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安之走了。
这个念头让顾韬一瞬间慌乱起来。
甚至，在下一秒反应过来应声的都并不是他，而是站在一旁倏然蹙紧了眉的谨之：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派人去找啊。
半开的窗子外有风灌进来，一阵寒意细密地从毛孔渗入身体，顺着神经爬到全身。

楚亭进门的时候，房间里气压已经低得几乎让人没有办法呼吸。
谨之上前一步，简单说明了眼下的情况。
楚亭当机立断地转身带人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却不忘回头嘱咐了一句，“谨之，你陪你爸先回家去等我消息，放心吧。”

话虽如此，等到楚亭踏进顾家宅子里的时候，已经快要是黎明时分。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谨之一人。
楚亭两步走上前去，掩饰不住语意之中的焦急，“谨之？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儿？”
谨之似乎已经极为疲倦，见楚亭到来却是强行打起三分精神来，“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楚亭摇摇头，又点点头，“昨天有人看到小少爷独自驾车，现在正往那个方向追踪。”
谨之略略安心下来，“昨晚和爸回来之后，他实在是不放心，就自己出去了，本来我也想一起去的，可是……”
楚亭这才注意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谨之，脸色竟是异常的苍白。
顾不得其他，赶忙伸手探过去，不出所料地，触手的温度已是滚烫。
楚亭蹙眉，只几秒钟便当机立断，“你先回房休息，我去找医生过来，简直是胡闹，你不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吗？”
谨之笑笑，语调依旧温润，却不难听出其中夹杂着的几分凄楚，“是啊……你不知道，我有多恨……”
话未说完，人已栽倒在楚亭怀里。

刚刚安置好谨之，还没来得及叫医生，手机便响了起来。
楚亭赶紧闪身到门外，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人治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话，却让楚亭一瞬间就变了脸色。
迅速地挂断电话就要往外走，却没忘了再次拿起手机给相熟的医生打了电话。

楚亭赶到顾韬所在的地方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停在一边的白色卡宴。
他走上前去，低声叫，“顾总。”
顾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回过头对楚亭笑笑，“当年，安之的妈妈也是这样离开我的……”
楚亭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扶他，然后，他想了想，用让人很安心的声音道，“您放心，我会把小少爷找回来的。”
顾韬却是摇了摇头，明明还带着笑容，却只让人觉得凄然，“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楚亭扶着他往自己车子那边走去，“我叫阿辉先送您回去，我这边马上带人去找，小少爷走了没多久，一定能找到的。”
顾韬没再坚持，很快跟着上了车。
看着那辆车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楚亭才忍不住用手按了按有些发疼的太阳穴，他拿出手机，第一个电话却是打给刚刚找的医生，“谨之少爷的情况怎样了？”
得到“只是一直没好好休息太累了加上思虑过度”的结论之后，楚亭又简单交待了几句要他好好照顾谨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他坐到另一辆车里，又打了几个电话联系了几个人，有了大致的方向之后立刻开车赶过去。
他始终相信安之并没有走远，他得赶快去把他带回家。
然而，他找了整整一夜又一天，却依旧没有找到他。

楚亭甚至已经做好了不眠不休地找下去的准备，却在第二天晚上接到顾韬的电话，沉稳有力的六个字，“别找了，回来吧。”
还想争辩，顾韬却早已挂断了电话。
楚亭犹豫了一下，回忆一下顾韬方才的语气，猜想事情有了转机或者是另有内情，很快调头开回了顾家的别墅。

院子里站了一群下人，走进宅子里却是越来越静。
楚亭一路走到楼上，书房里，安之略低着头直直地跪着，神色间却没有丝毫忐忑，反而是一片淡然。
顾韬坐在宽大的书桌后，脸上已经看不出喜怒。
楚亭上前一步，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气氛奇怪地僵持着。
直到一阵很轻很慢的脚步声响起，渐近。
是尚在病中脸上明显难看得过分的谨之。
他没和楚亭打招呼，甚至也没叫顾韬一声，只是径直走到安之面前，伸手轻抚过他脸上那一片红痕，心疼地低语，“对不起，安之。”
安之毫不避讳地对上他的眼睛，笑了开来。
那笑容里带着顾谨之熟悉的，顾安之只会在他面前流露出的，纯真的孩子样。
然后，他听到安之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浅道，“谨之，你曾经是我最信任的，或者说唯一信任的人，可是从今往后……”他笑得更加开怀，声音也更加温和，“我不会再信你。”


第十三章·完

第十四章


安之在书房跪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天刚亮就听见沉稳的脚步声在向自己慢慢靠近。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安之放低了声音，极其担忧也极其难受，“谨之他……怎么样了？”
顾韬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好半天，忽地叹了口气，“真的这么担心他的话，昨天又何必说那样的话呢？”
一句话就压得安之重新低下了头，好半天才讷讷地吐出一句对不起。
顾韬走到他身前，声音里竟然能听出几分温和，“谨之没事，医生只嘱咐好好休息几天。”
安之明显是松了口气，人也有些放松下来。

好半天，顾韬看看他，才又开口，“那么，除了谨之的事，你就没有其他要说了的吗？”
安之看着眼前的地面，不说话。
顾韬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迫他对上自己的视线，“为什么要走？如果不是谨之以旧病复发希望你能回来的理由联系你，现在你恐怕早就走得无影无踪了吧？没想到你倒是学得一手好功夫，连楚亭亲自带人都找不到你！”
安之目光一闪，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却到底只说出了一句，“对不起，您罚我吧。”
顾韬蹙起眉，声音却是缓和下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之侧过头不看他，肩膀却有轻轻的颤抖，“爸别问了。”
记忆里安之很少会有这样脆弱的样子，顾韬觉得有点揪心，想了想，双手扶了安之起来，见他因为跪了太久而站立不稳的样子更是直接把他搂到了自己怀里，“你照实说，这次爸就不罚你了，好不好？”

很多年，他们之间不曾有过这么亲密的动作。
安之甚至觉得有些恍惚，好半天才定下神来，再一开口声音却是抖得厉害，“我不想……危害到谨之……”他第一次放任自己紧紧地抱住顾韬不松手甚至是往他怀里靠得更近，“他们都说我有心取代谨之，都担忧我们终究会兄弟阋墙，都害怕我终究会不择手段地去伤害谨之……可是……爸，我真的没有……”
一开始，顾韬很愤怒，到底是谁传出的那些话，还是说顾氏里很多人都这么想。听到后来却只觉得心疼，安之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似的……
顾韬突然想，在自己怀里的这个孩子，到底还只有十五岁啊，他从小就比其他孩子背负的要多得太多，以至于成熟得太快，让所有人甚至包括自己都时常忘记，他离成年还有整整三年的时间，他也只是个孩子，放到寻常人家正该是无忧无虑肆意幸福的孩子……

感觉到顾韬的大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头顶，安之的身子都僵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继续道，“我不会伤害谨之的……不会做任何会危害到他的事，哪怕只是有一点点的可能都不会……”话还没说完忽地就是狠狠的一巴掌拍到他身后，伴随着顾韬听不出来语气的声音，“所以你索性干脆一走了之？！”
安之原本就颤抖不已的声音终于带上了几分哽咽，“我害怕……我没有一丝一毫想要伤害谨之的意思，但是万一有有心人……”
果然，到底还是个孩子。顾韬心里只有这种想法。
他很快就理解了安之的想法，他已经有了超越自己年龄的成熟，但是说到底，却还只是个孩子，“先不说会不会有你臆想中的这种‘有心人’，就算真的会有，你觉得他会怎么行动，怎么样绕过众人并且通过一门心思对谨之好的你对付他？再说，爸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
顾韬放开安之，见他两只眼睛都红红的却是忍着没哭的样子更是心疼得不行，“所以以后不要再有这种任性的举动，安之，你得学着相信我们。”他并没有再过多地解释自己的想法，也并不打算提及自己对他和谨之之后的安排，以后的日子还长，慢慢来未尝不可。
安之没有再回答，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虽然顾韬当真没有再罚他，可到底已经跪了一夜，加之先前在外面也没得休息，安之还是有些撑不住了。
顾韬是亲自把他抱回房间里的，叫厨房送了吃的过来亲眼看他吃完，又想着要不要叫医生来好好检查一下。
安之靠坐在床边忍不住笑了起来，“您别忙了，我没事。时间不早您去工作吧。”
顾韬想了想，“嗯，那你睡会儿，晚上爸再来看你。”
安之点头的样子很乖巧。
顾韬转身出门的时候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而他身后，安之靠在床头，也微微笑了起来。


第十四章·完

第十五章

安之觉得自己并没有睡多久，醒来时却已经是下午了。
他放下刚刚拿起来看时间的手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远处的书桌后坐着一个人。
谨之！
安之一下子就从床上翻了下来，几步就走到书桌前，语气焦急，“你怎么来了？医生不是说要你好好休息的吗？在这儿坐多久了？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听他连珠炮似的问了一通，谨之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慢条斯理地一个一个回答，“想看看你就过来了，医生说要休息但又没说非得要‘卧床休息’，来了不久，也就半个小时左右，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安之怔怔地看着他，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谨之却是率先站起身来上前一步，低声道，“对不起安之，我……”
安之目光一闪，很快阻止了他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话，“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谨之，我昨天不该说那些话的……那也……你知道……那也并不是我的本意……”
谨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明白。”
安之抬起头向他笑道，“那就算咱们打平，谁都不许再说对不起了。”
谨之笑着点了点头。

顾韬从公司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上楼到了安之的房间。
走到门口，从半开着的房门口就可以看到安之和谨之一并坐在床上正在谈笑着的模样，顾韬犹豫了一下，没有踏进门去。
他忽地觉得异常欣慰，不管怎样，这兄弟俩的感情始终这么好，这样一来，以后的安排应该也都会顺畅很多。

谨之还病着需要安心休养，自然是不能再到公司的了。
意外的事，顾韬也没有急着再安排安之回公司，只让他在家里休息顺便多陪陪谨之，安之提过两次自己不需要休息想回公司帮忙却都被拒绝了之后就也不再说，只每天安安心心地呆在家里，每天自己看看书或者和谨之聊聊天，日子倒是过得难得清闲。
一切似乎都很好，只除了一点。
看着明明是上班时间却堂而皇之地在自家出现的楚亭，安之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推了推旁边的谨之，“喏，楚亭哥又来找你了。”
楚亭轻轻点了点头和他致意一下，然后目不斜视地走到谨之身旁，照例是先问了一番他恢复得如何有没有再觉得不舒服，然后只称有话要和他说。

见安之相当识趣地从自己房间退出去，谨之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几分不悦，“楚亭哥，如果不是谨之太过敏感多心了的话……我为什么觉得你最近一直在针对安之呢？”
楚亭自己寻了地方坐了，一脸安之若素的表情，眼神却是异常认真，“我总觉得，安之少爷这次回来之后，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谨之点点头，“是啊，那孩子比之前似乎柔软了不少，但是，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楚亭微微蹙起眉，“可是……我担心……”
谨之看看他，忽地笑了起来，“好了，楚亭哥，我知道你对我是关心则乱，但是对于安之，真的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啊。那天他说的都是气话，我们兄弟那么多年，还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就翻脸，再说，楚亭哥你别忘了，我这条命可都是安之给的。”
楚亭盯着他看了好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却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顾氏……你从来没想过……哪怕只是努力争取一下吗？”
谨之有些惊讶地看向他，“我……”
楚亭却在此刻站起身来，“顾总最近一直在安排公司里的相关事务，说要腾出些时间带你和安之四处玩玩。”说完这话，他举步离开了谨之的房间，没有回头。

果然，就在一周之后，顾韬从公司回到家里，对谨之和安之说，自己要放半个月假，打算带他们一起出国转转。
作为助理和半个保镖，楚亭随着这父子三人同行，除他之外，并没有其他人。
楚亭一手安排好了全部的行程，以休闲为主，轻松愉快。
顾韬似乎很享受这份难得的清闲，更享受两个儿子都在身边的感觉，谨之一贯的清雅淡然中也带出了几分透彻的愉悦，只有安之，一开始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直到行程过半才渐渐放开了些。
旅行的最后一天，谨之和安之坐在某个几乎没有游人的海岛的栈桥上，手边有几个空掉的啤酒瓶。
谨之有些不胜酒力，喝着喝着就虚虚地靠到了安之身上。
安之无奈地笑笑，伸手揽住他的肩膀。
下一瞬却是见到另一个人影走近，安之抬起头，笑着叫了声爸。
顾韬屈起手指在他头上轻轻地敲了一下，和他一起扶起了谨之，向小屋的方向走去。
在一旁不远处摆弄着手机相机的楚亭恰巧拍到了这一幕，星空温柔的光芒下，父子三人并肩而行，眸子里也仿佛映上了星光，带着清晰而清澈的暖意，显得那么美好……

第十五章·完


《私生子》上卷·完

第十六章

两年后。
顾氏长子顾谨之年满二十，顾韬在顾氏旗下最为豪华高端的酒店为他筹备了生日晚宴。
从自家楼上下来，看见客厅里并肩而坐的两个儿子，顾韬忍不住微笑起来。
这两年里，顾氏和顾家虽然没有太多的变化，但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谨之的身体越来越好了，虽然离一般意义上的“健康”还有一段距离，但好歹也算是脱离了“病弱”的范畴；
安之自两年前那次“出走”之后，虽然还不至于“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但和顾韬的关系改善了不少，这两年又一直在顾氏，能力愈发出众，也越来越让人放心。

恰好楚亭从门外走进来，“顾总，酒店那边准备得差不多了，咱们现在过去？”
顾韬点头，叫上谨之和安之一起上了车。
路上闲聊了些有的没的，进了酒店大厅就见不少人已经到了。
这次的生日晚宴并非家宴而是邀请了商场上不少朋友，作为主角，顾氏众人自然都少不了一番应酬，而作为主角中的主角，谨之也自然成了人群中最焦点的人物。
酒过三巡，安之礼貌地从和几个人的寒暄中抽身，不着痕迹地走到谨之旁边，谈笑风生中替他挡掉了不少酒。
就这么喝到最后，安之反而比谨之醉得厉害多了。

依旧是楚亭开车把几个人送回家，顾韬亲自到安之房间照顾。
楚亭则是送了谨之回房，还是有些担心他的身体情况，顺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就想给医生打电话请他过来一趟，还没找到医生的号码手机就被谨之拿了过去，“我没事，都这么晚了，别麻烦人家。”
楚亭上下打量了他好半天，似乎在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没事”。
谨之忍不住笑起来，“真的没事，再说后来也没喝多少，都是安之喝的。”等了片刻，见楚亭不说话，又往他站的方向靠近了半步，“还没到12点呢。”
楚亭明白他的意思，还没到12点，就还是他的生日。看着他也的确不像是有什么不妥的样子也就妥协了，“好吧。”
谨之笑着把手机还给他，“每年都是一早就准备好礼物，今年怎么没有？”
楚亭径自对上他的目光，神色渐渐郑重却又无比温柔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中多出了个细长的盒子。
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谨之迟疑了片刻才接了过来。
略显苍白的修长的手指轻轻打开印着精致暗花的盒盖，里面是一条细长的白金链子，本该是吊坠的地方却是挂着一枚戒指。

在谨之还在愣神的时候，楚亭已经伸手去过了那链子，极其温柔地为他带上，然后，在谨之微微抬起头看他的时候，一个吻映在了他的唇上。
那个瞬间，楚亭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转念又觉得说什么都没那么重要，他收紧手臂把眼前的人搂进怀里，然后继续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们并不担心有人会来打扰，因为身体的缘故，谨之需要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因此他的卧室被安排在别墅最高的楼层，平素里也少有人上来。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
而这个“例外”偏巧，就在此时发生。
就在两个人拥吻的时候，房门一下子被推开了。
一前一后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先是安之带着八分醉意的，“还是去看看放心一点您不用跟着我啦”，后是顾韬的，“都说了谨之没事，倒是你醉成这样乱跑什……”
他的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显然对眼前所见的情景相当震惊。
楚亭和谨之也都愣住了，反倒是安之无知无觉地跑到两个人身边，“诶，楚亭哥也在啊……你是来照顾谨之的吗？早，早知道你在我就不过来了。”

好半天，顾韬才沉声问了句“怎么回事”，没等他们回答却又道，“楚亭，你送安之回他房间然后先回去吧。”
楚亭终于反应过来，上前一步，低声恳求道，“您有什么事都……”
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跑到顾韬眼前的安之打断，“不要，楚亭哥留下照顾谨之……我，我不用照顾，自己回……回去就行……”
顾韬扫了楚亭一眼，“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了？”
就在楚亭左右为难的时候，谨之却是轻声说了句“你先和安之下楼去吧，好好照顾他，正好我和爸也还有话说”。
楚亭太了解谨之，知道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就代表已经有所决断，因此，虽然担心，却还是低声应了句“好。”
看着楚亭带着安之出了门，谨之才转过视线对上顾韬的，然后，他扬起唇角，轻声却坚定道，“我和楚亭，我们，彼此相爱。”


第十六章·完

第十七章

看着在自己面前缓缓跪下的谨之，顾韬的思维空白了足足有半分钟。
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的干涩而艰难，“你们……多久了？”
谨之半仰起头看他，并不避讳他的目光，“爸，其实有多久并不重要，但是……我想和他在一起，我们想在一起。”说完这一句，谨之径自站了起来，默不作声地取了藤杖，以极其恭敬的姿势递到顾韬手里，“是谨之让您失望了。”
顾韬沉默了很久才叹息一声，声音里有几分苦涩，“这些年我到底对你关心太少。”
谨之笑了笑，神色依旧很淡很静，“谨之从未觉得被亏待。”
顾韬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这件事……我不怪你，也不会怪楚亭。但是……我会把楚亭调开，你们也就这么分开吧。”
谨之后退一步，目光和语气都很坚定，“爸，我想和他在一起。”
顾韬忍不住蹙起眉，“胡闹，别说楚亭也是个男人，就算他……”
话说到这里突然停住，反倒是谨之又笑了起来，通透中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悲哀，“就算他是个女人又如何，生在顾家，我根本没有权利拥有所谓的爱情，是吗？”

许久许久，顾韬才轻叹一声，“不管怎么样，我会马上让楚亭离开顾氏。”
眼看着他就要转身出门，谨之两步追了上去，几乎是二十年来的第一次，他的语气不再那么温和淡然而是带上了几分尖锐，“如果是安之呢？”
顾韬并不回答，谨之却不肯妥协似的又上前半步，死死盯住他的眼睛，“如果，是安之呢？如果今天是安之说，他喜欢上了一个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您也会这样逼他们分开吗？”
顾韬沉默了三秒，忽地一巴掌挥了过去。
这一刻他心里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恐慌，就是这一瞬，谨之的眼神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可怕的，一贯温和无争的孩子眼中，竟然渐渐显露出几分凌厉。

谨之笑了起来。
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疼痛发热的面颊，他的神色里只有了然，笑容里亦不见悲哀，“我明白了。”
这样的谨之甚至让人害怕。
他像是通晓了一切亦接受了一切，却又随时准备着，带着淡然的笑容去毁灭一切。
顾韬觉得自己的手指在一点点地变得冰冷，他几乎是克制不住地伸手抓起刚刚被随手放到一边的藤杖，劈头盖脸地朝谨之抽过去。
谨之没有躲，他只是定定地站住，微阖上双眼，任由一下疾过一下的疼痛在自己身上肆虐。
似乎是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个瞬间，身上的痛感渐渐褪去，心口处却是一阵疼痛却又窒息的感觉弥漫而起。
谨之双手死死地按住心口，缓缓地单膝跪了下去。
他开口叫了声爸，颤抖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他突然很想说一句，不论如何，我是不会伤害安之的，但是他已经再吐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而这一切，顾韬并没有发觉。
他只是，像是要发泄又像是要掩饰自己心里的恐惧和慌乱一般地，依旧执着藤杖，一下一下落在谨之的肩背上。
听不到谨之的呻吟声，他忽地在想，这个儿子，从小看起来极为脆弱，好像只要一根手指都能一戳就倒似的，但是骨子里却是极为要强的，如果不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大概也是人中龙凤吧……
又其实，即便是现在这样，谁又能说他不是呢。

顾韬看着谨之无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心里一疼，这孩子，即使这两年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却依旧这么清瘦，清瘦得……让人心疼。
他忽地想到自己的发妻，即使他心里一直装着另外一个女人，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对自己的妻子，始终有一份责任，和亏欠。
他曾经答应过她，会好好照顾谨之。

顾韬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甚至是有些颓然地把藤杖扔到了地上，好半天才说出一句，“你先起来。”
然而这个时候，谨之已经听不到他的话了。
心口处的疼痛像是要沿着血管弥散到全身，周围的氧气似乎渐渐稀薄起来，呼吸越来越困难了，眼前大片大片的黑色中似乎有金色的光泽闪过。
谨之就这么保持着单膝跪地、双手死死按住自己心口的姿势，从侧面，直直地倒了下去。


第十七章·完

第十八章

谨之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并未在熟悉的房间里，周围景致陌生，却也不像是在医院里。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才发现左手上果然还在打着点滴。
屋里很静，静得只能听到墙上那个小小的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谨之勉强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肩背上的伤依旧在隐隐作痛，实际上却也没有多难熬，谨之看着点滴瓶中还剩下一大半的液体，恍惚地笑了笑。
这一次，又睡了几天呢？
现在，又是在哪里呢？
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四下翻找了一番，想找到自己的手机给楚亭打个电话或者至少发个短信，可惜找了半天，别说是手机，根本是连任何可以和人联络的工具都找不到。
这个时候他心里倒是渐渐冷静下来，看来，一切都至少要等到有人过来才能问清楚了。

谨之浅叹一声，重新看向点滴瓶。
因为怕他的身体承受不住的关系，点滴的速度调得极慢。
谨之亦早就习惯了，心里默默盘算着这一瓶大概还需要两个小时左右，还不知道有没有下一瓶药剂，不过就算是有，到时候总该有人进来换药吧。
到底也没有别的办法，能做的，就只有等。

许是因为先前已经睡了太久的关系，虽然整个人依旧倦倦的，却没有丝毫睡意。
谨之就这么坐了会儿，看看床头旁的小桌上居然有本书，于是顺手拿过来翻来起来。
虽然有些心不在焉，却到底是消磨时光的好办法。
厚厚的一本书翻过了小半本，房门被推开了，紧接着是渐近的脚步声，谨之抬起头，果不其然，是两个穿着干净的白色衣服看起来像是医生护士的人。
见他们手上并没有新的点滴瓶，他很自然地伸过手去，等着他们把针头拔掉。
而在那个陌生的女孩子走上来为他拔针的时候，他才看到刚刚似乎是跟在这两人身后走进来的，即使是低着头也能明显看出来是红着眼睛的安之。

谨之相当配合地让医生为他检查了一番，好容易送走了他们，才浅笑着对远远站着的安之招了招手，“站那么远干嘛，过来这边坐。”
安之低着头一步一步蹭到床前，好半天才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谨之用右手按了按有些发凉的左手，语气温和，“说什么傻话呢。”
安之伸手抓住他的手，相当自责的模样，“那天如果不是我喝多了非要到你房间去……爸也不会跟过来，如果他……就不会……”
谨之顺势拍了拍他的手，“这不能怪你，安之，毕竟谁都不会料到。再说，其实早晚都是要让爸知道的。”
安之抬起头定定地看了谨之足足有半分钟的时间，表情变得更加难过，盈满水汽的眼睛里似乎马上就会掉下泪来，“可是谨之……你知道吗，你足足昏了五天！医生们都说你自从手术之后还没有这么虚弱过！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么……”
谨之也是一怔，他不是没想过自己会多“睡”上一阵子，却没想到居然是这么长时间，怪不得身上的伤都疼得没那么厉害了呢……他伸手抚过安之额前墨色的发梢，放柔了声音，“别担心，我这不是没事了？”

好半天，安之的情绪才渐渐镇定下来，没等谨之发问，他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这里是爸新近购置的一处房产，地点很偏僻，离顾家大宅也很远。现在这边住着两个医生两个护士，还有几个下人，都是新请来的。除了爸和他手下的几个亲信之外，没有人知道这边的具体地址。”
谨之也并未觉得有多意外，他轻轻点了点头，又不觉有些疑惑，“那你……”
安之再一次低下了头，有些愧疚，“我是三天前迷迷糊糊地睡着的时候被爸带过来的，虽然走到后半段路的时候已经有意识地想要记住这路该怎么走，但是……我这几天也试着想要弄清楚这到底是哪里，可是周围没有半个邻居，连个活人都见不到，手机被没收了又没有网络……”
谨之只了然地笑笑，“爸下班时会过来？”
安之点点头，忽地扬声道，“你睡了这么久是不是饿了？我让下人准备了些吃的，等下就让他们端过来。”
说这话的同时，他迅速地把一个老式的直板手机塞到谨之手里，手指点了点短信的图标。
安之他站起身来走到房间门口，伸手轻轻碰上了一直虚掩着的门，然后回过头对谨之笑了笑，无声地说了句“快点”。


第十八章·完

第十九章

看着安之的动作，谨之很快心领神会，递给他一个带着感激的眼神之后就低下头飞快地在短信框内输入文字，刚刚按下“发送”，再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房门已经重新被推开了。没有敲门，不请自来，姿态十分强硬。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
谨之下意识地想要藏起手里拿个小小的旧式手机，却是早已来不及，他甚至都不知道顾韬是怎么一下子就到了自己身侧，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抓过了他手里的东西。

顾韬并不去看手机屏幕上的内容，只是将手机放在手中把玩着，脸上带着些玩味的笑容，“怎么回事？”
谨之愣了一下，不知道该要怎么解释，反倒是安之害怕他再多谨之发脾气似的赶忙跑过来，“是我拿过来的，爸别怪谨之，要怪就怪我吧。”
顾韬看了他一眼，“你先出去。”
谨之对安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硬拗，安之想了想，谨之还在病中，身体这么差，想来那人再生气也不会真的再对谨之动手的吧，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从谨之的房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