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叹气，“后羿师叔，好久不见！”真的好久，久到大家都以为你只是个传说时，你却竟然出现了！

“嗯，是好久，不过，到底多久呢？三万年？十万年？还是二十万年？……”后羿略微苦恼地回想着。

“那么，师叔，”胭脂好奇地问，“你是怎么想到要回来的呢？”不会是想起嫦娥了吧？

后羿摇头，“我没想回来！就是无聊走走！”

“走走？”也有可能，像后羿这种级别的，一步就能跨个宇宙什么的，走几步，回了来，非常有可能，然后……

胭脂按着后羿的思路猜测，“然后就遇到了阿回，顺便把她打了个包？再顺便带走了我？觉得阿回很好玩？我很好玩？或者，觉得装成道济很好玩？”

“不，”后羿饶有兴味地扫了眼胭脂的小腹，“我是对你肚子里的小家伙感兴趣。”

感兴趣？感兴趣就可以装成孩子他爹、诱拐孩子他娘？再顺手绑走孩子他姑？然后引得孩子他爹、他伯千里追踪、万里血飘？到最后，他不耐烦了，不乐意玩你追我赶的游戏了，是不是还要来个开膛破腹、强取豪夺？再顺便灭个世？而这所有的一切，就只为了他那闲得蛋疼、灵光一闪的“兴趣”？魂淡！她是不是还得为此铭感五内？毕竟他没有一见面就把她这个附属物随意废弃！？

胭脂内心抓着狂，但嘴上却不敢抱怨，因为对面是那个空虚得随时会随手毁灭世界的恐怖分子，这样的一个非正常人类是不可能跟你讲道理的！胭脂甚至不敢问他对她的安排，只敢提了个最小的要求。

胭脂说，“既然这样的话，师叔，请你把阿回放了吧。我保证，我会好好地配合的。”

后羿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挥了下手，孟回就出现在胭脂身旁，弓着身、昏睡着，胭脂一边上前查看，一边问后羿，“你把她怎么了？”

“太吵，扰得我头疼，忍不住想灭了她。”后羿漫不经心地说。

于是就把她给弄晕了？

胭脂仿若未闻，但帮着孟回整理衣衫的手却顿了一顿，然后坐回身时，神情明显更乖巧了些。她知道后羿那样说不是为了威胁她，那是他的真心话，正因为如此，她才需要更加上心。

不过，后羿根本就没注意到胭脂的小心谨慎，或者说，他无须也无心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在他的眼里，无非是有兴趣的，或者是没有兴趣的。前者可以用来打发时间，后者么，关他什么事！

胭脂看着对面男子周身的淡漠气息，回想起很多年前那对眉目传情的爱人，她想，她还是喜欢那时的他。那时的他，心里眼里全都是陪在他身旁的美丽女子。而如今，却早已丢了心。失了心、空虚得只想灭世的他，漂泊在外域时，是不是再无顾忌？

胭脂忍不住问道，“师叔，这些年，你在外面，过得好吗？”是不是杀人无数？

“……嗯……应该还行吧？！”语气有些不确定，他回想起来，好像没什么印象深刻又觉得好玩的。

“可是，”胭脂道，“师叔，有许多人来找你，主要是来报仇的，还有些花痴，死缠着要来嫁给你。”咦？好像没有来报恩的哎！

后羿无所谓地道，“随便他们，一些小虫子而已。”

“可是，有好多人发动了域性质的战争，还联合起来对付我们。”

后羿依旧很无所谓，轻飘飘地吐了两个字，“是吗？”

胭脂有点不满，“师叔，我们跟许多域同时开着战，应付得很辛苦的，而且，现在只有嫦娥……哦，道济、石头他们的实力，你知道的吧？现在，就只有他们撑着，师叔，你要不要去帮一把？”

“没兴趣！”后羿百无聊赖地说。

真是任性！身为始作俑者，这个样子，是不是有点过分？

胭脂心里嘀咕着，眼神中带了丝忿然。

后羿瞟了眼胭脂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抚掌一笑，难得耐心地解释，“盘古大神是混沌最初孕育的、同时也是最为强大的神祗，而耗尽了他所有神力的这方天地，自然足够强大，无论是神族，还是人类，乃至天道法则的力量，都比别的异域要强得多。小济他们可以自在地在他域征战，但他域的神族却连穿越这方天地的结界屏障都不能。”后羿举头望向天空，“呵，真是得天独厚啊！这方天地的造物主，不仅实力强大，偏偏又是如此地深爱着他的万千生灵！不惜身陨，也要让他的世界臻于完美！……嗯，真令人佩服！不过，我无法认同！”

后羿一直认为，创世造物，是大道命定的使命，不能违背，但也不是全部，没有必要倾其所有。因为当新的天地形成的那一刹那，最先受到摈弃的恰恰是创造者。因为他是新天地的异数，足以威胁天地的存在。

天道总是残忍又仁慈的，为了天道众生，对于不能掌控又太过强大的存在，总是不遗余力地抹杀、再抹杀。诸多创世神，不是身陨，就是沉睡，有限几个逃脱的，也是实力大损，甚至受了算计而不自知。后羿就是如此。

当然，以盘古的强大，无需在意天道的手段，但他却甘愿身死。所以，后羿佩服他的伟大。

但他却从不认同这种作为。如同一个孩子，父母很重要，但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孩子长大成人最终的依靠是孩子自身。

胭脂很清楚后羿的观点，她甚至知道，他几度想毁了他的孩子，只不过，如果这个孩子真的即将消亡，他是否真的无动于衷？而他突然归来，是否是因为心有所感呢？

“师叔，”胭脂斟酌了一下，道，“希之域正和我们在进行最后的决战，估计没有多少悬念，你要不要去看看？”

后羿的眸光闪了闪，继而平平地道，“我不是希，我是后羿，盘古域的后羿。”

胭脂偷觑了他几眼，“嫦娥姐说，她要毁了希之域，让它回归混沌，彻底湮灭。”

“哦，是吗……”后羿的神情依旧平淡，只是声音有些飘忽，眼睛一眯，皱眉问道，“嫦娥是谁？”

“嫦娥是……”

嫦娥是你的心！嫦娥是你一直在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的记忆！嫦娥是你空虚发狂只想灭世的本源！

可是，胭脂不想说这些，因为即便她说了，他也会转瞬即忘。他是没办法记住嫦娥的，除非他已不爱。这是他的孩子在他最虚弱时对他下的狠手。

胭脂记得上佛说过，后羿的“道”只能是无情道，须舍弃一切感情，最后与天道同化，方能证道。如鸿均师祖一般。

当他能记起嫦娥时，也就无爱了，于是，便成道了。

那么，这些年，他是不是已然忘了许多旧人旧事呢？

胭脂低声问道，“师叔，你是不是不记得了许多人、许多事？你是不是曾经忘记过我们？忘记了上佛和娘娘？忘记了菩提师伯和情姑姑？忘记了……甚至忘记了这个故乡？”忘记了家人和朋友？舍弃了亲情和友情？

“嗯，还好，原先忘了，不过，后来又记起来了。”后羿淡淡地说。

忘了，又记起来的，只能说明，它们已不再是你的羁绊。只是记忆，只是影像，但已没有情感波动。

师叔，你果然舍弃了我们！

那么，嫦娥呢？

“师叔，”胭脂问得很认真，“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嫦娥吗？”

“不记得！”后羿不知怎地，有一股躁意蓦地窜上心头，莫明地有些不耐，“我该记得吗？你的意思是，我以前认识，是吗？”

“是，你该记得她的，只不过，”胭脂迟疑地道，“我觉得，你记不起来，也好，不，应该说是更好！”

“对，记不起来才好！倘若记起来了……”胭脂扭头看去，原来是孟回，“阿回，你醒了？！”拉了孟回的手，视线在她身上来回巡视，“你没事吧？”

“没事！他只是嫌我烦，让我昏睡一阵子罢了，不过，也只有这种破人才能做出这种破事，无聊得紧！”孟回嫌弃地撇撇嘴，又对胭脂道，“嫦娥的事，我刚刚半骂半讽地想跟他讲，结果一句还未完，他倒已忘了半句了！算了，胭脂，就这样吧，要真记起来……也不是好事！”

真记起来了，嫦娥岂非更伤心！？

胭脂明白孟回的意思，颔首认同，然后对后羿扬声道，“师叔，你看，是不是让阿回回去？反正，你本来的对象也是我，阿回她……”

“胭脂！”未等后羿回答，孟回就恶狠狠地瞪着胭脂，“你干什么？充好汉也不是这么个充法吧？”又转头怒视后羿，“死变态！你说，你到底要干什么？今天，你姑奶奶我奉陪到底！”

后羿轻轻地瞟了她们一眼，然后起身，背着手向后看了看，微微一笑，拈指设了个屏障，又向前迈了一步……

胭脂和孟回猛地感到有一刹那的晕眩，等回过神，四周早已不是原本详和的空间，而是暴戾的混沌之气，层层叠叠如海浪般向她们袭来，若无结界挡着，以她们的修为，早被绞成了灰烬。

其实，如果没有后羿设的结界，光是一步数亿里的空间跳跃，胭脂也承受不起。

后羿挥了挥衣袖，四周的气浪渐渐消退，最后消逝无踪，胭脂和孟回向外望去，在无尽无垠的灰色中，隐约可见无数的亮光，亮光乍现，亮光乍灭，时时有生，时时有死，这就是混沌。

两人心中震撼，既敬又畏，她们不是没到过混沌，但那只是盘古开天过后留下的边缘地带，而这里，明显是被大道重重保护的一个核心，看刚刚肆虐的气浪即知。

后羿，你要干什么？

仿佛知道两人所想，后羿指着前面五米处的一个很普通的灰色气团道，“这是个宝贝！”

孟回撇嘴，胭脂也不信，她们只觉得是个时聚时散的气团而已，但马上，她们就信了。

只见后羿迈步出了结界，然后伸出右手，对着气团，用力一抓，气团表面的灰雾略略动了动，散去了一些，又立即聚在了一起。

胭脂两人咋舌，要知道，刚刚那样狂暴的气浪，后羿也只是随意地挥了挥，就风平浪静，现在可是用了真力的，哪知易聚易散的气团却稳如磐石。

后羿也有几惊讶，他没想到，短短数日，竟然已可抵消他四成的功力，成长太过神速。不过，好在还不足以跟他抗衡。

这一次，后羿用了八分力，先是向着气团拍出一掌，然后眼见着气团涌动，改掌为爪，向外一扯，灰雾消散，露出个紫色光茧，后羿左手立即捏了个诀，打在茧上，右手再伸掌一拂，茧内赫然可见一个若隐若现的光影。

光影很模糊，孟回努力辨认了半晌，摇头道，“看不清楚，不过，后羿之前说是宝贝，应该是未成形的灵宝之类的吧？”

胭脂很是认同，“我估计是，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双手习惯性地抚上小腹，心中一突，胭脂看了看自己小腹，又去看那光茧，讶然出声，“这个……不会是盘古吧？呃，我的意思是……”

“混沌大道孕育的创世神祗？”孟回立刻反应了过来，然后，两姐妹同时看向后羿，向他求证。

后羿赞赏地笑了笑，“不错，不过，这才初初孕育，刚生意识，还未塑形锻体。估计，实力与这小孩儿，不相上下。”视线移向了胭脂的小腹。

胭脂陡生不安，孟回更是怒目相向，“死变态，你要干什么？”

“呵呵，这个小家伙还未出生，便已让天道引为大忌，实乃异数。”后羿笑得很开心，“我就是想看看，这两个差不多的小家伙碰在一起会有什么事发生，嗯，一定很有趣！”

胭脂和孟回大惊，异口同声地斥道，“你疯了？！”

喘过一口气，两人正待再说，可惜，后羿已经不想再等了，只见他对着胭脂伸手一挥，胭脂“啊”地一声，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向外飞去，孟回顾不得其他，连忙使了法术缠在胭脂腰上，用力地拖住胭脂。

胭脂回头，“阿回，不要，快放手，没用的……”在后羿执意发疯的情况下，她们两人是根本阻止不了的，他的目标本来就是她，又何必再搭进去一个孟回呢？

可惜，孟回不肯。她没有余力回话，只使了十二万分的力想拽回半空中的胭脂。

后羿兴味十足地看了一会，道，“姐妹情深？好，那我就成全你们！”

说着，后羿大力一挥，胭脂和孟回连惊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一前一后地被飞速抛向光茧，还没回过神，就见眩目的紫光扑面而来，胭脂眼睛一痛，意识便陷入了黑暗。

孟回好一些，毕竟身负法力，稍微能抵抗一二，但也是头晕目眩，而且，她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幻听，因为她仿佛听到了地藏在叫她，顺着叫声向外望去，“咦？不仅幻听，好像还幻视，难道是我快死了，所以，这么地想念着他……”

重重紫色光幕外，灰雾正在重聚，但孟回却分明见到了那翻飞的白色僧袍……

（心莲：祝亲们晚安！）

番外之——在胭脂怀揣着小小济的日子里（8）

“阿回……”

地藏的声音依旧温和清越，却失了平日的从容，多了几许慌乱。他甫一赶到就见孟回陷入困境，情急之下，失声呼喊，随即身形急动，冲向孟回，可下一瞬，身后即传来一股巨力一把将他扯了回去。

地藏抬首，神情中难掩急色，“师叔，阿回会被当成养料吞噬的……防护大阵已形成，再过些时候，任何人都动不了它了……师叔，容我先把人救回来，然后……”

“然后？”后羿平淡地道，“然后，我再扔回去！？”

“师叔……”

“地藏！”后羿陡然一喝，直视地藏，“你，乱了！”

地藏的手一抖，对上后羿湛湛的目光，“弟、弟子……我……我只是……弟子……”想解释，却几乎语无伦次。

后羿罢罢手，制止了地藏，然后托着下巴仔细打量，仿若打量实验室中基因突变的小白鼠，“很久之前，就听说你下凡渡劫，没想到、啧啧，到了现在，竟然还……依你的资质，原本不应该……嘿嘿，有意思！真有意思！”

后羿相信，小小情劫绝难不了地藏，可地藏却仅下凡一次就罢手，任凭凡念缠身、问道艰难，也不改其衷。究其因由，终不过“不忍心”。不忍心了断，不忍心弃之不顾，不忍心那个人伤心，即使不是他心头最重，却终还是不忍。

后羿的眼中充满了探究和跃跃欲试。

地藏却渐渐静下了心来，他嘴角含笑，道，“是，弟子乱了！请恕弟子无状！”合掌示了一礼，“但是，弟子必须把她们救出来！师叔，这世上别有趣味的事情还有许多，您没必要仅拘于此。”

他一看到四周的环境，就知道被混沌大阵重重保护的是什么，后羿的打算自然也就不难揣测。

后羿很有兴趣地问，“比如呢？”

“比如……”

“我看，不如把你交给我，嘿嘿，渡佛成魔，应该有点意思！”后羿扬袖背手，展眉微笑，

“你既然不忍心伤人，身上恰巧又残留着情魔的魔息，索性让我成全了你，如何？”

地藏听了，怔愣数秒，洒然一笑，“既能护得两位师妹周全，弟子但凭师叔处置便是！”接着，一展僧袍，盘膝而坐，“师叔，请！”

他毫不怀疑师叔的实力，但他更相信自己，再说，即使成魔，他也可以修魔为佛，另一种修行罢了！

后羿眼见地藏端坐如莲、神态安闲，顿感无趣，转头看向表面已无端倪的大阵，不禁惊讶出声，“咦！这是……”感觉地藏身形微动，随手扔了个结界，罩住了地藏周身，“急什么……呦！小家伙出手啦！咦？竟然是为了救回生草！嗯，有趣、有趣！”说着，挥手招来一团云，斜躺了上去，又掏出一壶酒，悠悠地抿了一口，闲闲地观看起阵内“大戏”，很干脆地将地藏弃之若敝履。

地藏没有设法去挣脱禁制，而是垂首施法，认真感应阵内情景。

大阵内，青光从胭脂腹部透体而出，在挡住扑向孟回的紫色光团的同时，又极为知机地趁着对方呆愣的一瞬迅速出手，秒速将它甩到了角落里……

“哎呀！了不得！不得了啊！……”

后羿抚掌大赞，地藏也不由地会心一笑，好像师弟第一次打架时也是如此的“眼明手快”？！桃花说，源远流长、后继有人，那他是不是可以对他寄以厚望，相信他能护得阿回和胭脂周全？！

地藏心中一松，抬眉看到自己周身隐约飘浮的透明结界，又觉无奈，忍不住想到道济前不久的抱怨。道济说，他们家的长辈都是靠不住的，师娘是“不讲理”的，师父是“不作为”的，姑姑们也是各种“幸灾”、各种“乐祸”，总之，都是“不靠谱”的——以他和胭脂的人间茶几生涯为证！而后羿师叔，那更是“不靠谱”的“战斗机”——那是根本就没谱！

地藏看向后羿，苦笑着叹了口气。他以为，师弟的定义或许没错，只不过，长辈再不靠谱，也是长辈。况且，在师叔的眼里，万物皆同，生死无别，都只不过是物质与能量的不同结合而已，所以，对于师叔来说，任何人事物皆是虚幻，所有爱恨情仇都是无谓。在师叔荒芜又漫长的生命中，可能也只有偶尔的“心中一动”才能略略纡解乏味与无趣，给他近乎虚无的情感世界增加一抹彩色，作为后辈弟子，他原就理该成全的。即使不能成全，也实在没有立场指责。

既然没有立场指责，自然更该冷静以待，并随机应变。

他之前失于急切，有欠考虑，他拗不过师叔，没办法破阵救人，那他就更应该多加考虑，以保证师妹们的安全为要。

至于师叔，他一个人没办法，但是两个人的话，总能相互配合、伺机救人，想来，师弟快来了吧？！只是，嫦娥姑姑应该也在师弟身边，所以……

也不知道姑姑会不会冲动地做些不理智的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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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藏在出发时，没来得及作周密安排，只吩咐了神荼去找道济。而道济因为之前离开时的心有所感，想着快去快回，一秒都没浪费地和嫦娥直接到了希之域神界，打算直捣黄龙、一招制胜。

所以，当可怜的神荼一路紧追猛赶、最后到了他们面前时，整个人虚脱得就像被扒了一层皮，张着嘴只喘气却说不出话来，直到道济抵着他的背给他渡了些仙气，才缓过一口气。
神荼缓过气，就毫不迟疑地直接了当道，“后羿……带走了……胭脂和……孟回……两位姑……”

“后羿！！”“后羿！……”道济和嫦娥同时惊异出声，前者饱含愤怒，后者，更多的是茫然。

“师叔带走了胭脂？”道济一手搭在神荼肩上，一边帮他调息，一边开始追问，“怎么带走的？什么时候的事？师兄呢？去追师叔了吗？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吗？师兄怎么说？桃花人呢？难道他就没一点查觉？还有，到底带去哪儿了？”嘴上问着，心里的郁气噌噌噌地往上涌。他之前就有感觉胭脂要出事，但他以为是孩子可能要渡劫而影响胭脂，哪知道竟然会是祸害师叔回来了！早知道这样的话，他绝不会离开胭脂！

神荼觑了一眼道济濒临爆发的神情，丝毫没敢停顿，“你走了没多久，师叔祖就化作你的样子回来了，可我们当时不知道，以为就是你，他也没跟我们说话，只是懒懒地打量了几眼，就带着睡着的胭脂姑姑走了。我们觉得有些奇怪，可是，‘你’的的确确是你，我们怎么可能勘破师叔祖的化身？所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你才回来的，正想问问桃花，可回头一看，桃花竟然不见了，于是，急忙去找师父……师父在桃树上找到了被变成了桃花的桃花，六识俱封……”

“被变成了桃花的桃花？大约是觉得桃花的名字有趣，要让桃花名符其实吧……果然是他……神经病得要死！”嫦娥低声自语，神情有些寥落，但语气几乎是咬牙切齿。

另两人对视了一眼，仿若没听到地继续。神荼说，“师叔祖没有掩盖天机，师父一算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急着去追他，只解了桃花的六识就离开了，走前吩咐我来找你。”可怜的桃花，现在还是一朵桃花样地长在桃树上呢！

道济眉头紧锁，“这么说，还是不知道师叔带走胭脂的原因和目的地？”
“嗯，估计是为了什么好玩的事吧？要不你先回地府，桃花这会儿肯定知道他们在哪儿了。”

道济摇头，“不用，这里是外域，我感应不到，但只要回去，就能循着胭脂他们的气息去找……”转头对着嫦娥道，“把师叔的弓箭给我！”

嫦娥皱眉。

道济解释，“以师叔的实力，我和师兄要从他手里强行抢人，非常困难，那弓箭既然能伤他一次，现在，即使伤不了，阻他一阻，总是可以的！”

后羿的弓和箭是希之域的最强神器，是牺牲了希之域最强的第一代主神而生成的神器！

传说，希之域天道为了对付后羿，不惜血本，大手笔地将原本可以成为至高神的地水风火四大支柱本源凝炼成了一弓一箭！那四大本源元素相当于盘古域的五行，本来是有机会成长为类似佛祖王母那样的存在！却成了天道用来消灭自己父神的利器，并在几乎与后羿同归于尽的最后被带出了本域。

后来，后羿离开远走的时候，将弓箭交给了嫦娥，留作护持。

道济和神荼都听说过这段过往，也曾见嫦娥利用后羿弓大杀四方，那威力，令当时在场的所有人至今都记忆犹新。所以，道济才想到用它来牵制后羿。可嫦娥听了后却一直垂眸不语。她不是不愿意给，也不是怕伤到后羿，以现在后羿的法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受伤的，她只是有些心乱，想起了一些往事。

道济见嫦娥思绪紊乱，便体贴地温声询问，“姑姑，你要跟我一起去吗？要去见他吗？”

“见他？”嫦娥嘴角含讽，眼中却划过一丝黯然。

神荼突然间就觉得愤怒又心疼，他们家嫦娥姐姐一直是星域内外最“仙”的仙子姐姐，又美丽又霸气，如烈日般耀眼夺目，现在，竟然会黯然神伤！

道济也很心疼。嫦娥之于他和地藏，与其说是长辈，不如说是亲密无间的大姐姐。在他们青涩的少年时代，无论是打架斗殴，还是闯祸善后，总有嫦娥的身影，永远的帮亲不帮理，无原则地支持着他们所有或对或错的决定和行为。

道济平常对嫦娥直呼其名，一是因为他生来随性，不太讲究长幼尊卑，二则，更是因为习惯，习惯于嫦娥在他心中“姐姐”、“同党”的心理定位。

但这并不表示他不尊敬，也不表示他不疼惜。

道济疼惜地轻轻拥抱了一下嫦娥，很温柔很温柔地道，“姑姑，想见就去，我们陪你。”

嫦娥怔怔地望着他，眼神有些迷离，“好像啊，好像那个时候的他……小济，他走了有多久了？我好像都有点记不清了。”

“……也没多久，也就是我上上辈子的时候吧？！”太久了，忘了吧！

“呵呵，死小子，这么说，是想让我忘记吧，不过，也没错，的确应该忘记了，毕竟都是上上辈子的事了，那些年啊，”嫦娥的语调有些飘忽，“爱着他，想着他，追逐着他，想方设法，百般折腾，只为了留住他。后来，就变成远远地跟着他、看着他、守着他、陪着他，做着能为他做的。再后来……”

嫦娥停了下来，叹了口气，“我用尽了各种法子去爱他，霸道得近乎不讲理的，任性得失了理智的……呵呵，折腾到最后，为了他，做了很多错事，闯了很多祸，被娘娘罚在星空深处劳作……娘娘是想让我在星海中静心感悟。”

嫦娥眼望星空，语调放缓，“不能拥有他，没有关系，只要他过得好，因为爱不是占有。被他遗忘丢下，也没有关系，他的好我记得就好，因为爱不一定都能圆满。爱要懂得放手、懂得成全，我放手，我成全，不再试图追寻他的足迹，不再试图唤醒他的记忆，安下心守着他未完的责任，替他了结各种因果孽债……怎么样，我感悟得很透彻吧？”

嫦娥自嘲地一笑，“其实，哪用我感悟，那本来就是不得不妥协的现实！再说，阿萝姐、二姐、斗姐姐，还有娘娘，天天在我耳边唠叨，我就是再鱼木疙瘩也开窍了。到了如今，倒是真的能体会一二。喜欢与爱，可以无缘无故，可以无拘无束，可以没有受众，也可以没有回应，但是，的确不能贪执，因为不一定就能拥有，也不一定就会合适。但我想，我总没有爱错人吧？后羿他纵有千般不是，总是值得的吧？”

神荼想反驳，脑中快速滑过的点滴却又让他不甘地住了口。

道济比他理智，第一时间就点头认同，“师叔生性淡漠，万事无心，万物无感，从头到尾，只在乎姑姑一个人。姑姑意之所指，必是师叔剑锋所在，不问因果缘由，不管是非对错。如果姑姑要毁天灭地，师叔必定会提前动手，然后护着姑姑走在流光飞火中悠闲散步。”

后羿啊，从来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可以指责他的肆无忌惮，但你不能否认他对嫦娥的爱。他所有的呵护、疼宠、浪漫、温柔、体贴和拥抱，只属于嫦娥，那种极致的、无原则的爱啊！面对这样的爱，任何人都不能违心否认。

即使道济和神荼心疼嫦娥，也不能。

嫦娥的脸上有了一丝极浅的笑意，“是啊，没有爱错人……只是，如今，我也应该不欠他什么了吧？”

“当然！”道济和神荼不约而地掷地有声。这么多年，后羿惹了多少麻烦出来啊，还不都是嫦娥替他收拾的！再多的债也都抵过了，何况，嫦娥本来也没欠他什么。

嫦娥有些释然，有些唏嘘，脸上的笑意却更浓了一些，“爱是需要缘分的，也是讲究缘分的，不能强求，不应妄执，我想，我和他的缘分已经尽了。”

道济问，“那你不去见他了？”

“不见了，既然已经无缘，再见也没意义。你放心，我不是赌气，我只是觉得，我能为他做的已经做了，他自己也已经回来了，今后，我也要走一下自己的路。爱其实也是一种修行，我觉得我已经功德圆满，到了此时，刚刚好！”

“真的？”道济还是有些不放心。

“……”嫦娥翻了个白眼，“爱信不信！”

道济瞧她一眼，有意耍宝，夸张地仰天呼了一口气，“你这个白眼一翻，我就信了，因为这个白眼太具有特色了！”

“什么特色？”神荼凑趣着，眨着星星眼盯着嫦娥问。

“咦？你没看出来吗？我们家嫦娥仙子的白眼可是天上地下独此一家，别无分号啊！瞧！粗鲁到了如此惨绝人寰的……哎哟……”

嫦娥二语不说，提脚就狠狠地踢了道济一脚，还待再踢，道济已眼明腿快地躲到了一边，“啊！姑姑，美丽的好姑姑……”

“姑姑？姑姑个屁！本仙子有这么老吗？乖，叫姐姐！”嫦娥流氓兮兮地抬手去勾道济的下巴，道济头一偏，“碰不到、碰不到哟……喂！神荼，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神荼紧抱着道济的腰，谄媚地对嫦娥道，“姐姐快，我捉住他了！”

嫦娥被两人逗得呵呵直笑，末了，霸气地挥手道，“行了，行了，都多少年的事了，哪还用得着你们两个在这儿哄老娘开心……”笑容微敛，“感触虽有，但失不了本心，你们放心吧。倒是你，小济，要对上后羿，光靠那弓是没用的。”

“我知道，我也只打算分散点师叔的注意力，好制造机会救人。”

“嗯，既然你有准备就好，不过，我……”说着，嫦娥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笑容陡然变得有些奇怪，似是解脱，又有些黯然，兀自出了会神，才道，“小济，阿萝姐的本事，你学了几分？”

道济不解地看向嫦娥，“你的意思是……？”

“想忘记一个无法忘记的人，最直接的法子自然是消除记忆。但阿萝姐说过，她其实有一个更好更绝更保险的法子。那就是绝情，斩爱断义，再不复记忆……”

“我知道，”道济的神色有丝凝重，“只是，你确定要这么做？消除记忆，机缘巧合之下，还可能恢复，但如果用情魔的术法，那是绝不可能回复的，而且，最重要的是，随之消失的是你这么多年对他的强烈情感，爱嗔怨憎、喜怒悲伤，你确定？”

“我确定，”嫦娥笑得很轻松，“这么多年，呵，老实说，我都厌烦了，能彻底忘了他，实在是一件相当让人高兴的事！嗯，说不定，我之后就能再捡一个更美貌的压寨相公回去，后羿当初也只不过是我随手捡的而已。”

“嗯，对对对，后羿有什么了不起的，也就好看一些而已，中看不中用，当年，被打得奄奄一息得像个破布娃娃，要不是姐姐心善，早不知道死哪儿了……”神荼应和着，说着些违心的话。

道济望着嫦娥仿若脱了桎梏的笑颜，心中立即有了计较。他娘的许多术法，他虽然不甚熟稔，但尚可勉力一试，若是再冒点险，加点大动作进去，或许还会有意外收获。

比之后羿，道济毫不犹豫地选择嫦娥！为了嫦娥，选择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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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沌大阵内，孟回搂着昏迷的胭脂坐在地上，满头黑线地看着在她们身边不停地绕着圈飞的紫色光团——小盘古。“小盘古”是孟回对它的称呼，这个称呼很符合混沌孕育它的本义，不过，孟回已经开始怀疑这样的称呼会不会玷污了盘古大神，因为那小家伙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一个二货——而且还是呆萌呆萌的那种！

原本一开始还是挺正常的。她和胭脂被扔进来时，就被阵内精纯的混沌能量所迫，导致胭脂直接昏迷，而她也呼吸困难、头晕目眩，花了很长时间勉强调适过来，刚扶起胭脂，突然就心神俱颤，一股强大的威压瞬间便笼罩住了她全身，被定在当场、手脚俱不得动弹，心里正惊惧间，又见一团紫光袭来……然后，她家小包子救了她！

在这个混沌的孕育大阵内，生和灭的力量同样强大，而即使是只有生的力量，孟回也无法自如地呼吸，并且她还会被认为是低级的灵气养料而被吞噬。而比之孟回与胭脂，小小济显然更适应于这个环境，因为他更接近混沌本源。而且，他已经形体初成，对上刚生自主意识的小盘古，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不知道是因为小小济的气息与它接近，故而倍感亲切，还是因为它本质上是抖M，总之，被小小济抽飞了的小盘古，似乎对他特别执着。先是像无头苍蝇似地在大阵内不断地乱飞，像是在找小小济，接着就悬空停在孟回面前，光团一闪一闪的，表面似乎没什么，可孟回硬是感受到了它卖萌讨好的意味，后来，终于聪明了一把，假借袭击孟回，又引了小小济出手。不过，事情可一可二不可三，在它乐此不疲地当着放羊的小孩时，明显比它聪明的小小济再不肯理它了。小盘古在试了多次无效后，便开始绕着孟回和胭脂转圈，试图要把它的小伙伴给找出来。

孟回被它绕得更加头晕，心却稍稍放松了一点，这时，才有心思思量刚刚看到的人影，颦眉低语，“地藏？是你吗？地藏，地藏……”

“是，我在。”

地藏熟悉的声音陡然在她耳边响起，孟回一怔，又一笑，那笑意从心底生起，满满地爬上脸庞，让眼睛熠熠生辉，如逢春的枯木，生机无限。

地藏啊，总是这样……

当她需要他的时候，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她只要回头，他就静静地站在她身后。

她被人劫持，惶恐不安，大叫着，让他救她，下一刻，她就被他护在了他的怀里……

她被困昆仑山顶，以为再无生机，呢喃着他的名字“死”去，醒来后，却正在他的背上……

她从外域归来，忧伤依旧，更添思念，却在“孟婆”的对面，见到了已定居无名山的他……

……

只要她愿意，抬首便能见到他；只要她需要，转身便能找到他！

地藏啊……她的地藏啊……

众生的地藏啊，亦是她孟回的地藏！

地藏是属于众生的，但又何尝不是属于她的呢？

孟回抱紧了胭脂，亲密地用额头蹭着她的脸，“胭脂，胭脂，你瞧，你瞧……咦？不对……”眼角余光处有紫光闪现，连忙扭头望去，但见紫光正隐入胭脂腹部，片刻便消失不见，孟回再抬头四顾，果然已不见了小盘古的踪影。

“这……这是去找小伙伴了？可、可是，这下要怎么办？”孟回盯着胭脂的腹部，顿时没了主意，再一看胭脂，似乎脸色变得苍白了一些，心里既惊且忧。

地藏！道济！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