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尘埃(纯父子,清水文)

此后月余间,羽儿竟再未遇到师父托梦,也不曾见到夜渊,好似那个梦境,不过是心中幻想,可羽儿如今早已能分辨梦境实虚真假,那个如烟雾消散的男子,所言绝非虚构,如此回想之间,羽儿常常暗自思索,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
这夜一梦,竟不在那三尺牢狱,而是在暮云宫听风院里,那一株千年老槐树树下。羽儿仰望山峦雪峰,天高云远,似颇为喜欢这样的梦境,忽而听得身后一声轻唤,“羽儿,你可是许久未曾修炼过了?”
惊然间忙转身跪下,拜倒行礼:“羽儿拜见爹爹,这月余间师父未曾来教导羽儿,故而疏于修炼,羽儿知错,请爹爹责罚。”
虽是如此毕恭毕敬,羽儿却还在细细揣度这会不会是父亲托梦,好似父亲虽精通此法,却从未来过我梦境中,况且自从拜了若谷先生为师之后,爹爹再也没有考校我的功课,不对,这梦中的父亲难道是虚物?又为何声形如此真实?
疑问俱生,如暗潮汹涌,却听得身前一声轻笑,一缕微风拂过,羽儿竟不由自主地随之起身,惶恐间端端而立,抬头一看,却见一袭黑袍的夜渊斜依树下,抄手垂眸,对他笑道:“如若不是我不愿见到那个老不死的,他再敢来梦中扰你清修,我定然一巴掌扇他出去。不过你爹倒似个好人,至少并非和若谷一般冥顽不化。”
羽儿惶恐间又要下跪,方欲为师父辩解两句,却又被夜渊拂袖带起,“我寄居你身,为你附庸,对你行礼也不为过,你不必拿前世虚名折辱于我。”与羽儿垂眉凝注片刻,又悠悠言道:“圣主之位既高且寒,莅临其上,注定承受诸世悲苦,你若不愿为之,大可趁早弃之而去。”

此语入耳,羽儿似听得一声惊雷,瞠目抬头,望着面前神色忧郁,眉头难展的夜渊,开口之间,却觉嘶声难言,好半刻才吃吃吐出一句:“圣主?难道,师父夜夜教导于我,让我去云上圣宫,真的是要我去……”
夜渊微抬眉毛,浅笑道:“此间事由,确是因我而起,我命魂主天灵七星,待到与你共融之时,可使你得天子之命,万法之根,轮回之力,是以云上下任圣主非你莫属。但你若是真心不愿,也可去做你想做之事,至于天命根骨,且当是我借居你身十五年的房资罢。”
虽然这天赐的房租听来十分丰厚,羽儿却似毫不在意,“师父曾说,云上将受浩劫,或许只有我能挽救,难道我真的可以袖手旁观,让父亲师父惨遭不测吗?”
夜渊却并不回答此句,只抬头望着昆仑之巅的皑皑雪峰,深黑如夜的眸子里流转着无言的哀痛,“此罪本由我起,缘何累及无辜。我于四百年间流尽鲜血,终于洗清他对我的怨恨,他当不会再为难云上,那一曲浩劫,不过是想托知若谷暗烬已获重生,十六年后将有贵客来往,不知他怎会理解成这般模样……”
羽儿听得呆了,不知是该问他到底是谁,为何要和云上过不去,还是该问我是不是当把这件事告知师父,还是说应当关心一下眼前这位虚无缥缈的圣主,问问他为何流尽鲜血后还会丢了灵魄,成了一缕孤魂。
“你不必告知若谷,他届时自会明白,只是我有一不情之请,不知你可否答应我?”
见夜渊神情恳切,羽儿觉得此事必然事关重大,不能推辞,于是点了点头:“羽儿尽力而为,圣主请讲。”
“我希望你择以时日,避开耳目,前往南极之门,于丙午年七月十五子时,等得一人,让我与他相见,履十六年之约。”
避开耳目,意思是此事不能告知父亲吗?羽儿疑惑间抬起头来,隐觉十分不安。夜渊见他如此,只一声轻叹,也是十分疑惑:“你既不愿顺从父命,修炼仙道,又为何如此离不得他?”但顷刻便又恍然了,微微释然:“我懂了,能有你这般的儿子,是他的福气。也罢,我自有办法与他相见,此事便不难为你了。”
羽儿尤还在疑惑不解与惴惴不安中踌躇,夜渊柔和一笑,宛有万般怜惜,自他腰间夺出霁月,反手一弯,轻轻架上羽儿修长的脖子,见他自惊恐中醒转,笑道:“这便是那招齐天蔽月,你且记得,此招对一人只可用得一次,再行此招对方必然有所防备,故而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可施于人前。”

楼主 汐嵐  发布于 2011-10-06 18:43:00 +0800 CST  
离家出走吗?
羽儿独自在山涧林里,时而挟风而行,时而缓步漫游,心里不断地回想着夜渊临去之前对他说的那番话。
“此间误会甚深,务必寻得夜残,届时但见黑剑焚夜,便知是他无疑,告知他切莫与若谷再起争端。就说我已寻得解脱,入轮回井中往生去了,请他原谅我不能如信中所约,与他相见。”
当时夜渊已然化作一缕云雾,空留那哀伤已极,遗憾至深的绝响在阴森的牢房中回荡:“此生但求听他唤一声哥哥,原来也可以如此之难。能与你同悲同喜十数载,实乃夜渊一生之幸,请将我忘记,此后世间,再无夜渊此人。”
哥哥?原来他要我去找的人,是他的弟弟吗?羽儿不是很能理解这一对兄弟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会以至于这个昔年在云上执掌万物,不可拂逆的圣主神识俱灭,连六道轮回都入不得时,还在渴求“听他唤一声哥哥”。
又回想起昨日师父一句“圣主临去之前,可曾托付与你何事?”虽有千般不舍,万番难言,这一句临终嘱托,终于让羽儿第一次有了胆量离开家门。
其实羽儿还想问夜渊为何此事不能与师父和父亲述说,但夜渊终于没有来得及给他这个答案。蓦然间身前魂灵尽已散去,羽儿心中一片茫然,仿觉过往所见,俱不过过眼云烟。

其实,很久以前便想过如此,去做漂流四海一浮萍,去圆幼年向往一虚梦,去行悬壶济世一庸医。这许多年,母亲临终之托仍时时自心底深处浮现,恰似一副遥不可及的画卷,那般美妙,却又只可远观。
原来母亲所说的继先祖绝学尽一己孝道,有时也难以两全,羽儿本以为这许多年已经尽力做得很好,但如今一看,竟似一夜之间前功尽弃,最后竟为了他人之托,做了一回不孝之子。
对不起,爹爹,我不忍让他失约于他多年未见的亲人,我想告诉夜残他的哥哥临死之前尚还惦记于他,如若如此可以真如圣主所说化解你们的恩怨,避免又一场争端,回来便是被您打死,也算得死有所值。
不会……爹爹为了不让我遭受不幸,竟然宁愿去替羽儿受那三日雷刑,以往爹爹虽会责打于我,即便怒意之盛不可附加,也都是点到为止,从不曾要过我的性命。
想到此处,羽儿心里竟轻松许多,虽还是颇有些担心那三日雷刑会不会让父亲为难,但箭已脱弓,再难回首。大不了回去负荆请罪,受一顿皮肉之苦,父亲便会原谅羽儿了吧。


南极深渊,在羽儿的印象中和天际一般遥远,那个传说中地狱的门户,每年七月十五将会裂开,不可记数的鬼怪从那里冲将出来,为祸人间,是以人间有个鬼节,每逢节日,家家户户通宵掌灯,挂避邪镜,烧冥纸高香。但是据说四百年前,自从圣主陨落其中,那个裂缝已有四百余年未曾出现,连专管此事的昭云宫都不再年年派人不远千里前往彼处驻守周围布下阵法,虽人间习俗沿传下来,却也只是空有一场仪式而已了。
但是羽儿虽知自己所欲去往之处,却不知那处究竟在何方。云上的史书里,对南极深渊四字讳莫如深,竟无只字片语记载方位,而自夜渊口中,羽儿除了知晓南极深渊之下是一名为“暗烬”的世界,再无所得。
一年之期,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羽儿一路向南,打探深渊所在,翌年开春之时,到得南海沿岸,竟毫无进展,伫立礁岛之上,羽儿深觉此番出行,甚多鲁莽之处,若是因此误事,恐怕不仅做得一回不孝孽子,还要做一回不义之徒,眺望大海深处,虽天地广阔,落日壮美,仍不能让他有半点释然,最后竟黯然长跪,嘶声哀恸,泪满衣衫。

楼主 汐嵐  发布于 2011-10-07 03:54:00 +0800 CST  
<番外第二部分 夜残篇>
凡间的车,真是慢哪……
夜残自车窗里探出脑袋,红得好似火焰一般的双眸往车外瞧了瞧,但见天边云岚环绕,与洁白的积雪相映相叠,巍峨的峰峦此起彼伏,当是已入了昆仑山的地界。皱着眉头,思忖着这车能不能按时把他送到去处,心中颇有些不信,却又看不出急切的神情。
奔腾的马车时不时绕过陡崖,眼看着半个车都悬空了,却好似不过碾过了一个浅沟,抖上一抖,又复如履平地。那车前坐了一男一女,那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头发却已白得胜似昆仑的雪被,身着一袭蓝袍,神色清冷,面无表情,手中虽握着缰绳,却并未着力驾车,微微侧着头,在听身边的女子说着什么。他身边的女孩看上去当是尚未出闺的年纪,戴着一顶竹笠,白纱蒙了脸,只看得白纱之下隐隐飞着几丝红发,身上随风飘荡的简裙也是红得比夜残的眸子还要灿烂,一双玉足吊在车外,时不时地随着话语轻轻摇摆。
“你说,那个在海边傻呆着的娃儿,不会是等我们的吧?”
男子微微摇头。
“他虽然是个仙人,但是又不像是昭云宫的,你说他在南极门口守着干嘛?自从义父用水种补完缚灵阵,南极大门就已经融进南海,我们都可以随时想来就来,想去就去,虽然现在离七月十五还有好几天呢,看他那样子,傻愣在那里也该不少时日了,绝对不会是被派去调查门户的。他不是在等人,又会是在干什么?”
女孩说话很快,像山林的鸟语一般叽叽喳喳,但身边的男子却始终不着一辞,只又轻轻点头,算是赞同他的猜测。
“你们那会干嘛不去和他打个招呼啊,你没看见他身上带着叔叔的那柄剑吗,就是那柄,那柄,是叫霁月对不对?”女孩望着身边的男子,决定这次不听他表达一句意见出来,就绝不罢休了。
听得此句,男子终于开口,“他睡着了。”话语中的寒意,四周的鸟语都冷得僵了,但女孩好似很喜欢这种透着沁心凉意的声音,继续喋喋不休:“叫醒他不就行啦,说不定他真的是在等我们,或者在等尊主,或者,他可能认识义父哦?”
男子又悠悠道:“他若是识得主上,为何不带信物前来。”
女孩眨了眨眼睛,恍然道:“对哦,义父十六年前把那只笛子也带回云上了,如果义父有什么事托付他,肯定会让他带着那只笛子。”

但是这里面还是太多蹊跷,女孩总觉得是不是走得太急,颇有些遗憾没有去找那个傻傻地守在海边,受着日晒雨淋,看上去颇为憔悴的小仙人谈谈,而身边的男子也似若有所思,愣愣地瞧着狂奔的马儿跃动的蹄子,几番飞过深谷危崖,竟也毫不在意。
车辆终于行进昆仑山深处,四周树木紧密,枝叶蔽天,男子终于动了动握着缰绳的手,勒住马儿,听得两匹黑马一阵嘶鸣,而后嘭的一声,随着一阵翻腾的血雾,化为了两块拳头大小的顽石。夜残不知何时已自车窗里跳出来,看到地上的两块石头,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我说为何这车如此慢得可以,原来是寒鸩大仙人用石头化的假货。”
寒鸩此时冷得透了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尊主要找好马,又不肯付车钱,寒鸩自然只能以次充好。”
夜残听得这番歪论,懒得与他理会,转头对那女孩笑道:“赤馥还不下车,是等着被石头砸么?”
这话赤馥似是没太听懂,尚还在傻愣愣地思考这车坐得好好地为什么要下去,便又听得嘭的一声,身后的马车竟也化作了一团烟雾,赤馥重重地自车上摔了下来,幸好被夜残抱住,才免了屁股遭殃,还未站起来,已然忙不迭地手舞足蹈着对着腾空而跃翻上树梢的寒鸩大叫:“寒鸩我跟你没完!”
话音未落,天上果然掉下来一颗指尖大小的石子,不偏不倚,正中赤馥的脑顶。虽隔着斗笠,仍听得她大声叫唤:“痛痛痛痛痛!”尖锐的嗓音顷刻便戳穿了山涧,引得林中方被寒鸩的冷语冻僵的小鸟俱皆惊飞而起,四窜而逃。

楼主 汐嵐  发布于 2011-10-07 19:49:00 +0800 CST  
国庆假如期圆满,抬头一看三篇番外写了不到一半,我无良

楼主 汐嵐  发布于 2011-10-08 09:59:00 +0800 CST  

放下赤馥,夜残敛了笑容,那双被沉静的树影衬得格外鲜艳,泛着淡淡红光的明眸微微垂下,用了淡淡的声音问尚还仰望树梢撅嘴耸肩的赤馥:“方才你所说那个等在南海边的孩子,身上带着霁月?”

赤馥一把摘了斗笠,又将面纱扯下,露出一张犹还透着粉红的小圆脸,瞪了大大的眼睛,捂着一张娇小的嘴,望着比她足足高了半个脑袋的夜残:“尊主没看到他吗?”

一瞬之间,这片毫无人迹的深林格外宁谧,只听得叶尖凝露滴下的声音,夜残半眯了眼睛,淡淡道:“为何哥哥竟不在那里等我,倒是风祈老儿派个小仙在那等着。”

他明知此问赤馥也不知答案,是以话语中全无问她的意思,赤馥缓缓放下手,神色之间,竟是十分凝重,全然看不出方才那副天真可爱的样子。良久之后,夜残仰望着稀稀摇曳林间的阳光,终于轻声道出一句似是酝酿许久的话:“难道哥哥真的不愿再见到我?”

这句话,并没有让面前的小女孩感到意外,她微微隙开双唇,褐红的眸子里淌过一圈涟漪,终是没有把一肚子的唠嗑吐出来,狠狠垂下头去,发出一声不似她这般年纪当发出的沉重而苍凉的感叹。

这时寒鸩自树上翩翩落下,对夜残欠身道:“暮云宫中并无异样。”

夜残半响不答,只微微颔首,低垂的睫毛下几番心伤与失落轮转而过,却又故作无事般,只道:“你们若是不愿同去,可在此处等候。”

寒鸩千年不化的脸上此刻竟也扯出丝丝苦笑,正被夜残瞥见,于是听得夜残一阵轻笑:“你们既不愿相信他还活着,又为何要随我前来。”

赤馥深深吸了一口气,踢开方才落到脚下的石头,“义父若是还记得我们,为何不依约在南海之畔等我们。”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还要执迷于这份注定失望的祈盼,夜残轻轻抿嘴,勉强流露出一分轻松的笑意:“也许,哥哥又做了圣主,事务繁忙吧。”

“主上离去之时根骨俱断,怎还能做圣主。”方还斜顾左右的寒鸩瞟过锐利得如同锋刃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尚还未完全死心的夜残。

“也有可能,是风祈老儿不让他来见我……”夜残脸上的笑意顷刻回得如寒鸩一般的冰冷:“十六年前的旧账,这次正好一起算个清楚。”

赤馥吸得一口凉气,惊然抬头,“尊主,您答应过义父!况且十六年前,义父定是好不容易求动了龙神,才免了一场灾难,您又何必……”

哥哥,夜残心中一声轻唤,微微凝了修整而狭长的眉毛,“我去云上一探,若是七月十五过后还未回来,你们便先回暗烬主持大局。”

言罢,轻身一跃,层层枝叶一阵颤动,顷刻已不见了人影。林荫间抖落一地阳光与枯叶,片片交葛洒落在地,赤馥拍了拍零落间粘附红裳上的杂物,总觉什么东西未曾想得透彻,疑惑地望向似有什么心事的寒鸩。

寒鸩约是知她想问什么,斜垂眼脸,淡淡言道:“十六年前,主上应还不知道暗烬的门户已经融入南海。他所说的如期而会,是不是指的七月十五。尊主思人心切,竟然忘了这最重要的一层,如今匆匆跑去云上寻人,会不会适得其反,擦肩而过。”

“对哦,义父虽未说明相会的地方,但他要是现在正好去往南海又该如何是好,南海边上那个孩子肯定知道什么。”

话还未尽,一身红衣的小姑娘已如烈火侵略,腾空而去,空留寒鸩抱胸而立,似是若有所思。

有一句话,他实不忍心说出来。

他的主上,受尽苦痛折磨,十六年前大事一了,只怕早已毫无求生之愿,一封留信,却不说明相会之日,“十六年后,南海之畔,如期而会”,会不会本就只是一句托辞,以为届时尊主来往海畔寻不到人,自会离去,却不知这个当年对他恨之入骨的人,会不远万里,前去昔年敌国仇土寻他。



主上,这个任性残忍的弟弟对你所做的一切,难道你真的都可以毫无怨怼,容忍如斯,至死不移。

而或,你抱着一丝希冀,期望他可以接受你,却未知他终于放下仇恨之时,你却已魂飞魄散,再难与他相聚。

楼主 汐嵐  发布于 2011-10-08 23:45:00 +0800 CST  
<番外第三篇·但与君相忘>

成群飞过的白鸥阵阵长鸣,随着浪涛拍岸的声音跌宕起伏,呆坐在海岸边已有半月的羽儿,日日听着这天作之曲,时而潜心摸索夜渊留下的只字片语,时而感应万物气息,但觉此处虽非仙山乐土,却也蕴含了广袤的灵力,游走身侧,延绵不绝。
但是这海阔天空,却并非他所向往,他甚至不知,自己为何在此处驻留。
也许,是无处可去,也许,是不知该去往哪里。
偶尔,会想起远在云端的父亲,不知这半月过去,父亲的气可曾消了一些,还记得上次,听父亲说,下次他在气头上时,都不会再打自己,不知是不是只是安慰自己的一句玩笑。
偶尔,会想起那个人的一句嘱托,却不知此番失约,他泉下有知,会不会埋怨自己。但他既已魂魄皆散,不入轮回,那奈何桥畔,也应不会有他徘徊的身影了吧。
半个月,孤独无依,却从绝望的悲恸之中,渐渐平静。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羽儿心里竟浮现出这样一句以往他从不会相信的谚语,以天为盖地为庐,原来自己竟有一日,可以如此放下牵挂,独立天地之间,既了无渴求,也不得希冀。
这却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于是,轻轻摇头,开始思忖当去何处寻一个能知晓南极深渊大门所在的人,是了,如果真是什么机密,那云上一界除了昭云宫中之人,当是十仙使最有可能知晓,那父亲也会知道吧?
父亲会帮自己这个忙吗,父亲会瞒着师父告诉自己这件事吗。又该如何去向父亲解释这半个月的不辞而别呢。不行,现在不能回去。
那寒师父呢?
不行,就算寒师父知道,也决不能去连累他。
羽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皱着眉看着海浪扑上岸边,又退回大海,来来去去,好似无眠之夜辗转反侧。

“风羽公子?”
听得身后这声试探般的轻唤,羽儿愣了愣,十数日里第一次爬起身,转身一看,但见一个白衫青纶,背负长剑,神采俊逸,一副书生气质的男子对自己弯腰作揖。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半年之前,于青州浒山认识的白桑。羽儿虽未与他有过多少交情,但听得父亲曾说此人与传说中的昭云四杰有点关系,心中瞬间闪过千般念头,面有欣然,连忙回礼:“这位可是白桑先生?”
听得这一面之缘的后起之秀居然还记得自己不曾亲自告与的名字,白桑亦是颇感惊喜,“风羽公子半年不见,缘何竟有雅兴来此南海之畔?左仙使可也在左右?”
羽儿谦笑道:“主上事务繁忙,是以只派得羽儿出来。”
这白桑倒是个好心人,听得羽儿事务繁忙四字,关切道:“哦?既是要务在身,风羽公子又为何在此孑然一身,可是遇到疑难之处?”
“羽儿奉命前往南极所在探查一事,出行之前却忘了问及南极所在何处。”此话一出,羽儿面做尴尬之色,却毫无矫揉造作,连他自己此时都不禁在心里感慨,原来父亲于外人之前颇喜玩弄虚实之术,只怕是多有不便之处。这诓人的本事,果然学来也会有用武之地,回去一定再多向父亲讨教一番。回想之间,又生了七分敬佩,尤甚于当年浸淫医术之学时得知父亲竟也是一世名医。
这个问题虽牵涉有云上诸宫机密,白桑听来却完全未觉不妥,只拉了羽儿的手,朗声笑道:“风羽公子入得仙道不久,当是不知我云上人尽皆知的秘密,自从四百年前圣主去世,原在南海蜃楼之上的深渊裂缝便随了海市蜃楼一道没入南海,再无踪影。”
再无踪影?羽儿这一惊端的吃得不小,反手死死抓了白桑的手腕,急急问道:“那南极的门户,可是再也不会开启了?”
白桑见羽儿一脸颇有“这南极大门怎么就能关了呢”的惊疑之色,也甚是不解:“这南极深渊为祸诸界数千年,不知多少前辈仙人死于妖魔之手,风羽公子难道不觉它本就应当从人间消失?”
不对,羽儿深吸了一口气,夹杂着丝丝腥味的海风吹走了那层朦脓的迷雾,忽而想起夜渊正是十六年前由南极回得人间,于是那一脸讶异顷刻消失殆尽,又复释然一笑:“这是自然。只是主上此番却让羽儿多加注意此间动向,是以听得白公子所说,不解主上用意罢了。”
此言一出,白桑抬了眉梢,面露惊喜:“这每年七月十五于南海布阵施防本是我昭云宫中之事,只是当年圣主以一己之力封堵南极入口,数百年来再无妖魔进犯,故而也就放下了这其中的奔波劳顿。只是白桑每隔数年,还是习惯抽得时日,来此一游,想必左仙使也是偶生闲暇之心,让公子出来走动走动罢了。”
羽儿一面反复揣度着自己怎么也变得如此精通胡诌乱编之术,难道是爹爹教得太好的缘故?一面面做醍醐灌顶昭然欢欣,“当是如此,白公子一语中的,羽儿好生佩服。”
攀谈之间,白桑拉得海岸村寨中简陋的草棚之下就着土碗小酌两杯,浊酒之中还融着泥土与海风的味道,入于口中清淡回甜,甚是美妙。白桑半碗美酒下肚,感慨由心而发:“昔年白桑入得宫中之时,得知云上最善剑法之人却不在昭云宫内,是以常常想着向主仙使讨教一番,怎奈名望浅薄,无缘得见。”又为自顾在一旁方牛饮完碗中酒水的羽儿斟满,“不知风羽公子,可愿赐教白某?”
听得要与他打架,羽儿面上还是甚有难色:“宫中门规森严,只怕难以从命。”
“哦?那日白某看得公子与那李鬼弟弟打架,可不似有所顾虑。”白桑知羽儿是推脱于他,甚是不甘,“况且此地你我二人,左仙使鞭长莫及,风羽公子可是看不起白某才疏学浅?”
不知为何,羽儿此时却全然没了离家之时,可以了无牵挂,尽享自由自在的欢愉,想起那个半月未见的父亲,心中竟满怀愧疚,咬唇不语。
良久之后,方抬起目光,又举起酒碗,对白桑道:“白公子若是看得起羽儿,请改日再来暮云宫中小坐,也好让羽儿尽地主之谊,还浒山相待之情。届时羽儿定与白公子尽兴切磋一番。”
不等白桑答话,与他酒碗相碰,听得一声脆响,片刻之后,酒已下肚,算是回绝白桑相邀。而后从腰间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不等店家答话,白桑回神,已翩翩而去,没入椰林树影之中。

楼主 汐嵐  发布于 2011-10-09 12:55:00 +0800 CST  
七月十五,圆月正满。
过得今日,当回云上去与父亲团聚了。
这一日间,除了翱翔苍空的海鸟,跃海而出的飞鱼,再未见得其他生灵。那柄黑剑焚夜,也未入得眼帘,这至南之地,当是他必经之所,他却不曾来到,难道那个人,也和他的哥哥一般,遭遇舛逆,不能赴约,而或是真如他所言,本就不曾想过来圆了他最后的心愿。
枯坐数月,羽儿心境渐渐空明,仰望漫天星辰,神游无尽之海,心中万物了然,却又似空无一物。
除却那最后一丝杂念,始终无法释怀。
这一别经年,父亲可还安好。
他并不知,身后远处的椰林间,一个红衣女孩远望许久,时而探出脑袋,看他还在那里静坐,轻轻吁叹,时而几欲跳将出来,抓住他一番狂问,却终于只是回过身,倚树滑倒,呆坐不言。
忽然她面前土地浮现三尺奇图,红光四溢,一个黑衣少年自血影中化出身形,右手握着一把细长无格的黑剑,顺势往地上插落,收了一地血阵,对呆呆地望着他的女孩道:“少了你和寒鸩两个拖油瓶,来去果然方便许多。”
“尊主,找到他了吗?”
夜残将目光停留在赤馥怅然若失的小脸上,点点头,又摇摇头。“墨玉笛落入他人之手,他当是已放下一切,去往别处了吧。也罢,我至少知他曾经去往那里,至少知他已经不再身受苦痛,也够了。”
赤馥却似没有听他说着什么,只对他怔怔道:“尊主你看看那个孩子。”
转头遥望,但见清明月下,五彩之灵充盈天地,环绕彼处,游弋之间气势磅礴,直可排山倒海,将那个抱着一柄长剑,蜷缩着孤坐海边的少年包裹其间。
这便是传说中的神灵降世吗。
但仰望间,又轻轻点头:“哥哥。”
赤馥注视着夜残赤红的明眸,千般惆怅,万般不愿,却终是万念俱灰,不再辩解。
这是剑划过沙滩的声音。
和缓缓的脚步声。
他来了么。
羽儿撑着霁月站起,听得身后一个平和而清净,与那位只在自己梦中小住的圣主一般悦耳的声音:“敢问这位,可是云上圣主。”
缓缓转身,但见那个少年,身形俊秀,黑袍黑发,手握焚夜,面含微笑,对自己欠身相拜,于是也缓缓弯腰,“请问你手中所持,可是焚夜?”
两位少年同时起身,默然相望,又同时放下手中之剑,羽儿面色凝重,只等着夜残回答,而夜残浅浅一笑,“你既识得此剑,可还记得我的名字?”
名字?夜渊未曾对提过此人名讳,这倒是把羽儿难住了。
果然如此,夜残虽是满心伤怀,仍面带微笑:“下次记得,不要将那只笛子随便给别人。”
可那是我唯一能留给父亲的信物。父亲……
父亲还留着那只笛子吗。
自这一句疑惑之中回神,面前的少年却已消失不见,空留了一地的脚印,诉说着他曾来过,不是幻梦。海风吹拂之间,仿还听得一句幽怨的呢喃,断断续续,流过耳畔。
“原来你早已将我忘记……”

<番外第一期三篇放完>

楼主 汐嵐  发布于 2011-10-09 16:54:00 +0800 CST  
确切的说...不是开了,而是已经暂时完了...下一部分的番外,要等灰烬完了过后才会写了应该。
=。=还有啊,为什么海天就不能同情一下无辜的羽儿嘛,唉

楼主 汐嵐  发布于 2011-10-12 22:08:00 +0800 CST  
想找个地方和所有以前掉在我坑里的朋友说声对不起,又不知在哪里说比较合适,干脆自己掘坟说吧……
之前说身体不好是因为,毕业过后一直没有工作,想要圆了继续深造的梦想又放不下写文以及别的的爱好,当然也有其余杂念,以至于压力太大而染恙,被父母拖回老家静养了半年。其间以为自己偏执一念所以不得解脱,又想自己不过一个凡人,于是萌生了逃避的想法(并且十分不要脸的实施了)。
我不是一个好作者,每每想起那些坑和那些人,都会觉得很可惜。真心的再给大家说一声对不起,惟愿你们能原谅一个任性的人做下的任性的事。
我如今羁身学业,混迹在一个只有纯爷们的工科专业,也许文字二字,于我而言真的只能是累赘。这将是你们最后一次见到这个账号出现,“汐岚”这个名字,来自当年与我相识三载的男孩,大学毕业之前我甚至为了追寻他去往北京找工作,后来终于因为两家父母的反对而遗憾分手。我原本的网名和笔名并非此名,最开始写训诫文也纯粹是因为蹲太平的坑无聊所致,所以随手便借用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愿诸君一切安好。
另,这篇因为在贴吧的原稿被吞的部分太多,晋江那边的文已经解锁了。

楼主 汐嵐  发布于 2014-03-17 23:06:00 +0800 CST  
http://tieba.baidu.com/p/4784621514
贴个链接过来……
还有多少人会看到呢……

楼主 汐嵐  发布于 2016-09-17 09:26:00 +0800 CST  

楼主:汐嵐

字数:125060

发表时间:2011-09-15 22:5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6-01 19:54:5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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