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年晚，一家人围在饭桌旁边。在欢声笑语里，桌上丰盛的菜肴显得反倒有些多余。

王俊凯走过去给王逸霖倒了一杯酒，接着回到座位举起自己的酒杯，“新的一年，祝爸爸工作顺利，万事如意。”声音清朗有力。
放下酒杯坐下，众叔伯开始赞口不绝，“小凯真不愧是王家的长子，越长越有气度了。”
“我看这小子啊，比我哥还强！”王逸哲笑着打趣王逸霖。
王逸霖瞪他一眼，“你是越洋回国的博士，还不懂得姜总是老的辣吗？”
王逸哲笑眯眯的开口，“我只知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王俊凯安静坐下来，听着大家说说笑笑，推杯换盏。

千千坐在王逸霖和王俊凯中间，他从座位上下来，抓起王俊凯的酒杯冲着王逸霖开口，“爸爸，我也要敬你。”
王逸霖笑着一把揽过他，把他放在大腿上，“你还小，怎么能喝酒。”说着接过他手里的杯子，“千千的心意我收下了，酒爸爸替你喝了。”一饮而尽。

“看样子，还是小儿子得宠啊。”王逸霖只是笑笑。
“怎么也算老来得子，不宠才怪。”王逸哲又腹黑的插了一嘴。
王逸霖淡淡的瞥他一眼，“大过年的，别找不自在。你自罚三杯这事算完。”王逸哲连连笑着摆手，“得得得，我错了，皇上。”说着三杯一闷入喉。
一片狼藉的桌面，大家都喝得有点醉醺醺，直到深夜才尽兴而散。

王逸霖把千千放在床上，看他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才悄悄的退出房间。千千闭着眼假寐，只是静静的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爸爸，真的是想敬你一杯酒，我知道自己还小，可是我怕没有长大的机会了。

王逸霖回到大厅，看到王逸哲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差点吓一跳。“我说你，怎么关灯了。”王逸霖说着要越过他去开灯。
王逸哲一把抓住他的手，“别开，哥，我跟你说说话。”
王逸霖看他挺直上身神情复杂，便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来。

千千睡不着，想到大哥房里用手机给二哥打个电话，二哥一个人过年，该有多难过。打开了房门，迈进昏暗的走廊，絮絮的低语一字不落的传进他的耳朵里。

“哥，见千千像小豆丁一样一点点长大，快九年了。”王逸哲动动喉头，脸上浮过悲悯，“这孩子，你也是真宠。”
王逸霖脸上掠过一抹晦暗，不动声色的听他继续说。
“你有没有后悔过你当时的决定。如果当时就选择换肾，千千现在恢复的可能超过百分之九十。”王逸哲微微攥紧了拳，“这样的牺牲值得吗。”

王逸霖抚了抚额上突突直跳的青筋，终于缓缓的开口，“我必须要保证我的接班人是完美的。”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尘封千年的古匣里传来，苍凉阴沉。

“所以情知小凯可以换肾还是要瞒过所有人，只为了你的家业要他继承？所以连小儿子的性命都可以牺牲？”王逸哲听他固执的说，压低嗓音从胸腔低吼，“真想看看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王逸霖眼里涌出昏沉的雾光，融进黑暗的夜里。“因为我不只是一个父亲，我要对成千上万的员工负责，他们的上司必须完美到无懈可击。”
“所以你把小凯造成你想要的完美机器，只为不相干的人？！”王逸哲猛地倾起前身，几乎要扑到王逸霖身上。“他们没有你还有活命的机会，千千被你放弃可就只有死路一条！”

王逸霖嘴巴动了动，淡淡的开口，“千千还有希望，我不会让他死的。”
无视王逸哲睁得有点血红的眼睛，他站起来，背对着千千所在的角落，面色晦暗不清，“我不会后悔我所做的每一个决定。”

笼罩在黑暗之中，小小的身子蜷在一角，死死咬住拳头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自己早被爸爸亲手放弃，爸爸为了保全哥哥，情愿看自己去死。

所以一直以来极尽宠爱，不过是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身体抑制不住的发抖，眼泪顺着绝望的面颊淌下来。
为什么要哭啊，千千，你活着本来就是在祸害大家啊。

如果，如果你早点死去，大家就不会在痛苦中纠结，你也就不用受这么多罪了啊。一直以来，你那么用力的活下去，那么坚强的快乐着，不就是舍不得那么多的温暖吗。

那么深入骨髓的痛。
那么多被病魔折磨的日日夜夜。
死死咬着牙坚持，不都是为了害怕所爱的人伤心吗。

你拼尽全力的活着，却发现大家原来恨不得你早点死。
多么可笑。


第二日清晨，王俊凯早早来到千千房间，发现小孩还在沉睡着。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摸了摸千千的头发。千千迷蒙的从被窝里伸出小手揉揉眼睛，嘟囔着开口，“大哥早。”

王俊凯把他从被窝里扶起，仔细的给他换上过年的新衣服。千千任他摆弄着，看着王俊凯轻柔的动作，苏苏的声音响起，“大哥，我好舍不得你。”
王俊凯本来在给他穿袜子，手一顿抬起头来。“我不就在你面前吗，说什么呢你这孩子。”说着轻轻点了他脑袋一下。千千又想多了，这孩子，坚强得令人心疼。

千千笑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穿上袜子伸手抱住王俊凯的脖子，“大哥抱我出去。”
“都快九岁了还和奶娃娃一样，是不是长不大。”王俊凯笑着看怀里的小孩，勾了勾他的小鼻子。
“嗯，就是长不大的啊。”千千吐吐舌头，小胳膊更加用力地环住王俊凯。

随着大哥一起跪下，冲着坐在上座的王逸霖拜下去。
千千小小的身子整个伏趴在地上，接着恭恭敬敬的直起身，磕了三个响头。
头发触在地上，看不清眼里的表情，只有童稚的声音带着些许坚定，“爸爸，千千给您拜年，祝您事业顺心，天天快乐。”

待他俩磕完，王逸霖从座位站起来，扶起王俊凯，把千千抱在怀里，捏了捏他的小脸儿，“我们千千，又长大了一岁呢。”
千千乖巧的点点头，凑过去抖动着睫毛在王逸霖脸颊上“叭”一个响亮的吻，“今年还是千千专属的新年礼物哦。”

温暖的大床上，床头灯撒在柔软的被子上，王逸霖一勺一勺给千千喂着药。

千千抿着嘴小口喝着，可能是喝惯了味蕾已经适应，一点都不觉得苦。
王逸霖给他喂完药，拿了一个蜜饯放在他嘴里，“苦不苦。”

千千含着蜜饯，口齿不清的嘟囔，“真甜。”说着三两下把果肉嚼碎咽进肚子里。
王逸霖笑了笑，“千千长大了。”

“爸爸，我要听小王子的故事。”千千闭上眼睛，想在爸爸的声音里入睡。
“好。”王逸霖拿起枕边的少儿版故事书，给他慢慢读着，磁性的声音漾着满溢的温情。

“爸爸，小王子为什么只要他那一朵玫瑰花啊。”
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玫瑰，它们有的更加绚烂，有的更加馥郁，更加的仪态万千。

“因为，只有那一朵，是小王子用了所有的爱来浇灌的啊。所以在他心里是独一无二的。”
王逸霖耐心的给他解释。

千千本来闭着眼睛说话，听到直勾勾的盯着王逸霖，脸上完全不是一个小孩儿该有的深邃和阴霾。

“那就不能养两朵吗，为什么只能选择一朵？”

为什么只能是哥哥，只能一个吗。

看到千千神情恍惚，王逸霖以为他累了，抬手抚了抚他的头发，“因为，他只有那一朵啊。”
说着合上书本，在他额上轻轻吻一下，“该休息了，明晚再讲。”

是啊，爸爸只有哥哥那一朵玫瑰。他本来就是残缺的，早就被放弃的。
千千冲王逸霖甜甜一笑，“爸爸晚安。”

关上门，光着脚触在冰凉的地板上。昏暗的房间里依稀听得到轻微脚板踩在地板的摩挲声。

来到洗手间，千千望着镜子里模糊的脸，把手指伸向喉间。
手指扣住舌根，直直探入喉口，用力的蠕动。
强烈的恶心翻动着，胃里顶上一阵热流。看着池子里的褐色药液残渣，无声的笑了。

苍白的脸在镜子里显得有点凄冷，千千抬起头，盯住自己的眼睛。仿佛没有焦距，看进去空荡荡的，幽幽地泛着黑漆漆的光。

打开窗户，外面的冷风灌进来。千千站在风口，立得瑟瑟发抖。

一定忍住，慢慢的死去，才不会让他们有突如其来的打击。
只有在自己日复一日逐渐的衰弱里，看他们一点点放弃希望，做好他要随时离去的充分的心理准备，那真正到了离开的那一天他们就不会太难过了吧。

冻得浑身僵硬，终于关上窗，乖巧的爬进被窝。
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第二天还是美好的一天，一睁眼他还是那个快快乐乐的千千。

整个世界像是笼罩在黑暗里的大虫，缓缓的爬行。被拍在海岸上搁浅的游鱼，感受着体内水分一点点的流失，张大嘴巴绝望的翁动着，眼睛空空的望向不见星月的天空。

白皙纤长的手从被窝伸出，直直的摸索到床头柜上。
王源侧过头，水杯在窗外微微透过的暗光下反射出冷冷的光芒。
手指攀上杯沿，送到干裂的唇边，仰喉小口咽着。漂亮的喉结像是圆滚滚的小滑珠，伴随着少年骨节的伸长逐渐地露头。

也不知道今天是初几了。
王源试着张了张嘴，半晌从舌尖化出一个微微嘶哑的单音节，“嗯。”几天来说的唯一一句话，弹在墙壁上，又掉落在空荡的地板上。

掀开被子，坐在床沿上。
手垂在身侧，裹在睡衣里的身体易发消瘦，蝴蝶骨森森突出，染着几分形销骨立的姿态。

被凉水泡着的胃早已感觉不到饥饿，王源站起来，巨大的眩晕感让本来就混沌的大脑倒了个个。
必须要吃点什么了。王源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走到开关前，“啪”打开灯。

还是饺子。
王源突然就有些烦躁，拧开阀门，看着蓝色的火光跳跃。

整栋大楼里只有这一扇窗口亮着灯，孤零零的像一只寂凉的眼睛。


王逸霖一家回到B城已经是凌晨一点了。王俊凯挂念着王源，连家都没回直接奔回他们的公寓。

转开门锁，王俊凯打开走廊的灯。
王源本来睡得很浅，被突然的光亮惊醒，抬头看到王俊凯正在低着头换拖鞋，有点错愕的揉了揉眼睛，“哥？”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和许久不说话的生涩，声音沙哑得有一点糙耳。

王俊凯回头看他，放下大衣走过来，“源源，你怎么没睡啊。”

看到他走到自己身边坐下来，王源心情顿时明朗了起来。他弯起眼睛笑开了，露出一排整齐的贝齿，明眸皓齿显得有点兴奋。
“我在沙发上想看电视来的，就睡着了。”王源稍稍错开王俊凯的视线，其实那些热闹的节目他根本就不敢看。

王俊凯点点头，疲累的歪在沙发上。王源赶紧从沙发上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哥，很累吧。”
王俊凯接过来，喝了两口，“源源，你怎么又瘦了。”
看着王源脸色憔悴，嘴唇也泛起细小的白皮，王俊凯皱起眉，“告诉你好好吃饭，你是不是没听话？”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冰箱里检查。

回过头，王俊凯已经黑了脸。冰箱里的东西根本就没动多少，蔬菜和冷鲜肉更是连保鲜膜都没有打开过。


这么多天，他王源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

“王源，你是不是想把自己饿死？”王俊凯带着三分怒气把冰箱门甩上，不轻不重的砰一声吓得王源一愣，讷讷的张嘴，“我吃了一些饺子……”

王俊凯看王源瘦瘦小小的缩在沙发一角，只觉得胸膛有股气在体内横冲直撞，“你在装可怜给谁看？”
气血涌上来，王俊凯大步逼到王源面前，“你糟践自己给谁看？拿自个儿当什么，林妹妹？”
王俊凯手狠狠拍在王源身后的沙发背上，擦着王源的左脸堪堪而过。

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王源心一哆嗦，刚刚的喜悦心情完全被惊惧替代。他仰着头，亮晶晶的瞳仁染了几分示弱，他不希望王俊凯一回来就生气。“哥，我错了，我只是……”

“嗬，你把自己当什么了王源。”王俊凯仿佛变了一个人，残酷的笑开，虎牙凛凛发着光，“我有没有说过，你只有自己。你演的这出独角戏，在这里自怜自艾，给我看？”

王源被逼出眼泪来，“我没有，我只是……”王俊凯等着他的接着说下去，王源却像是被噎住了一样，再开不了口，憋得脸泛红。

看他张口结舌的样子，无异于火上浇油，王俊凯冷笑一声，“只是什么？这些天在可怜巴巴等我回来喂你，还是说自暴自弃让我看你的颓废样儿？”

王源死死攥住手指不说话，忍着气低头不再开口。
王俊凯看他抗拒的倔犟样子，伸手抬起他的下巴，盯着他泛红的眼眶，“跟我扮可怜，这招没用。”
修长的手指伸出来，一字一顿的说，“今天不把你打醒，我这个哥就算白当了。”

王源被他狠狠地掐住下颌，痛得说不出话，只能徒劳伸手去掰他。眼前的哥哥力道却毫不缩减，像是被魔鬼附体了一般，眼睛几乎要烧出火来。

狠狠的扭过身，王源被按在沙发上，头深深的控下去，沙发背顶得胃壁几乎摩擦起来。来不及反应，身后的疼痛就像是炸雷一样疾风骤雨而来。
一下一下卯足了劲，王俊凯手里的皮带就像是吐着火信子的毒蛇般凌厉疯狂，长了眼睛一样狠狠抽在少年瘦弱的背上臀上。整个房间里全是可怖的呼呼地风声，接着是皮带着肉的惨烈声响。

王源手指死死挠在真皮沙发上，在沙发背上全是一道又一道深深的白印子。眼泪倒挂在上眼睫上，大颗大颗断了线一样砸在地板上，汇成两个小水涡。
痛得每一根汗毛都立起来瑟瑟发着抖，痛得他眼前全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呼吸越来越艰难，王源拼了命把拳头搁进嘴里，发了狠的死死盯着地面，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身后的这个人一定不是我哥。
嘴里已经尝到了血腥味，吃的茴香馅水饺狠狠挤压着胃，一阵翻天覆地的头晕，王源脸色煞白，终于“哇”地一声呕了出来。

大口大口混着胃酸的液体顺着喉咙从嘴里喷涌而出，残渣灌进鼻孔里，整个身体随着剧烈的颤抖猛烈的咳嗽起来。

身后的人仿佛一下子惊醒了，跌跌撞撞的扔下皮带，一把搂住咳嗽得几乎背过气去的王源，少年尖削的下巴还淌着液体，仍在一口一口吐着混着胃液的水。脸色由于剧烈咳嗽从惨白变得通红，狼狈得几乎要窒息。

“源源，源源！”王俊凯猛地把他拽回沙发上，“砰”一声单膝跪地，膝盖狠狠磕在坚硬的地板上，“你别吓哥，哥刚才真的不是、不是……”
泪水和着汗水在脸上纵横的交错着，王俊凯失神的眸子像是丢了魂魄一般，终于半瘫在地面上，“你们要我怎么办……”

天空一点一点泛上鱼肚白，房间里弥漫的酸腐气息消散的已经差不多。

王源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睁着眼睛，痛得根本无法入眠。身后青青紫紫一片，被王俊凯仔细的涂了药。他挣脱不开，放弃了挣扎随他折腾。
脸上的泪痕也早已经干掉，胃里吐过之后残余着一阵一阵灼热的刺痛。

王俊凯端了胃药走过来，扶起他。
王源连一个眼神都不看他，像是任人摆布的残破玩偶，脸上空洞绝望的表情又是让王俊凯狠狠地揪起了心。

“张嘴。”王源仿佛听不见一样，干裂的唇合在一起。
王俊凯掰过他的脸，王源这才把目光放在他脸上，像没有焦距越过他一般。
这种眼神，王俊凯见过。

终于放下水杯，王俊凯手里紧紧攥住药丸，艰涩的开口，“我们提前回来，是千千病情恶化了。”
王源呆呆的扭过头，盯住王俊凯。

在老家过年，千千开心得似乎不太正常。
白天缠着王俊凯寸步不离，脸上总是喜滋滋的表情。
之所以觉得异常，王俊凯发现千千的脸色不是很好，蜡黄蜡黄，眼圈还似乎泛着青，笑容里再怎么努力的开心总也是染上几丝疲累的感觉。
还没来得及问，事情就来的那么猝不及防，几乎要把他震晕。

初三早上。王俊凯来到千千房间，帮他围好围巾，准备去走一走亲戚。
千千一反常态的没有活蹦乱跳，蔫蔫的低着头，脸上也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王俊凯一惊， 抬手覆上他的额头，差点没喊出声来。手掌传来的温度灼热得吓人，小孩昏昏沉沉的几乎都快烧迷糊了。

王逸霖赶紧叫随行的私人医生给他打上点滴，千千软软的躺在床上，呼吸轻微得几乎细不可闻。
“病人的肾衰竭加速得很快。加上受寒感冒，使得病情雪上加霜。”
医生的话像是重锤一样击在王俊凯心上，怎么会，怎么就让千千受寒生了病。看着千千偶尔抖动一下长长的睫毛，从嘴里轻微溢出一两声低吟，王俊凯几乎懊恼的要死。

晚上，王俊凯在房间翻来覆去睡不着。尽管王逸霖说明天一大早就回去，可是千千的病仍旧让他煎熬得忧心如焚。
一声长叹，王俊凯翻身坐起来，走出房门。

来到千千房间，王俊凯脚步很轻，生怕吵到他睡觉。回身关上门，看到床上并没有人，只有一床被子软塌塌的蜷在地板中央。

王俊凯抬起眼，发现洗手间的门虚掩着，透过昏黄的光来。
仿佛有什么直觉一般，大脑一片空白，王俊凯直直的一步步朝洗手间走过去。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只能听到自己几乎要爆裂的心跳声。

抓住门把手，手心里已是捏了一把汗。听到里面呕心的低吟，王俊凯一把推开。
伏在洗手池前的小孩正用力地把手伸进喉咙，撕心裂肺的干呕。听到门声，惊魂未定的扭过头，眼里还涌着由于呕吐泛出的泪水。

眼前这一幕像是炸雷一样劈得王俊凯瞠目结舌。他几乎是傻了一般，干干站着，“你在做什么？”
千千急忙把手从嘴里拿出，洗手池里残余的褐色药液触目惊心。
王俊凯脸色发白，冲上前去，举起拳头，在落下的一瞬间千千绝望的眼神赫然入目，硬生生拐了一个方向，狠狠地砸在镜子上。

“砰”镜子里的人脸四分五裂，鲜血汩汩从手背上流出。王俊凯撑着墙，手依旧搁在碎裂的镜子上，盯着镜子里的弟弟，“你是在自杀？”声线颤抖的几乎说不完整。

“大哥，你的手！”千千急忙走过来，王俊凯一把推开他，千千重重跌在地上。
闻声赶过来的王逸霖匆匆推开门，刚好看到这一幕，“你在做什么？”狠厉的耳光挥过去，王俊凯嘴角立马浮出一缕鲜红。
王逸霖抱起地上的小孩，“千千没事，爸爸来了。”说着就往卧房走，被王俊凯一把抓住肩膀。

王逸霖回过头来，王俊凯只是注视着他怀里的小孩，又一遍重复，目光冷静，“所以，你是在自杀？”已经是陈述的语气。

王逸霖听到手猛地一抖，千千挣扎着从他怀里站起来。抬起头，已经没有了童真的笑脸，“是啊。”
“为什么要这么做。”王俊凯努力咬住牙关，不让战栗从口中发出声响。

千千看着王逸霖踉跄的往后退了两大步，仰起小脸儿笑了，“受病痛折磨太久，千千已经受不住了呢。”

空气里药渣味道混杂着血腥气，诡异的弥漫着，死一样的沉寂。

绝望的眼神像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洞，把所有的希望都吞噬得一干二净。

“太疼了，千千好累啊。”

回到B城，把千千送进医院，王俊凯暂时把担心搁在一边，马不停蹄的回到王源身边，渴望得到一点温度。


只是没想到，这个弟弟也是一样，和千千如出一辙，作践着自己的身体。

那么多天，究竟吃了点什么，是要闹绝食吗。
万一他一个月不回来呢。
万一他不再回来呢。

内心的恐惧争先恐后的钻出来，把所有的理智蚕食得干干净净。
像是红了眼，像是在发泄少年所有的无奈和害怕，看到王源糟践着自己，心里绷紧的最后一根线终于崩裂。

滑落在地上，泪终于顺着脸颊留下来。“我求你们，好好爱自己。”

怎么办，叫他能怎么办。
他分身乏术，他身心疲累。

从喉咙里翻滚的音节带着巨大的疼痛，已经长成大人轮廓的少年泣不成声。

“求你们，好好的活着，行吗。”

楼层太高，向窗外张望只看得到一片惨淡的天空，发灰的云朵像是撕扯过的破棉絮，丢得到处都是。

房间里只听得到王俊凯带着潮湿粘稠的呼吸，静得几乎察觉不到还有另一个生命的存在。

王俊凯哭了。

王源斜靠着枕头，看着蜷在地板上哀戚的少年，面无表情。

他什么也做不了，根本也不想说什么。


还是因为千千，王俊凯再一次的失控了。在最疼爱的弟弟面前，怎样牺牲王源都是值得的。
他喊痛他求救，王俊凯完全看不到。

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肯好好的珍惜他呢。
只顾着千千在生病，他生病呢。
要他的肾，问过他一句怕不怕吗。
王源死水一样平静的脸上终于漾起一丝波澜，自嘲的勾了勾嘴角，收回看着王俊凯的目光，动作僵硬缓慢的躺下来。

跌坐在地板上，王俊凯只是仰着头倚在床沿，眼睑湿濡一片。
头顶的天花板逐渐变模糊，镜头拉向窗外晦暗的天空，白色连成一片。

王源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浑身炸裂一样的痛。目光沉寂如同大雾里的黑夜，没有光亮，没有尽头。
失了颜色的嘴唇像是严冬抽生的新芽，声音清冷得划破空气。

“带我去看千千吧。”



黑色轿车停在医院大门口，车门打开，王源走了出来。抬头看了看楼顶，呵出的气像是被雾化的叹息一样从嘴里缓缓吐出。

王俊凯走过来，在他身侧开口，“走吧。”
王源点点头，没有说话，裹了裹身上臃肿的羽绒服。衣料像是咬噬一样舔着伤口，痛得他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王俊凯扶住他，手指搭上他隐露青筋的手背，“还能走吗。”声线温柔，像是化开冰的春水漾在耳边。
“没事。”皮肤上传来王俊凯手指冰凉的温度，王源微微动色，现在连触觉都这么敏感。

进了病房，王源狠狠地揪起心脏。
短短一周，小精灵一般的千千失去了鲜活的机灵劲儿，脸色蜡黄憔悴，嘴上的氧气罩蒙上白雾又慢慢退去，像是机械一样规律的呼吸着。

触目惊心，王源这才明白千千病得有多严重，眼里抑制不住地涌上一层泪，“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王俊凯忍住心酸，开口，“千千他，自……”后面的字说不出口，王源已经一片了然。

原来是这样。千千自杀未遂，自己又几近绝食，哥哥才会失控至此。


离开病房，王源和王俊凯并排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指示灯泛着幽绿的的光，压抑的空气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王源背倚着墙，脸上没有一点痛苦的神色。
“还疼吗，别靠着。”王俊凯手臂伸过去，把他往前面轻轻一揽。
王源笑了笑，轻描淡写地开口，“这点痛，早就忍过去了。”王俊凯把手搁在他的肩上，“源源，哥真的不该打你这么重。”

不想再一次听到王俊凯的自责，王源望向他，“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越过王俊凯的眼睛，王源把目光定在对面墙上的一点污渍。
“那次幼稚园没等妈妈接我，自己溜去你们学校找你的事情。”

那天小源源在窗口跳着脚找他的样子，王俊凯当然记得。他笑了笑，“记得，小时候你可皮了，不丁大一个，敢一个人过马路来找我。”

“对啊。当时你脸都青了，揪着我书包就回家，吓得我都不敢说话。”王源接过话，“回了家，知道我撒谎骗老师溜走，你还要拿尺子揍我。”
说着仿佛回忆起什么好玩的事情，眼神里也是温柔得要沉溺进去，“结果我就抱着你大腿蹭啊蹭，哭得眼泪汪汪的，你就放过我了。”

顿了一顿，王源接着开口，暗绿的光把侧脸映得模糊冷清，“现在，都不一样了。”

“哥，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都长大了。”

这些年，我早就丧失撒娇的能力了。而你，也不是那个心无旁骛只想着源源一个弟弟的小凯了。

王源没有继续说下去，在王俊凯隐忍苦涩的眼神里云淡风轻的笑了笑。


“哥，可是毕竟我们现在还在一起，这已经很满足了，我们三个人都会好好的。”

没有不会剧终的电影，没有走不完的路，也没有看不到尽头的黑暗。
一切终究会过去的，像一场暴风雨，过去了就过去了，尽管大雨过后会留一地破败狼藉。

“准备好了吗。”医生略略带着关心的语气询问。纤长的手指伸出，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王源垂下眼睛，轻轻的点头。
冷凉的针头挑入指尖，深深地扎进肉里。

王源死死咬住牙齿，看着血液从身体缓缓被抽出。
针管里凝聚了足够多的鲜红，医生抽回针管，赞赏的开口，“一般做血常规的大人都受不了这种痛，真是坚强的孩子。”
王源脸色苍白的握住指尖，勉强的笑笑，“接下来呢，要做什么检查。”


一路绿灯，心情也是平坦无碍。王源侧着头看向车窗外，夕阳笼罩下人行车流来来往往，觉得这个城市陌生又温暖。
手里拿的片子在透过来的阳光下反射着黑白分明的光，依稀可见两只完整的蚕豆状阴影。

王俊凯开着车，手紧紧的握住方向盘。
“源源……”车里的空气有些稀薄，王俊凯张张嘴，却不知道该挑哪一句说。说什么好像都是客套，都无济于事，语言太过于单薄无力。

王源正看着窗外的风景，仿佛被惊醒一样，回过头看他，“怎么了。”
看到王俊凯唇角抿紧的线条，王源眼底一片清朗。他当然知道哥哥想说什么，又在顾虑什么。“哥，千千也是我的弟弟，你放心。”语气轻松又肯定。

王俊凯眉头依旧蹙着，不忍的开口，“我们都欠你的。”

“那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弥补就好了。”王源笑开了，眼睛微微的眯起来，睫毛满足一样稍稍下垂，纯真又毫无防备。

城市的街灯次第而亮，高楼鳞次栉比，要刺破昏暗的天幕，余晖被光影绚烂的灯海逼退的暗淡无光。川流不息的城市像是年轻的血管，流动着鲜活的血液。



千千醒了，却不吃不喝，只靠输营养液维持。眼里全是意味不清的阴霾，带着大人都不会有的沧桑砺感。
仿佛急于和这个世界撇清关系，全身的热度都被抽走，冰冷的血液流向四肢百骸，只剩下一个残破的躯壳苟活着。

王俊凯推门走了进来。王逸霖正坐在千千床边耐心的哄他喂饭，千千毫无反应，紧紧闭着嘴巴。
王源随着王俊凯走进来，看到王逸霖也在，神经又绷紧了。“王叔叔……”王逸霖看到他站在门口，微微点头，脸色稍霁，“过来吧。”

王俊凯看到千千坐在床上六神无主的样子，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调皮鬼，还在赌气呢。”接过王逸霖手里的饭，舀了一勺粥，“来，吃点东西。”

千千漆黑的眼珠都不转一下，只是定定的看着窗外枯干的枝梢。

看到千千小小的身子缩在洁白的床单下，脸上平静绝望的神情刺得王源心里一痛。
他走过去，坐在床沿上，把自己放入千千的视线内。
“千千的病会好起来的，相信二哥。”

“对，你二哥和你配型成功了，再过三天我们就做手术，就完全康复了。”王俊凯接过王源的话，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安慰千千，语气里带着一点雀跃的兴奋。

千千这才把目光定在王源身上，“我不要。”斩钉截铁的开口。

三个人都是一愣。千千因为受病魔折磨想自杀，听到可以康复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王逸霖本来就被他耍脾气弄得窝火，听到这句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你说什么。”
千千把头扭向王逸霖，眼里说不清冰冷还是怨怼，“我说，他的肾我不要。”九岁的孩子，神情复杂得让人倒吸一口冷气。

“这可依不得你。”王逸霖忍住要动手的冲动，额上的青筋隐隐浮现。王源看到赶紧双手握住千千纤细的手腕，“千千不用担心二哥，我们两个都会好好的。”
“好好的？”千千慢慢低下头，看着王源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缓缓开口，“好好的为什么以前不让大哥给我换？”

王俊凯无奈的开口，“大哥想给你换，可是配型不成功，千千不要任性了。”说着坐下来，像是松了一口气，原来千千在意的是这个，还是孩子啊。
王源也笑着摸摸他的头，“对啊，只有二哥可以帮千千呢。千千老想着大哥，不怕二哥生气？”

近在咫尺的小孩偏过头，看着沉默不语的王逸霖，“爸爸，他们以为大哥不能帮千千呢。”
接着抽出在王源手里的胳膊，脸上看不出喜悲，只有脆落的童声回荡在房间里，“大哥明明可以的对不对。”

房间里的两个人木木的转过头，看到王逸霖已经变了脸色。

王俊凯不可置信的盯着面前的男子，“爸，千千说的是不是真的？”脑子一片空白，来不及思考，周身就像浸入冰水，冷得彻骨。
王逸霖迅速的调整好表情，错愕的情绪被藏在深邃的眸子底下，面容沉静的开口，“是。”

王俊凯因为激愤涌出一层薄薄的泪花，“你为什么这么做？！”手指被攥得死死的，甚至都看得到骨节泛白。
王逸霖缓缓坐直了身体，目不转睛的看着千千，“你们还小，不懂。”脸上不知是否出于刻意，隐约浮出一丝无奈，“千千，爸爸现在可以救你了，不要置气了好吗。”

“那我就是你用来救他的工具？”一直没有说活，王源坐在一侧，轻轻地笑了。“我以为你就是对我狠，没想到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是一样。”
用别人的儿子去救他原本打算放弃的亲生儿子。这一招还真是高明，高明得让人闻之失色。

王俊凯冷静下来，坚定的开口，“既然我可以换肾，就不会让源源捐的。”眼前的男人太过阴狠，狠得让人心寒。

“哥，王叔叔有我在，怎么可能让你捐。”
王源淡淡接过话，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千千柔软的头发，脸上尽是同病相怜的悲悯，“千千还有大哥二哥在，把这些事情都忘掉，好吗。”

千千抬起头看着王源，不说话，坚决的摇头。
正因为二哥爱他，怎么能让他再为自己受到伤害。脸颊因为情绪过于起伏渐渐失去血色，疲累得几乎要睡过去。

看到千千身体虚弱，王逸霖起身扶他躺下，“千千，你先好好休息，等睡醒爸爸跟你解释，好吗。”语气宠溺镇静。
千千没有反抗，随着他的手臂躺回被窝，安静的闭上眼睛。



医院外面的长椅边，两个人，一坐一立。
王俊凯颀长的身躯覆在灰色的呢子大衣下，勾勒出挺拔的轮廓。他把手插进衣兜，克制住微微的颤抖，僵硬的开口，“我不管你为什么，我是不会让源源换肾的。”

王逸霖侧倚在长椅上，对上王俊凯的眼睛，目光晦暗，“你都那么大了，为什么还不懂事。”说着，抬手抚了抚坚毅的眉宇，“人活着，不只是要爱那么简单。”
他又何尝不想让千千活蹦乱跳的围在身边，如果说舍不得，他比谁都心疼。

王俊凯冷冷的看着他，“我知道你的苦衷，但并不代表我认同你的做法。”前倾了一步，语气咄咄逼人，“我不会让你动源源。”说着转身大步离开。
王逸霖沉稳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你去哪里。”
“无可奉告。”王俊凯头也不回，根本不想理身后的男人。

两个保镖从拐角闪身出来，塞着耳麦，挡在王俊凯面前。王俊凯吃了一惊，猛地回过头，“你想做什么。”
王逸霖从长椅上站起来，举步来到王俊凯面前。“小凯，这两天爸爸很忙，怕你再添乱子只能这样，先委屈你了。”

王俊凯一下反应过来，一拳狠狠打在一个保镖下巴，转身欲跑，另一人直接上前，大力扭过他的双臂，死死地桎梏在后面。
“大少爷，得罪了。”明晃晃的手铐掏出，“咔”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双手铐在身后。
王俊凯极力的挣扎，愤怒得几乎睚眦欲裂，“我告诉你，放开我！”手腕上勒出血痕，肩膀也被有力的手摁住。
王逸霖看着他，平淡的开口，“把大少爷带回去，看好。”



王源站在窗前，静静看着王俊凯被推搡上车，转身坐回千千身畔。

小孩睫毛轻轻的颤抖了两下，像两只展翅欲飞的蝴蝶。王源心下悱然，把他露在被子外面打点滴的手轻轻塞回被子里。回头，千千已经睁开了眼睛。

“弄醒你了吗，多睡一会吧。”王源柔声开口。
“二哥，你走吧。”千千直直的盯着他，“你走的远远的，不要回来了。”

王源鼻尖有点酸楚，强忍着笑，“二哥知道，你的心里不好过。”张开口，清泉一样的声音缓缓淌过耳膜，汩汩流进小孩的心田。
那种被至亲抛弃的感觉，他有切肤之痛。
孤立无援，茫然失措，恐慌至极。

“那二哥，你恨妈妈吗。”千千看着讲完经历仍旧平静的二哥，喃喃开口。
“恨过，但后来想想，还是爱更多一点。”王源微微笑着，眼神清亮，“千千，记住好的，忘掉不开心的事情，好吗。”

不是不明白，小孩心里的委屈和愤恨。如若没有恨，就不会众目睽睽给父亲难堪，就不会失去意志放弃自己。但是恨有用的话，就好了。

千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伸出另一只布满针孔和淤青的小手，抓住王源的手指。
“二哥，我不要你给我肾，你好好的，我不要做你们的拖累。”说到最后一句，眼泪从眼角滑落，小孩终于撇着嘴角哭了起来。

再也不是强颜欢笑，不是面如死灰，而是活生生的把所有的委屈都尽情的发泄了出来，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我不要二哥为我受伤，我不要。”终于是一个小孩该有的全部反应，紧紧的攥住王源的指尖，“我好害怕，我怕……”

王源被哭声扯得心如刀绞，伸手紧紧的搂住病床上瘦弱的千千，“二哥答应你，我们都不难过了。”

漆黑的房间里，王俊凯被捆在椅子上，头上裹着厚厚的白纱布。窗帘被蜷在一角，窗户大开着，倒灌进呼呼的冷风，直往肺腑里钻。

最初被囚禁在二楼的房间，王俊凯费尽力气反手打开窗，楼下是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不管不顾的要跳窗逃走。千钧一发，被门外紧密监视的保镖推开门拽回。

王俊凯急红了眼，发了疯一般往外冲，双手在手铐的禁锢下越挣越紧，几乎都要刺破皮肉。保镖只是随手的一拥，王俊凯就重心不稳跌在地板上。实力悬殊，他爬起来，一次又一次作着困兽之斗。

拼到最后几乎绝望，王俊凯满眼血丝，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不放我走可以，除非我死。”声音嘶哑的像是被一刀刀割过，淋漓的带着血腥。

看到保镖仍旧摇头，不及反应，王俊凯猛地回头往左侧冲，身后的人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卸了大半力，头仍旧狠狠磕在坚硬的墙壁上，咚的一声震耳欲聋，血霎时就顺着额头涌了出来，溅在雪白的墙上。
“告诉他，放我出去。”身子一软，王俊凯像是跌断了线的风筝，直直的坠到地面上。

额上缝了针，再能睁开眼已经被牢牢的捆起来，动弹不得。
做的一切还是徒劳。
巨大的无力感袭遍全身，王俊凯低垂着头，失神的双目隐在黑暗里。

对待源源，他是有多无能为力。

被至亲抛弃，颠沛流离的时候他不在身边。
被他的父亲厌恶排斥，忍辱负重的时候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甚至就连自己，也曾私心隐瞒他，要他给千千捐肾。

自己不但阻止不了一切，还甚至参与进来，给他的不幸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嘴唇泛起白色的死皮，手腕上的皮肉深深陷入绳子之中。王俊凯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突然觉得深深地恐惧。


坐在空荡荡的走廊外，王源微微瑟缩着单薄的肩膀，用力地绞住十指，因为害怕脸色变得有点惨白。
王逸霖走过来，并排坐在他身边。王源吃吓，抬起如同小鹿一般戒备的眼睛。
回过神来，王源收起受惊的表情，侧过头对他笑了笑。王逸霖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试图给他点鼓励。“没事的，打上麻药就不痛了。”

王源看了看肩上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点头，紧接着开口。“王叔叔，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情。”王逸霖开口，“你说吧，我一定尽力。”
不经意地往旁边挪了挪，王源把目光放在不远处推过来的手术车上，语气平和。说完转过脸对上王逸霖的视线，眼底有一丝祈求，“可以吗。”
王逸霖侧脸在灯光下轮廓坚硬，半晌才回过头直视着他，缓缓吐出沉重的几个字，“好，我保证。”

头顶上冰冷的灯光照得王源有些睁不开眼睛。
身边来来回回的医生护士像是白色的幽灵，他听不清身边人在说什么，只知道是在抚慰他的情绪，机械的点着头。

麻药推进体内，刺入骨髓的痛。
经历过的一切像是片段一样在脑海一幕幕回放，恍惚得王源竟然一瞬间觉得此刻只是在做一场噩梦，一场荒唐又可怕的梦。

意识还在残留着，王源看着医生打开一排整齐森立的手术刀，根根寒毛突然惊醒一般支棱起来，害怕得脚尖都在紧绷。
大脑开始混沌，想要夺门而逃的欲望越来越强烈，终究只能在床上僵直的躺着，浑身像是抽了丝再无半分反抗的力气。

原来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万一醒不过来怎么办，他要怎么办。
王源想要用力地喊出来，伸手只能紧紧的握住床单，入目全是带着口罩挂着冰冷眼神的白大褂，铺天盖地的绝望潮水一样涌来，谁来救他，救他啊。

直挺挺的躯壳像是没有了生机，被随意摆弄在医生的手下，予取予夺。

药效渐渐发挥作用，眼皮终于沉重起来，最后映入眼睛的只有晃了又晃的灯光……

内脏里长了一条有着锋利锯齿的虫子，不紧不慢的啃噬着吮吸着，一点点沿着皮肉往上蠕动，即使昏睡仍旧被这条血肉喂大的肥虫折磨得疼痛难忍。

王源是被麻醉过后陡然加剧的痛楚激醒的。
虫子突然像在身体里安了家，瞬间繁衍出千条万条，一起欢快的咀嚼着五脏六腑。

一声闷哼，使得正在床边检查点滴的小护士低下头来。
“你醒了？”护士带着口罩，只能看得到忽闪的大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
王源痛得说不出话，被子下的身子已经蒙了一层冷汗，脸色惨白的咬紧牙关。

“太勇敢了你。听说为了弟弟捐了自己的肾呢。”
护士轻轻握了握王源露在外面青筋暴露的手，“真是善良的男孩子。”

王源不答话，缓慢的侧过头。护士知道他在找人，心下一阵不忍。
这孩子已经昏睡了两天，别说没有家属陪床，连一个人影巴望都没有。
两天来照顾他，看着他安静的昏迷在床上，瘦得像纸片一样，不由得对这个纤弱漂亮的男孩子增了几分怜悯。

“那个，你爸爸在VIP房照顾弟弟呢。等弟弟病情稳定了就会过来看你的。”小护士的声音像春风一样，试图安慰他。

没有看到哥哥，王源回过头来。
创口上的撕裂感传来，王源试着想去抚摸一下右腹。身体里呆久了的器官搬了家，剩下空荡荡的好大一块地方，无着无落。


他记得在医学上，他叫供体。提供器官的一具身体。

这条虫子真是能吃。
心脏也被咬得千疮百孔，水银从四面八方灌进这些密密麻麻的小洞，直直地坠到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枝枝蔓蔓，角角落落，将生之欢喜死死地泅于水底。



王俊凯破了相，额角留了一条六七公分的细长疤痕，粉红色的新肉像是丑陋的蚯蚓，扭曲的蜷在一角。
被松开绳子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一切已经结束了。

他突然有一瞬间再也不想见到王源。

怎么面对他，罪人一样的自己。
不顾一切的把他接到家里，以为给他一个遮风避雨的家，却把他送到了张着血盆大口的魔窟。
成全了千千，保全了自己。
唯独最该被好好疼惜的王源，再一次体无完肤。

他还记得第一次在医院，那个涌着泪花的男孩说着真好，回家时满脸期待的样子。他也记得那个被一次次背弃算计仍旧笑得毫无防备的孩子，那股纯净劲儿让人无地自容。

如今呢，他最信赖的大哥好好的站在那里，对他的痛苦袖手旁观。
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足足两天，王俊凯像是缩头乌龟，他不敢见病床上的王源。想到面对自己弟弟残破的身体，王俊凯就觉得心惊肉跳。

终于下定了所有的决心，走出门的王俊凯整个人憔悴得像是脱了形。赶到医院，推开门的手几乎都在颤抖，孱弱的少年依旧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无声无息。
不是没有呐喊过，他能听得到弟弟的战栗，他甚至能感应到那种铺天盖地几乎走投无路的挣扎和绝望。

最终还是没能救得了他。
王俊凯蜷在椅子上，手指紧紧揪住发根，几乎要将头皮扯破。

王源听得到有人推门进来。
不是醒来第一眼看到，那就没必要再去理会他。
原来就算是为别人掏心掏肺遍体鳞伤，首先被优待的仍旧不是自己。自己昏迷的时候，他在谁身边又在做什么，王源已经懒得去想。

沉沉的睡过去，没有梦，黑夜里没有光。

人时已尽，人事还长。

千千手术进展得很顺利。如果恢复阶段不出现排异反应，平时只要稍加注意，就可以如同正常人生活了，终于可以告别频繁进出医院的日子了。

千千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在唤二哥。应他的要求，王源被移进千千房间，安排在他对面，一扭头就看得到的位置。
一大一小的孩子都穿着宽大的浅蓝色病号服，一样的干净美好。

没事的时候，千千喜欢抱着ipad看各种热血动漫，房间里往往就充斥着叽哩嘎啦各种怪异夸张的声音。
王源就静静的翻着书，偶尔抬头看着枝梢在窗外的风里微微摇晃，几只麻雀间或扑腾着翅膀嬉戏，病房里倒显得比往常还要热闹几分。

王俊凯怕王源无聊，也给他带了一个平板电脑。王源被千千感染，也翻开动漫的网页，唯独喜欢上了热闹角落里清新的《夏目友人帐》。

“明明是活着，哀伤却无处不在。”
被世界冷眼以待的少年，却是活在了热烈的夏天。不像他，整个人生都是冬天的荒芜。
所以，他没有那一群尽管愚蠢或暴躁，仍旧笨拙的爱着他的妖怪的陪伴，更没有猫咪老师始终如一全心全意的守护。

但是，他如同温柔强大的夏目，一样的渴望着拥抱，一样的热爱这个世界啊。


到了王源拆线的日子。他看着腹部新生的嫩肉，痒麻的感觉更多的取代了疼痛。
可以自由的活动了，王源舒展了一下筋骨，心里没来由的轻松起来。
所有难捱的都还是发生了，害怕的事情，最终也没有想象里那么可怕。想到千千手术的成功，王源眼神里闪耀了一下，幸好幸好。


王俊凯洗好了水果，端着果盘走进门来。夕阳洒在洁白的墙上，粉红色的世界干净温暖。

“二哥，你好厉害！”看着少年纤长指尖灵活的在屏幕上快速准确的滑动，千千扯着坐在床边帮他闯着关的王源，欢呼了一声。
王俊凯回身把水果放下，轻拍了千千搭在王源胳膊上的小手一下，“你二哥刚拆线，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王源抬起头冲着王俊凯弯弯嘴角，“没事，我不累。”话音未落，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GAME OVER”。
王源微微抽了嘴角一下，把平板递给千千的时候小孩已经黑了脸。
“大哥，都怪你，二哥都快赢了！”千千显然有点愤怒，迫于大哥的淫威，只能忿忿的嘟囔一声。

王俊凯在千千床边坐了下来，一手揽过小孩，小腿抵着王源的膝盖，带着笑意骂了一句，“源源，别太宠着他，这是个捣蛋客。”
说着一个爆栗敲上毛绒绒的小脑袋，千千一声哀呼，“二哥，大哥欺负病号！”

王源看着王俊凯浅浅纵容的笑，千千皱着小鼻子告状的样子，不免也好笑，“大哥说得对，就是不能太惯你。”
“别啊，好二哥，只有你是我亲哥。”千千讨好的把小手搭在王源膝盖上。
王俊凯侧过头，微微瞪起眼睛，“嗯？”
看到王俊凯恐吓他的模样，千千急忙紧紧揪住王源的胳膊，“我可不怕你，我和二哥对你，二比一，切！”

夕阳渐渐下移，房间里凑在一起的三个身影投在墙壁上，逐渐被拉长，笑声也在被余晖笼罩的空间里拉长。

拆线已经过去三天，感受着身体一点一点愈合，已经好了多半，王源就执意想回家一趟，收拾一下要带到医院的书本和衣物。拗不过他，王俊凯同意开车带他回去。

这天恰好是元宵节。
坐在副驾驶车位上，王源侧头看着窗外汇成一片的红色车尾海洋。

空气里一阵阵飘过路边摊混着油水和香辛料的廉价味道，真实温暖。来往看花灯的行人牵着家人的手，眼角眉梢都是尘世的满足，好一派人间烟火的喜乐场景。

在医院一连呆了十来天，王源不由得被人群感染，回过头，“哥，我们也去看看花灯吧。”
王俊凯在车里只穿了一件V领的羊绒毛衣，在泛黄的车灯下流淌着柔软的质感。他侧过头，有点担心的开口，“你的身子吃不消的。”
“没事的我。”语气染了一层平时不见的恳切和急迫，王源的手早已攀上了车门的把手。
难得见弟弟如此爱玩的一面，王俊凯不好多作强求，伸手抓起围巾，给他系了个严严实实，才放心的放他下车。


王源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偶尔看到有趣的花灯，不免多停留两步，驻足观赏。

没过几分钟，还没完全恢复的身体显然有点虚弱，王源便倚在一根灯柱旁，看着不远处的热闹人群。

还是一贯的姿势，左手垂立在身侧，右手绕过身体微微环绕住左肘，远远看去像是在拥着自己，抗拒的隔开喧嚣的人群。

王俊凯手里拿着刚买的许愿灯，看到弟弟立在清冷的路灯底下，心里莫名揪了一下，大步走过去。


许愿灯在夜里缓缓上升，王源默默闭起眼睛。
看到弟弟认真的样子，王俊凯笑着问，“许了什么愿啊。”
“秘密。”王源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样子沾了些古灵精怪。
王俊凯只看到他狡黠的笑意，却没注意到那眼眸，此刻明明漾着澄澈，转瞬便被不可测量的寂寥淹没。


许愿灯轻飘飘地跨过江，却在视线所及处慢慢的下降，以不可挽回的姿态沉落，直至殒灭最后一点光亮。

没有被施加愿望的许愿灯，注定不会飞得太远。




王俊凯看到许愿灯沉了下去，下意识的去看身侧的王源。
花灯各式的光影斑斓地交织在王源脸上，少年的神情依旧轻松自如。
“哥，你在哪里买的灯啊，我们找他赔钱去。”王源笑着，顺手指了指许愿灯沉落的方向。
看到王源并没有在意，王俊凯松了口气，有点尴尬的抚了抚眉，“我不太会挑的。”接着侧过手腕看了看手表，“我们回家吧，你得早点休息。”
王源跟上他的脚步，车子驶向公寓的方向。


打开门。坐在餐桌旁的小人赫然入目。
“大哥二哥，你们可算回来了。”餐桌上摆满了一道道家常菜，香气扑鼻。
“你怎么出院了，谁带你出来的，你怎么进来的？”王俊凯有点紧张，这个时候千千怎么也跟着离开了医院。

厨房门被拉开，王俊凯和王源齐齐望过去。
王逸霖穿着衬衣，随意的开着领口，端着碗从里面走了出来。“我带他过来的。十五，一起吃个团圆饭再回去。”
王俊凯急忙回头看王源，王源倒是已经恢复了正常神色，“王叔叔，我来帮你。”
“不用，汤圆都煮好了，你们只管吃就行。”王逸霖招呼他们，两人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来，千千多吃点菜，你现在不能吃太甜的东西。”看到千千捧着一勺子汤圆正往嘴里送，王逸霖拦下，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
千千乖觉的放下勺子，也不理会他，把青菜拨到一边，扒拉起米饭。
看到千千还在同他斗气，王逸霖无奈的收回手，看向王源，“等你们出院，我就把你俩送到老家去静养几个月，B城空气不好，不适合调养身子。”
王俊凯颇为惊讶，“那他们上学……”
“我已经安排好了私人家教，最近一段时间呆在家里就行了。”

王源点头，“我同意。”
本来在闷头拨饭，千千脸上浮现了喜色，“二哥，我们能住在一起了么？”
王逸霖宠溺的呵斥了他一句，“别调皮，你和你二哥是去养病。”
千千开心的弯起眼睛，“二哥，你不会嫌我皮的对不对。”王源笑着摇头，“那可不一定。”

“你们两个，就这么抛下我了么。”王俊凯看他们两个完全沉浸在一起生活的喜悦里，满脸不可置信。
王源看到满脸黑线的王俊凯，开了句玩笑，“哥你还要上学，我就不邀请你了。”
“哎呀，到时候有空来我们家做客就行，随时欢迎！”千千已然是一副小主人的样子。
王俊凯有点无语的放下筷子，算什么，他反倒成了客人。

王源已经到了出院的日子，千千由于身体出现了轻微的排异反应，还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收拾完在公寓所有的东西，王源静静地打量了房间一周，接着拎起行李箱回过身，门在身后咔一声轻轻落锁，封住了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车行进隧道，前方一片黑暗。
巨大的不具名动物蛰伏已久，终于在看不见的角落里缓缓爬出。所过之处，楼房寂静坍塌，土地无声陷落。

王源手扶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风景更迭。草木枯败，冬日的北方黑白分明，色调尽是萧索。

记忆里的北方原不是这样。

杂乱的货物几乎挤满整个车厢，空气里满满的灰尘和纸箱发潮的霉味直直扑入鼻腔。
瘦小的身体紧紧蜷在角落里，随着车行一路颠簸。小源源眼睛大睁着，死死盯住头顶上方摇摇欲坠的货箱。
额角已经被掉落下来的货物擦破了一层皮，血液黏在眼皮上却不敢伸手擦，生怕一个动弹就打破这危险的平衡，被满车的货箱砸落埋起来。

货厢门打开的一瞬间，千万道光争先恐后的涌出来。北方之于小源源的第一个印象，光明。

陈人搬运货物的空隙，小源源偷偷地溜了出来。额角已经干涸的血都显得新鲜雀跃，放眼望去，大地全是一片雪白。
对于从来没见过雪的南方孩子，兴奋多过了对未来的恐惧。

那时候的小源源，刚从人贩手里逃脱，爬上了北行的货车。
破烂的衣服，好奇又忐忑的目光。


思绪回来，王源触目所及，只有僵白的河流，光秃枝梢上挂着的白色塑料袋，以及黑色丛枝里灰败的土壤。
北方，不再是心之所往。
而将要回去的南方，又带着他不愿意触碰的过去。

王源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只有灰和白的基调，每个人的面目都晦暗不清。浓雾笼罩里，依稀可见一条小路蜿蜒的通向视线尽头。
不管去往哪里，王源坚定踏上去，回身望过来。
此刻的他，衣着得体，眉眼却尽是荒凉，不复鲜活的模样。



王源下车，入目一栋精致的白色小洋楼。
楼外的香樟还是郁郁青青，好久没见过绿色的王源觉得空气里都带着清新的舒爽。

这就是南方和北方的区别。即使内里已经腐朽到骨子，依旧好整以暇的维持着光鲜的外表，也不知道做给谁看。


王源推开门去，房间里布置得讲究又不乏温馨。
原来王逸霖对自己还是上了一番心思的。奖励也好，赔偿也好，回想起自己同王逸霖手术前说过的话，行了一路的王源有点疲惫，在沙发上坐下来。

走进卧室，拉开白色的落地窗帘，一片水色的大海映入眼帘，在冬日里安静温柔的起伏着。
房间里依旧温暖的很，王源拉开太空椅坐在电脑桌前，打开邮箱，专注的看起早被家教分类整好的学习资料。


一周之后，王俊凯下了飞机，直奔而来。
“源源源源！我还以为你不在呢。”洗手间的门被推开，王俊凯进门找了一圈不见王源的身影，不似平时整齐，一小撮头发微微翘起，显得有点慌张。
王源正在洗漱台刷牙，仔细的把口里的水吐出，才清晰的开口，“我能去哪里。哥，你来得真早。”

“住得还习惯吗？”王俊凯给王源盛了一碗稀粥，“千千身体还不太稳定，但没有大碍，只不过你要自己呆一阵子了。”说着帮他把勺子抵在碗沿上。
“嗯，这里很好。”王源接过碗，拿起勺子抿了一口，接着夹起青菜。
“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去老家那边看看。你应该好多年没去过了吧。”
听到这句，王源夹菜的手顿了一下，“嗯。”


“我开车带你过去。”声音温柔，从来不容拒绝。
“好。”王源不再说话，沉默的吃饭。

南方的开春阴气太重，尽管已经临近阳历三月，仍旧余威不减。



打开花洒，王俊凯睁着眼睛，手攥成拳紧紧靠住墙壁。冰凉的水流进眼睛里，得到温度顺着脸颊淌下来。


冷静一点，再冷静一点。



整整一天，王俊凯打了无数个电话，咨询了无数国内外骨科神经科权威，答案莫衷一是。



“此症大多是由严冬涉水或步履冰雪导致风寒湿邪引发的痛痹。”王俊凯记得老中医镜片背后的目光仁慈中带着几分怜悯，却字字诛心。


“长期激素疗法对肾脏有很大的伤害，最好采取保守疗法，不论哪种方法都不好根治。”


扣住掌心的指甲几乎掐出血来。



十五岁的年纪，还在长身体。
源源还要和同龄人一起打篮球，一起摔跤，一起肆意挥洒着青春的活力。
他的未来，也本应该充满了无限种可能。

难道就要拖着累累伤痕的身体，被病痛折磨一辈子。


这太过残忍了。



将扳手狠狠扭到最大，激流溅得浑身发抖，看不到少年眼底的湿润。





温暖的房间里，王源拥着棉被靠在床头上，微微低着头，被冷汗打湿的发梢松散的垂在眉间。



王俊凯从外面捧着中药走进来，整个屋里顿时弥漫着苦涩难闻的味道。
王源端过碗，没有皱一下眉，一勺接一勺喝着。整个过程安静得没有一句话。



“哥，你回去上课吧。”王源放下已经见底的碗，“我会按时吃药的。”
王俊凯坐在王源身侧，脸上说不出表情，如同明灭的云影变幻无数的层次。他已经耽误了一天的课，回去不定要面对王逸霖怎样的雷霆之怒。


王俊凯说不出话。
一直以来，面对源源他都束手无策。就连哄他开心的结果也是适得其反。



最终深深地望了望王源憔悴的脸，王俊凯用力握了握他青蓝血管凸起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现在的王源像是沉重的大山，愧疚感压得王俊凯直不起腰，喘不过气。

一个月时间，已是换了一副模样。

早春的鸢尾开得茂盛，绿色草坪上一片深紫色花丛。
王源站在走廊里，白色的线衣，白色的楼梯，显得春光益发明媚。


“二哥！”黑色轿车门打开，小小的少年像出笼的小鸟，就要欢快的朝这边跑来。
“你慢点！”王俊凯从身后一把抓住千千的小手，牵着他一起走过来。


“二哥，我都想死你了。”千千上来抱住王源的腰，扬起小脸嘟囔，“都怪大哥他们不让我出院。”
王源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总要等好了啊。”王俊凯看王源穿得单薄，“进屋吧，外面风凉。”


拗不过王源执意下厨给他们做饭，王俊凯只好也在厨房里给王源打下手。千千在客厅打着游戏，闻到香味控制不住，丢下游戏机跑了过来，各种帮倒忙。

“千千，你给我去客厅呆着！”王俊凯无奈的蹲下身，收拾跌在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盘子。

“我不碰盘子了还不行嘛。”千千巴巴的看着王俊凯，小手一挥。
于是王源眼睁睁的看着一打鸡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掉落，不偏不倚地扣在正蹲着收拾碎片的王俊凯头上。

厨房里诡异的寂静。

王俊凯头顶着一个鸡蛋壳，滴滴答答的汁液顺着头发滴答到地板上。


“千。千。”王俊凯忍无可忍，攥起拳头，缓缓的抬起头来。粘稠的蛋黄挂在头顶上，蛋清顺着发梢淌下来。


一把揪起小孩的耳朵，“哎哎，轻点。”小孩被王俊凯一把提溜回客厅。

王俊凯气得咬牙切齿，指着还不安分的千千，“你再不老实看我怎么收拾你。”

杀人的眼神，却配着满头的蛋汁。


哪料刚松手，千千就转身跑回去，一把搂住忍俊不禁的王源，对王俊凯吐吐舌头，“大哥，你别忘了，这是我和二哥的家！”

王源笑着拍了拍千千，抬头对王俊凯一副气瘪的面孔真诚的开口，“哥，我觉得账应该缓一缓，你最好先去洗个澡。”

晚上，月亮透过白色透明的窗帘给房间撒上一层银色的光辉。

屋里只开了一盏床头边的台灯，千千雷打不动的要听小王子的故事。


“小王子遇到了一头狐狸。伤心的小王子邀请狐狸和它一起玩。狐狸拒绝了。”


王源一只手捧着童话书，一手搂着千千的肩膀，千千小小的身子窝进王源的怀里，小脑袋靠在王源的胸前。



“狐狸说他需要被“驯养”。”王源耐心的读着。“狐狸说，驯养的意思就是——建立关系。”



“那我要和二哥建立关系，就要被你驯养吗。”千千不解的歪头看着王源，接着狡黠的转转眼珠，“还是二哥要被我驯养。”


“驯养不是千千想的那么容易呢。”王源摸摸他的头。



驯养关乎爱和责任，理解和包容，还有耐心，缺一不可。




千千似懂非懂，这只狐狸好多要求，一点都不可爱。

抬起头看着王源，“那我还是更喜欢雪人的故事。”




王源还记得堆雪人那次，千千曾经对自己说过，即使雪人融化了，为了不让别人难过，还是开心着飞走了。


“这也是个好的故事。”王源笑了笑，

“于是小王子驯养不了小狐狸，小狐狸就只好变成雪人，被晒化飞走了。”


~~~~~





王源从千千房间走出来，看到王俊凯还在客厅，百无聊赖的按着遥控器，换着一个又一个频道。


“哥，怎么还不睡。”王源端着水杯走过去，递给他，自己坐到王俊凯对面。


王俊凯索性关了嘈杂的电视机，喝了两口水。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总觉得心跳得厉害。”眉头紧紧皱着，“千千呢，睡下了吗。”


“嗯。”王源顿了顿，接着开口，“千千这孩子挺早熟的。”

王俊凯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专注的听他讲。



“他有很多自己的想法，而且很没有安全感。”王源看着他，“尤其是知道王叔叔那件事情，对他打击一定很大。”

王俊凯点点头，“我会多关注他的。”接着双手手指交叉在一起，用力地握着杯子。


一阵寂静。


明明有太多的话要说，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哪一句。而且哪一句似乎都不合时宜。
道歉足够多了。承诺只不过是空头支票。


一向意气风发的少年，每每望着王源就会变得压抑沉重。


对于王源，未尝不是一种捆绑。哥哥的负罪感让他如坐针毡。

王源坐在沙发里，微微低着头，依旧是双手环住膝盖，不自觉流露自我保护的姿势，也是沉默不语。


王俊凯觉得弟弟像是跟他隔了一层玻璃，近在眼前又无法触及。


放下水杯，走到王源身侧坐下来。王俊凯伸出手臂将王源揽过来，用力往怀里拥了拥。



王源诧异的抬头看了王俊凯一眼，接着微微羞赧起来，任王俊凯像搂孩子一样揽在怀里。


怀里的存在感让王俊凯觉得稍微安心了一点。
看到弟弟害羞的表情，王俊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王源其实也是个半大的孩子，也喜欢被宠着纵着。


“源源，相信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王俊凯看着像小猫一样窝在怀里的弟弟，心疼又坚定。哪有那么多不得已，以后决计不要他受委屈了。


带着一点少年的俏皮，王源抬头笑了笑，“嗯。这是真理啊。”


看到王源语气轻松的开了句玩笑，王俊凯才一只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眼皮，把身体倚进松软的沙发里。


“哥，千千明天下午还有复查，你早点休息，早晨早点带他回去。”

“嗯，等再过一星期千千就能过来和你住了。”

王俊凯起身，语气有点疲惫，“那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