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沉衣（古风 兄弟）
来一段前情提要
怀清是本来想要和沉衣一起出征、喜欢沉衣的那个小姑娘。
———————
沉衣许久说不出话，只能大口地呼吸，方才被扼过的那一处肌肤已然泛上了青紫，他本能用手护住脖颈，却狠狠瞪着刘裕。
刘裕望着他的眼睛，见那当中竟无惧色，更加恨得咬牙切齿。
那婆子在一旁，早已哆哆嗦嗦地吓出泪来，她欲往门外侍候，却又听身后传来“啪啪”两声脆响。回过头看时，竟见沉衣两颊红肿，浮起掌印，无力地卧在榻边，嘴角还隐隐地渗着血丝。那婆子一面拭了泪，一面匆匆地往外走，待走到了寺门口，只见街上来来往往俱是车马，她立在那里，却是手足无措。
原来这些日子正逢春闱，长安城又聚集了由各地而来的今科试子，考前三五凑对，或是郊游山水，或是吟诗作对，浑然一片春风盛景。
这日正是解试的第三天，许言从中书省下值，便驱车前往京中的贡院。科举选官自古就是朝廷的命脉，这三年多来，他着力清肃考场之风气，如今正有了蔚然之象。他原是该欣慰的，可远远望着那贡院紧闭的红漆铁门，心下却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悸。他想起是在五六年前，沉衣亦是这些试子中的一员，解试结束，那鸣钟一敲，再不一会便见大批的学子从中涌出来。他带着轿辇等在道旁，忽而便看见沉衣边摇着手，边朝自己快步跑来。那时沉衣是穿着白色长衫，腰坠白玉，俨然一副书生模样。在人群中寻见了自己，眉间眼底都是笑意。
许言微微抬眼，举目望向那明晃晃的日头，仲春天气，他身上却透出层冷汗。
恰在这时，贡院的鸣钟响了，两个守卫从里面缓缓地将院门推开。刚交了卷的试子，有的沉吟不语，有的眉飞色舞，三五成团地从贡院里出来。整条章台街上人潮涌动，顷刻间热闹起来。许言望着那一个个陌生而年轻的面孔，眼中一恍，却浮现出沉衣受刑以后的软弱苍白，那样痛苦而无力的哀求。
他一向从容，处变不惊，那些长久以来不敢深究的情感，此时此刻却扑天盖地，纷沓至来。
太多有关功名的句子，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投至得云路鹏程九万里，先受了雪窗萤火二十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他知道怎么权衡朝臣，知道怎么草拟诏书奏对，知道怎么处理省中的军机政务，他读过那样多的圣贤书卷，却从没有哪一本教过他，该怎样做一位兄长。他恪尽了人臣本分，却自己让至亲的弟弟落得满身伤痛。
眼前长安的一派太平，都成了他犯下的斑斑罪孽。
昔日一念种下的因果，亲自掂量出的所谓家国大义，到如今终于化成一把刀刃，硬生生将他心肺一路剖开。
沉衣恨他，合该恨他。
朴亦伺候在旁边，见许言一动不动伫立在那里，眼眶都熬红了一圈，心里不由得又慌又怕。忽又听见一阵马蹄促响，街上的人群都慌忙闪避，他本以为是官府的急差，近了才见着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背上的人将缰绳一提，马儿的两只前蹄高高扬起，一阵嘶鸣——却是个姑娘。
朴亦这方认出马背上的人，原来是怀锋将军的小女儿怀清。那怀清手握长鞭，厉声大喝：“许言！你、你......”
一言未尽，哭腔却已经涌了上来，又拼命咬着牙道：“沉衣哥哥领兵出征，在外已受了千辛万苦，你还要屈打成招！他怎么可能谋反！他当年......他分明为了你才决意请缨的，他那样一片真心，在你眼里却成了谋逆的大罪！你是大义灭亲，你既然不把他弟弟，当初又有什么脸面端着一副兄长的架子？你和我爹，你们这一群骗子，你们以为沉衣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
怀清一边说着，眼中却早已淌下泪来，朴亦还来不及去看许言的脸色，就听远处又有一阵马蹄声追了过来。
那马背上的人高声喊道：“妹妹，妹妹......你不要胡来！”
怀清知道追来的是她哥哥怀澈，头也未回，只愤愤瞪了许言一眼，便“咻”地扬鞭而去。
那怀澈追到许言跟前，也就勒住了缰绳，望着怀清的背影低声骂道：“死丫头，反了天了还......”接着翻身下马，对许言拱手道：“姨父......清儿近来脾气可大着，连我爹也管不住她，她说了什么话，您别放在心上。”
许言的唇角略略一沉，面色却仍是如常，怀澈拱一拱手，又道：“姨父，我原是从东宫来的，太子殿下请您往詹事府去一趟，说有要事要商议。”
许言眉心不由自主地一皱，随即又恢复了淡然，“知道了。”
转身欲上轿辇，到底是朴亦眼尖，扶了他的手肘低叫道：“大人，仔细脚下！”
许言怔了一怔，这才没有绊上那拖在车板底下的麻绳。朴亦低声道：“大人，您脸色不好......詹事府不如改时再去？”
许言只是默不作声地进了轿辇。朴亦无法，只得跟着跳坐上车板，对一旁的车夫道：“去东宫吧。”
怀清是本来想要和沉衣一起出征、喜欢沉衣的那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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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衣许久说不出话，只能大口地呼吸，方才被扼过的那一处肌肤已然泛上了青紫，他本能用手护住脖颈，却狠狠瞪着刘裕。
刘裕望着他的眼睛，见那当中竟无惧色，更加恨得咬牙切齿。
那婆子在一旁，早已哆哆嗦嗦地吓出泪来，她欲往门外侍候，却又听身后传来“啪啪”两声脆响。回过头看时，竟见沉衣两颊红肿，浮起掌印，无力地卧在榻边，嘴角还隐隐地渗着血丝。那婆子一面拭了泪，一面匆匆地往外走，待走到了寺门口，只见街上来来往往俱是车马，她立在那里，却是手足无措。
原来这些日子正逢春闱，长安城又聚集了由各地而来的今科试子，考前三五凑对，或是郊游山水，或是吟诗作对，浑然一片春风盛景。
这日正是解试的第三天，许言从中书省下值，便驱车前往京中的贡院。科举选官自古就是朝廷的命脉，这三年多来，他着力清肃考场之风气，如今正有了蔚然之象。他原是该欣慰的，可远远望着那贡院紧闭的红漆铁门，心下却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惊悸。他想起是在五六年前，沉衣亦是这些试子中的一员，解试结束，那鸣钟一敲，再不一会便见大批的学子从中涌出来。他带着轿辇等在道旁，忽而便看见沉衣边摇着手，边朝自己快步跑来。那时沉衣是穿着白色长衫，腰坠白玉，俨然一副书生模样。在人群中寻见了自己，眉间眼底都是笑意。
许言微微抬眼，举目望向那明晃晃的日头，仲春天气，他身上却透出层冷汗。
恰在这时，贡院的鸣钟响了，两个守卫从里面缓缓地将院门推开。刚交了卷的试子，有的沉吟不语，有的眉飞色舞，三五成团地从贡院里出来。整条章台街上人潮涌动，顷刻间热闹起来。许言望着那一个个陌生而年轻的面孔，眼中一恍，却浮现出沉衣受刑以后的软弱苍白，那样痛苦而无力的哀求。
他一向从容，处变不惊，那些长久以来不敢深究的情感，此时此刻却扑天盖地，纷沓至来。
太多有关功名的句子，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投至得云路鹏程九万里，先受了雪窗萤火二十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他知道怎么权衡朝臣，知道怎么草拟诏书奏对，知道怎么处理省中的军机政务，他读过那样多的圣贤书卷，却从没有哪一本教过他，该怎样做一位兄长。他恪尽了人臣本分，却自己让至亲的弟弟落得满身伤痛。
眼前长安的一派太平，都成了他犯下的斑斑罪孽。
昔日一念种下的因果，亲自掂量出的所谓家国大义，到如今终于化成一把刀刃，硬生生将他心肺一路剖开。
沉衣恨他，合该恨他。
朴亦伺候在旁边，见许言一动不动伫立在那里，眼眶都熬红了一圈，心里不由得又慌又怕。忽又听见一阵马蹄促响，街上的人群都慌忙闪避，他本以为是官府的急差，近了才见着是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背上的人将缰绳一提，马儿的两只前蹄高高扬起，一阵嘶鸣——却是个姑娘。
朴亦这方认出马背上的人，原来是怀锋将军的小女儿怀清。那怀清手握长鞭，厉声大喝：“许言！你、你......”
一言未尽，哭腔却已经涌了上来，又拼命咬着牙道：“沉衣哥哥领兵出征，在外已受了千辛万苦，你还要屈打成招！他怎么可能谋反！他当年......他分明为了你才决意请缨的，他那样一片真心，在你眼里却成了谋逆的大罪！你是大义灭亲，你既然不把他弟弟，当初又有什么脸面端着一副兄长的架子？你和我爹，你们这一群骗子，你们以为沉衣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
怀清一边说着，眼中却早已淌下泪来，朴亦还来不及去看许言的脸色，就听远处又有一阵马蹄声追了过来。
那马背上的人高声喊道：“妹妹，妹妹......你不要胡来！”
怀清知道追来的是她哥哥怀澈，头也未回，只愤愤瞪了许言一眼，便“咻”地扬鞭而去。
那怀澈追到许言跟前，也就勒住了缰绳，望着怀清的背影低声骂道：“死丫头，反了天了还......”接着翻身下马，对许言拱手道：“姨父......清儿近来脾气可大着，连我爹也管不住她，她说了什么话，您别放在心上。”
许言的唇角略略一沉，面色却仍是如常，怀澈拱一拱手，又道：“姨父，我原是从东宫来的，太子殿下请您往詹事府去一趟，说有要事要商议。”
许言眉心不由自主地一皱，随即又恢复了淡然，“知道了。”
转身欲上轿辇，到底是朴亦眼尖，扶了他的手肘低叫道：“大人，仔细脚下！”
许言怔了一怔，这才没有绊上那拖在车板底下的麻绳。朴亦低声道：“大人，您脸色不好......詹事府不如改时再去？”
许言只是默不作声地进了轿辇。朴亦无法，只得跟着跳坐上车板，对一旁的车夫道：“去东宫吧。”
文华殿一向是「太子视事之所」，自刘裕监国起，宣政殿所理之政务都被一并移至此殿。刘裕要扶持自己的势力，渐渐不再重用六部的当值官员，大小事宜，都派给自己詹事府下的职官去做。
许言来到文华殿的时候，殿里除刘裕以外，已有了吏部尚书李立、翰林学士张大同和东宫詹事陈之栋。许言与诸卿见过礼，便一言不发地坐定在旁侧。
才方解试结束，所有的考卷现都已封存在了吏部衙门，李立和张大同是负责今科阅卷的主审官，他二人立在殿中，向刘裕一一汇禀后续阅卷的明细安排。刘裕偶尔颔首，碰到犹疑之处，则立即提出，由陈之栋提笔记下，再分门别类地派下去督查整改。处理完科举之事，另有朝中每日的等闲事务，亦不下数十件。刘裕一一地过目，直花了近两个时辰，各部官员全都领命告退，文华殿中，便只剩下刘裕、许言和陈之栋。
刘裕此刻已是乏力，命人去将殿门全部敞开，那和风鼓着帘帐透进来，清神醒脑，他这才觉得略好了些。目光一转，扫过许言座旁，正巧许言亦淡淡地凝望着自己。刘裕一时恍神，只觉得那眼底竟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寒彻，再定睛去瞧时，却又消散得了无踪迹。
刘裕手中已浮起一层冷汗，又疑心是自己适才眼花，坐在那里微微碎动。他试探着向许言道：“学生愚钝，自监国之初至今已逾一载，处理起朝中事务，却仍然觉得力不从心。”
许言道：“殿下知人善用，如今处理起军机政务，宽严并施，井然有序，又何必要妄自菲薄。”
刘裕微微一笑，道：“学生有一项要紧事务，思来想去，仍然不知该如何决断。今日想请老师代为裁决。”
许言道：“殿下请讲。”
许言来到文华殿的时候，殿里除刘裕以外，已有了吏部尚书李立、翰林学士张大同和东宫詹事陈之栋。许言与诸卿见过礼，便一言不发地坐定在旁侧。
才方解试结束，所有的考卷现都已封存在了吏部衙门，李立和张大同是负责今科阅卷的主审官，他二人立在殿中，向刘裕一一汇禀后续阅卷的明细安排。刘裕偶尔颔首，碰到犹疑之处，则立即提出，由陈之栋提笔记下，再分门别类地派下去督查整改。处理完科举之事，另有朝中每日的等闲事务，亦不下数十件。刘裕一一地过目，直花了近两个时辰，各部官员全都领命告退，文华殿中，便只剩下刘裕、许言和陈之栋。
刘裕此刻已是乏力，命人去将殿门全部敞开，那和风鼓着帘帐透进来，清神醒脑，他这才觉得略好了些。目光一转，扫过许言座旁，正巧许言亦淡淡地凝望着自己。刘裕一时恍神，只觉得那眼底竟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寒彻，再定睛去瞧时，却又消散得了无踪迹。
刘裕手中已浮起一层冷汗，又疑心是自己适才眼花，坐在那里微微碎动。他试探着向许言道：“学生愚钝，自监国之初至今已逾一载，处理起朝中事务，却仍然觉得力不从心。”
许言道：“殿下知人善用，如今处理起军机政务，宽严并施，井然有序，又何必要妄自菲薄。”
刘裕微微一笑，道：“学生有一项要紧事务，思来想去，仍然不知该如何决断。今日想请老师代为裁决。”
许言道：“殿下请讲。”
刘裕从座中站起来，来回缓缓地踱了两步：“晋王狼子野心，私扣我京中数万禁军，还连累云麾将军，白白担上谋反的罪名。然而自平定突厥以后，晋王于外始终是我朝的有功之臣，学生思来想去，心中不得安稳。鄞州祸患若不除去，始终如头顶利剑，悬而未斩。”
许言不动声色，只望着他道：“殿下是想由臣去劝说云麾将军？”
刘裕不语，许言淡淡摇头，脸上终于浮现出疲倦而无奈的神色：“我那个弟弟，软硬不吃，上月在大理寺是何种情形，殿下也该耳闻。”
刘裕道：“老师一向是晓之以理，却未曾动之以情。”
许言沉默半晌，道：“殿下既如此说，臣自当尽力一试。然而殿下若想要料理鄞州，其实不该孤注一掷，这般将筹码全压在一人身上，只会置朝廷于被动。”
刘裕点头道：“老师说的极是。不知老师有何良策？”
许言淡淡一笑，道：“臣以为，殿下心中已有良策。”
刘裕不禁笑道：“什么也瞒不过老师。学生以为，若从云麾将军身上难以入手，倒不如请君入瓮，先发制人。父皇缠绵病榻，久不见好，亲王入宫侍疾乃是祖例，学生想，即日召晋王入京，不知老师以为如何？”
许言不动声色，只望着他道：“殿下是想由臣去劝说云麾将军？”
刘裕不语，许言淡淡摇头，脸上终于浮现出疲倦而无奈的神色：“我那个弟弟，软硬不吃，上月在大理寺是何种情形，殿下也该耳闻。”
刘裕道：“老师一向是晓之以理，却未曾动之以情。”
许言沉默半晌，道：“殿下既如此说，臣自当尽力一试。然而殿下若想要料理鄞州，其实不该孤注一掷，这般将筹码全压在一人身上，只会置朝廷于被动。”
刘裕点头道：“老师说的极是。不知老师有何良策？”
许言淡淡一笑，道：“臣以为，殿下心中已有良策。”
刘裕不禁笑道：“什么也瞒不过老师。学生以为，若从云麾将军身上难以入手，倒不如请君入瓮，先发制人。父皇缠绵病榻，久不见好，亲王入宫侍疾乃是祖例，学生想，即日召晋王入京，不知老师以为如何？”
许言眼中透出赞许，却只是徐徐地道：“殿下既已监国，凡事都应该有自己的主见。所谓「请君入瓮」，利弊皆有，使得好了是可以先发制人，扭转局面，但若一时疏漏，反而变成了「引狼入室」，那就得不偿失了。”
刘裕道：“老师教训的是。”
许言微笑道：“殿下言重了。臣只是觉得，晋王心有城府，殿下如果决意召他进京，则实实在在不可小觑。”
刘裕颔首应下，许言道：“若无旁事，臣这就去一趟国安寺。”
他起身告辞，刘裕一直送到了滴水檐下方才止步。殿里的陈之栋乃是他的心腹，此刻目送着许言走了，方才赶上来几步，立在刘裕身侧忧心忡忡地道：“殿下何苦要在这时候令许大人前去国安寺？云麾将军那个样子，若是一时向许大人哭诉，如何是好？”
刘裕转身往殿里走，淡淡笑道：“许沉衣的性子，一向是心比天高，老师这时候前去国安寺，只怕碰不到什么好脸色，还何谈哭诉。”
那陈之栋顿了一顿，又道：“下官可不明白了，端看当日在大理寺的情形，许大人明摆着没把那位云麾将军放在心上，殿下何必如此忌惮？”
刘裕微微皱眉，眼中亦透出一丝犹疑：“我这位老师的性子，心里越是看重，表面就越是淡着，着实叫人难以琢磨。虽然许沉衣的案子是他亲自审的，但我总觉得，老师的话亦不可全信。倘若他这样大费周折，只是在使一出苦肉计给我们看......”刘裕兀自一哂，说道：“我如今将许沉衣逼到这个份上，已经是破釜沉舟，日后召晋王入京，你们詹事府更要步步留意，小心应对。”
陈之栋忙应道：“微臣必当谨记。”
却说许言离开东宫，一路又去了国安寺。沉衣身上的伤已养了近有一月，却仍没有痊愈，他每日只能趴在榻上，巴巴守着那窗子里的一方春色。空荡荡的厢房，别说是以前那个一刻也闲不住的少年郎将，就算是一般人都会闷出病来，所幸沉衣自诩，如今的他已不是一个一般人。
他小的时候受许言教养，总是善良无忧，后来又懂得苦中作乐，心胸不可以说是不旷达。他日复一日，望着那木质的挂落格窗，只觉得那夹竹桃分外红了，红得有些令人生厌。那透蓝透蓝的天，那样高，那样远，却又并无一丝的云彩，叫人恨不得胁下生翼，就此去了，反倒是干干净净的。
他怔怔地出神，风一吹，卷起一地的落红残瓣，一个人的身形却渐渐走入视线，正是许言。
刘裕道：“老师教训的是。”
许言微笑道：“殿下言重了。臣只是觉得，晋王心有城府，殿下如果决意召他进京，则实实在在不可小觑。”
刘裕颔首应下，许言道：“若无旁事，臣这就去一趟国安寺。”
他起身告辞，刘裕一直送到了滴水檐下方才止步。殿里的陈之栋乃是他的心腹，此刻目送着许言走了，方才赶上来几步，立在刘裕身侧忧心忡忡地道：“殿下何苦要在这时候令许大人前去国安寺？云麾将军那个样子，若是一时向许大人哭诉，如何是好？”
刘裕转身往殿里走，淡淡笑道：“许沉衣的性子，一向是心比天高，老师这时候前去国安寺，只怕碰不到什么好脸色，还何谈哭诉。”
那陈之栋顿了一顿，又道：“下官可不明白了，端看当日在大理寺的情形，许大人明摆着没把那位云麾将军放在心上，殿下何必如此忌惮？”
刘裕微微皱眉，眼中亦透出一丝犹疑：“我这位老师的性子，心里越是看重，表面就越是淡着，着实叫人难以琢磨。虽然许沉衣的案子是他亲自审的，但我总觉得，老师的话亦不可全信。倘若他这样大费周折，只是在使一出苦肉计给我们看......”刘裕兀自一哂，说道：“我如今将许沉衣逼到这个份上，已经是破釜沉舟，日后召晋王入京，你们詹事府更要步步留意，小心应对。”
陈之栋忙应道：“微臣必当谨记。”
却说许言离开东宫，一路又去了国安寺。沉衣身上的伤已养了近有一月，却仍没有痊愈，他每日只能趴在榻上，巴巴守着那窗子里的一方春色。空荡荡的厢房，别说是以前那个一刻也闲不住的少年郎将，就算是一般人都会闷出病来，所幸沉衣自诩，如今的他已不是一个一般人。
他小的时候受许言教养，总是善良无忧，后来又懂得苦中作乐，心胸不可以说是不旷达。他日复一日，望着那木质的挂落格窗，只觉得那夹竹桃分外红了，红得有些令人生厌。那透蓝透蓝的天，那样高，那样远，却又并无一丝的云彩，叫人恨不得胁下生翼，就此去了，反倒是干干净净的。
他怔怔地出神，风一吹，卷起一地的落红残瓣，一个人的身形却渐渐走入视线，正是许言。
关于我写文的思路和设定
——————
许言：容止若思，言辞安定
李承祁：文质彬彬，威风凛凛
秋生：公忠体国，明善诚身
沉衣：傻儿子
觉明：傻儿子
春熙：傻儿子
———————
嘿嘿嘿嘿
——————
许言：容止若思，言辞安定
李承祁：文质彬彬，威风凛凛
秋生：公忠体国，明善诚身
沉衣：傻儿子
觉明：傻儿子
春熙：傻儿子
———————
嘿嘿嘿嘿
许言从国安寺大门一路走进来，只望着层层叠叠的飞檐庙宇，听得前殿隐隐传来诵经。一声声入耳，衬得万物静谧，使那春光亦褪淡了一层颜色。
他靴底踏在软泥地上，经人指引，许久才来到西角的这间厢房。
门是敞开的，素白的床帐被风吹着，微微拂动。许言缓步走进去，先是瞧见床边的案几上隔着茶盏，盏边又晾着幅字，是用小楷默下的一首「白头吟」：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洛阳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他想起沉衣小的时候，一向是临张猛龙的魏碑，后来暌违日久，字里行间又添了钟繇的味道。再看如今这一帖小楷，一笔一画却都是浮在纸上，显是落笔无力，更不知含了多少无望与愤慨。
他再翻过面来，只见那白宣上写着：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
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
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
“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许言无声念着，只觉得心里悲切到了极处，放眼再瞧向窗外，斯园、斯花、斯柳......那样一派鲜妍春光，却直令人黯然销魂。
他再往里走，见沉衣面朝墙内，一动不动侧卧在床上，肩上的中衣缓带微微褪着，露出新伤旧痕，一直蜿蜒到衣襟里去。许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却终是停在了空中，转而探了探搁在案几上的茶杯，发觉那杯壁尚是温热的。
他望着那背影，低声道：“沉衣......”
未得回应。
他望着沉衣耳边碎发，只觉得那衣袖都是空荡荡的，身形比在大理寺时又消瘦了许多。
亦不知先时落下的伤可好些了，他想起他那时候痛苦喘息的模样，那样哀求，必然是真的难受，真的受不住了。
他无声地攥起手来，只觉得心肺都隐痛得绞在一起，倘若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倘若是在家里......他如何忍心像那样责他......凭他寻常如何口吐珠玑，此刻却连一句宽心的话也想不出来，再开口时，只是极低地道：“沉衣，我知道你不想见我......”
沉衣侧身听着，心里分明无动于衷，眼角却猝然有泪。他坐起来，直直地望向许言：“知道我不想见，为什么还要来？又是要替谁做说客？这样人前一张脸，人后一张脸，打一巴掌再个甜枣，从小用到大伎俩，就不觉得厌烦么？”
许言嘴唇紧抿着，正想要开口，沉衣却已经闭着眼低吼出来：“够了！你所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想听。我这里也没有你想听的话......”他缓缓地抬起头，望着自己叫了十几年兄长、那再熟悉不过的一张面孔，曾是他在战场上几度生死也难以放下的亲人......如今隔得这样近，四目相对着，却是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一切都变了。
“许大人还想听什么呢，我对大人，早已经无话可说了。”
沉衣嘴角攒起笑意，却缓缓地垂下眼帘，眼底有无限的哀戚：“时至今日，大人还要来替刘裕说情。大人就没有想过，刘裕若是真的敬你，重你，他怎么会把你放在这样两难的境地上？”
说着已淌下泪来，苦笑道：“他若是真的爱护你，怎么忍心，将你放在这样两难的境地上......”
他靴底踏在软泥地上，经人指引，许久才来到西角的这间厢房。
门是敞开的，素白的床帐被风吹着，微微拂动。许言缓步走进去，先是瞧见床边的案几上隔着茶盏，盏边又晾着幅字，是用小楷默下的一首「白头吟」：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洛阳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他想起沉衣小的时候，一向是临张猛龙的魏碑，后来暌违日久，字里行间又添了钟繇的味道。再看如今这一帖小楷，一笔一画却都是浮在纸上，显是落笔无力，更不知含了多少无望与愤慨。
他再翻过面来，只见那白宣上写着：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
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
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
“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许言无声念着，只觉得心里悲切到了极处，放眼再瞧向窗外，斯园、斯花、斯柳......那样一派鲜妍春光，却直令人黯然销魂。
他再往里走，见沉衣面朝墙内，一动不动侧卧在床上，肩上的中衣缓带微微褪着，露出新伤旧痕，一直蜿蜒到衣襟里去。许言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却终是停在了空中，转而探了探搁在案几上的茶杯，发觉那杯壁尚是温热的。
他望着那背影，低声道：“沉衣......”
未得回应。
他望着沉衣耳边碎发，只觉得那衣袖都是空荡荡的，身形比在大理寺时又消瘦了许多。
亦不知先时落下的伤可好些了，他想起他那时候痛苦喘息的模样，那样哀求，必然是真的难受，真的受不住了。
他无声地攥起手来，只觉得心肺都隐痛得绞在一起，倘若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倘若是在家里......他如何忍心像那样责他......凭他寻常如何口吐珠玑，此刻却连一句宽心的话也想不出来，再开口时，只是极低地道：“沉衣，我知道你不想见我......”
沉衣侧身听着，心里分明无动于衷，眼角却猝然有泪。他坐起来，直直地望向许言：“知道我不想见，为什么还要来？又是要替谁做说客？这样人前一张脸，人后一张脸，打一巴掌再个甜枣，从小用到大伎俩，就不觉得厌烦么？”
许言嘴唇紧抿着，正想要开口，沉衣却已经闭着眼低吼出来：“够了！你所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想听。我这里也没有你想听的话......”他缓缓地抬起头，望着自己叫了十几年兄长、那再熟悉不过的一张面孔，曾是他在战场上几度生死也难以放下的亲人......如今隔得这样近，四目相对着，却是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一切都变了。
“许大人还想听什么呢，我对大人，早已经无话可说了。”
沉衣嘴角攒起笑意，却缓缓地垂下眼帘，眼底有无限的哀戚：“时至今日，大人还要来替刘裕说情。大人就没有想过，刘裕若是真的敬你，重你，他怎么会把你放在这样两难的境地上？”
说着已淌下泪来，苦笑道：“他若是真的爱护你，怎么忍心，将你放在这样两难的境地上......”
铜漏停在未时一刻，刘裕从榻上坐起来，一手撩了纱帐，早有宫女跪下去替他套着靴子。刘裕手肘拄在膝盖上，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那一直伺候着沉衣的婆子，此刻远远立在殿中，答道：“回殿下，云麾将军很是激愤，许大人只在那儿坐了片刻便走了，二人并没有再说什么。”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许大人似是给云麾将军留了首诗。奴婢不认得字，只瞧着将军读完，抬手就将那稿纸给撕了，怔怔发了会呆，接着又淌下泪来。”
刘裕“哦”了一声，抬起头道：“纸呢？”
那婆子从袖中小心地掏出几张碎页，前行几步奉给了刘裕，又将手握在腰前，站回原处。
刘裕将几张碎片摊在小案上，又依照形状拼了回去，见那上面所写只是语意极浅的一首诗，三尺童蒙亦能背诵：
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
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刘裕不明其意，沉吟片刻亦未作深想，只对那婆子道：“你做的很好，往后云麾将军的日常起居，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你都要事无巨细地记下来。先下去吧。”接着又见了陈之栋，交代传召沈晋入京之事。
那一直伺候着沉衣的婆子，此刻远远立在殿中，答道：“回殿下，云麾将军很是激愤，许大人只在那儿坐了片刻便走了，二人并没有再说什么。”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许大人似是给云麾将军留了首诗。奴婢不认得字，只瞧着将军读完，抬手就将那稿纸给撕了，怔怔发了会呆，接着又淌下泪来。”
刘裕“哦”了一声，抬起头道：“纸呢？”
那婆子从袖中小心地掏出几张碎页，前行几步奉给了刘裕，又将手握在腰前，站回原处。
刘裕将几张碎片摊在小案上，又依照形状拼了回去，见那上面所写只是语意极浅的一首诗，三尺童蒙亦能背诵：
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
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刘裕不明其意，沉吟片刻亦未作深想，只对那婆子道：“你做的很好，往后云麾将军的日常起居，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你都要事无巨细地记下来。先下去吧。”接着又见了陈之栋，交代传召沈晋入京之事。
答：客人们都喜爱鲈鱼肉的鲜美，就像百姓都喜欢现在的盛世太平；但只有“我”知道那鲈鱼是渔民冒着生命危险，在江河上几度出生入死才打捞上来的，就像只有我知道，这样的盛世太平也是你浴血奋战、拼尽性命方才换来的一样。这才是我真正的心意啊，我的好弟弟。
时维三月，春雨初霁，满城卖花声，沈晋带着十二个侍卫，轻车简从来到长安。詹事府将他暂且安置在国安寺，又专程遣人来说，晋王府年久失修，他们仓促之下，只能大略收拾出其中的一个园子，等置办得妥当了，再来请王爷移步。
沈晋心倒甚宽，说这国安寺依山傍水，又十分清净，本王住着亦很好。
那詹事府的人仍旧连声告罪，却行着退下了，阆风跟着掩上房门，方才抱怨道：“咳，这东宫好小的心气。虽然王爷一向图谋不轨，但终归也是远道而来，他们就给一间好房子住着又能怎样？”
齐殷默默去了内室整理床榻，沈晋负手站在窗前，只看着两只黄莺鸟在树上打架。火红的小嘴啄来啄去，那短而有力的翅膀上下扑棱着，搅落了一树的杏花，花瓣全散在地上。
沈晋忽问：“打听到了，沉衣是被关在哪？”
阆风道：“回主子，小公子他......将军他，是被关在国安寺的西角上，咱们如今住在东边，这国安寺大得很，要走过去还有些远。”
沈晋道：“路都探清楚了？”
阆风道：“探清楚了，全凭属下睿智机敏。”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
沈晋微微皱眉道：“哪来的？”
阆风道：“偷来的。”
沈晋甚是不满地望了阆风一眼，道：“本王的列祖列宗全在前殿里供着，你如今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还行这等下三滥的伎俩，成何体统！”
阆风愣了一愣，道：“那......属下这就给人还回去......”
沈晋道：“回来，下不为例！”
阆风道：“......是。”
他二人一前一后地正往外走，阆风忽又在沈晋身前跪下，抬起头，拿一种“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的严肃神情望着他。沈晋叹了口气，绕开阆风，朝前走出了几步方才道：“叫齐殷也跟着。”
他三人畅通无阻地穿过整个国安寺的建筑群，沿着最外层一条石子铺就的甬道，越走越僻静，越走越冷清，诵经声也渐渐远了，只剩下零星的鸟鸣，和风过花叶时那种簌簌的声响。
阆风用手扶开挡在眼前的一枝竹叶，那隐匿在树荫后的院落方才显出轮廓。院门虚掩着，沈晋悄无声息地走进去，见那桃花开得极好，一簇一簇缀满了枝头，纹丝不动，一个婆子仰面倒在院中的石凳上，晕了过去。他继续往里走，隔着一扇窗子，远远瞧见沉衣披着一身极厚的外裳，歪凑在床榻边，自己与自己下棋。那神情专注，又专注得有些可怜，仿佛棋盘上的方寸输赢，却成了落子之人心头最大的挂念。
沉衣丝毫未曾察觉身后有人进来，直到沈晋的影子已印在了棋盘上，他方才抬眼，不由悚然一惊。嘴巴张开许久也没闭上，轻不可闻地道：“师父......”
沈晋被那一声“师父”触动了命脉，心底无可抑制地柔软下来，他想起，他们之间也曾有过不那样咄咄相逼的时候，也曾有过......很好的时候。他右手轻轻搭上沉衣的肩，皱起眉道：“怎么瘦成这样。”
沉衣眼中蓦地一酸，便撇过脸去，沈晋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当初不让你回京，你强要回去，如今把自己折腾这个样子......”他不再往下说了，是因为说不下去，他看着沉衣如今瘦削的样子，倒将从前在王府，他与自己怎样刀戎相见浑忘了，只记得那是自己曾悉心教养过许多年的小孩子，且不说那顾盼举止之间尚还带着自己的影子，他仍叫他师父，只凭这一点，他也应该有些师父的样子。
沈晋皱起眉，轻声地说：“沉衣，你受委屈了。”
沉衣眼中亮晶晶的，像是燃着的一盏灯，火光被风吹得摇曳不定。
“师父......”
他忽然紧紧搂住了沈晋的腰身，也不说话，就那样搂着，像一个溺水的渔人要努力抓住一截飘起的浮木。
沈晋更加怔愣，似有一块薄冰在心头碎掉了，他感觉怀中的人忽然颤抖起来，想要推开看个究竟，却被更深更紧地抱住。轻微的啜泣声渐渐响起，他忽然明白了，沉衣不愿他看到此刻的神情。
并没有一个人再说话，沉衣却渐渐哽咽，直到最后泣不成声。他奋力一哭，要将这数月以来兄长于他的亏欠，那些委屈，那些愤慨，统统宣泄在这样罕得的纵容里。
沈晋心倒甚宽，说这国安寺依山傍水，又十分清净，本王住着亦很好。
那詹事府的人仍旧连声告罪，却行着退下了，阆风跟着掩上房门，方才抱怨道：“咳，这东宫好小的心气。虽然王爷一向图谋不轨，但终归也是远道而来，他们就给一间好房子住着又能怎样？”
齐殷默默去了内室整理床榻，沈晋负手站在窗前，只看着两只黄莺鸟在树上打架。火红的小嘴啄来啄去，那短而有力的翅膀上下扑棱着，搅落了一树的杏花，花瓣全散在地上。
沈晋忽问：“打听到了，沉衣是被关在哪？”
阆风道：“回主子，小公子他......将军他，是被关在国安寺的西角上，咱们如今住在东边，这国安寺大得很，要走过去还有些远。”
沈晋道：“路都探清楚了？”
阆风道：“探清楚了，全凭属下睿智机敏。”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
沈晋微微皱眉道：“哪来的？”
阆风道：“偷来的。”
沈晋甚是不满地望了阆风一眼，道：“本王的列祖列宗全在前殿里供着，你如今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还行这等下三滥的伎俩，成何体统！”
阆风愣了一愣，道：“那......属下这就给人还回去......”
沈晋道：“回来，下不为例！”
阆风道：“......是。”
他二人一前一后地正往外走，阆风忽又在沈晋身前跪下，抬起头，拿一种“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的严肃神情望着他。沈晋叹了口气，绕开阆风，朝前走出了几步方才道：“叫齐殷也跟着。”
他三人畅通无阻地穿过整个国安寺的建筑群，沿着最外层一条石子铺就的甬道，越走越僻静，越走越冷清，诵经声也渐渐远了，只剩下零星的鸟鸣，和风过花叶时那种簌簌的声响。
阆风用手扶开挡在眼前的一枝竹叶，那隐匿在树荫后的院落方才显出轮廓。院门虚掩着，沈晋悄无声息地走进去，见那桃花开得极好，一簇一簇缀满了枝头，纹丝不动，一个婆子仰面倒在院中的石凳上，晕了过去。他继续往里走，隔着一扇窗子，远远瞧见沉衣披着一身极厚的外裳，歪凑在床榻边，自己与自己下棋。那神情专注，又专注得有些可怜，仿佛棋盘上的方寸输赢，却成了落子之人心头最大的挂念。
沉衣丝毫未曾察觉身后有人进来，直到沈晋的影子已印在了棋盘上，他方才抬眼，不由悚然一惊。嘴巴张开许久也没闭上，轻不可闻地道：“师父......”
沈晋被那一声“师父”触动了命脉，心底无可抑制地柔软下来，他想起，他们之间也曾有过不那样咄咄相逼的时候，也曾有过......很好的时候。他右手轻轻搭上沉衣的肩，皱起眉道：“怎么瘦成这样。”
沉衣眼中蓦地一酸，便撇过脸去，沈晋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当初不让你回京，你强要回去，如今把自己折腾这个样子......”他不再往下说了，是因为说不下去，他看着沉衣如今瘦削的样子，倒将从前在王府，他与自己怎样刀戎相见浑忘了，只记得那是自己曾悉心教养过许多年的小孩子，且不说那顾盼举止之间尚还带着自己的影子，他仍叫他师父，只凭这一点，他也应该有些师父的样子。
沈晋皱起眉，轻声地说：“沉衣，你受委屈了。”
沉衣眼中亮晶晶的，像是燃着的一盏灯，火光被风吹得摇曳不定。
“师父......”
他忽然紧紧搂住了沈晋的腰身，也不说话，就那样搂着，像一个溺水的渔人要努力抓住一截飘起的浮木。
沈晋更加怔愣，似有一块薄冰在心头碎掉了，他感觉怀中的人忽然颤抖起来，想要推开看个究竟，却被更深更紧地抱住。轻微的啜泣声渐渐响起，他忽然明白了，沉衣不愿他看到此刻的神情。
并没有一个人再说话，沉衣却渐渐哽咽，直到最后泣不成声。他奋力一哭，要将这数月以来兄长于他的亏欠，那些委屈，那些愤慨，统统宣泄在这样罕得的纵容里。
见沉衣哭得伤心，沈晋便顺着榻沿坐了下去，沉衣将头埋在他怀里，那些憋着的心事突然被撕开一道口子，话语间夹杂着哭腔，断断续续也听不清楚。沈晋心中微微意外，在他记忆里，即便是当年被围困在永宁镇，那样交迫无助的境地，他也不曾见沉衣这样有这样激愤的时候。那时即便会哭，也只是红着眼眶，嘴唇死死咬着，眼泪无声无息地滑下来。
沈晋轻抚着沉衣的后背，怀里的人却仍是一抽一抽掉着眼泪。沉衣自顾自地说着儿时的事，说在离家以前，许言待他是怎样耐心，怎样温和，怎样好。沈晋心里感叹，这世上的每一件事莫不有他存在的缘故，就连沉衣这般性格，亦是有道理的。天地不仁，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地善良，风刀霜剑只会将人磨挫得不择手段，只有被温柔相待过的人，尝过了足够的甜，才可能怀着热忱与宽容去忍受那些漫长的苦。
沉衣的情绪本都要歇下去了，说起这几个月在京中的际遇，不由又吸着鼻子哭起来，一时间岔了气，手攥着衣领掏心掏肺地一阵咳嗽。沈晋叹道：“你不要急，慢慢说。”
沉衣一抹眼睛，哽咽地道：“那天晚上，在府里，我说的并不是真心话......我那么久没回来，并不是不想见到他......我只是怕他一点都不在乎，我怕......即使我横死在漠北，他也一点都不在乎......我是他的亲弟弟啊，他为什么这样对我......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沈晋浑身僵冷，沉衣反复嗫嚅的话在他脑中回荡，平白勾起他深恶痛绝的那一段记忆。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已不记得是多少年前了，父皇崩殂，恩师背叛，母妃被活活逼死在他面前，皇兄登基，将他褫姓远放，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击之力。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也曾一遍遍在心中自问，直到后来想清楚了，想明白了，想得透了，才领悟弱肉强食是世道，在宫墙之下又被无尽地放大，同室操戈，骨肉相残，都是自古即有的。
他本不是狠心之人，一夕被逼到绝境，却成了变本加厉的残忍，心狠手辣。
沈晋想起自己曾怎样苛待沉衣......抹去记忆，不许他想，不许他问。他本就对许肃怀有旧恨，对待沉衣，更没有分毫耐心，稍有不满即肆意责罚，罚他整夜整夜地跪在那样冰冷的地上，而他分明还只是个年幼的孩子......
沉衣身子是很弱的，渐渐力竭，就连哭也哭不出声了，只是紧靠着师父，身子时不时地发抖。沈晋抬手拭掉他脸上的残泪，心想，这一切都是报应吧。
原来他和皇兄并没有区别，原来他也是不仁，他也该死。
他心中不忍，又说不出旁的话，只能低声对沉衣道：“齐殷也来了，你想不想见见他？”
沈晋轻抚着沉衣的后背，怀里的人却仍是一抽一抽掉着眼泪。沉衣自顾自地说着儿时的事，说在离家以前，许言待他是怎样耐心，怎样温和，怎样好。沈晋心里感叹，这世上的每一件事莫不有他存在的缘故，就连沉衣这般性格，亦是有道理的。天地不仁，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地善良，风刀霜剑只会将人磨挫得不择手段，只有被温柔相待过的人，尝过了足够的甜，才可能怀着热忱与宽容去忍受那些漫长的苦。
沉衣的情绪本都要歇下去了，说起这几个月在京中的际遇，不由又吸着鼻子哭起来，一时间岔了气，手攥着衣领掏心掏肺地一阵咳嗽。沈晋叹道：“你不要急，慢慢说。”
沉衣一抹眼睛，哽咽地道：“那天晚上，在府里，我说的并不是真心话......我那么久没回来，并不是不想见到他......我只是怕他一点都不在乎，我怕......即使我横死在漠北，他也一点都不在乎......我是他的亲弟弟啊，他为什么这样对我......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沈晋浑身僵冷，沉衣反复嗫嚅的话在他脑中回荡，平白勾起他深恶痛绝的那一段记忆。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已不记得是多少年前了，父皇崩殂，恩师背叛，母妃被活活逼死在他面前，皇兄登基，将他褫姓远放，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击之力。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也曾一遍遍在心中自问，直到后来想清楚了，想明白了，想得透了，才领悟弱肉强食是世道，在宫墙之下又被无尽地放大，同室操戈，骨肉相残，都是自古即有的。
他本不是狠心之人，一夕被逼到绝境，却成了变本加厉的残忍，心狠手辣。
沈晋想起自己曾怎样苛待沉衣......抹去记忆，不许他想，不许他问。他本就对许肃怀有旧恨，对待沉衣，更没有分毫耐心，稍有不满即肆意责罚，罚他整夜整夜地跪在那样冰冷的地上，而他分明还只是个年幼的孩子......
沉衣身子是很弱的，渐渐力竭，就连哭也哭不出声了，只是紧靠着师父，身子时不时地发抖。沈晋抬手拭掉他脸上的残泪，心想，这一切都是报应吧。
原来他和皇兄并没有区别，原来他也是不仁，他也该死。
他心中不忍，又说不出旁的话，只能低声对沉衣道：“齐殷也来了，你想不想见见他？”
“齐殷也来了......？”沉衣眼中立刻亮了一度，颇有些意外。
他脸上仍挂着泪，还来不及擦，先将衣领往肩上扯了扯。他此前受过廷杖，背上的伤口是长合了，但那些淤青至今也没有褪下去。因记得齐殷癖性喜洁，最见不得这些东西，便更着急着想要遮住。
哪想齐殷心里焦急，未及人叫他，自己先走了进来。看见沉衣这样遮掩，更不由道：“让我看看。”
“不是什么大伤，都已经好了......”沉衣一壁躲着往后挪时，又擦着了那些新伤旧伤，不禁咬着牙微微皱眉。
齐殷也不敢再碰他，手只是虚揽着，顿了顿才道：“让我看看......”
他说这句话时很没有底气，与第一眼见到沉衣的光景大相径庭。
沈晋一直不喜欢齐殷与沉衣太过亲厚，如今见他进来了，便缓缓踱步走出门檐。他那袖口处都还是湿的，想起沉衣方才头埋在自己怀里，哭得喘不上气的模样，心中十分感慨。他长年地处心积虑，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这些年渐渐长大，懂得了规矩礼数，平日见着自己却也比幼时更加疏远。他一向习惯了这种威仪，倒是沉衣刚才一番亲近，令他重新渴望起真真做一个父亲而非父王。
他一径往外走，阆风悄无声息地跟在旁侧。沈晋道：“本王瞧着，沉衣对许言约莫是死心了。”
阆风点头道：“是。”
沈晋道：“倘若本王不把许言这些年的筹谋讲出来......”
阆风道：“那小公子此生大约也不会知道了。”
沈晋面上不辨喜怒，只是笑了笑，道：“几年前许言曾亲口与本王说，这长安城中有他一日，便不会让本王逾出鄞州半步。可笑他如今位列百官，却连幼弟也无法保全，一样有此无力回天的时候。”
阆风犹豫了半晌，道：“主子，您这样过河拆桥，是不是太恶劣了一点。”
沈晋赞同道：“嗯，确是有些恶劣。”
阆风：“......”
阆风又道：“王爷意在天下，但如今大局尚未落定，只怕仍有需要中书大人暗中帮衬的时候。”
沈晋笑道：“你以为许言是怎样的人？他这些年为了保全沉衣，才不得不屡次与本王私相交涉，你以为如此，便能使他真心真意归顺于本王？”
阆风未敢接话，沈晋眼底的温和也顿散无形，只剩下一贯的寒意与算计：“那你可将他想得太简单了。”
他脸上仍挂着泪，还来不及擦，先将衣领往肩上扯了扯。他此前受过廷杖，背上的伤口是长合了，但那些淤青至今也没有褪下去。因记得齐殷癖性喜洁，最见不得这些东西，便更着急着想要遮住。
哪想齐殷心里焦急，未及人叫他，自己先走了进来。看见沉衣这样遮掩，更不由道：“让我看看。”
“不是什么大伤，都已经好了......”沉衣一壁躲着往后挪时，又擦着了那些新伤旧伤，不禁咬着牙微微皱眉。
齐殷也不敢再碰他，手只是虚揽着，顿了顿才道：“让我看看......”
他说这句话时很没有底气，与第一眼见到沉衣的光景大相径庭。
沈晋一直不喜欢齐殷与沉衣太过亲厚，如今见他进来了，便缓缓踱步走出门檐。他那袖口处都还是湿的，想起沉衣方才头埋在自己怀里，哭得喘不上气的模样，心中十分感慨。他长年地处心积虑，膝下只有一个儿子，这些年渐渐长大，懂得了规矩礼数，平日见着自己却也比幼时更加疏远。他一向习惯了这种威仪，倒是沉衣刚才一番亲近，令他重新渴望起真真做一个父亲而非父王。
他一径往外走，阆风悄无声息地跟在旁侧。沈晋道：“本王瞧着，沉衣对许言约莫是死心了。”
阆风点头道：“是。”
沈晋道：“倘若本王不把许言这些年的筹谋讲出来......”
阆风道：“那小公子此生大约也不会知道了。”
沈晋面上不辨喜怒，只是笑了笑，道：“几年前许言曾亲口与本王说，这长安城中有他一日，便不会让本王逾出鄞州半步。可笑他如今位列百官，却连幼弟也无法保全，一样有此无力回天的时候。”
阆风犹豫了半晌，道：“主子，您这样过河拆桥，是不是太恶劣了一点。”
沈晋赞同道：“嗯，确是有些恶劣。”
阆风：“......”
阆风又道：“王爷意在天下，但如今大局尚未落定，只怕仍有需要中书大人暗中帮衬的时候。”
沈晋笑道：“你以为许言是怎样的人？他这些年为了保全沉衣，才不得不屡次与本王私相交涉，你以为如此，便能使他真心真意归顺于本王？”
阆风未敢接话，沈晋眼底的温和也顿散无形，只剩下一贯的寒意与算计：“那你可将他想得太简单了。”
汇报一个数据
昨天仅在那一楼里提前唾弃我的（包括我自己）就有38条之多
而今天我着实更文了
回复不足20条
所以......
感谢大家给我的信任和支持
相逢即是缘分
你们都是最好的读者
为此我要衷心向大家道上一句：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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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我要衷心向大家道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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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新朋友还是老朋友，在开头说明一件事情，去年六月份的时候，我因为抄袭七英俊的《篾匠》被封过一段时间的号，当时承诺的是删文封号，后来文删了，号封过一段时间，又用上了。
又用上的原因是因为，我在2015年九月份开始在贴吧连载的《沉衣》，在2016年三月被百度系统抽风删除，又在同年十二月份被重新恢复。这篇文算起来，断断续续更新了近有两年，几经波折，也着实耗费了我很大心血。去年年底帖子突然被恢复，惊喜之余，才重新用这个号开始了更新。
《沉衣》和当初被指抄袭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篇小说，「被定义为抄袭的」早已删掉，我当时也立刻做了道歉，所以我自以为，继续更《沉衣》并不算对原创精神的侮辱和不尊重。但这里还有个问题，就是当时答应的是删文+封禁。
毕竟是我理亏，现在既然有人指出来，那么封禁就封禁吧。
《沉衣》这篇文也不会再更新了。我弃坑，并非是希望借此使我的读者感到气愤难过，从而站出来为我说话，只是因为一则我理亏，二则《沉衣》的更新一路下来着实太多曲折，弄得我心力交瘁，实在无力继续了。
《沉衣》的剧情正停在一个很尴尬的状态下，矛盾并没有解开，许言背后的隐情也并没有交代，我知道在这里停下十分不负责任，尤其对许言形象的塑造有很大影响，但我实在没有心情继续写下去，也向所有的读者道个歉。可能真的跟这篇文八字不合。
这个号从此以后会被封，希望大家永远支持原创，更加恳切地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这也是我因为抄袭所要付出的代价。
以上。
又用上的原因是因为，我在2015年九月份开始在贴吧连载的《沉衣》，在2016年三月被百度系统抽风删除，又在同年十二月份被重新恢复。这篇文算起来，断断续续更新了近有两年，几经波折，也着实耗费了我很大心血。去年年底帖子突然被恢复，惊喜之余，才重新用这个号开始了更新。
《沉衣》和当初被指抄袭的是完全不同的两篇小说，「被定义为抄袭的」早已删掉，我当时也立刻做了道歉，所以我自以为，继续更《沉衣》并不算对原创精神的侮辱和不尊重。但这里还有个问题，就是当时答应的是删文+封禁。
毕竟是我理亏，现在既然有人指出来，那么封禁就封禁吧。
《沉衣》这篇文也不会再更新了。我弃坑，并非是希望借此使我的读者感到气愤难过，从而站出来为我说话，只是因为一则我理亏，二则《沉衣》的更新一路下来着实太多曲折，弄得我心力交瘁，实在无力继续了。
《沉衣》的剧情正停在一个很尴尬的状态下，矛盾并没有解开，许言背后的隐情也并没有交代，我知道在这里停下十分不负责任，尤其对许言形象的塑造有很大影响，但我实在没有心情继续写下去，也向所有的读者道个歉。可能真的跟这篇文八字不合。
这个号从此以后会被封，希望大家永远支持原创，更加恳切地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这也是我因为抄袭所要付出的代价。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