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华安谋(古风父子 兄弟 虐 反虐)

第十三章
顾蔺淮每日都会熬了浓汤亲自送到清空居来,这一晃儿便是个朔望,可却从未见过某之。


顾峤安耳畔萦回的都是那孩子生生的逐客令,更是连屋门都不敢出,生怕碍了某之的眼。


如今他最怕的便是闲,只要一闲下来那孩子就占据了他的脑海,心旌便是一滞,悲苦到什么都做不得。


他记不起某之笑意盈盈的样子,似乎在记忆中自八岁始,这个孩子便再也不曾有过笑容。


顾蔺淮若无其事的坚持着送汤汤水水,就像不曾在意某之的拒之千里,早晚各一次的变着样儿的送。


他常常伫立在清空居前,两眼发出闪闪的光芒,仿佛在睹物思人,能靠近他一点点都令心里安生,便眨也不眨眼睛,直到落下泪来。


他记不得某之的模样,每次盯着清空居一站便是小半日,眼前浮现的却是泛黄落尘的画面,那十多年前的淮左旁,他发誓一生放在心尖上的弟弟,白胖胖的小手撩起冰凉的水花,嬉笑着泼了他一头一脸,那个罪魁祸首的捣蛋鬼鼻尖通红,撒娇耍赖的要他背。


他曾许诺过那孩子,说定不会像这淮左的水一样弃他而去,他又记起那宛如宝石般一击即碎的眸子流转的都是对他这位兄长的依赖,恍惚中辨不清这些年来的真真假假,他怎么就能蒙蔽住了心智,一下子遗忘了十年。


遗忘到任凭思绪翻滚,也一点一滴都刻画不出某之现在的模样,遗忘到这孩子再也不渴望兄长,离了他会更加欢喜。


他便真如痴了心窍般看着清空居,时而笑时而哭,时而还伸出双臂似乎在抚摸着什么。


无力发泄的愧悔折磨着顾蔺淮,他一下子老了许多,须发青灰不曾打理,整个人颓败了不少。


他还在等,等着眼前明明灭灭的过往散尽,他伫立成深涧旁任流水研磨的青石,用了一生一世的姿态同时光抗衡。


终于到了蕤宾鸣蜩,那日嘉澎沾渥,卯时狄庐外有人在拍门,一声又一声。


顾峤安昏昏沉沉应了门,在看清来人后呆若木鸡,手中厚重的门栓应声落地,迸裂了幽静的清晨。


他心心念念的孩子在斜密雨帘中一身寒衣,面色冻得青白,浑身湿透,映得他眼底一片湿润,雨水顺着某之的面颊不住流下颈窝,见顾峤安开了门,身子微躬,抱拳一揖道:“王爷”


无可挑剔的谦恭透着疏离,倒不如葭莩之亲般亲密。


顾蔺淮忙备好了流水巾板,顾峤安接过,也顾不得某之喜不喜他触碰,便一下子拉过这孩子,浸了温水的手巾来不及拧干,顾峤安便要糊上某之的发顶。


某之略微侧身一避,“王爷世子,某之冒昧相扰是有要事。”


“什么要事也等擦干净了再说,不然凉寒入体会伤了根基。”顾峤安不屈不挠的糊着手巾,只是话语底气渐渐不足。
他还有什么资格在某之面前提起凉寒入体,提起伤了根基,怕是早先王府里整夜整夜的跪候早已伤了这孩子的根基,如今他又有什么立场扮作慈父去关怀备至,当下高举的手臂一怔。


眼看帕子遮天蔽日袭来,某之素手轻抬,青白的指尖钳住顾峤安的手腕。


刺骨的寒意,顾峤安只觉得手腕处像是覆了一层冰碴子,凉的心尖儿都颤。


氛围一下子僵住了,两个人维持着这般姿态,谁都不知说什么好。


若不是要紧事,某之宁可血洗漂橹、战死疆场也不愿到这狄庐里来,他硬着头皮漫步在细雨中,半个时辰的路他磨蹭了一个时辰,连伞都忘了提,雨水淋湿了衣袂都浑然不觉。


他早已料到相见固然凝重,没想到两两无言,束手无策竟会在了开端。


顾蔺淮看着两个人大眼瞪着小眼,拿了薄衾,罩在了某之身上,看那人未曾像早前躲过,又转身倒了杯温茶,想让人驱寒。


倒像极了王府中他命某之膝盖鲜血淋漓,膝行着供奉香茗,而那时他常常挑剔或冷或热,常常兜头就淋那人一头一脸。


“孩子”顾峤安先回过心神,拉了某之湿漉漉的袖子,小心翼翼问道;“可否让爹爹再唤你一声然儿?”


那般谨小慎微,生怕眼前之人一个表情便拂袖而去,再不知何时得见。


某之只想发笑,他怎的就突然有了爹爹,又怎的叫回了然儿,这虚霩坤舆、芸芸众生,为何凭他顾峤安这张嘴便可以翻来覆去,想着想着,失了血色的嘴唇仍然僵硬,话语却清朗,“早先是王爷亲手收了名牒,顾弢然便是死了,如何又能活的回来。”


闷痛再度炸开,万般皆是一手作下的罪孽,这苦水如今倒灌回来,他怎的都要吞咽,苦到空气都晦涩腐坏。


怕前句话语里带了赌气的味道,某之又填了一句,“我本就是行走江湖之人,名姓不过代号,便还是叫我某之为好。”


这一句甚是淡然,却于顾峤安听来便是致命,眼前再度浮现这孩子三岁时哭哭闹闹,芥蒂着没有名字,后来硬要他取世间最生僻的字眼儿,说是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是爹爹最宠爱的孩子,那般珍视名讳的孩子竟被他亲手伤成今时这般,只是一个代号。


生咽下酸涩,顾峤安强展欢颜,大手握住某之冰澈瘦削的手掌,精细了看,骨节分明,覆有薄茧,但如玉竹清润修长,心下宽慰了几分,他想通过这双纤弱的手渡尽他全身的热气,他想一下子暖了那孩子的心里,他想把这孩子从他亲手赠予的冰天雪地中拉扯出来,却想了不过片刻,感受到某之的掌心如同沟壑,甚是剌人,忙翻了过来一看,一口血差点喷出。


那掌心早已看不出纹路,疤痕遍布,就像是皮开肉绽了几次,指节间亦是褐色的疤痕,像是被竹签刺穿了骨缝,顾峤安忙掀起某之的衣袖,手腕处也布满了藤条的痕迹,当下身子后仰,一口气上不来,好悬跌了过去,复又咧开嘴,仰天喘息。


某之扫了眼自己的手,嘴角噙着冷意,不动声色的把手收回了袖子,饶有兴致的看着顾峤安如同火炙般痛心疾首,“王爷可是感慨毕了?可容某之淡了正事。”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1-30 20:49:00 +0800 CST  
收到了几条私信,说袖子每章悲伤的像是要结文
本来打算这章甜回来的,但写着写着又是口玻璃渣
快挥起你们的小手,让袖子看看有多少要甜的
人多了就一直甜下去
袖子大亲妈,怎么可能甜不回来呢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1-30 22:08:00 +0800 CST  
“爹错了,爹错的狠啊。”顾峤安老泪纵横,再次捉住了某之的手,翻来覆去的细细打探着,抚摸着那些无法消退的伤痕。


某之把手抽回,顾峤安不依,他再抽回,顾峤安还是死死的拽着,就像一场无休无止的拉锯战,某之不耐烦的刚要下了气力,却敏锐的感触到掌心处一片湿润。


顾峤安的泪一点点打落在道道伤痕上,随着掌心处传来湿润的触感,某之的身子被突如其来的不适惹得一颤,诧异的看了顾峤安一眼,指导师这个王爷愈发爱落泪了,老态龙钟的身子骨也再没了早前在王府时轩昂。


“给爹爹……给爹爹一个靠近的机会可好?让爹爹哪怕稍微偿还一点……”


顾峤安满眼尽是哀求,他求这个儿子让他靠近,让他有机会为亲手造下业障赎罪,让这一切还不至于太晚到抱憾而终。


了然了顾峤安的意思,某之微叹口气道:“某之没有爹爹,往事权当是过去了,如今某之只想安稳了当下。”


“爹爹过不去!”顾峤安已经失控,强行拉了某之入怀,大手一下下抚摸着某之的背脊,唇齿间凄落哽咽,“为父作孽,让我儿受尽苦楚,为父要亲手拂去了这一身伤疤,亲手补偿回来,全部补偿回来……”


某之躲不开,只能生硬的用肩膀承住了站立不稳的顾峤安,那人全部力气都依靠在他的身上,而他又因淋了雨,身上湿漉漉的极为不适,一时也是勉强站定。


“王爷,你我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


某之软了语气,想着先把人从身上拉出去,这些纠缠羁绊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他也不屑再多费口舌,都由了顾峤安去,顾峤安对他有愧,倒是好事,他便能攻其软肋控制住顾峤安。


顾峤安只听见了某之的温言,宛若天籁,这孩子从未如此同他说过话,又听了那句来日方长,心头好受了些,他意为这便是某之做出了退让,若是他得知某之此刻不过是缓兵之计,目的是为了利用于他,非得生生昏过去不可。


“你先坐下来,爹爹给你擦擦脸可好?”顾峤安眼角带着泪痕,眼底却有了希望,眼巴巴的看着儿子,恨不得忙前忙后也要伺候之前。


想着一会要开口的话,某之便顺了他,于他而言顾峤安是抽他一顿还是给他看伤擦药都是一样的,他都是将计就计为了大局,好能顾全他的筹划,颇有些“小不忍则乱大谋”的悲怆。


顾峤安不明白某之的慷慨就义之心,像得了恩赐,大手握了毛巾浸在早已不温的水里,拧了干净,一点点擦拭着某之的脸颊,一边擦拭一边勾勒着孩子的容貌,一次就要永远铭记在心底。


原来他的孩子已经如此英俊无俦、意气风发了。


“王爷,这华安阁可还住的习惯?”


手巾下某之的声音闷闷的,顾峤安莫名觉得有些可爱,看着那眉目桀骜的人如今乖顺的样子,顾峤安突然有了为父的自豪感,那份自豪跟某之小时候的感觉不一样,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血脉的传承,而这份感觉带来的更多是喜不自禁,让他只想把某之抱在怀里好好疼惜。


看着顾峤安沉溺在一份满足中,某之眸中波光流转,“看来这朝廷所道的腌臜之地王爷住得还算习惯。”


大煞风景,若不知这一句话,顾峤安都快忘了眼前这小子多么会气人,但他不能气,因为他没资格,脸僵硬了一下又勉强笑道:“我儿不必担心,日后爹爹上那金銮为你湔雪。”


某之却笑了,“王爷还是不太明朗局势,从入阁的这一刻睿王爷和世子便已经是溺了,成了跟某之一样的人,何来的日后上了金銮。”


一句话激起轩然大波,正在熬粥的顾蔺淮信步走来,死死盯着某之。


“早先太子用中土人士假扮了异域奇袭了王爷世子,某之是早已预料到的,早遣了人埋伏于此,就等着王爷世子受伤。”


某之挑了眉,刻意让语气甚为冷绝,他倒要看看这二人听闻他特意见死不救后暴跳如雷的样子,然后再度迁怒于他,早早收掉这份莫名其妙的殷勤备至。


毕竟他早已不屑奢望宠爱可以长久。


出乎他意料,这二人只是交换了下眼神,点了点头,顾峤安更是面上露出喜色,“我儿果真神机妙算,用我跟淮儿重伤来做了现场,再杀了那些中土人士换上自己人假扮,此计甚妙。”


这下子轮到某之愣住了,他不可置信的从顾峤安脸上看到顾蔺淮脸上,这不对啊,按照道理,此时顾峤安早该是巴掌劈天盖地袭来了,顾蔺淮也应该踹了他膝窝,不把他责打到鲜血淋漓昏过去都不可能停下,如今他用了挑衅,说他们已经是死人再无了王爷世子身份,又说了他如何冷眼旁观、见死不救,可这两个人就像痴傻了般还面带喜色赞誉他。


某之不死心,作出一副不可一世、凌驾于人的姿态,散懒道:“那王爷和世子日后便如同某之,亦是无名无姓之人,余生不得出华安阁。”


“能跟自家兄弟在一起有何不好,爹爹您觉得呢?”顾蔺淮倒是满足,问了顾峤安也是连连点头,那架势就像听到了什么期盼已久的事如愿以偿了。


真是怪了,这都不恼,那日后这二人还不得黏在他左右,一想到日后这二人嘘寒问暖恨不得把他当孩子连搓带揉的某之就一阵恶寒,为了躲他们,他已经在屋中熬过一个朔望,要照此情景发展下去,那他日后岂不是要闷死在屋中。


“这华安阁里的人可都是流人之后,以鸱、臊、腓、讹、虬、枭为姓,皆是那十恶不赦的罪人。”


顾峤安看着某之乖戾之色,早就告诫自己数次,日后无论这小子如何作死,就算把天算计到裂开,就算是把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也撘进他的丰功伟业里都好,他永远信他,再也不让十年前的事情发生。


看那二人依旧是无动于衷,某之泄了气不再折腾了,言尽于此,他们二人都不在乎,他又何必操心,全顺了他们的弥补之意,左右也是赶也赶不走。


转眼间顾蔺淮盛了汤端了过来,“莲子桂花鸽子汤,莲子补心,鸽肉补血,桂花平心顺气,喝了它,哥希望你万事平顺,眉间永日舒展。”


某之一个白眼就要翻过去,心中泛起了嘀咕:永日舒展,你们二人一直这样奇奇怪怪的我这眉间才愁闷不展的,我看不透你们到底要表演到什么时候啊,忍着心底的烦躁,看了一眼那汤,胃里翻江倒海,明明是自己喝不进去,嘴巴上却硬道;“世子如此某之真是荣如华衮,倒是怕了这汤不洁。”


顾蔺淮面色一青,但又想到之前王府里自己何曾对这人如此关怀备至,动责打骂加身,皮开肉绽,如今这人不信自己也是情有可原,想着便又笑呵呵劝道;“哥替你尝一口,然后你再喝。”


“那就尽数归世子享用吧,某之不喜食他人用过之物”他就是不信这个邪了,下意识就要看看到底如何能激怒了顾蔺淮。


顾蔺淮依旧温和笑着,又添了碗新的过来,某之惊恐的看着熬得浓稠泛着油花的汤碗探到唇边,那架势大有要亲自喂了他之势,再也维持不住岿然不动,一个没忍住,腮帮子鼓起,就要呕出来。


眼底再度覆上水汽,某之只想仰天长啸,这到底是他们二人作孽还是他作孽,怎么到了这二人手里,受罪的永远只是他。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1-31 20:29:00 +0800 CST  
思维不再一条线上的某之和父兄
是不是没有那么悲伤了
多冒泡啊小可爱们
袖子好能想出萌梗来宠儿砸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1-31 20:32:00 +0800 CST  
舒哲渊这边早已急得上蹿下跳,得了络纬来报,说是某之天蒙蒙亮便迎着雨去了狄庐,连伞都没提,脚下比脑子先行了反应,一下子冲了出去。


他实在不愿某之再去见了顾峤安和顾蔺淮,毕竟这十年在那二人处某之只有吃亏的份儿,就算如今见了也不过是装作往事已过,那数年切肤断骨之痛,又怎能如某之所表现那般云淡风轻淡忘。


还是揍得轻了,舒哲渊心想刻不容缓了,这几日某之身子骨逐渐硬朗了,算账这一事也该提上了日程,想来那桩桩件件皆是该往死里揍的罪状,上次权当热身,这次非要打软了他。


脚下生风般到了狄庐却赶了巧,一青衣少年为某之顺着气,身后是顾峤安和顾蔺淮担忧的目光,而某之红肿着眼眶,弓着身子,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显然一副刚呕到死去活来的模样。


舒哲渊黑了脸,忽略了那青衣少年唤他阁主,两手不客气的拧了顾峤安的衣领,阴鸷道:“你给他吃了什么?”
“阁主……正则……”某之费力的拉住舒哲渊的衣角,连话都说不连贯,复又不停的干呕了开来。


舒哲渊这才作罢,意犹未尽的松开了手,瞄了一眼那青衣少年,刚要开口,却被青衣少年占了个先机。


“阁主,某之这是宿疾,被汤水刺激了味觉,刚刚正则看得清明,并无异样。”


名叫正则的青衣少年扶了某之坐下,看了眼局促不安的顾峤安和顾蔺淮道;“某之脾胃清虚,莫说食得,便是闻亦不得荤腥。”


“不用为他们开脱”舒哲渊剜了那二人,“本阁也是好奇,我华安阁堂堂将军早上还是好好的,怎么到了你们这里不出片刻就是这般形状,口口声声说悔过,就是这样悔过?”


“阁主,是某之冒昧行事了。”某之略微喘过气来,哑忍下胃中翻江倒海,若不是正则来得及时,那碗汤便真能让他生不如死。


“别以为你就无事,前几日刚打完便没了记性,讨打也不用这么折腾自己。”舒哲渊转过身来,用了只有某之和正则能听清的语气,果真看到某之面色一红。


忙完这一切,又看了顾峤安和顾蔺淮识趣的没了上前来的打算,舒哲渊这才注意到了正则,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某之到了山峦深处,看着四下无人而清风拂面,才彻底放下心来。


正则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一拜,“太子已信顾峤安和顾蔺淮已死,而我们的人也没有暴露,万事俱备,只差某之妙计。”


某之望着远处的山峦在雾霭中朦胧了势态,双目不住下沉,这一天到底是来了,他说不出是何种心情,盼了十年报仇雪恨,忍辱负重如此终于得到这个契机,可前景亦不明朗,就像着若隐若现的山峦,缠绕得他心底一团麻乱。


“某之,你怎么了,我们终于可以报仇雪恨了,难道不快意吗?”正则看向某之满面怅然,甚是不解。


某之没有接言,只觉得日头像是渗了血,正则之心他可以体会,十年前康王被太子构陷与蛮夷勾结谋逆,圣上大公无私斩了康王,流放了康王子嗣,改顾姓为枭,流放途中太子赶尽杀绝,正则命大逃过一劫,之后入了阁以为父报仇为信念度过这十年来的日日夜夜,说起来他与正则本是同宗侪辈,皆是被太子所害,不过一个无父无母,一个有着父兄却不如没有罢了。


“某之,可有不妥?”舒哲渊目光灼灼,却更入了某之的愁绪。


他能透过表象摸清骨象,师傅十年前接了正则入阁怕是为了名正言顺,这反臣贼子一窝的草寇中得来一个名正言顺的天家之后,为日后起事锦上添花,但随着岁月流逝,某之深知舒哲渊有坐拥天下之心,华安阁救他一命,留着他为了尽心辅佐,他愿以命戮力效忠了阁主,却唯独不能辅佐了舒哲渊夺了天下,归根到底他就算叫了某之却也还流淌着顾家血脉,他唯恐日后舒哲渊要他谋了天下,他该如何帮着外姓篡了自家根基。


他迟迟不肯定夺便是如此,可国仇家恨又不得不报,他无比憎恨自己的通透,总是令他能揣得人心却难做了自己。


“某之”


异口同声唤回了他纷乱的思绪,某之衔了片叶子放在掌心,“弈棋离不开棋子,棋子入局才生动,如今你我不过如这离树的叶子,皆是死棋,纵然还青翠,也不过一时罢了。”语毕轻淡般吹了口气,那叶子便兜转着落入尘土。


“如今太子已无劲敌,十年间也暗中培养了势力,你们料想一下他接下来意欲在何?”某之勾笑着反问,看着舒哲渊和正则皆是一脸茫然,不由得摇了摇头。


“太子蛰伏十年如今大势已成,我断定他早已不甘位居太子,怕是不日我那皇爷爷便要登遇。”一句皇爷爷甚是嘲讽,而谈及生死也如同家常便饭。


二人皆大惊,看着某之眼中狡黠的光芒,低了声问道;“有几成把握?”


“十之有九,余下一分是为太子留下一分人情,赌一分他不会赶尽杀绝、一劳永逸。”


“那需要我们如何?”舒哲渊思忖了片刻,某之的话他明白个七七八八但仍然是一头雾水。


“以如今华安阁势力若是与太子硬拼只怕以卵击石,某之这枚死子便要入了这局,搅他个鱼死网破。”


某之仍是清朗逸然,倒是胜券在握。


“你要如何?”


“历来谋权篡位者皆借助于怪力乱神之说,某之这几日算了天文水利,历法星象,三日后辰时沥江潮起,某之算出了精准地点,欲仿那先人行事,来个沥江献碑,造出太子登基乃顺应天意。”


舒哲渊和正则只觉得周身寒气涌起,某之言语间翻云覆雨,道破了天机,而他们却一分都窥探不得,所谓高深莫测令人心生寒意便是如此。


“我虽不明白这些,但信你总无措,这便遣人去造碑,只是让这杀父仇人如愿登基,我这心里总压不下这口气。”正则愤懑,玄机道不透,也不明白某之为何要顺了太子登基。


“兄长,小不忍则乱大谋,对付太子我们要慎独,待到潮涨之日,某之便扮了走方术士,从此伴得太子左右,活了这盘棋,只怕是不能再居于华安阁了。”


某之早已构划好了一切,只是风云涌变,少不了他忍辱负重弄潮,前路可探,怕是少不了他的苦楚。


“我能做些什么?”舒哲渊沉了声,明了某之殚精竭虑,又是要亲力亲为,这一去怕是经年流转了。


“配合好某之便可。”依旧清润言语,不疾不徐。


清风送拂着某之的墨发,少年意气勃发,颇有坐观天下时局之势,舒哲渊还未来得及叹某之天人天象,便听了一句大煞风景之语。


那清冷出尘,胸存乾坤之人轻声道:“若是阁主真有心,便把那记账都清毁了罢。”


舒哲渊哭笑不得,这个人竟然还惦记着这些,若是不提他倒是忘了,凭着这句话,他也要让他三天下不来地。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2-01 20:00:00 +0800 CST  
蠢袖子害怕崩了儿砸人设,强行让儿砸秀了波智商
下更争取拍上
鉴于儿砸这个情况,是狠拍还是轻拍就交给各位小可爱们决定啦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2-01 20:05:00 +0800 CST  
第十四章
月如吴钩,悬在墨般浓稠的沉夜,流泄着光华如细碎浮沙,薄薄一层柔和着浮生轮廓。


虚霩居中舒哲渊与某之两两对望,两厢无言。


某之轻碾着莹然的指尖,努力平复了心悸,他能说什么,这人铁了心要责罚他,他躲不过也阻止不了,更是一辈子都学不会求饶,只能兀自立着,听着鸦雀无声的沉寂中自己细弱的呼吸。


舒哲渊也是个爱玩的,手捧着青卷研读,故意把某之活生生晒在一旁。


等待最是磨人。


某之早已被磨到千疮百孔,脑子里想了最近的错处,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条,不知从何时开始,舒哲渊便愈发紧张了他,他不习惯被人耳提面命叮咛,却也阻止不了舒哲渊的偏执,便认了这老妈子般面面俱到的周全。


“你就算想出天际,今天这顿也赖不掉。”舒哲渊到底被某之时而蹙眉时而凝思的模样打动,开了口。


有时他觉得这天下再无一人活得有某之辛苦,辛苦到无论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的试探再筹划一番,他有时很想把他宠成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若是能赖得掉某之早就赖了去。”某之微微颔首略带着无奈,听得了舒哲渊开口便松了下来,至少熬到了开始。

“你自己看了,再自己斟酌个数目。”舒哲渊把一叠子凌乱的纸张扔了去。


纷飞如英,某之接得灵逸,看着纸张翻卷着的边儿便知道舒哲渊定是看了又看,心中明白了这顿打定是被惦记了许久,今夜他笃定了不会好过。


无论如何掩饰,心事也从指尖流转,他从容不假,但也是血肉之躯,终归是不愿挨了的,眼前龙飞凤舞的条条状状,他恨不得尽数毁了去。


“数月前出了王府之时,明知遍体鳞伤却仍擅自做主以身为饵,诱敌入青阳山,这一条该罚多少?”


“天下取舍变化,有得有失称之为术。”某之从善如流,声音如夜下溪水,许许透凉。


“好个称之为术,便依了你,算你这是为了华安,那这条中擅自做主在我华安该当何罪?”


算到了某之不可能乖顺屈服,舒哲渊早就把所有的可能在心中温习了多变,摊上这样一个巧舌如簧的人精,他这个阁主宁可罚了百个也不愿罚他一个,太过费心。


某之脸色一白,闭上眼睛,视死如归状,“违令擅动者杖刑至血。”


“好,第二条,尚且在病中生剜了皮肉,这般豪气干云又该如何惩处?”


那日某之剔去肩头印记时的决绝大有破釜沉舟之势,想起来就是一阵惕然心惊。


“某之只为重生愿受涅槃。”他以手支额,像是在回想着什么。


舒哲渊此刻恨不得略过这些,直接上手开揍,偏生还就怕给这人揍不服了日后再疏远了,强压下心头熊熊烈火,平复语气,“父亲和我搁置阁中诸事忙前忙后,这条就按了耽搁阁务,该罚多少?”


“杖五十。”


“药浴疗伤逃掉了不下五次,本阁就按了五次算,身体未愈放肆饮酒,贯有宿疾,执意临风,这一串你自道该罚多少?”


舒哲渊不可避免的怒了,某之实在不开窍,才智用在了别处,所以在自身这方面甚是愚蠢。


“阁主早前罚过了这几条,一罪不能二罚。”某之红着脸辩解,想起前几日那羞愧的责打,垂了头,鸵鸟般藏起来不让人看了他面色。


舒哲渊看了一眼某之掩耳盗铃般略显孩子气的行为,这人也就剩这一个优点了,能敛去万千情绪就是敛不住害羞,他就打他个害羞。


“那日罚的是你冲撞了本阁,现在回答我,该罚多少?”舒哲渊正了正身子,这小子在这方面脑子确实不太灵光,怎么就能认为那一顿就算是放任了他,那一顿连热身都不曾尽兴。


“某之罪孽深重,按了阁里的规矩应该杖毙。”


意料之中的,舒哲渊抬眼看了那抹修长的身子,次次都不怕死的嘴硬,他突然就明白了在王府中多少重责应该就是这傻子自己讨的,也不知道他嘴硬图个什么,保住气节丢了屁股吗?


“杖毙你本阁舍不得,但也不能轻饶了你,就罚你五十,下不为例。”


“某之谢阁主怜惜。”规矩的礼节下某之松了提到嗓子口的心。


舒哲渊看某之小小的舒了一口气,内心发笑,明明就是怕的,怎么就总学不会服个软呢。

“去榻上趴着去。”


舒哲渊随口命令了一声,转了身找趁手的工具,最后在一把乌黑厚重的戒尺上定了睛,拿着掂量了一下,正好适度,回转过身便要动手时发现某之仍然直挺挺的伫立在原地,瞬间觉得好笑。


“还没打呢便傻了?”舒哲渊推了那身子一把,看着素色淡雅的衣裳配着某之红透的面颊别有风味,推搡着到了榻前,在他耳垂边道:“就你这不肯低头的倔劲儿,你就等着吃大亏吧。”说着一把按弯了那人僵直的腰身。


又是如此羞耻的姿势,某之觉得面皮像是被蒸熟了煮烂了,腰身被大手固定的死死的,身后翘起,闭着眼也能知道有多不雅,全身血液都凝滞住了,小腿不由得踢了一下。


这是在反抗?舒哲渊忍着笑,这人只有受罚时才可爱,掀起了上好的锦缎后襟,一戒尺夹着风便袭上了某之的身后,八分气力,贯穿整个臀面。


某之头埋进了臂弯,长眉一蹙,这一下疼痛如同惊雷在表皮炸开,而后又传导般沿着背脊直入丘脑。


舒哲渊也没指望某之能有什么反应,戒尺抵在臀上不曾挥下,是让这人好好品了这痛,他觉得差不多了,同样力度的第二下打在第一条痕迹的下方。


某之面容扭曲了一下,两道伤痕在身后叫嚣着,而第三下却不知何时袭来,漫无目的的等待就像把他的心拴在绳索上悬着,消耗着他的神志。


毫无征兆的三下快速打过,十分力,不留间隙,缎面的裤子打得有些僵,倒不见皮肉隆起。


这三下让某之的身子微微一颤,浓重的黑雾浅浅罩在眼前,长睫轻颤,上下牙紧紧咬着不肯让粗重的呼气声传出来。


“几下了?”舒哲渊提防着他咬嘴唇,扳过某之沁了冷汗的脸,看面色无异才放下心来。


“五下。”身后的痛咬着皮肉,从表皮渗透到了肌理,他刻意调整了喘息,暗骂自己何时如此娇气,才区区五下便忍不住瑟缩了。


“痛了可以攥着布衾,若是让我发现咬唇,便打你个皮开肉绽。”舒哲渊不似玩笑,威严的警告,还未待人消化这句,破风的一下贯穿之前所有的伤痕。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2-02 21:11:00 +0800 CST  
噼里啪啦的戒尺干净利落,时快时慢的在身后走了十下。


把傲世云霄的人压在身下打,舒哲渊是觉得有些暗爽的,对于疼痛产生的身体本能是不好掩饰的,饶是他某之再如何骄傲,也会下意识的对痛做出反应,而只有这时舒哲渊才觉得某之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这十下打你擅自行动。”


舒哲渊停了戒尺,把快要滑落的人往上拽了拽;“可曾记得住?”


某之咬牙屏息,巴掌大的脸上浮着薄汗,像是没听见问话般把周遭都冻结在沉默中。


“啪!”


比前十下都更加响亮的一下,十二分力,打在微微隆起的肿痕上,舒哲渊邪魅笑着;“这一下不计数,打到你张口为止。”


“某之……记得住……”


他嘴硬不肯服软,但也没傻到此时再不开口,提着眉眼勉强的回应,垂着头,墨发下一双眼睛布满了细幼的血丝。


“别是又在敷衍本阁。”


舒哲渊的戒尺再度扬起,“下面十下我不会放水,罚你连累众人为你担心。”


十二分力,不留喘息的十下炸开,身后以肉眼可见之速隆起并且不受身体控制的轻颤,颇有着任人宰割却无能为力的无助。


胸口提不上气来,身后犹如刀割,某之恨不得把这痛甩了出去,他好端端一个睥睨天下的人,不还是被压在身下受着这些,好像无论他到哪里都免不了被打。


“你是要明日启程?”


舒哲渊给了这个不会呼痛的人喘息的时间,想到明日这人又要天地漂泊心中不舍。


“是。”


这次某之没有犹豫抛出了回答,眼角眉梢的温润笼罩一丝愁绪。


“那剩下的三十下你好好受了,望你日后照顾好自己。”


舒哲渊看着强撑着的人狠了心,这次一定要教训到位,省得出了他视线后再遍体鳞伤。


他又想到了那郎中说某之没有几年活头的话,心下发堵,就更加不想对这个不爱惜自己的人留情。


一时间只能听见戒尺打在皮肉上的声音,舒哲渊越打越觉得无力,就像是在打一个死人,心里叫着劲儿,倒要看看怎么能把这人打哭打到连连求饶。


第三十七下,某之的身子痉挛了一下,之后那身条不再流畅,隐忍优雅的缩着,面色灰白,松开了口在喘息。


三十八下破风落下,某之身体颤抖着,唇边没能压抑住,低低地闷哼了一声,舒哲渊清晰捉捕到。


能让如此坚韧高傲从不曾流露情绪的人闷哼出声,可见这痛是如何强烈,必是忍得辛苦了。


“哎,你这是何苦。”舒哲渊摇了头抚摸着他的头发,眼眸中全然疼惜。


之后的十五下速战速决,每一下都能让某之不是埋了头就是忍不住细碎的呻吟,手指揪着布衾,指尖用力到失去血色,骨节发白凸出,那身后肿起了两倍不止,把布料撑得满满的。


这是痛的狠了。


某之不明白为什么顾蔺淮下手竟比在王府还难捱,他只清晰了自己的软弱,而他却不想示之于人。


在他的世界中软弱等于送死。


“打疼了吧,我给你上药。”


舒哲渊看着某之灰暗的眸子中压抑的痛楚,萧肃成骨架的身子清绝,心中绵软软的痛,到底应该如何才能把这人拉出孤寂,让他见识到广袤的天地呢,虽然如今比早前好了许多,可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回一个属于这个年纪的某之,快意张扬着的某之。


“这点小伤用不着上药。”


某之忍下了身体的疼痛,挣扎着从床下爬起,鼻音浓重,两眼发黑,眉心化不开的浓雾。


舒哲渊再度崩溃,二话不说把欲转身离去的某之大力拉了回来,没给人反应扯落了亵裤,看着臀上青紫一片肿起多高,边缘处还泛着深红,到处是僵硬着的肿块覆盖在大大小小分辨不清的伤痕上。


该是习惯了怎样的惨烈的伤痛才能把这般疼痛描绘的如此轻淡。


某之只觉得天旋地转,待他回过神来时身后一凉,所有的举动都为时已晚。


红晕蔓延至耳根脖颈,心下一急咳意骤然上涌,泪眼朦胧的睫毛湿漉漉的,手颤抖着往身后抓。


“你乖乖听话,我给你上药。”


舒哲渊握住某之伤痕累累的手腕,感触那只沧桑的手又冷又硬,手背干枯的密麻着疤痕,如同裂变的沟壑,不忍再去看一眼。


“我不要……”某之气若游丝,带着乞求的味道,眼睛里满是深切的哀伤。


他留不住亲密的关系,从前的顾峤安、顾蔺淮都是一样,他胡闹着讨来了万般宠爱,到最后徒留下一身疤痕,他用了全部的力气才放下执念,若是再来一次,他承受不起。


万物有时,没什么可以长久,既然不能长久,又何必给他留下念想。


“你乖。”舒哲渊柔声像安抚一个孩子,轻柔的摩挲着某之的头发,一下一下满怀心事。


某之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工具,亦是他最有力的棋子,若是真让他磨去了尖锐那大业如何成就。


舒哲渊愣了神儿,这个十八岁的某之不过孩子,从来都是冷峻自制,宁愿总是阴沉着脸,像千年古潭里结冰的积雪,独自撑了这么久都是心口的不甘,而如今似乎撑到了尽头。


“撑不住了就哭,哭出来就好了。”


舒哲渊就当做临行前放任他一次,把心底空洞和委屈释放,明日轻装上阵。


“不,某之没有这个权利。”


涣散的思绪回复清明,某之敛下眼眸中的雾气,声音起伏的厉害却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他没有丧失理智,这世间容他笑的时间太少,而给他哭的时间更是没有,他不能松下来。


舒哲渊无言以对,何止某之,整个华安阁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这份权利去贪恋片刻温存,就怕贪恋了之后便消磨了意志。


他生生看着某之整理好衣衫,步履装作若无其事,全身汗津津的虚冷,哑忍着身后如绵针刺骨般的疼痛,绷紧了身体,红晕渐渐消退,他强扯出一个微笑宽慰着失神的舒哲渊:“某之记仇,你那好药还是留给自己吧。”


又想起刚刚舒哲渊的举动,脸色再度红的滴血。


本来心乱如麻的舒哲渊看着某之干裂沁血的嘴角扯出的弧度顿觉满目凄凉。


那抹笑如此刺眼,竟比哭更加为难。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2-03 21:10:00 +0800 CST  
第十五章
从阁主那出来,某之去了之兰亭。


身后的伤处仍突突的疼痛着,走一步就会唤醒,但他素来忍耐倒不觉得太过难捱,只是全身浮着一层虚汗,衣服也漉湿了凉的僵硬,晚风徐徐,四肢百骸都僵直不已。


舒哲渊刚罚过他不懂得爱惜自己,每次因这事由责打他,他内心是不屑的,他从来不觉得身为华安阁的将军需要如此娇贵,所以讲究个苦难磨砺心性,明明早前舒哲渊也是如此,但随着他身体每况愈下从前那些摸爬滚打的方式通通不再作数,他能感觉到舒哲渊恨不得把他圈养起来,只动个脑子就好。


不是他自己记不住打,只是阁主的想法太过荒唐,如今他浑身发冷却仍执意夜游,怕是传到舒哲渊耳朵里又是一顿捶楚。


但他就是要登临的,因为他现在内心极度慌乱。


于人眼中某之向来从容不迫,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会迷茫,而他的迷茫却不能示之于人,只有深夜登临之兰闭目凝神,禅思冥想决断出一个答案。


他会从夜半立到清晨,跟着亲手调教出来的黑鹰絮语,会直视内心深处的恐惧,分析利弊才沉淀出一个最万全的答案。


那时的他才多少带了一点本性。


因为舒哲渊的命令,他如今讨不来应时的冻醪,只能先去了清空居,翻出了他藏匿的昔酒,舀了一小坛捧在掌心,正要出门却又想到了什么,顿住了脚步,取了厚重的斗篷罩在身上。


知道添了衣物,也算没白挨打。


前人称酒为“兵”,能解愁如克敌,某之是赞同的,他离不开酒,无论舒哲渊打他多少遍,他早已把酒视之为命,若是真戒了,怕是愁绪无解都能活生生逼疯他。


到了之兰亭的时候,坛中酒已过半,某之面色酡红,鼻翼喷洒出的都是酒气,身子轻飘飘的,一颗心也荡到了月尖尖上,快活的很。


他便忽略了站在之兰亭前望月的顾峤安。


顾峤安辗转反侧便登上了峭壁之上的之兰来抒怀,看到某之逍遥的边饮边唱过来时他大吃了一惊,当下要隐了去,他知道孩子不愿看见他,可没等他行动,某之便进了亭子,似乎未曾注意到他的存在。


顾峤安便看着这个拒他千里之外的孩子捧着酒坛子一个轻身便稳稳的立在了尖尖的亭顶,黑色的披挂落了地,只留下一身素白色萧素的身影,颇有些山高我为峰的气魄。


那身影消瘦的像梦,几乎下一刻就能被风挂落了下去,顾峤安拾起了披挂也跃上了亭顶,他怕极了某之出一点点的意外,却又不敢靠近,只能在最触手可及的距离之内保持疏远。


某之微醺,眼睛微眯成一条缝隙,佻达的吹了口哨,须臾间一只巨大的黑鹰扑腾而来,稳稳的落在左肩。


顾峤安只知道某之清绝得令人心惊,却第一次见到他的儿子如此霸气桀骜,如同傲世云霄的狂客。


为父的骄傲宽慰了心口的烦闷,这抹傲然他想用一生守候。


某之微眯着的双目中带着几分危险,安安静静的看着夜色笼罩下的积翠山,宛若挥毫泼墨的山水画,在他的俯视下虔诚的接受月华。


那确实是一种威慑众生又令人臣服的气度,顾峤安呆愣住了,十年间这孩子辗转在各色刑具下,他之前总觉得他尚有傲气,其实不然,打磨不掉的是这孩子收敛不住的风骨。


他听着某之自问自答,时笑时静,把内心无法示人的疑惑发泄给空旷的山谷,把心底积压的迷茫诉说给清风。
这孩子是醉了。


“然儿,夜里凉。”顾峤安上了前仔细的把披挂递上。


某之不太能辨别出来人,自顾自沉浸在自己的天地,以为眼前人可能是个幻象,也模模糊糊瞧不出个轮廓,噙了笑道:“讨个醉?”


顾峤安不知如何作答,陪着他一同立着,劝阻一句:“少喝些。”


“丧气!”某之转头看了他一眼,“明日我就要远行,不喝个痛快怎成。”


“明日你要如何?!”顾峤安急了,他不敢相信的质问了一遍,这孩子要远行,又要远行,难道疏离的十年还不够遥远,连细水长流的日后也不再给他了吗?


某之的身子晃了晃,抽了剑立在地上支撑,目光望着夜空璀璨,幽幽道:“真想知道这世上有没有天庭,若是有该是怎样的快活。”


眸子中密布羡慕之色。


顾峤安从未见过这样的某之,他满心都在前句这孩子要离去的恐惧中,复又问了一句;“是同太子有关吗?”


“明知故问。”某之收回了视线,狭长的双眸流转着暗仄,打量了顾峤安许久自嘲般苦笑道:“真是荒唐。”放下了酒坛又揉了揉眼睛,再度看向他。


“然儿,你怎么了?”顾峤安心虚,他生怕某之认出他的面容后毫不留情的疏远,作为一个父亲,他悲哀到只能趁着儿子酒醉才能接近。


“你是个幻象,但却像极了一个我不该念想的故人,我真是可悲,怕是还未醉个彻底。”某之弯了腰提了酒坛,触手的寒意冲撞了满心的萧然,仰首就是一大口,急酒生冷,顺着喉咙滑落胃腑,浑身一个哆嗦。


顾峤安嗫嚅着嘴唇刚要说些什么,却看到某之放肆的笑开,眼角眉梢笼罩湿润,笑声刺耳道:“酒可千日而不饮,不可一饮而不醉,就怕怎样也醉不了。”


薄凉的唇中道出满世凄苦,顾峤安看着某之的眼眸越发清冷,像是落了雪,他想把这个孩子揽进怀中好好安抚,却又怕惊醒了某之,只是更为关切的问:“为何要喝醉?”


“为何?”某之像是在轻声问自己,漫不经心的转着酒坛,“醉了就不痛了,放纵一下自己也有了藉由。”


“然儿,是爹爹的错,是爹爹让你活得这般辛苦,都是爹爹的罪孽。”顾峤安再也无法忍受,他的儿子只有借着醉酒才能欢乐,只有醉了才能放松,而这些都是他亲手折磨至此,他拥了某之入怀,自己却落了眼泪。


“爹爹?”某之呢喃着这个字眼,像是在谈吐着一个陌生的词藻,下巴抵在顾峤安宽厚的肩膀轻笑,“我没有爹爹。”


“然儿,爹求你不要这么说,你这是在用刀子剜爹爹的心啊,爹悔过,爹忏悔,只要你肯给爹一个机会,你把爹施加给你的那些从爹身上找补回来都成。”


顾峤安早已是泣不成声。


“矫情。”某之厌倦的骂了一句,“你哭什么,没爹没娘其实是好事。”


“你说什么?”顾峤安老泪纵横抓住某之的双肩,哀切的看进眼眸。


“你不明白。”某之笑道:“我不仅无爹无娘,甚至还无名无姓,所以常常会想这世上有没有阴曹地府,若是真的有,我这个谁都不要的罪人被无常携了去,怕是会化为天地间的孤魂野鬼罢。”笑声在晚风中渐渐低沉。


顾峤安愣住,他不知道这个孩子竟会想到身后事,他才十八岁,怎就有了这般深沉的想法。


“你看我啊,生时已没了家,死后再没个家,不还是要一样受苦,所以我不敢死,这些年才这么撑了过来,这么看来没爹没娘也是件好事。”他抽离出顾峤安的怀抱,阖了眼眸,兀自让月华倾泻在他惊为天人的容貌上。


顾峤安只听得某之言辞轻描淡写,似乎在叙述司空见惯的事,又见孩子满头披散开的青丝笼罩住瘦弱的背脊,他孤独的负手立于月光下,月色轻柔了他冷峻的轮廓,像是要被月光吸附,时而凉风渐起,吹得他衣袂飞舞,仿佛要如云烟消散。


顾峤安再也站立不住身子,跪坐于地,心酸漾开,如今窥知了孩子的真实想法他才明白,那些伤痛将在某之身上永远留下痕迹,根本就容不得他弥补。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2-04 21:08:00 +0800 CST  
“你可恨顾峤安?”


憋了许久,顾峤安方酝酿出这一语,他怕某之的答案却又在心底隐隐期盼着,他希望某之恨他的。


顾峤安这三个字不同凡响,仿佛是一双鹰爪把心脏划的支离破碎,某之有一刻恍惚,带着酒气的嘴角犹如苦酿:“我倒是盼着恨他的,但事实是不得空去恨,亦觉得他太过危险,我还是远离的好。”


顾峤安终于得知,他于某之而言过于危险,之前种种的疏远是孩子的自保,他在某之的生命中留下的都是暴虐的影子,以致于这孩子一旦离开了再也不愿接近。


他无比后悔十年前的决断,无比怨恨自己为什么没再做一次滴血验亲,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现在他与儿子之前再也没有了沟壑,这些他无法跨越的沟壑让他无法宣泄父爱。


只是从来没有什么如果。


“你可曾想过日后呢?”


顾峤安借着某之酒醉这机会,可耻的窥探内心,某之的心距离他太远,远到他这个父亲总是弄巧成拙。


闻言某之只是咯咯的笑,笑声在风中飘荡:“将死之人哪里来的日后。”


顾峤安顿觉空气酸涩,看着某之笑意渐狂,支撑不住身形,他回天乏力,对于这个儿子只剩无法左右。


好像他注定会失去这个孩子一样。


“我从八岁起日日受刑,十岁时入了睿王府的暗阁,至此过得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你刚问我是否恨那人,若只是恨倒是也好,强过于如今胸中总是堵着一团,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带了落寞的笑声在晚风中渐低,猝不及防的在顾峤安心底掀开连血带肉的一道疤痕,他不敢再看某之,在王府的日子里他被仇恨蒙了心神,次次把孩子打到半死不活,没有一次探望过他,留这敏感的孩子独自在疼痛中挣扎求生,如今这孩子早已习惯孑然一身,他这个当爹的又能如何。


顾峤安只想糊自己一个嘴巴,到底是错过了。


某之仍在自顾自道;“我记得曾经拖着断腿盼着那人的怜惜,想着他的发泄终归有尽头,等他不恨我了就会怜惜我了,直到十一岁那年我入了这华安才明白,这世上平常人家的父子是怎样相处,也明白了我于顾峤安从来只是玩物,也许注定没有父子缘分,那年之后我便不再奢望这些。”


顾峤安听得如同被一刀刀凌迟,他多想抱住这孩子告诉他爹爹从未当他作玩物,话到了嘴边却张不开口,从三岁接触这孩子起到如今,十五年间,他确实只当了这孩子是一个玩物,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


“然儿,爹爹现在都明白了,爹爹全都改,从今往后天塌下来了爹给你抗,爹爹……”他哽咽到再也说不下去。


“爹爹?”某之讥讽的笑开:“自我十一岁入了阁,十二岁便开始随军征战,十五岁领兵对抗朝廷清剿,大小恶战数十,沾染了一身的血污,我在沙场上九死一生时爹爹在哪里?我受尽鞍马劳顿时爹爹又在哪里?如今说什么爹爹爹爹的,若真有这么个爹爹我倒是要好好问了他,可知我这些年到底受过什么苦都说出来,不然他凭什么做我爹爹?!”


句句戳心,句句都让顾峤安无言以对,他答不出来这些年某之是怎样度过的,更不知道这些过往,他无法借口是某之不肯透露,而是他从未用过心去了解这孩子的经历,所以他曾诺过的补偿和爱护更像是笑话一场。


某之早已失控,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哭出声音来,肩膀耸动着,甚是无助。


“然儿”顾峤安神色复杂,他明白了对这个儿子的不了解,却还是坚定的环住了孩子的肩膀,用力道:“爹爹弥补不了你的过去,就让那些过往永远在爹爹心头烙下伤疤,罚爹爹痛一辈子,现在爹爹只想撑起你的将来,不用弥补,只用最平常人家的父子那般,护你一生。”


似乎是累极了,某之借力靠在顾峤安的胸口,泪眼朦胧的望着星河璀璨,顿了顿:“我好累啊。”


“累了就靠在爹爹这里,想靠多久就靠多久。”


顾峤安的温言太过蛊惑,某之只想着不过一场梦,他好久都不曾做过梦了,就让他在梦里放纵一回也好。


“现在告诉爹爹,为什么半夜到这里来饮酒。”


因为太累,心中所有防备悄然卸下,某之轻声道;“为了一个无法变更的结局。”


顾峤安困惑,也不问,他想明白了从今后只等着某之自愿,他再也不去逼问什么。


怀中瘦弱的孩子叹了口气:“顾峤安到底有一句话受用。”


听着某之唤了他名字,顾峤安柔声问:“那句?”


“难得糊涂,他曾让我难得糊涂,我倒真想看不透世事,这样就不会明知死局却依旧赴局,我恨身如浮萍,看得到结局,却由不得自己。”


顾峤安心一惊,不知这孩子又料到了什么,想劝慰却又不知如何劝慰,一时无措。


“算了,这就是定数。”感受到顾峤安的无措,某之清朗的笑道;“也算是倾尽了苦水,倒是觉得痛快了不少。”再度抽离出了怀抱。


顾峤安看着怀内空空如也,压下心头的酸涩,配合某之挤出个笑脸。


某之转动着酒坛,满心的愁闷似乎随着泪水冲刷掉了些,身子轻盈起来,倒尽了坛中最后一滴酒后扬手摔了酒坛,胸口被烈酒翻滚的滚烫,只想淋漓尽致的抒发出来,把心头还残存着的委屈挥洒的酣畅淋漓。


顾峤安只觉得满目风尘起,月色下那孩子拔出了寒光刺目的冷剑与夜色厮打在一起,那柄剑在他手中宛若一条灵活的毒蛇,带起了迷离的风,迎合着剑气飘渺脱尘,他快速穿梭在天地间,仿佛忝掌着乾坤,天下万物皆有他主,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芸芸众生,皆臣服于他之下。


那剑法出神入化,足以招招毙命,出剑迅猛,看不清章法。


他顾峤安让这样一个人卑躬屈膝做了十年奴仆。


待到风平浪静时,某之已经站稳了身子继续看着漫天璀璨的繁星,风吹着他的发狂舞,打在顾峤安的脸上如同刀子,他只觉得风声切切,而某之的心纵横天际。


顾峤安带着为父的骄傲,带着悔恨,带着坚定,这种种化作了一团乱麻堵在心头,他突然明白了郁结在某之心头的那团苦闷,也许是对他这个父亲的恨,怨,期盼和不敢靠近。


他觉得这夜色凉薄却美得奔放,当即拉了傲立着的某之坐下,他只想和这孩子好好看着天河,享受着父子二人之间从未有过的静谧。


某之未曾料到顾峤安会拉扯他的衣袖,一下子便被力道带得跌坐在地,接触到亭顶的砖瓦时如同跌落在火盆里,一下子弹起身子,面目扭曲。


顾峤安目瞪口呆的看着原本攀援天际的孩子一下子滑稽的样子,又打量了一眼扭曲的面容,想明白了一些,却又不敢确定。


某之醉意渐浓,被伤处一激后更是散了力气,软软的借着顾峤安的手倒在了那个怀里,顾峤安屏住呼吸,褪下了某之的裤子,入目是一片青紫僵肿,一看便是新伤。


再也顾不上其他,顾峤安紧紧抱着逐渐入了梦的孩子,心痛到无以复加却夹杂了一丝愤怒,怒某之明明带着伤为何还要这般折腾。


父亲对儿子的担心无须刻意,便这般自然流露,顾峤安只想加快脚程,恨不能追风赶月,他忘了从前他亲自下手把这孩子打到鲜血淋漓都不曾在意过,如今他只想着赶紧给儿子上药,这一点点小伤都在他心头剜出一个豁口,要了他命一般焦虑。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2-05 20:21:00 +0800 CST  
闲得无事做想看一遍自己的文文捉个虫什么的(捂脸)
结果发现自己写的东西自己根本看不下去(手动嫌弃脸)
已经尝试了几次了都弃了
突然就好佩服各位看官是如何撑下来的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2-06 14:59:00 +0800 CST  
第十六章
顾峤安脚下生了风,扛着某之在夜色中穿梭,听着醉梦中的孩子含糊不清的呓语,感受到了怀中人轻飘飘的重量,顾峤安觉得天地一片昏暗。


上一次这样抱起这个孩子是何时?五六岁?只记得那时这小子调皮的紧又贪嘴,次次见了他都撒娇般缠在他身后,非要他拿了零嘴塞在嘟起的小嘴里才笑逐颜开。


这一晃,犹如隔世。


此刻睡梦中的孩子异常乖巧,胸中的烦闷似乎烟消云散,如剑戟般的眉舒展开来,平日里冷若寒星逼人的眸子安然阖上,睫毛如同扇子细微翕动着,嘴唇也不再坚毅绷紧,软软的时开时合,冷硬的五官走向也渐趋柔和,那么清秀,宛若细雨春风中朦胧如梦的温润少年。


顾峤安爱怜的紧了紧某之的腰身,怕走得急了把孩子摔落了下去,手覆上了某之背脊凸起的硬骨,隔着皮肉都能摸得清走势,顾峤安鼻翼再度酸涩。


到底还是不一样了,柔和的看着儿子精致的睡颜,记忆中红润着总是妙语连珠的小嘴是泛白覆着数道伤口的,顾峤安放慢了速度,他怕把怀中的孩子惊醒。


顾峤安思绪翻滚,满载了心事后步履再也无法轻快,他紧紧环抱着某之漫无目的的游走在记忆深处,想起那年第一次看见这孩子时的满心欢喜,想起这孩子用白嫩的小手俏皮的捂住他的眼睛,想起这孩子向他要一个最生僻的名字时目光中的期盼。


他在十数年后的如今终于想起了这些,某之四五岁时,他想过这孩子日后的人生,那时他是想好了让他收敛锋芒平淡过完一辈子,他构想出每一个属于这孩子的未来或生或死都有,却从未想到过有一种会如现在,生不如死或者说早已死去。


整整十年,这孩子终于又浮上了他心尖兴风作浪,可孩子的一方天地却再也不受什么父亲的影响。


“儿子”因为这份终归要失去的感觉太过无助,顾峤安恨不得把某之嵌入胸膛,情到浓时再也不受掌控,吻上了某之的额间。


“唔”喃喃低语的某之感受到额间的温度,发出一声闷哼,声音软软的带着鼻息,像极了一个孩子。


没来由的顾峤安眼眶湿润,泪滴挂在了嘴角咸咸涩涩的,跟心底的苦涩相合,某之的举动牵扯着他的心,也让他愈发爱落泪了。


恍恍惚惚间父子二人踏过了夜色,顾蔺淮焦急的开了门,顾峤安扛着某之入了屋,顺势放了怀中人侧身躺着,免得压到伤处,拿了锦被仔细的裹成了一个团儿,只露出某之毛茸茸的小脑袋。


“淮儿,你弟弟醉了,弄些温水来,爹爹着急用。”


顾峤安麻利的褪去了某之的衣衫,怕人着凉,在被中塞了香炉,安顿好了这一切便坐在床边看着某之的睡颜。
顾蔺淮端水过来,看着爹爹宛如定了神,嘴角带着笑意,痴痴地看着榻上侧卧的小脑袋。


顾峤安入了迷,某之的睡颜太过美好,美好到他终于意识到这个儿子是苍天赐予他的宝物,睡梦中的孩子身体微微蜷缩着,可这蜷缩中的身子都那么优雅,带着纤尘不染,纯净的不忍靠近。


顾峤安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孩子在梦中也是那样孤寂无助,环臂抱住自己的身子,似乎在寻求一个怀抱。
那之前的岁月,他的儿子是不是也是这样带着一身的伤痕自己抱紧了自己,在苦痛中挣扎着煎熬过漫长的年复年年。


顾峤安双目发黑,不敢再去想。


“爹,水来了。”


顾蔺淮默视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碎温馨,顾峤安慌乱的用手背擦拭了眼眶,接过了水盆,拧湿了帕子。
顾蔺淮探了探某之的额头,未觉察到异样,放下心来。


烛光昏黄如豆,顾峤安屏息,不能更加轻柔的褪去了某之的亵衣,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仍然倒吸了口凉气。
无法言明的惨烈,顾峤安狠狠闭目,眼睑剧烈颤抖,强大的视觉冲击得他头晕眼花,这孩子的身子本应该是纤细洁白的,一如他的为人般,干净,清逸,又或者应该是如同山峦般呈现流畅的肌肉线条,如同他傲然天下般桀骜,但却就是不该是这般形状。


伤痕摞着伤痕,能分辨出来的,不能分辨出来的,过了太久却还在表皮上张牙舞爪狰狞着的,一道道像丑陋的蜈蚣,太多的皮肤失去了紧致,呈现受伤后无可复原的状态泛着松垮的青紫,淤肿无法消退,极为粗糙,有鞭子,有杖子,腹部是烙铁的痕迹,而烙铁的痕迹下是鞭子的疤痕。


那是某之九岁那年,他顾峤安用了马鞭劈头盖脸不知抽了多少下,看着这孩子浑身流血不止便觉得心烦,亲手拿了烙铁贴在了流血的伤口上,把那块皮肉烧烂了,烧到一点血都流不出来时他才满意的收手。


那时他就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若是这些只让顾峤安痛不欲生,那某之双肩上的疤痕便能夺命,瘦削的肩膀上再无了奴印和刺痕,只余下两块沟壑,像是团了蚯蚓,坑坑洼洼的两片,那是生生少了皮肉才形成的,这孩子为了摆脱掉那些屈辱的印记已经到了如此,可以受了剜去皮肉的苦楚。


某之下手有多决绝,内心便是有多绝望。


他从来都只是用着自己的方式抹掉泼在身上的脏水,拼了命也要挽住这一身清气。


顾峤安再不敢看了背上,眼泪断了线,带着内心的凄凉,落在深深浅浅的伤疤上,拿着帕子的手微颤着,擦拭着找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肤,隔着帕子都能摩挲到大大小小不平坦的隆起,道道诛心。


帕子轻柔的走过胸膛,灯光明灭下某之的面容如此清润,顾峤安落着泪,摩挲着儿子瘦弱的小脸儿,光华内蕴,灵气逼人。


这孩子理应得到最美好的一切,而他却给了什么?误解、暴虐、还有无边无尽的伤痛,他亲自给这孩子打入尘埃,带了一身罪孽,任他自生自灭,如今还怪这孩子质疑他的居心。


他发誓要把儿子重新带回天堂,重新做回天之骄子,谁又会信,信一个把人折磨到死去活来之人的言语。


若是他顾峤安经历了这些,怕是只想杀了那个自称是爹爹的人。


时间突然凝重。


某之朦朦胧胧的,他向来浅眠,即便是醉酒也不过瞬息,只觉得身上温热,又敏感的觉察到胸口有沁凉滴落,他一下子清醒,却不知是何情状,便想着岿然不动在暗中观察,能感觉到周身的暖意和被子的柔软,睡眼惺忪着看不清人影。


接着就是天旋地转,他好像是被什么大力的翻了个,趴在了塌子上,这一翻搅得他浑浑噩噩的,酒气氤氲在脑子,头痛的紧,思绪也迟缓了许多。


身后一凉,接着就是一声悲悯的哀叫,某之的脑子终于回归了轨迹,他迅速分析了当前的局势,就是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且被脱掉了裤子。


昏沉中略微苏醒的眸子带了凛冽,脸上一片绯红,他尚未分辨出身处何处,指间便带了杀气,除了阁主就只有变态才会扒人裤子,而且还是他某之的,若是他想,数十号人近不了他身,如今却被人按在榻上扒个精光,他真是退步了,自己都饶恕不了自己。


“爹,这个得揉开。”顾蔺淮看着顾峤安对着那斑斓的两块肉无从下手,插了一言。


正是这一言,让某之明白了身处何处,他现在是被顾峤安扒了个精光,而且这还不算完,身后的二人还筹谋着什么揉开。


似乎能感觉到身后在被人紧盯,心中泛起了异样,身体本能的颤抖,带着尴尬和无助,他不知道顾峤安和顾蔺淮又要做什么,只想离他们越远越好,饶是他再如何处变不惊也受不了这对父子变着花样的接近。


没等他迈开腿,一双手就揉上了他身后叫嚣着疼痛的两团肉,温热中带着清凉,周遭都是草药的幽香,手法拿捏得当。


某之身体抽搐,被触碰到的皮肉一阵酥麻,而这酥麻并不仅仅局限于肌肤,更多来源自心口,除了酥麻便是羞赧,更有些愠怒,多种情绪夹杂的让他失了力,脑子里想得逃离身子却稳稳的不动,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十年间习惯了自己料理伤口,习惯了吞咽下痛楚,习惯了泰然自若的谈笑风生,却被突如其来的这份轻柔乱了一瞬,那些早已不在乎,不盼望的来自父亲的关怀,那些令他厌倦的靠近和可笑的补偿都化为一丝清凉,他不得不承认顾峤安确实让他的伤处舒服了不少,缓解了疼痛,只是为什么是顾峤安。


他做不到若无其事的忍受着顾峤安的手在他皮肤上游走,不是厌恶更是战栗,所有过往的惨烈把他吞噬,看到过往遍体鳞伤的自己,他便失去了铠甲,如同黑幕下冰湖里溺水之人,失去了理智只纠缠在回忆中自怨自艾。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2-06 20:42:00 +0800 CST  
顾峤安知道孩子醒了,却也不戳破,自顾自的埋头处理着那些从未被关心过的伤口。


他本以为他不曾了解过某之,却在双手轻轻揉捏过某之的伤处时发现那团肉在轻微的颤抖,身体的主人极力压抑住的呼吸声飘入他的耳朵,这是痛了吧,手下却更轻柔了。


他满心疑惑不知道又是谁把他的儿子伤成这样,为父之人的心痛占了上风。


短短的片刻,某之的脑子里犹如排兵布阵,想了上千种方法,或是直接起身踏月离去,或是继续装死昏睡不醒,但无论那一种都无法变更他的处境狼狈。


“唔……”突如其来的滚烫带着刺痛,某之猝不及防的呻吟的一声,又立刻咬上了自己的手臂,祈祷着没人听见。


太丢人了,丢人到他想杀人。


“淮儿,帮爹一把,爹一个人按不住他。”


把这孩子弄疼了,顾峤安像是做错了事一般自责,又看见某之死命咬住了手臂,更是立即嘱咐着顾蔺淮按住了某之,他从身后绕到床头,伏在某之耳畔轻语:“乖,咱不咬胳膊。”顺势手指就探进了某之的唇齿,把可怜的胳膊解救出来。


一排深红的齿痕。


奇耻大辱,某之猛地躬起了身子,想挣脱开顾蔺淮按住他腰身的手,这华安阁是他的一片天地,怎么在这片天地也不能来去自如了。


“然儿,听话。”


看着某之死命挣扎着,顾峤安急了,合着顾蔺淮一起,四双手齐齐的压住他。


某之气结,下巴微微打颤,这两个人总是能花样翻新的折磨他,以他的功力强行冲撞开这二人倒也是足够,但这二人势必会受伤,他不知为何,不愿用了这招。


也许是不愿再填上什么瓜葛。


“好孩子,一下就好,爹保证就轻轻一下。”顾峤安和颜安慰,十指在那青青紫紫的伤处上轻轻按揉。


某之不知是气自己任人宰割,还是大抵真的是太疼,浑身轻颤着,被窝里香炉和暖,而他却裹在一阵恶寒中,鼻尖泛着异样的青白。


为他这些微不足道的伤口上药?这到底算什么?补偿他?还是又想了新花样的折辱他。


“快好了,再坚持一下,揉开了就不疼了。”顾峤安的动作轻柔的几乎静止,嘴上不断安抚着。


更有甚者顾蔺淮的手指也安抚着一下下摩挲着他的背脊。


某之敏感的身体骤然紧绷,肩背不受控制的抽搐,怒意冲撞出了喉咙;“你们放开我!”


这一嗓子吼出来,心里头爽快了不少。


顾峤安被某之充满怒意的一嗓子吼得一愣,记忆中这是孩子第一次收敛不住怒火,片刻又满脸堆笑的妥协道;“好好好,爹爹也差不多了,咱不发火,伤身子。”


某之失控,早已维系不住清雅,此刻恨不得拿了头撞在榻上,又听着顾峤安语中夹带的笑意更是聒噪无比,硬咬着牙喘着粗气,眼圈熏红。


他不愿跟这两个人扯上关系就这么难吗?怎么就总能栽在他们手里,非得牵连起过往的点滴来让他痛不欲生吗?是要这样一点点摧毁他,慢慢的杀了他吗?


只要一陷入这个漩涡,某之便失去了精准的判断,满脑子都是偏激。


“儿子”顾峤安觉察到某之的异样,提了他的裤子又紧了紧被子,用眼神示意顾蔺淮去备些粥来,他便绕到某之身边坐了下来。


“爹明白你的感受”顾峤安幽幽开口,神色凄落。


某之嗅到顾峤安带着药香的手指就在鼻翼不远处,怕了那手能覆上他的头,猛地把脸偏向了榻里,不再看他,好像这样顾峤安就不存在了一样。


“你呀”顾峤安看着某之转头的举动,看出了赌气的孩子意味,再度紧了紧被子,“爹刑责了你十年,确实不曾关心过你,但要说这普天之下谁能明白你的心结,怕也只有爹了,爹知道你不爱听,但儿啊,你我父子真要这么躲避一辈子吗?”


“某之不过华安逆党中的贼首,当不起王爷口中的孩儿。”声音又恢复了凉彻入骨,宛如利刃划出个不可靠近的深渊。


顾峤安长叹了口气:“你啊总是这么倔,年幼时如此,现在也如此,倒是像极了你娘。”


许久不曾听到过的字眼让某之如止水般的心起了波澜,幼年时无数个孤独的夜晚,那个美丽的女人,那个扯住女人衣袖不断啼哭的自己。


那时他那么渴望宠爱,渴望到如垂死的鱼,便望了月亮一次次祈祷着,成为一个爹娘都爱的孩子。


“爹知道故逝如水,爹也不纠缠着过往那些混账事了,想来也是荒唐,许是爹带了偏执再加上你小子确实神通,爹也傲,也容不得被人牵着鼻子转,竟就那么的下了命令,一点没容你解释。”


泛了血腥味的往事再度被提及,听着顾峤安怅然的哀叹,某之没来由的酸了鼻翼,一种情绪涌上了眼眶,好像是委屈,又好像夹杂了嘲讽,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再度提及,除了徒增伤痛还能留下什么。


若是王爷当年是现在这般态度就好了,某之被袭上脑海中的想法惊得吸气,又怕被顾峤安看破,扯了个不屑一顾的笑;“某之自找的,跟王爷何干,某之还要谢了王爷大恩,要了某之生不如死,倒是留将了一条命在。”


讥讽充斥了整个屋宇,顾峤安不恼,他知道这是某之在嘴上找回快意,但回忆甚苦,沙哑着笑骂一句;“你以为不是你自找?八岁孩子尚不明事理,谁能料想到你这小子多了心窍,滴血认亲也能做了手脚,骗了爹爹十年。”


“某之倒是请王爷再验一次,保不准前次血液相合也是某之做了手脚。”


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句句都顶冲着顾峤安,好像就是要看着顾峤安生气才有成就。


顾峤安调节情绪,反复告诫自己儿子就是嘴硬面皮薄,故意的,喘息了数次才开了口:“爹不验了,你就是爹的儿子,爹的好儿子。”


这句话遥远的像从天外飘来,缠上了某之的四肢百骸,不胜唏嘘,若是十年前能听得到这句,怕是死了都是含着笑意吧,只是来得太晚,晚到只余下讽刺。


“某之无父无母,亦不愿再任何人的儿子。”


“你胡闹!”顾峤安再也忍不住,大手扳过了某之的身子,目光灼热坚定,盯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眸子一字一顿道:“这由不得你。”


“是,在王爷这里什么由得过我。”这一句让某之炸起了身子,眸中燃了悲烈,“我的出生,我的名字,我的命运,我在你顾峤安这里得到的从来只有承受,你赠我恩宠或是刑责,送我天阙或是炼狱,我从来只有照单全收,可曾容过我一丝一毫。”


某之把身子抵在榻里的一角,五内皆崩裂成碎末,用尽全身力气与顾峤安对峙,宛若歇斯底里的野兽。


“儿子”顾峤安蛮力把抵在墙角颤抖的如同秋叶的孩子死死抱在怀中,父子抱头痛哭,却没有一刻的感受比现在更加真实,“爹爹之前不容你是爹爹混账,爹爹如今不容你是不愿再让你独自承受,你有爹爹,有一个愿意同你并肩的爹爹。”


久违的怀抱异常温暖,即便某之快要被勒得无法喘息,他很想嘲讽一句顾峤安的花言巧语,但哽咽的厉害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情感再也没有一刻如此时强烈,他明白了之前他所有的冲撞不过是为了顾峤安暴怒后的信誓旦旦,他早已学不会信人,却只信了底线,只有激怒一个人才能得到真实。


胸口窒息的闷顿随着泪舒缓,他亦能感受到顾峤安与他同样颤抖着,数年未曾哭得如此汹涌,不过因为那句话正如他所要,这四海中有人说要与他并肩。


“儿子,爹不问你什么计划什么筹谋,爹只想明日随你一同,哪怕你要个翻天覆地,爹也随着你,只求你……求你不要再把爹爹拒之千里,可以吗?”


顾峤安哽咽的话语不再连贯,声音走调的厉害,却掩不去坚定,他知道某之要的不是补偿,不是施舍,他的儿子要的从来只是处于平等着的并肩共战。


这承诺美好太过,恰到好处入了心坎儿,某之哭到失声,顾峤安的指尖轻划着某之瘦的没了肉的脸颊,看着儿子氤氲着泪水的眸子中浓雾渐隐,越发觉得之兰上璀璨的星河都落入了这眸瞳中,化为一片光华。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2-07 20:33:00 +0800 CST  
 7"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2-08 12:53:00 +0800 CST  
“粥来了。”


顾蔺淮拿了勺子在碗里搅动着,待到只余袅袅的热气却不觉得烫了,那二人却还是埋头在无声啜泣。


听闻粥到了,顾峤安才抽身,接了碗知道某之不喜喂,便径直递了过去。


某之的下巴从顾峤安肩膀上抽离,赤红的双目扫了一眼碗中漂浮着的枣,蹙了眉。


若刚才那些质问和眼泪算是对过往十年不甘的交代,如今他释怀了,的确不该再倾覆时间在这团乱麻中,是该理了干净,他确实不愿再同谁做得父子。


所以顾峤安掏心掏肺的言辞中,某之只在乎他如何帮得上自己。


顾峤安看某之没有接碗的意思,手却不知是拿是放,顾蔺淮看得出爹爹的为难,小心道:“不冷不热,和五脏,通血脉,补中益气,然儿快尝了它。”


某之看得清楚顾蔺淮眼眸中的期盼,就像他曾期盼兄长一般,又看了碗中青白粘稠的粥水,鲜艳的枣子像哽在了喉头,看一眼胃腑就塞的满满。


他清楚了若是不接碗,这二人不肯罢休,就抬了手接过,又随意放在了床头。


“是嫌哥做的不入口吗?”随着某之的一个动作,顾蔺淮的期待变成失落,上次他做的东西让某之连咳带呕,这次竟然看都不看一眼。


“多谢了世子,某之吃不下。”


顾峤安亲眼见识了儿子片刻从泪眼朦胧中恢复了常态,就像早前的所有都是个幻象,有一瞬的呆愣,又恍惚记起了前几日某之骇人的形状,缓缓问道;“只是吃不下这碗还是都吃不下?”


“王爷说呢?”某之想得果断,既然明日踏上征程,与顾峤安和顾蔺淮所有的羁绊就了在了今日,他是委屈也好,怨愤也罢,就在今夜都一笔画了清,所以再不避讳之前在王府中受过的点滴。


顾峤安扬首沉思,得不出一个答案,他记不得关于某之吃穿用度的丝毫。


“王爷不必劳神,早前王府里某之被克扣了吃食,只能含梅咽雪,偶有得了孚糠的时候也是寥寥,如今再吃不得这些便也不怪。”某之不时用眼睛打探着二人的面色,窥探揣摩着对方的心意。


两个人双双滞住,犹如索了命大骇,恨不得捅了自己千百刀,终究是亏空了。


不曾顾忌二人内心的波澜,某之续言道:“王爷说的很对,今日就把这些陈年的桩桩件件都细细捋好,某之倾心相告,不欺不瞒,日后也好博得个轻快的相见,也不耽误了王爷世子助我一臂的心意。”


抽丝剥茧般的轻淡条理分明,顾峤安找不出任何一处毛病,是他起的头想逐一了解了某之的过往,而某之给了他机会,可这机会怎么有了今夜毕,往日休,日后不论父子只论江湖的意思。


“你听哥说,刚才爹爹说的那些话的意思是作为爹爹原为你膀臂,不是只为膀臂的,那是带了父亲对孩子的呵护。”


“某之明白,方才某之的一哭权当是有感而发,只是天下万物有得有失,王爷久经沙场,该当明白有忧思,不远行的道理。”


清浅静谧,步步为营,该是如何的冷峻才能收敛住情绪,顾峤安第一次见某之落泪,又第一次见某之转瞬间便能沉静的谈笑风生,瞬息两极的变化,他这个为父的人永远也看不明白哪个才是某之的真情。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才是这孩子的高明罢了。


“你之前说我不曾容你一丝一毫,你的悲烈可是真的?”顾峤安极力想在某之还挂着泪痕的脸上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


“自然是真。”


“那你在之兰说的醉话,说着你心底的伤痛可是真?”顾峤安一句接着一句,他本以为有了转机,如今确实有了转机,这孩子肯跟他说话,可句句都像是再同一个旧相识攀谈。


模模糊糊的记忆浮现,某之脸色绯红,狠狠凝目,原来恍惚中那些醉话竟然是真,既然要理清这段关系,某之也不再隐瞒,略微点了点头,“也是真,我亦是人,也会偶尔放纵。”


“那爹爹可是你伤痛的由头?”


就像雾霭又遮住了曙光,刚刚抱紧的孩子似又要远离了他而去,顾峤安心悬的七上八下,双手不安的搅在了一起。


某之不再敛去眼中的哀伤,叹了气:“早前是因了王爷和世子,后来便是为了自己,之前的十年某之先是罪孽,后是带了奢求,到如此谈不上无念,倒也再不奢望了。”


十年中的点滴吐露的轻淡,没有早前赌气的色彩,看破了似的沉静道来,是某之唯一能轻装前行又抒怀的方式,被这些情感勾了数月的心此刻平静下来。


顾峤安不知未来该与儿子何去何从,只能把姿态放得更低,“爹爹是想慢慢的把父爱都补还于你的。”


某之闻言偏头浅笑;“如何补还?某之早过了牙牙学语,也习惯了孑然一身,当这些成了本性时王爷却又让某之试着学会依赖,不是某之赌气,只是太过荒唐。”


“爹宠你,爹宠你成纨绔,爹宠你掀开了天都无妨,你说你是人,是人皆需爱,你怨忿爹爹可以,但不能拿大好光阴置气。”顾峤安生怕某之不信他的心意,焦急的无可复加。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2-08 20:19:00 +0800 CST  
十点放二更
某之终于愿意跟渣爹剖析内心了
虽然还是不太甜,虽然还是有着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但袖子结合某之的性子只能写到这个地步了
就把某之逐渐放下芥蒂,肯告诉渣渣内心深处的想法当作糖吧
某之已经作出退让了,剩下的就看渣爹用实际行动慢慢打动了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2-08 20:19:00 +0800 CST  
某之踌躇了片刻,慢慢地开口,“我的确需要,但也要不起,某之不跟王爷置气,更明白王爷的心意,可王爷想过某之如何做得纨绔?可曾想过因某之而受牵连的尸骨?如今时局动荡,杀机暗藏,王爷可曾明白某之心意?”


一连串的质问令顾峤安哑口无言,在一声声掷地有声的问责中他才悟出几分,他一直站在自己的角度要去补偿儿子,恨不得补偿成纨绔,可却从未想过某之肩上不堪的重担,未曾想过究竟如何才是真的爱护儿子。


他暴虐的苛责只是让某之封闭了内心的根源,而那十年间的养精蓄锐只为了报仇雪恨才是这孩子愁眉不展的症结所在。


顾蔺淮插不上言,却也听懂了某之的意思,是要断了一切干扰,一心以大局为重,可某之的大局是爹爹的亲兄弟,终究是两难。


“你此行便是去……去……”顾峤安听得明白,某之这一去是做了万全准备。


某之听着顾峤安的吞吐犹如尖刺,若是连提及都这般优柔,那之前所有的信誓旦旦不过是空谈,冷下脸:“是为了你的兄长,某之会一点点将他的势力分崩离析,甚至会置他于死地,所以请王爷慎重思虑了先前所有话语,某之早为反贼,心若虎狼倒也无妨,王爷可要守住气节。”


顾峤安觉得自己也是痴了,竟觉得某之带着赌气和嘲讽的语气比轻淡的更加动听,敏感的孩子又会错了意,顾峤安再不敢犹豫:“缘债各有头主,即便是我兄长,但弑父杀君、手足相残也**不如,更何况又陷害了我儿,只这一点,爹爹就容他不得。”


这句话讨来了某之多看了顾峤安几眼,又低声道:“王爷的兄长不日会哗变,怕是王爷的父皇大限将至了。”


顾峤安近了某之带着笑意的面容,说不出一言。


“这回算某之虎狼之心了?”他含笑反问,冷冷看进顾峤安的眼睛里,“若是某之告诉王爷,某之只打算看个热闹,不打算阻止,王爷是否想手刃了某之?”


行为越发无状,邪凛的像是含了毒。


“爹爹阻拦不了你。”顾峤安怅然,“人各有命,以兄长的阴鸷一次不成会再有下次,父皇终究在劫难逃。”


到底是父亲,心中难过无法掩饰,但也明了冥冥定数,也只能任由时命。


某之的神色有些复杂,狂妄的笑意退却,他很想揣摩出这些话的虚假,但以失败告终,顾峤安好像真的与往日不同。


若是往日的顾峤安,根本容不得某之说完这些,怕就早已把人打得皮开肉绽扔到一旁去了。


顾蔺淮看着一方步步紧逼的试探,爹爹悲凉无措的怅然,怕气氛又凝重,开了口:“然儿,哥明白这些年来都是你一人独自承受着十分,现在哥替你接过四分,爹爹亦如此,余下两分随了你如何?”


“我为什么信你们的?”某之清越的反问,信誓旦旦的话的确动听,可是要让他如何信了不会再节外生枝。


“你出个主意,我和爹爹都依着你。”


顾蔺淮对这个弟弟的所有都只想妥协,先让弟弟有了安全感,剩下的都不重要,随他高兴就好。


“好,那某之就同王爷和世子约法三章。”


像是早就策划好了这一切,某之促狭了双目,淡漠道:“第一条,某之实在信不过你们,便要了阁内精健兵卒看守了你们,王爷和世子可依?”


“依得,依得。”二人双双点头,某之会提条件了,自然全依得。


“第二条,不可擅自做主,揣测某之。”


依旧是双双点头,顾蔺淮却在心中悱恻,谁有这能耐能揣测得了你啊。


“第三条嘛……”某之用指尖摩挲着下巴,略一思索,“不可再用了小恩小惠来烦扰了某之。”说完状若不经意的瞟了眼粥碗。


顾峤安和顾蔺淮还是点头,以为这三条到此结束。


“第四条……”


“不是说好了约法三章的吗?”顾蔺淮打断了某之的话。


某之斜了他一眼,幽幽开口:“世子真是好学问,三不过虚词罢了。”复又自顾自言:“第四条,这期间若是阁主前来找寻某之,王爷和世子都要为某之周全了,以示心意。”


这条是带了私心的自保,毕竟不敬时人是愚人。


“第五条,随时想到随时说。”


语毕在顾峤安和顾蔺淮一味奉承的功夫便出了袖剑,在二人手指上划破了一道伤口。


“这剑上淬了毒,倒是无痛,亦不会有王爷和世子早前赏赐给某之的毒的伤害,某之不过想以此制衡,月余来领解药即可。”


这一切就在弹指一挥间结束,只剩下顾峤安和顾蔺淮二人呆愣着看着某之目光中闪过的狡黠。


像一只活生生的狐狸。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2-08 22:13:00 +0800 CST  
袖子出来伪更一发
得到几条私信研究剧情和人设的(手动开心脸)
一方面是说希望某之可以原谅渣爹渣哥的
另一方面是人设
所以袖子问问各位看官们的想法,是否让某之这么快原谅了还是继续反虐。
还有就是某之的人设,袖子文笔不是太到位,可能没很好的表达出某之随机应变的多面性。
若是各位看官觉得人设有些崩,袖子再找补找补。
欢迎给摇摆不定的袖子提意见哈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2-09 16:30:00 +0800 CST  
第十七章
某之终究是不辞而别。


夜里的记忆只停留在某之拿了袖剑要起制衡,就是在某之行云流水般举动中一愣,后颈处便被某之沁凉的指尖带过,那位置偏近了瘄门,用的是江湖上的手段。


这一下就让两个人双双昏厥了过去,一醒来浑身酸痛,已是巳时。


塌边干干净净不余一丝痕迹,顾峤安冲出门去,天际一片大亮,与以往没有一丝不同。


他不知该做些什么,疲累的依靠在门梁上,苍老的身子顺势颓然的滑落。


昨夜里的一切像是一场大梦,那孩子到底不容他插手,到底还是把彼此的界线划得干净。


“爹爹”顾蔺淮从屋内奔出,拿了在桌子上发现的字条。


那是某之的字迹,银钩铁划,寥寥数字“借王爷扳指一用”再无其他。

亦如他一贯的谋断果决,不曾拖泥带水。


顾峤安生了睹物思人的心思,指腹摩挲着那只字片语,珍之又珍,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只余下一圈白痕。


他不知道某之的心思,他揣测不了,就像他同样揣测不了这孩子哪种情状是真,疏离着他可是真?昨夜那般狡黠可是真?他看不透,更不清楚在某之心中他究竟是如何存在,或是某之今后如何同他相处,他都不清楚,只能悬着心胆悉数全收。


字条已被大力的捻捏起了皱,顾峤安双目茫然眺望着远处连亘着的重峦叠嶂,似乎要震碎着这些屏障落到他不知去了何处的孩子身上,心下纠成了一团。


而此时沥江游口络纬正苦着脸撑了幡旗,身上斜跨着粗布麻包,里面装着文人四宝,一路连走带颠的跟着前头步若飞升的人,惹得幡子上的铃铛响个不停。


那在络纬身前的人正是某之,着了件硕大的灰布长褂,领口簇着新白,墨发随意挽了发鬏,缀了上好的木簪子,脚上是葛草做的鞋子,俨然一派道家走方术士的打扮,此刻正背了手奔逸绝尘。


再看那幡子上赫然两行某之亲手提的遒劲有力的大字“一阴一阳之谓道,乐天知命故不忧。”


当真是端了个仙风道骨,拿住人的噱头。


络纬步履踉跄,眼瞅着招摇过市走了两个时辰,寸步未歇不说,他眼前的主子一点也不见停下来的意思,看这阵势,能徒步走到日落西山。


听着身后铃铛声停了,某之略一回头,看了络纬撑着杆子大口喘息,看样子是不愿再走。


“爷,您容小的歇会成吧,小的不比您得道成仙了不知道累,再这么走下去小的这肉体凡胎实在扛不住。”络纬揉着腰连哈带喘的跟某之撒娇。


某之打量了眼天色,幽幽道:“也好,也是时候开张了。”命了络纬立了幡子,他面上带着明月清风的气色,稳坐在嫩绿的垂柳之下,眉眼带了几分春意,颇有气定神闲笑看红尘翻滚的世外之人风骨。


络纬看着某之玄远翛然的身姿,不由得心中赞叹,自家将军果真是绝色,浑身的手段,跟着他日后倒不怕饿死了。


然而这想法却没维持多久。


某之的清绝与市井中如鹤立鸡群,来往的过路之人亦被震慑,不一会摊子前便熙熙攘攘围满了人,有的是诚心求掛,有的却是被这方外高人的容貌吸引,纯粹凑个热闹。


某之清浅含笑,微阖双目,似乎置身事外。


络纬真不知道自家将军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上门送钱都不理,就算是想要故弄玄虚,也不能饿了肚子吧,眼看着日上三竿了都。


“娘亲,那神仙哥哥是个雕像。”


奶声奶气的小姑娘童言无忌,嘴里嘟囔着上前戳了某之的脸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某之眉心微微一凝,双目不曾张开,薄唇轻启:“先天阴损,后天孱弱,故遭邪佞。”


只这两句再没了言语。


那小孩子的母亲面色一惊,凑上了前去,络纬也诧异的看着自家将军,他知道自家将军深谙奇门遁甲,周易,素经这些玄学道术,但再如何深谙也不至于看都不看来人一眼,看相算卦,他家将军可到真是省事,直接省略了这个过程,凭借着络纬对某之的了解,心中觉得这一定是自家将军的雕虫小技,对付这些市井百姓,他家将军胡言乱语几句业已足够了。


这一定是典型的光天化日之下满口胡诌。


某之腰板挺得如青竹般笔直,微眯了双目道:“城西青蒲山东有座荒废已久的尼姑庵,庵前有株千年神木,折下一枝便可消灾。”


道破了这一天机后也不再做停留,唤了络纬收了幡子,收下那女子甩下的几枚铜钱,便长褂带风的穿过了熙熙攘攘的人海,在众人侧目中淡然赴了茶棚。


络纬见人群渐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爷,您实在是高,用了调虎离山之际支走那女的,收了钱,等她觉察到您是胡诌八扯的时候,咱们早就换了地方,找也找不到咱。”


某之白了他一眼,让他收了声,指尖捻着铜板定到了桌子上,唤来了开茶棚的老丈上了两盏茶。


老丈收了铜板,又多看了几眼某之,连声惊叹道公子定是那方外高人下了凡尘,某之也只是温润的笑,道了句“有劳了。”看着老丈又退回了帘子里才伸手把一盏茶推到了络纬面前,“一路上都哀嚎着口干舌燥,倒像是跟着我委屈了你。”


络纬呵呵笑着,自家将军就是面冷心热,笑眯眯道:“不委屈,不委屈,爷您是天上的神仙,跟着神仙要是还委屈,那真是没有容身之所了。”


某之听他胡说八道,笑恼着摇头,十指捻了简陋的青胎杯子,只微微一瞥,便将杯子推在了一边。


络纬看着某之十指白得剔透,似冰雪雕琢,衬得掌中的杯子也宛然一片春色,本垂涎着想调侃几句,又见将军推了盏,乐得个眉飞色舞,“既然爷不喝,那小的就不客气。”又是一口入了肚。


茶并不是好茶,某之舌头娇贵,一眼就能看出茶的品相,又看了络纬并不讲究的端起来一口见了底,再度蹙了眉。


“爷,咱走吧。”喝饱了的络纬心满意足就要上路,却见了某之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


“爷,再不走万一那女的过来了可怎么办?”


“不急。”某之面色和煦,一派胸有成竹。


“爷,您刚才胡诌八扯的把人骗了,再不离开是要讨了打吗?您就是武艺再高强也得当躲则躲啊。”


络纬急得火上房,自家将军高深莫测是不假,但他络纬什么都不知道心里一点底也没有,想起了阁主早前的交代,说是此行下山若是某之有什么闪失,就拿他是问。


某之一记眼刀制止了上蹿下跳的络纬,复又偏了头,沉静的赏着茶棚外池边垂柳。

络纬看着自家将军,宛若翻掌乾坤,皆是胜券在握,也乖乖的坐了下来。


他当然不会知道某之早已遣人在青莆山东的尼姑庵旁夤夜埋了石碑,如今那恰到好处的女子正好为之所用,构成局中最后一棋子,就静待那女子到了千年老树前,石破天惊,碑文出土,再配上沥江潮涨,双碑出世,流言四起之时,此计方成。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2-09 21:36:00 +0800 CST  
络纬觉得被自家将军坑了。


白日里还在茶棚好好的喝着茶,到了夜里竟成了被四路官兵追捕的人犯,荒野茫茫只能到荒山破庙里藏身,更可气的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悠然自得的躺在了地上,丝毫不曾有片刻紧迫。


络纬不知道某之的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午后的场景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早前茶棚喝了茶后,络纬便看着某之雷打不动的望着江面,天朗气清,到处一派和煦,某之久久凝神,害得络纬以为自家将军到底是文武双全,可能是感时伤怀要做诗了。


又过了许久,东边天空上黑云密布,远远传来闷雷横鸣,江面如同咆哮的野兽,弥漫起白雾,和着雷声振聋发聩。


络纬焦急的看着过路之人皆乱作一团、四处逃窜,大喊着什么河神发怒,灾祸临头,更有甚者连鞋子跑掉了都不曾停下来。


唯有他家将军,像根定海神针一样,稳稳的坐着,络纬发誓他绝没看错,看着周遭乱作一团,某之戏谑一笑,饶有深意。


接下来的事就更让络纬诧异,他家将军不知道又抽什么疯,竟要近了那骇人的江面去,当时的场景是所有人恨不得插翅逃窜,某之却从容不迫的与人群逆行,临近危险深处。


之后络纬就看了某之拿了浮尘,左圈圈,右点点的,闭着眼睛煞有介事的掐着手指,口中还念念有词,最后猛地一个睁眼,手中浮尘定定的指向江心偏左道:“就是这里!”


络纬很想自戳双目,他认识某之这么久,何曾见过他这般疯疯癫癫、招摇撞骗的模样,就是早前在王府苛责的遍体鳞伤,也硬着骨头,目光凌厉,如今除了一身风华不减,这举手投足跟江湖骗子没什么两样。


接下来某之的举动更是一反常态,惊得络纬下巴差点掉到地上,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傲雪凌霜的将军诚惶诚恐的退后了几步,又恭顺的跪了下来,还是那种五体投地,极度虔诚的跪姿。


逃窜的众人也寻了安全的地境,远远地看着风浪中的某之,七嘴八舌言开一片。


满座皆惊的是在惊涛骇浪声中飞花四溅,某之用了内力,在漩涡深处跪得纹丝不动,早前他浮尘指过的地方丝毫不差的浮出一庞然大物,重重拍在江边。


某之对着出水之物叩首,口中念念道:“天降神异,天降神异。”


当真是稽颡膜拜。


络纬很不满,因为某之拜,他也得跟着拜,自家将军内力倒是深厚,可他这三脚猫的功夫在漩涡中一摇三晃的,好悬没溺死。


飞流渐隐,某之直起了身,心中计量好时辰,浮尘再一指,唤了一声“定”,须臾风起云涌的江面又恢复了静谧,这时岸边呆若木鸡的人才战战兢兢的凑上前来,看清了那庞然大物是一块汉白玉碑,上面写满了鬼画符。


络纬从某之身后凑过头来,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看不懂,但这字体绝对是自家将军的没跑,这才明白某之是在故弄玄虚给这些人看。


平头布衣被糊弄的一愣一愣的,又见某之能翻云覆雨又一身超世绝伦,竟窸窸窣窣拜了某之,口口声声说是神仙下了凡。


众口纷杂道:“敢问神仙,这碑上写的是啥啊,说给咱听听。”


之后络纬就看见自家向来冷着脸的将军装模作样的端详着碑文,又是大惊,又是蹙眉,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的,买足了关子之后才缓缓开口;“六阳爻乾,此意为天,九二爻辞,见龙在田,又柳宿落东宫,此乃天意不可违。”

“那这是啥意思啊?”


没人听得懂某之的言语,杂七杂八的问个纷乱。


某之屏气凝神,慎重的看了看周遭,将人拢成一圈,神神秘秘道:“通俗了就是当今太子乃是上天定下的真龙天子。”


一席话就能死命,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某之侧身离去,络纬听了自家将军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直叹不好,又见将军身姿清灵甩掉了跟上来的人,本以为这场闹剧就此收尾,谁料某之竟奔着青蒲山的方向而去。


到了申时便又传出,青蒲山东尼姑庵旁土裂碑出,与沥江出水的一模一样,一妇人听闻一仙骨道士的话上山折枝偶遇神迹,顿时满城风风雨雨,传十传百道了当今太子乃是真龙天子。


酉时官兵便鱼贯而出,询问了人画了某之的像,张贴布告,要拘捕这个妖言惑众,企图谋逆的道士。


而这时的某之偏带着络纬到了这尼姑庵里来,听闻倾巢而出的各路官兵都要抓了他处之极刑,某之宛若置身事外,安逸的一呆便到了现在。


“爷啊,您可真是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啊。”络纬看着某之神清气爽的卧在草榻上,便知道了他自有对策,却依旧有诸多不解。


某之面色清朗:“有疑窦莫要淤在心中,开口便是。”


“爷”络纬赶紧谄媚的凑上前来,“小的是明白了这双碑出世是爷设的局,沥江的碑是爷您懂得天文历法精算出来的,但这尼姑庵的碑是如何破土而出的小的就想不明白了。”


某之轻轻笑笑:“你去庵外挪过石碑看看便知。”


“爷,您又拿小的寻开心,那石碑有数石之重,小的可挪不动。”


某之叹口气,翻身而起,双手拂落长褂上的灰尘,几步到了庵外,掌心覆上了石碑,轻轻一推便把石碑推出尺远。


络纬目瞪口呆,他家将军清清瘦瘦的竟有如此神力,真的是又惊又惧。


“你且自己看了这是什么。”某之看着络纬目瞪口呆的样子觉得好笑,语气也柔和得清润一片。


络纬只见坑中是一片竹笋,又想起今日的落雨,竟是遇水勃发的青笋顶出了石碑。


“爷,小的这就把笋子处理掉。”


“不,就是要留着。”某之拦住了意欲动手的络纬,出口的话再度让人无法理解。


“爷,您不是想把这做成天意吗,那这笋子留下就是破绽。”


某之闻言轻笑;“我是要做成百姓眼中的天意,太子眼中的破绽。”


十年前他便了解太子城府深沉,双碑出世本就是他把自己送到太子身边的由头,太子疑心深重,若是自己真做得天衣无缝,定会因聪颖太过而遭到太子疑心,但若是破绽百出,便会因雕虫小技遭到太子嫌弃,这两种皆不可取,只有藏一半,露一半才是上策。


络纬听不明白,知道问了也不会说,又疑惑了另一处,“爷,那咱们现在盘踞在阴森的破庵里又是为何?”


“等人。”


某之简短二字,披散开的青丝伴着风如波浪,他太过了然了太子,算定了双碑出世这件事定会让太子按耐不住,但为了掩人耳目,定会连夜奔赴事发之处一探究竟,这小路是必经之地。


这桩桩件件都让络纬觉得某之心意深不可测,顿时寒意笼罩了全身,委委屈屈道:“爷,您今天算计这个,明天筹划那个的,小的就是哪天被您卖了也不一定知道。”


某之探了一眼络纬甚是委屈的模样,深邃一笑;“你若再聒噪下去,真是要当心了。”


“爷,您又拿小的寻开心,小的现在已经被您害死了,这些要是传到阁主耳朵里去,小的怕是要屁股开花。”


这一句话让方才还带笑的某之沉了脸,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早前让你带的上好的伤药可还在?”


络纬眨巴一下眼睛,拍拍胸脯,“都在怀中。”又见某之沉了面,关切道:“爷,小的一直不明白带着些何用。”

某之昂首向天,凄然弯了弯唇角,“怕是明日,我便会先了你讨个伤痕。”







楼主 林白袖骨  发布于 2018-02-10 20:46:00 +0800 CST  

楼主:林白袖骨

字数:131146

发表时间:2018-01-08 06:5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3-24 17:18:1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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