一眼依旧稳如泰山面如止水的哥哥,咽了口口水,“我的态度也不会因此而改变——我到底是做了方彦儿一个人的儿子,一做就是十六年。”
纵使猜想着景臻可能会不开心,方舟这句话依然说得很有底气,只是说完就不敢再往下继续了,只是默默捣鼓着手指。
景臻其实并没有小孩想得那么小心眼,这点气度再没有,他又怎么能做好这个杠杆上的尴尬角色。于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鼓励他继续说。
“然后紧接着,父亲就提起了要我不去干涉景家产业的事,我难免把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就以为父亲是拿妈的牌位做筹码。”方舟说到这里,不免自怜自哀起来,“我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跟您和大哥争什么,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资质,但是,被自己父亲威胁着,又是另一种感觉。”


“五下。”景臻突然插话,脸色是无比的郑重和严厉。
他没有让小孩说为什么,而是自己解释,“方舟,不论你的措辞的话,有些问题上因为你我三观多少有些不同,我可以对你的态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件事,必须说清楚——你,我,大哥,都是景家的后代,我们是共同拥有着景家的产业的。这不是你愿不愿意争的问题,这是责任,落在你身上,逃都逃不掉,甩都甩不开的担子。现在的你,可能因为更方面因素,不适合干涉公司的事,但是你记着,总有一天,该你分担的那一部分,终究是会落在你肩头的,你最好现在就有这个觉悟。”
方舟张大着嘴看着景臻,这是第一次哥哥对他那么直白地提起景家家业的事,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原来以为自己只要好好读书以后选个自己喜欢的专业再从事一个有趣的职业,就是他方舟的人生规划了,可是一直以来看似支持他宠溺他纵容着他的哥哥,竟对他有着自己想都不敢想的要求。
“惊讶好了就学会接受。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景臻尽量将语气恢复轻松一点,“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他又用手指敲了敲扶手,“说当下的问题。”


方舟一边逼自己给脑袋上发条,一边伸手揉着自己的膝盖,斟酌了一下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能力站稳,于是就坐得更正些,道,“不管怎么样,都不该对父亲不敬,更何况,还造成了后果。”
“嗯。这条,算是教训过你了。那天那巴掌,我也在气头上,想必你也是该记住了。”景臻盯着方舟的双眼, “没了?”
方舟嘴角抽了一下,想到那天晚上的情形还是心有余悸,其实说不委屈是不可能的。当时不管三七二十一,景臻上来就是一巴掌,方舟蒙了好几天。如今听到哥哥语气里那一丝难以捕捉的歉意,他很大方地劝慰着自己,还是原谅他好了。
没听见小孩的回答,景臻蹙眉,“嗯?”
“额。”方舟有些尴尬,“哥说吧。”


景臻目光钉在地面上的一点,“刚刚问你的问题,考虑得怎么样了?”
母亲的问题,终究是他的软肋。
方舟的心腾空一颤,狠狠咬了咬嘴唇,没有了刚才娓娓道来时的从容,“妈,应该,也不会喜欢我现在这样。”
景臻有一种非要把小孩逼到墙角的气势,“现在哪样?”
方舟的声音一点点往下沉,“遇事冲动,不够担当……”
“呵。”讥笑还是嘲笑,景臻满是讽刺的一个单音节落入方舟耳朵,小孩立马闭上嘴不敢多少一个字。
他将目光从地板上移到小孩脸上,吐字像磐石落地一样坚定,“你知道这不是我要的答案。”


方舟被哥哥一句话定在了杠头上,上也不好,下也不是,他被景臻灼热的眼光盯着,连口水都不敢咽一下,突然觉得把眼前的哥哥扣上市杰出数学教师的帽子,就是个天大的错误。
“罢了,”景臻吐了口气,“每次都要你自己指出错误,是希望你真的认识到那是错的。这次,我不要你自己说了,因为,那是来自我的要求。不管你觉得对错,都必须给我做到了。”
对景臻这样习惯了执掌风云的人,强权从来都是不用解释的。然而自从遇到方舟,他也努力让自己做得更加民主一些,如今这难得的专制,倒反而不自在起来。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方阿姨是个心很大的人。方舟,我对你的要求也就这点。是有人对不起你,你的确因此受到了伤害,但是,你要一辈子以别人欠你多还你少的姿态活着吗?靠活在别人的过错和歉疚当中,来提高自己的相对低位和存在于他人心中的意义,那不是你方舟该有的动机。”
方舟只觉得周围的氧气被一点一点抽走,稀薄地有些窒息。
景臻偏了偏头,眯起眼睛,“你也不用急于辩解,有没有委屈了你,你心里最清楚,哪怕有一丁点那样的想法,那就不会是令方阿姨满意的方舟。”景臻侧了侧身子,闲闲地靠在椅子上,“说要你放下,我知道,不是那么简单的。但是,你要答应我,试图去做,去接受现实,去发现现实给你的最美好的东西,然后把他们化为积极的源泉。不要求你忘掉命运对你的不公,至少,不能让他们成为你生活的主流吧。”
景臻的语气很温和,很柔缓,像是山泉水滑入池塘般平顺无波,好似是在和方舟商量着些什么,“即使经历了人生舛错身世浮沉,也始终善良勇敢,舒展着眉头过日子。内心丰盛安宁,不怨天尤人,不苦大仇深,做每一件事都充满了动力,对未来满怀期待和热枕。即使身处逆流的河水中,依旧不忘欣赏岸边花开花落,天外云展云舒。方阿姨骐骥的儿子,是不是这样的呢?”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倾洒了进来,方舟看着空气里飘忽的细小尘埃拥簇在一起,突然觉得这世间最美好的事不过如此-----你在那个人身边,不刻意不扭捏,不知不觉,却总立于最温暖,最具希望的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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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大家身边都能有这样的人,他/她的存在,领着你飞向了一个未曾想过的高度。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6-04-25 23:51:00 +0800 CST  
10.8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倾洒了进来,方舟看着空气里飘忽的细小尘埃拥簇在一起,突然觉得这世间最美好的事不过如此-----你在那个人身边,不刻意不扭捏,不知不觉,却总立于最温暖,最具希望的阳光里。


方舟撑着椅子站好,垂着头,声音却是稳当不移,“我知道了。”
景臻从头到脚几乎是用审视的目光看了遍站着的小孩,其实方舟算是同龄人当中很有个人气质的了,在班里只要他站在讲台上,底下便像是自动转换成了静音模式,虽然只是区区数学课代表,但竟有着无人不敬的威慑力。可是每到领罚的时候,在景臻面前,总少不了几分心虚。
“还能跪吗?”景臻的声音突然就恢复了程式化,方舟知道,终于是要到主题了,缓缓点了点头,“能。”
景臻抬手一指墙边的垫子,没有说话,看向小孩的眼里仍旧有几分责备。
方舟会意,小步走到墙角取了一个跪垫,放在方才自己跪的地方,然后又一次屈膝。
他已经不记得,这个曾经认为只能在古装剧当中看到的动作,自己是第几次做了。只是每一次,都还是少不了要深呼吸一下。
不过,跪在厚实的垫子上,果然要比膝盖直接亲吻大地,要来的轻巧得多。再加上膝盖上尚且还贴着热敷,肉体上的难熬降低了许多。只不过,当小孩看到景臻从里屋走出来,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酷似刑具的藤条时,他瞬间有了头皮发麻的感觉。


“嗖嗖~”
景臻隔空挥了两下,挑起祠堂里潮湿阴冷的空气,立马证实了小孩的猜想,“既然在祠堂,就不能给特例了,景家人,景家家法,你没得选。”
“是。”虽然心里是极怕的,骄傲如方舟依旧逼自己应道。
景臻顺手调高了空调的温度,跪着的小孩看到这个动作竟是一抖,不出所料地听到哥哥命道,“上衣褪了。”
方舟有两秒的犹豫,就立马把贴身的家居服褪下,好像怕哥哥后悔似得----竟然,不是裤子。幸好,不是。
只不过,小孩的庆幸在景臻落下第一鞭的时候,便彻底收回了。


“嗖~啪!”
坚韧的藤条抽上本就单薄的脊背,隔空带着控制有度的严厉和刻板,狠狠落着本就消瘦的脊骨和蝴蝶骨上,再好看的背部线条也经不起这样的敲打,方舟只觉得背后像是被人砍了一刀,他在想,是不是像电影里看到的刑讯那样,一鞭就是一条血印子。
景臻用藤条尖端点了点方舟垂在身侧捏紧的拳头,“嗯?”
方舟立刻会意,他可一下都不想多挨,“一。”


“嗖~啪!”
与刚才平行的一条,景臻刻意不让藤条印相交,他当然知道,对于第一次挨藤条鞭背的小孩来说,这有多难熬。可是方舟却好似一点都体会不到哥哥的用心,疼痛是蔓延开来的,遍布了整个背脊。
他粗粗喘了口大气,“二。”
“啪!”干净利落的一下,相同的间隙,一样的力度。
方舟突然就一阵恶心,身子不受控制地前倾,手撑在地上才没有倒下。景臻从来没有给他定过姿势走形就重来的规矩,所以小孩也没有紧张的意识,只是等自己慢慢缓过来,才又跪正。
景臻用藤条调整了他的跪姿,又将冰冷的刑具抵在他背上,“还记得这五下是为什么吗?”
方舟很不喜欢这种藤条依附在自己肉体上的触感,使他不由将背后肌肉都绷紧起来,又生生疼出一头冷汗,“嗯。因为没能看清自己的责任。”
藤条离开,抬起,落下----“嗖~~啪!”
“我和大哥的存在,不是你推卸责任的理由,也不是遮盖你光芒阻止你前进的障碍。你可以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但是,是建立在你尽了应尽的义务之后。”
“嗖~啪!”
“额...五!”方舟觉得整个后背都燃烧起来了,拼劲了力气喊出数字。
景臻用藤条尖端点了点方舟撑在地上的手臂,随即又将持着藤条的手负在身后,安静地站在他斜后方一步远。
方舟知道,这一条,算是过了。


“一直以来,都潜移默化地培养你的规则意识。要是我没有讲清楚要求,就罚你没做到,我想你也定是不服的。但是这次例外----”景臻的声音如此坚定厚实,即使是责备,也充满安全感,“再五下,是给你提醒,把我刚刚说的话记牢了!好好反省一下,你要用什么姿态生活下去,你的眼界在哪里。是要始终流连于命运坎坷而自怜自哀,还是开阔你的胸襟,学会放下过去、珍惜现今、希翼未来。方舟,这五下不是因为这件事涉及的范围对象或者导致的结果,甚至不是因为事情的起因是你我的父亲,而是我对你为人处世的要求之一。我景臻的弟弟,心,要足够大。”


说是说反省,但景臻像是完全没有给出他时间,连着五下甩在并排的鞭痕上,疼得方舟后背都拧在一起,仿佛是浇上了辣椒水一般渗入骨髓,再从身子里迸发而出,又蔓延四周。
方舟不是一个允许自己撒娇倒下的人,可是现在的他,却只贪求哥哥的一个拥抱,心里这么想着,竟然真的直直得往左前方倾斜下去。
景臻一个箭步上前用身子挡住了倒下的方舟,又不敢触及他的后背,只好托在双臂下将他稳住。扫了一眼伤,又不禁感叹小孩果然是皮嫩,才十下藤条,整个后背就像是受了几个月刑讯似得。
“哥...”这两周以来,方舟第一次用这般毫不畏缩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景臻。
现在的他,即使背后是火烧火燎般地叫嚣着,却有一种站在冰川边看日出的即视感。昂首挺胸,毫无畏惧,不卑不亢,即便脚下漂浮不定,眼底也全然是初生的阳光和对未来的憧憬。
他知道,他的哥哥,纵使手持藤条,也从来不是用来束缚他的。而是携手将他带到一个新的高度,一个他未曾企及过的世界。


“我没有真的恨父亲,”方舟依然跪得挺直,声音却不显得多坚硬,“只是,有点不甘心,甚至刻意想要让父亲了解到我的愤怒和对他的不满。我曾经以为,若是能看到他的歉意也好悔意也罢,我总能甘心一些。但是现在,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景臻揉了揉方舟厚实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破坏了精致的工艺品,“哥知道了。”
方舟抬头,眸子里闪亮亮的。他不是一个喜欢灌鸡汤的人,但是这番话,却是真的想要哥哥听到,“我不会怀着这种,希望别人愧对自己的心态生活下去。”说到这里,竟是洋溢起了满脸的幸福,“我很感激生活给我的一切,不管是挫折还是顺遂,生活于我,实在是太仁慈。我明白哥的意思,希望我不拘泥于曾经那些不受自己控制的经历,不抱怨命运的不公,不后悔自己的抉择,不怨恨别人的错误,而是学会宽容知足,学会豁达放下,学会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哥,我觉得,我能做到的。”
---------------
大病初愈,晕晕晕。

楼主 米酒蛋泥  发布于 2016-05-05 09:38:00 +0800 CST  

楼主:米酒蛋泥

字数:593413

发表时间:2015-07-30 00:3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4-30 22:52:30 +0800 CST

评论数:25849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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