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塞翁失马
黑皮把兆祥送上船后，两人就分了手。
兆祥很忧虑黑皮回去后的命运，黑皮却满不在乎地说：没有人看见我那天回来，就算被发现了，也大不了打一顿赶出去。
“ 黑皮哥，要不我带你回京吧，请大伯帮你找点事做。”
“京城里都是文化人，我能做什么？还是老家这里好活人。”黑皮拒绝了一起出走的建议。他把身上的几个小钱都给了兆祥，兆祥又给他塞回来，说：“我有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呢？兆祥先是当了手表，买了张火车票。火车到站后，遇上两路军阀火拼。混乱之中，遇到扒手，又身无分文了。兆祥饿了一天之后，开始卖文，他的一手好书法救了他。兆祥不眠不休写了好几天扇面、题了数不清的扁方，终于凑上了回京的盘缠。
兆祥回到学校，已经开学两天，按律当开除。兆祥勇敢地找到了校长，陈述自己反抗封建家庭，毅然冲出牢笼的惊险历程。校长听罢，对其非常同情，破例只给记了大过。并承诺若其父亲闹到学校，一定会给予保护。
兆祥父亲果然很快追了来，在校长室，被校长一顿痛斥。 兆祥躲在暗处，看父亲垂头丧气出了校长室，感到无比的快意。
他终于脱离这个人了。断绝经济他一点都不怕，清华的学生有庚子赔款的费用，学费全免。而且假期里他会去找工作挣钱。不行上街头卖字去。上编译局找个差事也不成问题。就是去拉黄包车，也比在那个家里当蛀虫强，何况还要看父亲的脸色，还动不动就被他没头没脸的打。
父亲走后，兆祥一直心情愉悦。直到傍晚兆瑞来找他。
“ 兆祥，二叔出事了。”兆祥笑了：“你也来骗我是不是？”
“你个没长心的，二叔上午说来清华寻你，被汽车撞了，正在医院抢救呢！”
兆祥的脑袋轰的一下。他讨厌爹，但也没诅咒过他呀！
兆祥看着爹倒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样子心痛如绞。他本不信神，无助之时却从东方到西方在心里求了个遍。只求老天让自已减寿十年让父亲平安无事。
“今天晚上没有药了，注意观察病人的体温和反映，醒来马上通知我们。”护士交待完就离开了。
兆祥看着父亲消瘦的脸一阵难过，父亲的手垂在外面，他想给父亲放进被里。
把父亲的胳膊放进被子，掖好被角，他竟情不自禁地哭跪在地上。
原来自己竟是这般地依恋他！先是抽噎，然后声音越来越大。他也怕给护士听了去，可是控制不住，悔恨、痛心、烦恼、害怕、恐惧潮水般的袭来。
“老子还没死呢？你哭什么丧？”熟悉地喝骂忽然传来。
兆祥抬起头，眼睛里还泪花闪闪：“爹，你真醒了，菩萨真的灵验啊！我刚求她保佑您今晚早些醒来，我愿减寿十年——”
“啪！”脸上挨了重重一记。“老子的事用你来管？该醒时自然会醒。”
兆祥居然破天慌把左脸也往爹的手边凑了凑。
“想挨打呀？回去一并算帐，先去给老子拿尿壶。”
“爹等一下，儿子去找。” 兆祥颠颠地去了。
陈雨霆望着他儿子的背影感慨万千。什么叫赛翁失马？这场车祸——值！
如今，老子还是老子，儿子还是儿子。
儿子愧悔不已，再也不想做什么民主斗士，只一心做个孝子。老子受些罪也是心甘情愿，被儿子诚惶诚恐伺候着真是爽啊！
兆瑞和他爹来的时候正看到难得一见的父慈子孝图，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决定先不进去了。
兆祥正伺候他爹喝粥。
第一口，“太热了！你不会吹吹吗？”
“这样不卫生吧！”还是按他爹的意思吹了吹。
第二口，“太稠了，不会捞点稀的吗？”
第三口，“你就知道让我喝白粥，不会弄口菜吗？”
兆瑞看到他爹在摇头。悄声道：“爹！您老可别这么折磨我。”

十一章 父慈子孝
兆祥在学校里请了假，全心全意在医院里伺候老爹。
老陈也过足了当爹的瘾。儿子从来没这般恭顺过。关键是心甘情愿，这就让老陈心花怒放。
洗脚、捶背、捏腿，过去由下人伺候的事儿子都干了。那种幸福的感觉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要不是怕耽误了儿子，老陈真想一直在医院住下去。
兆祥正端热水过来伺候老陈洗脚。老陈幸福的伸出脚，等儿子为他脱袜。他的脚背有些高，兆祥弄了半天才把老陈的袜子脱掉。老陈看着儿子笨笨的样子觉得真是可爱，心里说道：这儿子天生不是伺候人的料，不过我儿子除了孝敬孝敬我又何需去伺候别人呢？
兆祥终于把爹的双脚放进盆里，又发现水已经不热了。忙又拿水壶添水，水温调的正好，微热，又不烫脚，老陈闭上眼睛，惬意地享受着。兆祥为爹洗的很仔细，没有一点嫌弃的意思。
儿子的孝顺让老陈肆无忌惮起来。
“ 兆祥，你虽然跑了，爹也把媳妇给你娶到了家。”老陈得意洋洋地给儿子说了迎娶惠莲的经过。
兆祥听了后忿然发怒，“爹怎么可以骗婚？现在是文明社会了，这种事爹也做的出来？”
老陈挥出去一巴掌，却僵在空中。他不知道这一巴掌打出去，和儿子的关系会不会再回到从前？
病着的时候可以倚老卖老，和儿子撒撒骄。如今？
老陈终于收回了巴掌，有些怯懦地呆坐床前。
兆祥看他爹可怜巴巴的样子有些不忍。收了口风说：“我就当是爹和娘送我的礼物好了，不过不要逼着我喜欢她。”
“将来你要实在不喜欢就再娶一个，不过这女子真是很好，你相信爹的眼光。”
兆祥看爹的眼神有些不屑。你的眼光——除了我娘，都是些什么女人啊！长的不好，心肠又毒。
老陈已大好了，没有理由再拖累儿子。
临走时，用一种近乎讨好的语气对他儿子说：放假前爹就不来了，你放了假就家去，惠莲的事爹也不逼你，你们若日久生情最好，实在处不好再想辙。
兆祥见爹如此低调，又愧悔累爹受伤遭了多日的罪。当下忏悔道：“是我不孝，让爹娘烦心，又害爹遭此劫难， 兆祥真是罪该万死。”
“又说混话！”老陈最听不得他儿子说什么“死、折寿”之类的话。
忽然发现儿子的腕子上是空的。“你的手表呢？”
“爹别生气，让我当了。”兆祥小声说。
老陈叹了口气，“唉！一只表本不值什么，可那只表是你爹的心爱之物呀！还是你大伯从国外给我带回来的，我一直没舍得带，给了你，居然还给我当了。也罢！换几个钱让你活了命，也算老天有眼。来，这一只给你戴吧！”说罢就褪下了腕子上的金表给他儿子带上。
兆祥不肯，怎么还有脸带爹的手表呢！
“在学堂念书没有手表怎么成，爹再买一块就是！”
带着老陈体温的手表终于套在了兆祥的腕子上。
送走了爹，听着手表嘀嘀达达的声音，兆祥的眼睛湿润了。
自己就象一个风筝，飘荡了一圈，线还攥在爹的手里。

第十二章 学校生活
清华的学生是很重视运动的，田径、游泳毕业时都要考试。上午二、三节课之间有十五分钟的操，下午四、五时还有一个小时的运动。上了高等科以后，不再强迫，这让兆祥大喜。他一向不喜欢体育运动，经常在做运动的时候开小差去读小说。但篮球例外，其实也不算是喜欢，只不过他有投篮命中百分百的天赋。

因为这两项特长， 兆祥获得不少女孩子的芳心。有几个女生，经常搭伴从燕大、北师大来看他打球，顺便再欣赏一下他写的墙报。有一回清华和北师大举行篮球对抗赛，来看球的女生最后竟有一半倒了戈，只为神投手陈兆祥的魅力无边。
陈兆祥顾虑在老家已经被结婚，自觉已无恋爱之自由。遂如老僧入定一般，对各路女生暗送秋波之举一律心如止水，尽量控制心中泛起的任何涟漪。
可他毕竟处在一个“年轻男子谁个不善钟情”的年龄，看到梁思成、林徽因、徐志摩三人之间有趣的三角恋爱，他也不无羡慕。有一次，他看到徐志摩来找林徽因，梁思成在图书室门外贴上了“情人不愿受打扰”的条子忍俊不禁，他真渴望象他们一样在茫茫宇宙中寻找灵魂之唯一伴侣呀！哪怕失败了，也是轰轰烈烈真爱了一场啊！象徐志摩说的：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可是当他暗恋的女生走近他时，他却又装的丝毫没有把对方放在心上。
想到自己可能一生都与爱情无缘了，兆祥黯然。
不过这也让他把更多的精力投入了学习。兆祥在学习上真是非常聪明的，虽然班里人才济济，汇集了各省的才俊，但陈兆祥是其中最具光茫的希望之星。除了体育老师不太喜欢他，因为他除了篮球投篮一项，别无所长，还常常拖后腿。每次游泳考试都安排几个同窗拿着竹竿等着救他，这是后话。其他的老师都很喜欢兆祥。他的英文经过几年的练习，已经非常标准，又因为他深厚的国学修养，学起外国文学来理解的更加通透。物理化学生物诸科，本来选修一样即可，兆祥一律修习，且门门优秀。国文更不消说，多数同学轻视，兆祥根基较厚，上课又不调皮，所以国文老师更是把陈兆祥当作嫡传弟子一般。
对音乐他也很有天赋。小时候曾和黑皮一起跟家里一个下人学吹喇叭。被他爹听到，斥为玩物丧志。勒令他跪在院子里反省，还让他自己掌嘴。喇叭没有学成，学音乐的潜质还在。一到清华，兆祥就在音乐课上一鸣惊人，嗓子出奇的高。来自国外的音乐老师Miss Seeley对其青睐有加，介绍 兆祥参加学校的歌咏队，还不断游说兆祥将来去一流的音乐学院深造。
兆祥很清醒的婉拒，父亲是不会让他去读什么音乐学院的。以父亲的脑筋，艺术就是下九流。
不过丰富的校园生活终让兆祥露出本性，一天天活泼起来。

中间少了一段，不知为什么不让发，发了就说是广告贴，只好隐去100字了。

十三章 欢乐家庭


随着兆祥去伯父家里次数的增多，他也一天天爱上了伯父的家。


因为这两项特长， 兆祥获得不少女孩子的芳心。有几个女生，经常搭伴从燕大、北师大来看他打球，顺便再欣赏一下他写的墙报。有一回清华和北师大举行篮球对抗赛，来看球的女生最后竟有一半倒了戈，只为神投手陈兆祥的魅力无边。


陈兆祥顾虑在老家已经被结婚，自觉已无恋爱之自由。遂如老僧入定一般，对各路女生暗送秋波之举一律心如止水，尽量控制心中泛起的任何涟漪。


可他毕竟处在一个“年轻男子谁个不善钟情”的年龄，看到梁思成、林徽因、徐志摩三人之间有趣的三角恋爱，他也不无羡慕。有一次，他看到徐志摩来找林徽因，梁思成在图书室门外贴上了“情人不愿受打扰”的条子忍俊不禁，他真渴望象他们一样在茫茫宇宙中寻找灵魂之唯一伴侣呀！哪怕失败了，也是轰轰烈烈真爱了一场啊！象徐志摩说的：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可是当他暗恋的女生走近他时，他却又装的丝毫没有把对方放在心上。


想到自己可能一生都与爱情无缘了，兆祥黯然。


不过这也让他把更多的精力投入了学习。兆祥在学习上真是非常聪明的，虽然班里人才济济，汇集了各省的才俊，但陈兆祥是其中最具光茫的希望之星。除了体育老师不太喜欢他，因为他除了篮球投篮一项，别无所长，还常常拖后腿。每次游泳考试都安排几个同窗拿着竹竿等着救他，这是后话。其他的老师都很喜欢兆祥。他的英文经过几年的练习，已经非常标准，又因为他深厚的国学修养，学起外国文学来理解的更加通透。物理化学生物诸科，本来选修一样即可，兆祥一律修习，且门门优秀。国文更不消说，多数同学轻视，兆祥根基较厚，上课又不调皮，所以国文老师更是把陈兆祥当作嫡传弟子一般。


对音乐他也很有天赋。小时候曾和黑皮一起跟家里一个下人学吹喇叭。被他爹听到，斥为玩物丧志。勒令他跪在院子里反省，还让他自己掌嘴。喇叭没有学成，学音乐的潜质还在。一到清华，兆祥就在音乐课上一鸣惊人，嗓子出奇的高。来自国外的音乐老师Miss Seeley对其青睐有加，介绍 兆祥参加学校的歌咏队，还不断游说兆祥将来去一流的音乐学院深造。


兆祥很清醒的婉拒，父亲是不会让他去读什么音乐学院的。以父亲的脑筋，艺术就是下九流。

不过丰富的校园生活终让兆祥露出本性，一天天活泼起来。

十四章祠堂受罚


这学期以来，兆祥写给家里的信逐渐减少。因为上了高等科以后，学校不再强制写家信。


不过，他却常常接到爹的信。爹在信里时而道貌岸然，时而倾情以待。常常肉麻地以“兆祥吾儿、兆祥爱儿”开头，兆祥读后常觉温情备至。差不多快要忘了父亲的不好了。


腊月初十，兆祥接到父亲的家信得知，母亲又生下一个小弟，父亲为其取名兆禧。


父亲的快乐在字里行间跳跃着。虽是自己同父同母的小弟，兆祥也有些嫉妒了。甚至看到“汝弟甚是聪慧，于诗书最是钟爱。”他嗤地笑出声来，才满月的婴儿，怎么看的出来聪慧不聪慧？至于喜欢诗书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是兆祥又是那么急切的想见见这个让他妒嫉的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他长的是不是很象我？兆祥急于知道答案。所以年前一放假，他就回了家。


一推开大门，兆祥就后悔了。怎么有一种肃杀的气氛？


难道一回来就要打杀威棒？兆祥硬着头皮去了祠堂。


祠堂里静悄悄地，只有父亲一人，兆祥放下心来。


按说，兆祥这种情况，逃家、逃婚、又累父亲受伤遇险，不孝之极。进了祠堂门就得跪着了，如果到祖宗牌位前上香也得跪爬过去。


兆祥哪里还记得这些规矩，记得也会装作不记得。几个箭步来到爹的面前，看爹是跪着的，他才赶紧跪下来。


“回来了？先给祖宗上个香。”


兆祥依言做了，也规规矩矩给祖宗磕了头。


“嗯！好！总算还知道认祖宗，我以为祖宗都不认了呢？”


“爹！兆祥不孝，请爹重重责罚。”兆祥想起害爹受伤的事，仍然很愧悔。


“你擅离家门，让陈家陷于不义，爹今天不能不罚你，你既认罚，自己去请家法。”


祠堂里板子、藤杖俱全，兆祥不知道该拿哪一样，可以肯定的是，哪一样都会皮开肉绽。


老陈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儿子，“哼！终于知道怕了。”看他儿子已吓的身子微颤。终于开了金口。“那块竹板子已泡了两个时辰了。”


兆祥不傻，知道爹是有意放他一马，赶紧取来给爹送了过去。


老陈拈了拈水淋淋的竹板子，命令到，“趴到凳子上，六十下，自己数着。”


已是最轻的了，尊严之类的事情先不要想了。趴好，犹豫片刻，还是试图争取一下：“爹，不去衣行吗？”


“行！去请檀木板子。”


爹虽答应的痛快，却要改为威力极大的檀木板子。


兆祥慌忙改口：“爹，不要换了。”说着自己主动把裤子褪下去一截。


老陈看着儿子的窘迫样子十分好笑，上去又给他扯下去一截。“板子上的水弄到你裤子上岂不让他们笑死，你又该没脸了。”


“啪啪！”沾了水的板子打在臀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动静很大，却不甚疼。但带给人的羞躁感极强， 兆祥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


老陈尽量控制手上的力度，他是再也不想把儿子给打跑了。知道儿子脸皮薄，所以一个人罚他。当然，不罚是不行的。


打了有三十下，还是肿起来了。老陈手上的力度又减了三成。


兆祥这里只听到清脆的竹板声，却已感觉不到疼痛，还以为自己的屁股已被爹打的失去了知觉。直到最后几下，板子又重重的上了身， 兆祥这才知道父亲一直是手下留情的。


“ 啪！知错了没有？”


“知错了，五十四。”


“以后打了你还敢不敢逃？”


“不敢了。五十五。”


临近尾声，老陈打一板问一下。


儿子居然很乖，问什么答什么。老陈很享受这种感觉，很想再多打几下，又觉得不够严肃。于是最后几下打的很重。话也说的狠了些。


“你娶了媳妇，以后轻易不会打你。打你时不能躲不能逃，若是再敢忤逆，剥光了吊到门口去打。”


“爹！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您的思想怎么还这样顽固不化？”


“ 啪！打你轻了是不是？”老陈发狠拍下一板，就要去换檀木板子。


兆祥回头颤声到，“爹——！”


这声“爹”叫的老陈立即回心转意，他已经有多少年没听到儿子这样撒娇般地叫“爹”了，真想立即罢手给儿子好好揉一揉。 还是狠心道：“还有三下，趴好了。”


最后三下，老陈打一下，停三秒，仔细观察儿子的窘态。他终于发现其实儿子很害怕挨打的，他下一板还没落下的时候，儿子常常紧张的双腿绷直。


打完六十下，老陈不准兆祥提裤子，又霸道地给 儿子上了药。


本来不甚疼，药一抹上来，却是火辣辣的一片。“爹抹的是辣椒水吗？” 兆祥带着哭腔回头来看。


“上药还上哭了？真是越来越活回去了。”顺手在儿子的臀上又打了一记，大概儿子的屁股已脆弱不堪，又印上一个红印子。


老陈心疼地直接给揉起来。 兆祥窘迫的不行，红着脸回头道：爹，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揉了。挣扎着就要起身，又被老陈按了回去。“又不听话了是不是？这於血的地方不揉开，就会肿成硬块，没时候能好，快过年了，还有好多事要你做呢！”

十五章 夫妻初见


兆祥与惠莲结婚已近半年，却是第一次见面。


老陈逼着兆祥给惠莲道歉。


兆祥当着爹娘的面给惠莲深鞠一躬，说了“对不起！”


“行了，不用在这边陪着我们了，回你们自己屋里歇着去吧！”老陈把兆祥和惠莲赶回了屋。


他们结婚时的房子是在外面独立的一个小宅院，和兆初、兆吉的一样。不过因为兆祥还在读书，惠莲一个人独住，难免孤单。经素兰提议，把原来正房里兆祥的卧室给惠莲住了。只是单人床换成双人床，又为惠莲买了梳妆台之类。惠莲自己带来几十箱子的嫁妆，都还放在他们自己的小院里。


两人回到卧室里，不觉的都羞红了脸。


惠莲早在照片上看过 兆祥，她觉得兆祥长的很斯文，又不戴眼镜，很符合自己理想夫君的样子。如今见了真人觉得更生动。


兆祥却是第一眼见到惠莲就不喜欢。 兆祥喜欢的是短发、圆脸、大眼睛的女性，惠莲却是长脸、凤眼、盘发，惠莲长的不丑，但完全不是 兆祥喜欢的那一类。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兆祥开了口：“我想看看我弟弟，你去把他抱来好吗？”


“我的，我这就去。”


少顷，惠莲把 兆禧抱了过去。 兆祥看着两个多月的弟弟，觉得异常可爱。“他这么小呀？”


“已经长了不少呢！刚生下时就这么长。” 惠莲比划着。


因为弟弟，俩人多了不少话题。不过素兰很快就追了过来。还开玩笑说：“你们小俩口这么喜欢孩子，趁着兆祥假期，快要一个吧！”


“ 娘——” 兆祥本想和娘说些私下说的话，顾虑有惠莲在旁，又咽了回去。


素兰抱走了孩子，俩人又不自在起来。


“你认字吗？” 兆祥想起问道。


惠莲点头，“认得一些，没上过学堂，是在家里学的。”


“那你读过什么书吗？”


“只读过《烈女传》。”


“一本小说也没看过吗？”


“我姐姐带回来几本，我奶奶不让看，说看了会学坏。”


连一本小说都没看过？能和她有什么共同语言呢？ 兆祥很失望。自己从小皮箱里拿出一本外国小说，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惠莲见兆祥当自己是空气，心里备感失落，却也无可奈何。


“你看书罢！我去给你准备宵夜。”


“不用了，我没有吃宵夜的习惯。”


惠莲还是下了厨，她平时也经常下厨为公公和几个婆婆准备宵夜。一个时辰后，惠莲给兆祥端来了桂圆莲子羹，兆祥推辞不过，只好尝了一口，味道清新，丝毫没有莲子的苦味，兆祥一时胃口大开，竟都喝了下去。“再来一碗吗？”惠莲试探着问道。

兆祥连忙摆手。

惠莲去厨房送碗的功夫，兆祥竟抢前抓早钻进了大红锦被里，他把自己围的严严实实。 惠莲送了碗筷回来，见此情景，踌躇了片刻，自己又抱出一袭被子来。因为她实在想不出在对方丝毫没有作出邀请表示的情况下，自己一个女子如何主动进入被子里和对方同枕共眠。即使这个人是自己丈夫，也不能这样没有骨气吧！

惠莲默默从柜子里又拿出一套被子自己盖了。

夫妻虽是睡在一张床上，却是经纬分明，中间好象留出一条护城河的意思。

俩人都没有睡着，却都闭着眼睛假寐。

十六章师父托孤
兆祥惦着去看看黑皮，却无机会。每日里一早请过安、用过早饭就被父亲拉着出门去拜访生意场上的朋友或是父亲眼中的各界要人。每到一处，父亲都要拿他炫耀或是诋毁一番。客人也照例对他们父子一番恭维，什么“教子有方啊！什么少年英俊啊！”双方都是肉麻之极，极尽虚伪之能事，兆祥是越听越恶心。
“唉哟！这就是能双手写梅花篆字的那位令郎吗？”对方经常夸张的拉着他细细端详，验明正身后就会有下人拿来笔墨纸砚。
父亲往往谦虚一番，先是把儿子贬的一无是处，“胡写着玩罢了，不成器！不成器！”然后就对着儿子斥道：“还愣着干嘛！大人器重你，还不快去写幅中堂！”
兆祥觉得自己快成街头卖艺的了。为了让对方一饱眼福，自己卖力地耍着两柄飞刀——其实是两只毛笔。
兆祥对父亲到外炫耀自己的书法很是不屑。他是天生的左撇子，当年就因为用左手拿笔写字，没少挨打，三天两头挨手板子，先生打完父亲打，少年时代简直可以用悲惨来形容。母亲无力阻止他挨打，只能陪他练字到深夜，总算学会了用右手写字。但他从小就倔，让我用右手，我已学会，可我左手可以写的更好，我也不会放弃。就这样，当着父亲和先生，兆祥一直用右手写字，私下里却一直 偷偷地用左手练习。母亲是知道的，看到儿子兴致勃勃的样子，她不忍阻挠。就这样，到十二岁时，兆祥已经可以左右开弓写字了。
有一天，他正在同时用左右手写一幅对联，父亲悄然进来了。
兆祥发现父亲的时候，脸已经吓白了。自己乖乖跪了下来，双手平举，等着挨打。
父亲破例没有打他，只是拿走了对联。
几天后，家里新来了一位纪先生教他双手习字。纪先生本人并没有双手习字的本事，但是会指导。经过纪先生的指导，兆祥的双手双法写的更是飘逸绝伦。作为前清举人，纪先生的学问更胜原来的先生一筹。后来，纪先生就留下来专门教兆祥了。纪先生比原来的先生更加严苛。兆祥跟他学习的两年里，几乎没有一天不挨板子、戒尺的。兆祥一想起那恶梦般的读书生活就心有余悸，对先生更无好感。先生这个假期没有来，只是捎了书单过来，让兆祥自修。 兆祥窃喜，他可不想再挨纪先生的板子了。上次逃离家门的事，纪先生若在，是不会象父亲一样轻饶了自己的。
和父亲拜访一位张乡绅回来时，正路过纪先生家，这才不得不去看先生，否则是想过了年才去的。父亲因急于处理事务，先回去了。
到了先生家，兆祥大吃一惊。先生竟已瘦的脱了相。
先生看到兆祥非常高兴，拉着兆祥的手老泪纵横，“为师恐大去之期不远矣！”兆祥也落了泪。
“你是我一生的心血，如今你学问有成，为师也可以放心了。又仔细看了看兆祥的手，“这双手也不知让为师打了多少回，打在你身、痛在我心啊！”
兆祥听了先生的话更觉惭愧不已，“先生，您别担心，等过了年，我带您去京城治病，那里名医多，一定会为您医好的。”
纪先生摇头，“为师的病自己知道，已是油尽灯枯了。为师只想托付你一件事。你师妹尚在弱龄，为师若哪一天真去了，你看在我们师徒一场的份上照应一下，再大几岁给她找个清白人家嫁了，千万别让她流落风尘。”
离开先生的家，兆祥很难过。一直暗中怨恨师父的迂腐，如今心中却全是对师父的感激和愧疚。

活着呢活着呢！你要着急就上晋江去看

十七章 父子冷战
兆祥终于发现了黑皮失踪的事。原来，兆祥私自逃家，老陈查到了是黑皮帮忙，让人把黑皮暴打一顿，赶了出去。
为此，兆祥又和父亲冷战起来。黑皮是他最好的朋友，父亲不是不知道。真是太无情了！
黑皮下落不明，让兆祥一直揪着心。他认字不多，又不大会写，出了陈家也只能做苦工吧！兆祥后悔自己不该拖累黑皮。
师父的病、黑皮的失踪都让 兆祥难过的吃不下饭。惠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每日里亲自下厨为兆祥做清淡小菜。晚上也必做些可口的夜宵端过去。兆祥开始时不大好意思吃，后来终是抵挡不住诱惑。
惠莲的手艺实在太好了，光是粥，兆祥自回到家里就没吃过重样的。冬瓜竹笋粥、羊肉山药粥、鸡丝木耳粥、红枣当归粥......
兆祥渐渐对 惠莲有了好感，但不是对恋人的，是对姐姐的，惠莲大兆祥一岁，真象一个关心体贴的姐姐。终于有一天，兆祥吃了惠莲做的九层塔面线后，主动说：以后我叫你“莲姐”好吗？惠莲笑笑：你随意。
对父亲， 兆祥刻意保持着距离，不顶嘴，但也绝不亲近。你让我题字我就题字，你让我帮忙我就帮忙。但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父亲开始觉得有些理亏，对儿子还多有包涵。日子一长，就有些恼了。
老陈也想给他儿子些脸色看，儿子不是多吗？五个呢！老大老二拖儿带妻的来了，老陈就很和气地和两个儿子话家常，故意把 兆祥晾在一边。老大老二走了，他又带着兆祺、抱着兆禧出来散步，故意在小花园里来来回回的招摇。老陈这样做，果然对兆祥伤害够深。
表面上他装的毫不介怀，心里真是伤心的要命呢！“我还以为你现在真的心疼我了，以我为荣，其实不过是利用我为你挣些面子，如果我不是考到清华，如果我没有练就双手写字的本事，你一定看都懒得看我一眼的，就象小时候一样。”
“ 盼了一假期把他盼回来，回来居然给老子脸色看！有时晨起也不来请安，晚归也不来报告。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就因为赶走一个和他对心思的下人，就这样给老子脸色看，至于吗？”老陈对兆祥的不冷不热、不咸不淡也很有意见。
真想揍他一顿解解气，可他毕竟是有媳妇的人了，没头没脸的打一顿让媳妇知道了也不好。
老陈虽然气他儿子，但还是为儿子着想。一抬头，惠莲端了个茶盘进来了。“爹，兆祥说您最爱吃杏仁酥，我在咱家的厨房里做了几个，您尝尝？”
老陈一听心中大喜，儿子还是惦着他的。一口气吃了好几块儿媳妇做的杏仁酥。又道：惠莲哪！我看兆祥近来胖了些，你去帐房再支些钱去，他想吃什么你就张罗给他做。
惠莲回到卧室， 告诉兆祥爹说的话。 兆祥不在乎地冷笑一声，心里还是有些温暖的。
“祥弟，临近年关，我张罗给你师父和黑皮父母送些年货去好不好？”
“对呀！你想的真周道。”兆祥猛然醒悟，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关心呀！自己每天在这里愁苦有什么用呢？
“钱从哪里筹呢？”兆祥想起问道。
“爹最通情达理，我去和爹说。”惠莲大包大揽。
“祥弟，我们小院里有几十箱的东西，你需要什么就去拿。”惠莲很大方。
兆祥真要对她刮目相看了。

十九章 五、四风云
早春二月，南方的天气也是很凉的。老陈为儿子紧了紧衣领。满眼都是疼爱和不舍， “这么快又要走了。”老陈叹息着，又给儿子塞了一些钱。“你师父我会接济他的，黑皮爹娘都是我的老仆，我也不会亏待他们。老和你爹藏着掖着，以前不给你钱是怕你学坏。如今大了，身上得多带几个钱，该打典的就打典。”
爹的话总是不太中听，但也不能否认他对自己的关心。
“爹！您多保重。”兆祥的眼睛也有些湿润。想再给爹磕个头，码头上人来人往，实在不好意思。
老陈想抱抱儿子，又放不下架子。只对儿子挥挥手，“走吧！”
兆祥终于上了船，远远望去爹还在码头上张望。

虽然有些怅惘，还是更愿意回到学校。
学校里正在争论“德先生”（民主）和“赛先生”（科学），追求民主与科学进步的思想正在学生中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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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内，被捕的学生近千人。兆祥也不幸成为其中的一个。
这场爱国学生运动取得了胜利，迫使北洋政府在人民的压力下最终 拒绝签字。
然而，一些爱国学生却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两次记过， 陈兆祥终是失学于清华。伯父亦是救不了他，因为儿子和侄子都是这场运动的鼓干分子，陈雨霖已被迫离开教育部，另谋职业。
兆祥离开清华之日，并无颓废。他作为一名青年学生，为争取祖国的尊严尽了一份力，他为自己感到骄傲。
伯父让 兆祥去投考自己要去任教的厦门大学，兆祥自己选择赴法国勤工俭学。
“兆祥，去法国勤工俭学是一边做工一边读书，你还没有必要这样吧！别说你父亲，就是伯父也可以供的起你。”
“ 伯父，如果我不被退学，几年后也会出去。可是我现在已经等不及了，我迫切的想早一天出去看一看，到底我们国家落后在哪里？”
伯父叹口气道：“伯父当年出去时也是怀着济国安邦之志，回来后，看到军阀混战、满目苍夷，只觉得无力回天，也就渐渐偏安一隅了。”
兆祥拜托伯父先不要把自己被除名及要出国的事告诉父亲，“伯父，我爹的胸襟和境界都和您无法相比，他若得知我被开除，一定会觉得有辱门楣，他更不会同意我去法国勤工俭学。”
“你为什么一定要去法国呢？和 兆瑞一起去美国不好吗？”
“我想去欧洲，而且我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走。”
兆祥铁了心要去法国，他想学习艺术，还想去追寻真理。

第二十章 法兰西岁月
民国八年六月，陈 兆祥和十几个心怀壮志的青年，在上海黄浦江边登上一艘巨轮，这是一次赴欧的航程，他们的目的地是法国马赛港。
此前，来法国勤工俭学的学生已有数百人。陈兆祥他们一来，就受到这些人的热烈欢迎。
这批学生，渐渐分成三派，一派信仰马克思主义，一派信仰三民主义，一派皈依了天主教。三派都在争取陈兆祥。
陈兆祥为躲避他们的游说，自已出来租了房子。他临行前，大伯给了他不少的盘缠，所以相对不少中国同学，他还算富裕。他的计划是先找个学校补习法语，然后找个工厂一边做工一边念大学。
不过 兆祥的计划很快被打乱了。和他一起出来的学生都太穷了，他为了资助朋友自己也很快沦落到贫困线上。既是大言不惭出来勤工俭学，就没有理由再和家里要钱。而且父亲的信里已经明确表示他有辱家门，对他深感失望，以他为耻云云。
兆祥暗下决心，就是饿死在外面，也不会乞求父亲汇款接济。
陈兆祥一跺脚，退了房子。跟着一起出来的同学去了工厂，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做轧钢工。戴上石棉手套，把沉重而炽热的钢板运到车间的另一处，再通过传送带，把火红的钢板拉出来轧钢。日复一日的重复中，他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辛辛苦苦干了一天，只够买几个羊角面包裹腹。
终于熬到了周末，他和几个同学一起来到公园散步。可能是他们蓬头垢面吧！周围法国人投来鄙视的眼光。这眼光让几个心怀梦想的中国学生深感受伤。谁也无心再散步，大家默默回到宿舍。
或许是离开母亲的孩子更敏感吧！身在异国他乡，对自已作为中国人的民族自尊感更强烈。
几个人都意识到，母亲贫弱，孩子更受欺凌。他们发誓，一定要学有所成，将来会祖国出一份力。就算自己这一代等不到祖国强大的那一天，只要我们象愚公移山一样，我们的后代也一定可以昂首阔步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再象我们一样受到异族的歧视。
兆祥决定不再做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几个同学却没有这样的勇气。
“ 兆祥，我们都饿怕了，我们不象你好歹还会英语，又读过清华这样的名校。这样吧！你试着去找找别的工作，你不要担心饿肚子，我们五个供你一个.....”
可怜的同学们， 简直是什么工作都做，架子放下了，面子撕破了，......轻活、重活、临时杂工，碰上就干，为的就是挣一点吃的。兆祥再也不想过这样的屈辱生活，他远涉重洋是为了学习先进技术，寻求真理的。
他还是坚持着又干了两个星期，这两星期里他开始为自己寻找新的出路。苦一点、累一点他并不怕，但这样下去生命的意义在哪里呢？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宿舍，别的同学都累的很快就睡了，他还是咬牙坚持看法文书，他在法文学校的补习已让他掌握了基本的文法。他知道如果不过语言关，在异国就只能做最低层的生活，自己都勉强活命，还谈什么理想。
语言关一过，兆祥就辞职去巴黎了。走前，几个同学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凑了交给他。兆祥和他们一一拥抱。他们交给他的每一个法郎都是那样的珍贵，那是大家的血汗钱哪！
在巴黎，工作依然难找。法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经济衰退，本土人失业的尚不在少数，何况一个大学未毕业的异国青年。
他徜徉在巴黎街头，想起未来一片茫然。
这时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子过来和他打招呼。
原来，女孩叫玛拉，她和母亲相依为命，想出租房子维持生计。两人一拍即合。
双方讲好，玛拉和母亲提供食宿，每月一百法郎。半月一结算。
兆祥找到的新工作还是在工厂打工，不过没有原来的累。业余时间他开始把自己的苦闷写成文字，试着去投稿。居然中了几篇，稿费不多，但对生活不无小补，而且受到鼓励后信心大增。他开始用法文、英文、中文同时撰稿，命中率越来越高。兆祥辞掉工作，又找了一个中学，开始补习功课。
兆祥在巴黎时陆续收到同学转交的伯父给他的汇款，款项不多，但简直是雪中送炭。 兆祥不知道，伯父已和父亲因为他的事闹翻，伯父现在手头也很拮据。
一年后，他顺利考入巴黎大学。
兆祥把入学通知书的影印件给伯父和父亲各寄去一份。他想，父亲一向虚荣，被清华开除的事一定让父亲觉得颜面尽失，为了他的虚荣，寄回去让他高兴一下吧！
果然，老陈一看儿子的外国大学通知书，立马扬眉吐气。当即修书让儿子安心读书，以后一切用度他自会负担。

第二十一章 巴黎的日子
老陈刚听说儿子被清华开除时暴跳如雷，曾发誓要和 兆祥断绝父子关系，连带着迁怒于自己的大哥。他一度对自已的大哥和儿子都实行了经济制裁。后来发现人家都有自力更生的本事，加上兆祥又考上了巴黎大学，这才主动示好，大哥那里继续支援、儿子那里定期汇款。
兆祥在巴黎大学求学的第三年，纪先生的女儿纪小楠也步他后尘，跑法国勤工俭学来了。
纪先生已逝， 兆祥想起先生对自己的托付，觉得对小楠是有责任和义务的。他不准15岁的小楠去工厂做工，把小楠安排到以前的房东玛拉家，自己亲自为小楠补习法文，又给她找了一所补习学校，打算让她去考女子学院。
玛拉原本对兆祥有好感，她们家有架旧钢琴，她曾给兆祥示范过一些简单的曲目。后来兆祥自己就照着琴谱弹出了更复杂的曲目，这让她相当的震惊和佩服。“陈！你真是个音乐天才！”兆祥却很谦逊的说：以前和老师学过乐理，会看五线谱，所以可以胡乱弹出来。兆祥非常感激她教会自己基本的指法和技巧。
兆祥有一次得了稿费请玛拉去喝咖啡，玛拉欣然赴约。两个人品着咖啡，吃着月牙饼，看着窗外的美妙景色，都有些异样的感觉。
玛拉长的不算特别漂亮，但是金黄色的头发、淡蓝色的眼睛配上娴静的表情，总是让人很舒服的感觉。 玛拉一直没有男朋友，按照她们家从前的身份，玛拉应该在上流社会找男朋友，但是她和母亲现在穷了，穷的靠出租房子和变卖家产来维持生活。母亲又不准她出去找工作，说是一去做工就丢了淑女的身份。玛拉没有机会认识上流社会的青年，母亲又不许她和周围平民阶层的人交往，所以玛拉一直都没有男朋友。
在兆祥眼中，玛拉是很可爱的，她懂音乐、会拉丁文，不虚荣。可他从来都没有过和玛拉做男女朋友的想法。他在家里已经有惠莲了，虽然两个人还没有肌肤之亲。
在玛拉所能接触到的年轻男子中，这个来自中国的“陈”的确是最优秀的，他有教养，个子又很高，一个中国人居然能考上巴黎大学，这真是让玛拉刮目相看了。可是玛拉也没有想做兆祥女朋友的想法。怎么可能呢？他是黑眼睛、黑头发的中国人。
可是两个人的感情在纪小楠横空闯入之后徒然变得微妙起来。

纪小楠长的非常漂亮，玛拉也不得不承认。眼睛又黑又亮，睫毛长的可以当扇子，红润的嘴唇微微上挑，老是挂着甜甜的笑容。
对纪小楠的到来，玛拉既欢迎又反感。家里有了 纪小楠，玛拉又可以经常见到“陈”了，可是“陈”为“楠”补习功课的情景她真的很嫉妒呢！
纪小楠性格活泼，一点也不象她的父亲。纪先生四十多岁才有了这个独女，自然爱如珍宝。生前是一指头也不肯碰的，所以渐渐养成小楠任性又有些刁蛮的性格。她要得到的一定要得到，不惜一切代价。
兆祥哥对她的照顾，小楠是感激的。但她又有些瞧不起 兆祥哥。别看小楠才十五岁，已经是旅法共产主义小组里的少年共产党了。兆祥哥虽然在五四运动时表现的比较好，可现在的确有些落后了。就知道躲在宿舍里学习，什么活动也不参加，一起赴法勤工俭学的学生都不理他了。兆祥哥有时想资助一下生活困难的同学，人家都不接受，只能通过小楠来转交。
小楠对学习的事情并不太努力，但对各种集会、运动天生的热爱。兆祥带她去女子学院考了一回试，因数学等基本学科成绩太差被拒。兆祥只得利用早晚时间继续为她补习，白天兆祥给她留出一堆功课让她在家里做。
兆祥为 小楠补习功课的时候，玛拉常常会不声不响地送来一杯咖啡和一碟甜点。
小楠经常坏笑着把 甜点吃个精光。
玛拉果然心疼，那是她在厨房亲自做的呀！她是送给“陈”吃的。
小楠在父亲的教导下国文功夫还是很扎实的，因为年龄小，接受能力强，法文学的也不错。但对数学等于白痴。 兆祥气急，几次拿出尺子作势要打，小楠又么撒骄耍赖，要么调皮使坏。一次因为小楠白天跑出去参加会议，功课一点未做，兆祥气得要罚她。让她把手伸出来，她乖乖伸了，打下去的时候，小楠又“嗖”地把手缩回去，尺子居然把玛拉家的桌子打出个小坑。 兆祥也拿她没办法，心里埋怨师父给他留了个累赘。
在法国的日子里， 兆祥常常想家、想父亲。有些事情，在记忆深处都涌了出来。记忆里，父亲带给他那么多的疼痛也都变成了温馨。从前一想起父亲无情的管教他心里总是充满了怨恨，现在他反而有些怀念了。父亲虽然管他管的严厉了些，可也多半是因他确实犯了错误。在异国他乡，他之所以能做到洁身自好，也是因为父子的管教印象太过深刻。父亲有几次失手打得特别重，打完后板着脸又是揉又是上药的情景当时让他深恶痛绝，现在想起来却全是甜蜜温馨。

家信每隔一个月必会收到。因为太忙，他经常给家里寄照片和明信片。父亲提供给他的生活费依然是不多不少，正好够他个人的学费和生活费，可他还要负担小楠的费用，这就要靠他给杂志写稿子撰稿费了。幸好，大伯偶尔也会给他寄来一些钱物。他在假期的时候会去欧洲的各个国家游历，用的都是大伯额外给的钱。甚至听音乐会、看美术展览也是收到大伯寄款的时候才敢付诸实施。兆祥也纳闷，父亲怎么算的那么清呢？除去学费和必要的支出，每天吃饭多少个法郎都是有数的。但又绝对不会让他挨饿或过不下去。
兆祥不知道，大伯曾拿着他的照片和他父亲大吵了一次。“你看看，你儿子穿的衣服还是三年前出国时我给他买的，你这个守财奴，你就不能多给他寄点钱吗？”
兆祥很快收到伯父的汇款，伯父在信中叮嘱他入乡随俗，自己去添置一些衣服，尤其是外套。父亲也随后寄来两大箱衣物，内衣裤居多，外套也有，不过内衣可以穿，外套穿出来会让人笑死的。兆祥用伯父的钱买了一身新西装和一件风衣，剩下的钱都给小楠添了衣物，他请玛拉帮着去选。小楠兴高彩烈。 玛拉颇为酸涩。
有一顶帽子， 玛拉多看了两眼。
兆祥也看到了，“这个帽子不适合小楠，但适合你。”
兆祥把帽子轻轻带在了玛拉的头上。

二十二章告别法兰西
兆祥把自己的同学艾德蒙介绍给了玛拉，艾德蒙居然对玛拉一见衷情，又是送花又是求婚，展开了强烈的攻势。
玛拉母亲对艾德蒙非常满意，本来她还一直担心女儿被“中国陈”拐跑，现在看来是自己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艾德蒙和玛拉定婚前，玛拉找到了兆祥。
“陈，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你是艾德蒙的女朋友，而且就要成为他的未婚妻，我们常见面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误会，是你自己在吃醋吧？” 玛拉赌气说道。
兆祥低头，居然默认。
“陈，其实你心里喜欢我的是不是？” 玛拉的眼里饱含泪水。“直觉告诉我，你是喜欢我的，可你从来没有对我表白过。”
兆祥抬起头，“因为我知道我们之间没有可能，我能给你的只是祝福。艾德蒙是我认识的人中最优秀的一个，我想办法让你们结识，就是希望你能幸福。”
玛拉忽然擦去眼泪，“我要和艾德蒙取消婚约，两个月后你大学毕业，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我们去英国，或者我和你去中国。”
兆祥摇头：这都不可能。我来到这里求学是为了有一天回国效力，所以我不会永远留在异国。我也不能带你回去，我在家乡是有妻子的。”
玛拉放弃了最后的底限，鼓起勇气说：“我听说你们中国是可以同时娶几个妻子的。”
“玛拉！”兆祥无比震惊。“玛拉居然愿意为他做这样大的牺牲！玛拉可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啊！”
可是，纵然玛拉愿意牺牲，他也不会让玛拉受这样的委屈。还有惠莲，他也不会辜负那个痴痴等他五年的女人。
“玛拉，中国真的不适合你，而且，我也很爱我的妻子。” 兆祥硬着心肠对玛拉说出了违心的话。

他其实非常有抱一抱玛拉的冲动，他活了二十四岁唯一动过心的女人就是玛拉。可他控制住了自己。爱她，就要对她负责任。
“对不起，玛拉，艾德蒙比我更优秀，也比我爱你。”
玛拉伤心的走了，兆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痛如绞。他在心里默默地说：“我爱你！玛拉。”
兆祥带着小楠离开法国的前一天，结婚后的玛拉出现了。她更漂亮了，更有风韵了。
“陈，我恨了你几十天，还是抑制不住对你的思念。” 玛拉的蓝眼睛里充满了幽怨和不甘。
玛拉交给兆祥一个皮箱，叮嘱上了船以后再打开。
兆祥很遗憾地对玛拉说：“对不起，没有给你准备什么礼物。”
玛拉指指自己的漂亮帽子：“这不是你送我的吗？”
兆祥笑笑：“艾德蒙很有钱，以后会给你买更时髦、更漂亮的。”
玛拉眼里闪着泪光说：“这个是你给我买的，我会永远珍爱。”
那顶帽子的价格贵的吓人，超出兆祥的能力范围。只为玛拉喜欢，他才大方的为她买下来，自己啃了两个星期的廉价干面包。
往事历历，两人都有些怅惘。
“陈，我们还会见面吗？你会想我吗？”
“玛拉，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忘了我，和艾德蒙幸福的生活吧！”
兆祥的理智让玛拉绝望。
兆祥和小楠登上了巨轮，小楠抢先打开皮箱里面是毛衣、围脖、还有袜子。
玛拉的身影渐渐模糊，只有两条帽子上的飘带还在风中飘荡。
今生今世，他们还能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