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挹翠对饮】【原创】永燕架空同人——《青玉案》(从头再来)

一进慈宁宫,老佛爷当头就问小燕子因何出宫了,永琪道是回家去了,老佛爷却不信:“她要回家,自有车马送她,为何会悄悄地走?”

这话和太妃的反应一模一样,永琪笑道:“老佛爷,小燕子的性子您也知道,她最是爱玩爱说的人,又思念父母心切,车马要走一个多时辰,她还不得跳脚?”

这话老佛爷也没法反驳,只是打量他的神色,永琪以往去上朝,都是卯时初刻到朝房,巳时二刻回来,正好往各处问安后,午时回景阳宫里用膳。这些老佛爷都是知道的,毕竟作为后宫里辈分最高的长辈,永琪的起居她是了若指掌,恐怕罗弘和叶姝都不及她。

老佛爷以前还怕永琪专宠小燕子,以至于朝政上不及绵佑勤谨。可私下里问过自家的侄孙,说是一件正事也没落下,只是永琪从来不看勤政殿前的日晷,也不看殿内的沙漏,就是有办法把上朝的时间控制成这样。

“皇上在朝堂上话语不多,除非很有必要与人探讨,多半都听我们争论,最后拍案定夺。有时正事论完,还会聊上两句别的……可我们几次想提皇嗣的问题,刚一开口,皇上就倒问我们家中的一些……闲事,说着说着,大家也就忘了提了……而今,我们也就决定干脆再不提了。”省得又被当众问起自家后院里的事儿,那很快就要成为同侪笑柄——谁家都难免有几个多嘴多舌的下人,传出去也不稀奇。

老佛爷是想,永琪必然有个什么因由,才让早朝拖了这么久。而永琪的缘由也很简单,以往小燕子在宫里,她又听了女大夫的话,都是午时初先歇会儿午觉,而后起来午膳。他赶着陪她小憩,这时候奏折还没送到书房,是一天里最“无事一身轻”的时候。

有时……

也会兴致一起,与她“亲近亲近”。

可现在小燕子不在宫里,一下空出近两个时辰的悠闲。他想想也没事急着要办,就和朝臣们多讨论了几句,倒也是受益颇多,尤其裕王和傅六叔,都是经历了许多风雨的,跟了大箴几代皇帝一起打江山、治天下,聊得越多,收获越多。

老佛爷没有再问,因为永琪已经给出了他的说法,老佛爷就没理由追问。可她没有完全相信这个说法,自己,也有了自己的判断。

老佛爷让他陪着一块儿用午膳,席间还是如每回同进膳时一样,不时给他夹点吃的,或让下人给盛点汤。

永琪埋头和食物山决斗,这是惯例了,不管什么时候,老佛爷和父皇他们总是觉得他吃得太少或太慢,总怕他饿死自己。

“小燕子出宫,带着什么人没有?虽然你们不知怎么想的,没让她做皇后,可也是宫里的娘娘了,却在外头跑来跑去,可不能短了使唤的人。”老佛爷顺便还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永琪闻言,想着老佛爷是怕小燕子坏了规矩,或是不够安全,忙说是派了秋儿穗儿,还有明月彩霞一起出宫去,小邓子还会帮她跑腿。意思是有足够的人跟着了,虽然实际上,小燕子可能什么都不会让他们帮忙做。

其实小燕子去走江湖,原本是不愿带着“下人”的。但秋儿穗儿善舞,数年前曾拜小燕子做“师父”学武,这半吊子师父,带的徒弟当然只有更弱。但这两人市井经验十足,反应敏捷,必要时已帮了小燕子许多回了。

永琪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向小燕子说的,反正到最后,她俩都成功的跟出了门。

至于明月和彩霞,都回了她们自己家里,在宫里多年了,也该去看看家人的。

可接下来,他真想把刚才的回答吞回去,或者给自己脑袋上来一下。他这是在想什么?竟然给了老佛爷最好的机会。

“那你身边岂不是没什么人了?”

楼主 梦想之城在人间  发布于 2018-07-06 13:38:00 +0800 CST  
小燕子无封无职,领的还是一份“女巡抚”的薪俸,在宫里除了陪陪长辈说话,只剩景阳宫的一片小天地,她说和他太近,也不知他到底哪些事能现在说,哪些事必须以后再说出去。

分不清,只好离那些想从她这打探消息的人远一些,除了秋儿穗儿明月彩霞,说话的人都没几个。

中秋长辈给的五百两银子,永琪说是带出去吃吃喝喝,最后却是全交给了她,不用说,一定又被这小财奴放进了钱庄里。宫里每月与她三两月银,还不够她历年的利钱,更不提她和柳青柳红一起开了个会宾楼,每年都有不少赚头。

又无事做,又无利得。

皇宫就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包袱和束缚。

知道她为他收着翅膀,勉力应付宫里的事务。每日还得坐在镜子前,花一个多时辰来梳妆,晚上睡前,又得半个时辰来卸。别的一切不提,就这一件,都够折磨好动又喜欢随性的她了。

正因如此,就算有一瞬间想起了今天“正是日子”,有那份将她留下的心,最后还是不愿把她的梦想碾碎。虽然,她咬着牙,告诉他:“要不……,还是……,先要个娃娃吧?”

可他还是想起了约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他现在还是天子:“我是要一言九鼎,君无戏言的。”若有了孩子,她必然是个好母亲,她带她的侄女时,几乎一刻也不撒手。

到那时,她又如何潇洒恣意地走江湖?

“先生个孩子,再养孩子……你这小燕子,要七老八十再去做女侠吗?去吧,我还等着听方家双侠的传奇呢。”永琪给她把散下来的头发束好,笑道。

她和箫剑都是江湖出身,之前也是闯出了些儿名气。他有他的家国天下,她也有她的江湖。

终究还是拉着她的手,送到了密道的尽头。小燕子这两年里,将手指甲养长了,涂上丹蔻,平添了几分让她钟爱的“女人味儿”。但昨晚他帮她剪了下来,齐齐整整圆圆润润的手指,一路上他摩娑了好久。

启开位于荣王府的出口,箫剑已在府中等着。

永琪转身回去,旁人问起来,答:“娘娘回娘家去了,哼!”

宫人们立刻想起,这位娘娘当年初入宫,做皇子妃时,就不止一次偷偷翻墙出宫。

想来,这回也是一样。

于是,很快的,宫里便传扬起了一件新鲜事。

皇上与娘娘,破天荒的闹不和了!

楼主 梦想之城在人间  发布于 2018-07-06 14:50:00 +0800 CST  
怀安候在慈宁宫外,见到她们却没十分惊讶,老佛爷早就想着把陆姑娘“给”皇上了,前阵子皇上去祈福,陆姑娘就在那行宫里候着。皇上没见到她,他们去洒扫准备的人是见过的。

那回没能得见,陆姑娘就以其琴艺为凭,做了个女司乐,还被老佛爷召到慈宁宫去,想必一直在等着机会。娘娘一出宫,他就觉得,陆姑娘怕是迟早要来景阳宫了。

怀安只过来询问女孩儿们如何称呼,永琪才想起自己也没问过。

陆司乐名于归,那四个宫女分别是踟躅、问蕖、金粟和凌波,都是陆于归从家里带进来的。

“四种名花齐聚,暗存四季。想来是陆夫人给取的名?”陆展四平八稳的,陆于归听上去就像是他取的名儿。而陆夫人,永琪在慈宁宫里见过几回,是个喜欢文墨的夫人。她为这四个小丫头取名字时,诌断肠子的样子,永琪都能想象得到。

怀安请教:“没听见一个花字啊……哦,蕖字能算一个!”

叫他以前就不爱念书!这四个姑娘名字分别是杜鹃、芙蕖、桂花和水仙的别称,不正应对四季?只不过那杜鹃常听人称作映山红,踟躅永琪只听过一回,也不记得是什么人提过。

怀安一时难想起来,也是常事。

永琪把陆于归交给怀安招呼,又去了罗弘那儿。罗弘听着脚步声,笑道:“看,我说什么?话篓子来了!”

什么意思?

永琪把眉头一挑,他可不是来抱怨的,都老大不小了,还阴错阳差的,就做了一国之君,难道还要找父皇吐苦水不成?他只是来问安,顺便……听怀安说奏折还没送到山海楼里。

罗弘和叶姝可非常人能比,永琪一小就在他们手里长大的,用句老话说,连他肚子里有几根弯弯肠子都清清楚楚。不过小半日功夫,揉几下头发,捏两下肩膀,就让他心里热乎乎的,把一大堆气话都说了个干净,说完之后,一家人就全抛在了脑后,该做什么,继续去做。

“哈!还说没可说的呢。”叶姝目送他出门儿,听永琪在廊下还逗了英儿、若儿几句,“笑话”她们许人家都要许到同一家去,说,做了这么多年姐妹,还变成妯娌了!

这才是一切阴霾扫空了。

楼主 梦想之城在人间  发布于 2018-07-07 07:42:00 +0800 CST  
“不过,还真是不懂他怎么想的。”罗弘品着美酒,有歌舞助兴,以前做皇帝时,再好的歌舞,也并没有这等闲情欣赏,“这都二十四了,元宵那晚不去慈宁宫赴宴,带着小燕子跑去外头看灯。这回更好,还怂恿小燕子去闯江湖!”

叶姝道:“这不挺好的嘛?永琪这两年不是有一大堆的想法要实现?他一定会比现在更忙,小燕子在宫里想必是很闷的,自那回之后,常看到她一个人呆着,呆愣愣的,八成是想那孩子了。出去透透气也不错。”

“唉,那孩子都成形了,幸好老佛爷不知道,是永琪做出的‘决定’。”

“孩子再是宝贝,总是没见面,没相处过的。为了赌一赌他的‘命数生机’,让个大活人冒生命危险,我也觉得不太值得。小燕子那回和我当年可不一样,永琪当时快八个月大了,能有六七成活命的可能。他们这个孩子,我听说还未长全呢,就是生下来,恐怕也有诸多缺陷,难以养大的。”叶姝当年听说小燕子的孩子掉了,回京陪了她大半年,小燕子有多心疼多难过,她和杜雪吟都是亲眼见到过的。

罗弘叹了口气:“我是说,既然事已如此,小燕子何必还要如你所说那样,什么呆愣愣的想那孩子?”

叶姝摇头不语,这话实在没法和他有共鸣,罗弘再怎么能体谅别人,总也没体会过怀着孩子的过程。养大个孩子诚然不易,他的孩子也有夭折的,也有在娘胎里就保不住的,见了好几次,大概也就“习惯”了。

她只能道:“那孩子,大概已经变成他们俩心里的伤了,就是再过多久也不会忘的。由着小燕子去外头走走吧,江湖那么壮阔,比在宫里能安慰人。”

永琪惯来是温润的,即使在边关杀敌,也是手起刀落,不给人添别的痛苦与羞辱。可是,乌苎兰在密道里被发现时,是抱着她和贺鸣最小的孩子,从荣王府密道口,向皇宫里跑的。她应该已经知道,这条路上的机关可怖,可她仍然只能这样逃命。

没人说过是怎么回事。

但从永琪的态度来看,叶姝知道,一定是他动的手,给了乌苎兰一个万箭穿心的结果,且若他想救那承业,总会想到法子的,但他显然没有尽心救那孩子。

以永琪之性情,素来是对小孩子们宽厚又疼宠的,不是丧子之痛太过刻骨,他万不会牵累那小小的生命。可这一回,他并没有给承业留下活命的机会,让乌苎兰亲眼看着承业夭折。

叶姝也知道,这一忍心,永琪必然心里也不好过。但他宁可对那孩子抱持一生的歉疚与心疼,也要他母子与贺鸣抵了自己孩子的性命!

怀安说的:“那乌贵妃是挡在小孩儿身上的,侍卫们说,在密道口都能听见她的哭声。想来,她虽可恶,还有些慈母之心。”

可既如此,她又何忍伤害别人的孩子?

而且,不只是小燕子肚子里的那个娃娃……

楼主 梦想之城在人间  发布于 2018-07-07 09:18:00 +0800 CST  
绵佑说的:“要不是我提早知情,四年前承睿一出生,我就偷偷把他跟那私生子换了,承睿大概也是小命不保!乌苎兰以为承睿是贺家骨血,指望借着承睿,让贺家与乌家坐拥天下!呵,到头来,她是亲手害了她的儿子!当我告诉她这真相时,你们没见着她的表情!”

“谁也不想让小孩儿承担这些个恩怨,”永琪那时也道,“可乌苎兰与贺鸣,一再伤害别人的孩子,让别人承受痛苦折磨。也只好让她自己,尝尝这种撕心之痛了。”

那对母子就埋在城外,无碑。附近的墓园内,另有一座新坟,里头住着一个小小的,尚未发育完成的身体。那个只在母亲肚子里住了六个月的孩子,原本该是很健康的,就算小燕子被灌下了药汁,他也拼命地想活下来。

若他地下有知,见着乌苎兰母子,不知是否能稍平被人夺走生命的怨恨呢?

京郊。

身着锦衣的绵佑牵着承睿,一起到了皇族墓园外。承睿提着个篮子,里头有香烛、饭食,还有一把小小的剑。他看见了碑上的字,也认得刻的是承业,抬头问绵佑:“爹,弟弟住在这里头?”

这个弟弟,和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他原本以为,自己是乌贵妃的儿子,养在中宫里长大。可近日,皇后娘娘说他就是她的亲生儿子——他也弄不清这里头究竟怎么回事,不过,最不解的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怎么会好端端的就夭折了?

还和他的母亲,一起被高高的围墙与园内的亲戚们隔开,孤零零的。

绵佑给坟上洒了一杯酒,承睿捂着鼻子退了一步,住在里头的弟弟要是闻到了,大概也会跑走,这酒味儿他们向来就不喜欢。可承睿不知,这杯酒,绵佑就是拿来给乌苎兰和孩子一块儿喝的。

承睿只是发现,自己头上的细雨不见了,换成一片阴影,投在他面前的地上。他仰起小脸看看,一把抱住手边的……大腿:“荣王!”

“呀!”绵佑被吓了一跳,他完全没听见脚步声,在这种地方——

“五叔,这个还是轻功吧,越来越精进了,嗯,有机会可以夜里过来,和‘他们’一起比比看。”

永琪每次碰上绵佑,都会眼角抽跳得厉害,他这话,不就说他是鬼么?仅仅是轻功而已,只不过绵佑不怎么用心习武,精力全放在怎么做皇帝上了。永琪抱了抱把他当成树爬的承睿,按辈分,这是他的……

皇族人众,真有实实在在的“杵拐杖的孙孙,襁褓里的爷爷”,但承睿以前就总是只喊永琪“荣王”,因为他父皇说,荣王特别享受做“小孩子”的特权,喊他叔爷的话,要当心他会揍人。

“嘶……”

绵佑都来不及说话,忙伸手要抢孩子时,永琪已经皱了皱眉头。承睿是个五岁多的小胖墩啊,抱起来可沉,何况,永琪之前留下的伤,恐怕还没好彻底。除了轻功,他的内力听说被人暂时封住了。

绵佑原本是分不清的,还是有一年西域使节觐见,有位王子提出要来一场比试,绵佑怂恿了永琪应这比试。永璋后来信中提起这事,却颇不赞同,大意是说:“别看永琪现在也能扛那大圆木头还扔得老远,他用的是内力,不是我这样的天生的力量。往后别再让他和那帮莽汉比了,挣一回颜面,永琪回去大约要休养好几天!”

永琪还是把承睿“抢”了过来,这小子直张着两手往他这钻。以往若是见到这么个胖小子扑过来,永琪会掂量掂量他的份量,然后躲开。可是……今儿个也不知为何,挺想抱抱他的。

绵佑了然,松开了手,往承睿屁股上轻轻“打”了一下:“不许淘气!”这孩子他是宠着的,不过他对胞弟绵岱更纵容——这个弟弟比承睿大不了多少,却已经失去了父母双亲。虽有锦衣玉食,到底显得孤单不少。

楼主 梦想之城在人间  发布于 2018-07-07 13:31:00 +0800 CST  
因为有后来修改的,好像这里表述有重复和bug,大家请见谅。

楼主 梦想之城在人间  发布于 2018-07-07 19:16: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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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乌苎兰的孩子其实是你的?”

承睿这小子竟然睡着了,沉甸甸的跟秤砣似的,永琪抱出一身汗来,也没“交还”给承睿的亲爹。但是,绵佑说的事儿让他吃惊不已,绵佑自己之前说的,那是乌苎兰和贺鸣的私生子。

“嗯?”承睿睡梦中觉得身上衣服好紧,有点勒得慌,哼唧了两声,永琪忙把抓紧了的手指松开,他却蹭蹭,也没睁眼看人,迷迷糊糊就喊爹。

绵佑忙把自家小子抱走,捏他小脸,爹哪是能乱认的!

不过,他看了眼永琪的手,摇头道:“五叔别乱想了,那孩子是我自己推回到密道里的,而且我刚说了,这只是乌苎兰的说辞而已,我觉得她只是为了活命。”话说这么说,实则……

该经历的痛苦和彷徨,他早就经历过了。不过这孩子无辜,被乌苎兰投毒而死的母亲,他原本还该有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五叔家的孩子,又都何其无辜?

他的儿子,承睿的兄长,当中还有个连眼睛都没睁开过,匆匆出生,又生生抽搐痛苦而死。乌苎兰当日越是喊着稚子无辜,他就越觉得,正是为了她的私心,才有那么多人丧命。

而当日最后下这决断,更为了当他被软禁时,他还获知,他父王的“病”,也是当日和母妃一起中的毒,只是父王身强力壮些,毒又中得浅些,才撑了那么几年。

新仇旧恨之下,他实在难容任何与乌苎兰相关之人,一心只想让她尝尽亲人爱人死在眼前的痛苦!

她都能把亲儿子作为获取权力的筹码……

“我就更不会为之后悔了。”

是么?真要是如此洒脱,绵佑又为何来此?这条路在皇族墓园之外,别看如此接近,一墙之隔,这里却是真正的荒郊野外。看他对路如此熟悉,想来之前也来过,且不止一回。

“就算如此,五叔当初难道就会手软?”当日荣王妃是昏昏沉沉,糊里糊涂的,皇后也不是真正的稳婆,为她拿掉那个孩子,是想尽了办法在冒险。荣王妃昏睡中也会喊疼,他们也会在皇后抱着一团血的孩子出来时,听到里头的荣王妃在哭泣。她昏昏沉沉的,大概感到了出了什么事,只不过醒来时,忘了那会儿的事儿。

可是,绵佑一辈子也忘不掉,他的那个堂弟。

一身的血,眼睛紧闭,手足俱全,虽然皱巴巴的,手指脚趾也没长齐全,大概也听不见五叔对他的呼唤,也已经可以看出来,和原本可以是个很健康的孩子。生在皇族何其有幸,出生就会有最好的绫罗裹住,有无比的富贵等着他享受。却也偏偏因为生在这里,他生来就带着一肚子的毒药,拼命地呼哧呼哧喘着气,舞动着手脚,拼命地想触碰人间里的温暖。

巴掌大的小身体,有着巨大的能量和求生本能。大家也拼命想留下他,哪怕他有可能不够健康,需要养着一辈子。

可他,最后却在五叔的怀中,停止了挣扎,手脚还是不自觉地一抽一抽的,直到他的生命终结。谁都看得出来,他经受了巨大的痛苦。

他都不能忘却那孩子,身为小孩儿的亲生父亲,五叔就更难平这痛和仇!就算承业没有身世上的疑团,就凭他是乌苎兰的儿子,而乌苎兰下令让荣王妃喝了那几口药。

以五叔的脾气,当日承业不死,也会变成眼中的一根刺。

乌苎兰……做那些事儿上,是真没想过“报应”两字吧?五叔是皇族里最心软的人,若没得罪到他,或许他当日会想方设法,保承业一条性命。可乌苎兰……她连一点儿后路,都没给承业留下。

楼主 梦想之城在人间  发布于 2018-07-08 09:51:00 +0800 CST  
“对了,你这是什么打扮?”永琪就是看到隔墙之外有两个人,这已经很稀奇了,皇族墓园不比皇陵,可是方圆几里内,也是不会让人随意来的。那乌苎兰母子的墓,当初母亲还叹说是孤坟而已。

再远远看见那人,锦衣华服,头发却怎么看都像个道士,他觉得古怪,撇下怀安他们,就施展轻功,翻墙过来看看,才“逮住”这个把负担都扔给他,然后一年都躲着不见的小子。

“哈,我做了小道长,不是很气派嘛?本来想去寺里,可我有夫人儿子,六根净不了!”绵佑说着,还向永琪打了个稽首。

……

永琪用了点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我看你这么不诚心,还挑挑拣拣,当心被神仙揍。”

“他敢!”绵佑道,“我那么乖乖顺顺的时候,娘天天供香祈福,他还让我当了孤儿。再要来欺负我,看我把南天门给砸了!”

“你这样的性子,到底为什么要出家?”

绵佑挑眉:“不然他们谁都不肯喊我名字,也没别的正经称呼。绵佑这名字很难听吗?每次不小心听到那群大人论事,总是先帝先帝的,活像我已经死了似的。”

听上去……确实有点像……

咳咳咳咳。

永琪抬头看天,怎么这么一提,老觉得绵佑突然比自个儿长了一辈?到底谁吃亏了!

楼主 梦想之城在人间  发布于 2018-07-08 12:12:00 +0800 CST  
说来也巧,这任杭州知府姓萧,方之航致仕归乡,并没有大张旗鼓,就算“女婿”如今身份不凡,他一家子也就像寻常人家一样,安安静静地回到府里。回来月余,萧知府也不知此事,直到在酒楼里遇见箫剑,觉得有些面善,一打听,竟是父亲的徒弟。

萧知府考了举人后,一直在外为官,只有年节回家探亲,而每这时候,箫剑也回方家陪父母了。因此十来年里只见了几回,今次见着面,差点不认得了。

萧知府是个文人,和箫剑是一般岁数,只每日练练五禽戏等强身健体,不过也爱饮酒作诗,片刻就和箫剑成了知己,箫剑将他带到府中,这才和方之航厮认过,不提一个官字,只引为忘年知己。

小燕子不喜和他们聊天,倒不是嫌弃,只是在一起喝酒倒是痛快,但父兄在场,谁会容她喝个痛快?特别是爹,只要她拿起酒杯,眼神儿就不离开她的手,每次都要把她迫得赶紧丢开杯子,才算了结。

久而久之,她就总在这时候跑出去走走,这日就去了永琪给的那小园子,她也没进那园,如此静谧之处,也就适合她爹那样风雅的人,她一个人在里头逛,大概能想出一整本神鬼传奇。不过,这么一想,还记起了当年头一回见着永琪,她送了他一连串的“鬼”。

谁能想到,那时候一脸愤慨,却嘴笨得只会回击“你才是鬼”的“小鬼”,最后竟然成了她的丈夫!

上回说起边关的事,她笑话永琪嘴笨,还被他好一阵反驳。可是,他那会儿瘦瘦的,白白净净,拿着把剑跑到边关,却怎么看,都像是拿着把破棍子,不是剑不好,而是永琪那会儿太像个书生,小燕子当时看见他,只当是从书院学堂逃课出来的呢!

她这么形容时,永琪那回是给了个大大的白眼,说她是笨蛋:“见过逃学逃去边关的吗?我哪儿就书生了!”

谁见了他都说是“那书生”“这书生”的,偏偏她一提,就被他挑剔!真想被当成侠客或名将,他先自己练就三哥那样的体魄再说呀!既然练不成,就别怪别人总把他当秀才看。

“咦?”

有人轻轻拍了把她的肩膀,小燕子转头,没人。眼珠儿一转,作势要看另一边,那人往左边一闪,正好对上她的眼睛:“呀!好个机灵鬼!”

“凤漪、紫鸾!”小燕子跳了起来,“太好了,我还想一个人吃酒没意思,这就有人陪啦!”

“我还想问呢,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吃酒?”白凤漪坐了下来,捧着腮帮子道,不过她不是问的永琪为何没陪她,想也知道,一定是忙着家国大事,“柳家兄妹就在杭州,你和他们不是朋友么?怎么不见你去……”

“他们在杭州?”小燕子出宫来的第一天,就跑去找了柳家兄妹,可会宾楼里只有宝丫头小虎子等人“看家”,门上上锁,说是兄妹俩一道出京游逛游逛,过阵子再回去。他们一年到头确实辛苦,偶尔闲散一下,小燕子也觉平常,加上她忙着和父母团聚,一起归杭州来,也就多时没见那兄妹俩了。

白凤漪叫了个伙计来。

楼主 梦想之城在人间  发布于 2018-07-08 18:17:00 +0800 CST  
白凤漪做了个鬼脸,昨晚小燕子给她把那几根白发都找了出来,全数拔掉,看上去就不那样憔悴了:“说实在的,我留你在这儿,也有正经话要问你,只怕万一问得不对,你听了会生气。”

“什么话?哈,怪不得你教我做这个!”

“说正经的,为什么你没有做皇后呢?新君登基时,我还想着,想不到当年那个小丫头片子,竟然要做皇后了!”其实按理说这个不太重要,可是小燕子是荣王府唯一的女主人,如今进了宫,又没立后,又没封她做妃子。

白凤漪和紫鸾心里都犯嘀咕,当年都觉“五皇子”与别家少爷不同,贵为皇子,却是用情专一,觉着小燕子好有福气,能得这么个皇子为夫婿。现在后位一直空着,她们就想着,莫非当年想错了?这空着的位置,是等着别人来坐么?

小燕子终于弄明白了她们的所思所想后,大笑了起来:“你们一下要我学女红,一下要我学跳舞,最后还把这种绝活儿教给了我,原来就是怕我‘失宠’啊?哈哈哈哈!太好玩了!”

白凤漪:“这么有‘底气’?他现在是皇上了,以后说不定会有三宫六院,你就不怕吗?那些老爷们家里,夫人太太们都使尽了手段来‘固宠’。”

“真要人用手段争取的,也真就只是宠爱了。我虽然叫小燕子,可也不是笼子里的鸟啊,宠爱对我而言,有什么用嘛?”

白凤漪笑了:“这话我是头一回听说,不过似乎很有道理。而且,我想只有过得很幸福安心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结论!那我就放心了!”

“所以,你就再把这几个字写一遍吧!”

“都已经掰断了,写什么呀?”白凤漪把断木一扔,“这么麻烦的菜,姑奶奶我也早就不想再动手做了。现在教给你这个‘徒弟’,正好正好!”

小燕子不明白:“我看你都把包袱收拾好了,是想离开了吗?”

白凤漪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头发,现在看上去没有白发了:“我的姐妹们现在有了好身份,有两个嫁了人,也有去好人家家里做织补的,还有这间酒楼,和京里的琴馆,足够她们养活自己了。我和紫鸾已经商量好了,近日离开杭州,去别的地方,四海为家,自在游逛。”

小燕子也是心血来潮,问道:“那你们想不想回京城去?我带你们去宫里看看怎么样?”

“咦?”白凤漪不是个冲动的姑娘,但是,皇宫那样的地方,寻常百姓都进去不得,何况她这样的身份?小燕子这随口一句,还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那个皇宫,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不过,她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你还真是太没心没肺了吧?怎么会想到这个的?”

“我可是有心有肺的,谁会没有呢?”小燕子是知道这个词的,故意道。以前没想起来就算了,现在冒出了念头,而且白凤漪显然对皇宫有好奇,她就来了劲儿,“我这次来杭州,把秋儿穗儿都留在京城了!紫鸾应该也想见见她们的吧?”

白凤漪眉间微蹙:“说到紫鸾,恐怕她去不了京城吧?”

“怎么了?”小燕子道。

白凤漪笑道:“你可还记得,紫鸾的那个侄儿?她把那孩子养到两岁多了,孩子的娘亲找来,将孩子带走了。可是,后来那孩子听说在娘亲家里跌了,就变成了痴子,他娘亲又把他扔在荒郊野外,紫鸾去看他时才得知此事。唉,我陪她找去了那座荒山,却没有找到孩子。紫鸾将她嫂子告到了京城的顺天府,虽然案子结了,总有人说她多管闲事,狠心灭亲。又把她的事儿张扬一遍,她的病会越来越重,也是跟这事儿有关。”

小燕子眉头都要掀到天上去了:“怎么有这样的娘!和紫鸾的哥哥真是绝配!可是,她被人欺负,怎么不来找我呢?我就在京城啊,秋儿和穗儿,在城里也有自己的家。她应该找得到的!”

“那会儿京城那么乱,你们也是自顾不暇,怎么能给你们添乱呢?”紫鸾从外头进来,叹道,“只怪我家里乱事儿太多,你看,都多久了,现在……总算没什么牵挂了。”

小燕子觉得不对,想了半天想了起来:“那孩子呢?”找到了没?是生是死?

紫鸾想换个话题,她实在给小燕子添过太多的麻烦。但是小燕子不肯放过,白凤漪也道:“既然她这么诚心地问,不如就请她帮忙吧?”

紫鸾犹豫许久,就在小燕子耐心耗尽,想要催促时,才道:“我们去那山里没见到孩子,最后多问了些人,才知道,他是被卖了五百钱铜板,就被人给带走了。这几年我也在打听他的消息。”

“后来她就来了杭州,所以说……”

小燕子已经了悟:“所以那孩子就在杭州咯?”

楼主 梦想之城在人间  发布于 2018-07-09 11:30:00 +0800 CST  
陆于归没有听过这舞,永琪就教她去找宫里的舞痴子学去。那舞痴子原是绵佑宫中的一名宫女,罗弘做皇帝后,最后一个赏识的舞女,名字就叫练鹊,生得貌美,却沉迷学舞,不愿侍寝。

罗弘见她如此执着一事,也没强求她做自己的美人,就让她和宫中教习学舞,时日一多,她自己排了出练鹊舞来,是见御苑中有对绶带鸟,长羽如练,凫水凌空,便效仿之,排了这舞。她起舞时长袖翻飞,彩练行云,技惊四座,就真把师父也比了下去。

如今练鹊自言岁数不饶人,眼下还能跳跳,“可我腰肢已僵硬了不少,当中两三个动作竟远不及当年跳得轻松。再过几年,怕是跳不得了”。在永琪看来,大约也是她练舞时,遇着宫中一名瞽者琴师,永琪瞧得出二人暗生的情意,想来,练鹊也是打算收些徒弟,把这舞给传出去,好安心与心上人终成眷属。

永琪自幼观舞听曲,自是看得出这陆于归抚琴天赋有限,不过是家里栽培的诗词琴舞,根基就极有限,是学不成那练鹊舞的,意思是叫她沉心排练,少来跟前烦他。

特别是在他打盹的时候,就是小燕子也很少跑来吵他。对只要有人在旁边一坐就睡意全无的人来说,就是再怎么喜欢的人,在困急了时来叽叽喳喳的,哪怕对方是个天仙,也会很想扔出至少一丈远!

楼主 梦想之城在人间  发布于 2018-07-09 13:26:00 +0800 CST  
回到御书房里,奏折已都送来了,整整齐齐码在案上。可等意识到它们的数目庞大时,奏折已都批阅完了,是辘辘饥肠和酸痛的眼睛告诉他,又在这儿坐了快一整天。

可这就是父皇所说的,很神奇的感觉吧?

明明如此疲累了,可看着批满了自己字迹的奏折,想想已做成和将做成的那么多事儿,竟是满满的欢喜。

顷刻间,饥饿和疲惫,就都不见了。

曾经以为是自个儿不喜权势与皇位,真到了今日,方知道那该算是坚守本分,从一开始就知道什么是不可期待的东西,便从小懒得在这上头下功夫。可这世上男儿,谁会真的完全不想成就一番大事业呢?

怀安领着小卓子进来,永琪罚了小卓子一个月俸禄,当着许多人的面儿,罚的是他“常把自己的活儿交给别人”。可转头就让怀安去安慰安慰他,顺便给他塞了一两银子,刚好是他一个月的俸禄。

小卓子也机灵,自己抹了把汗:“这下,我可算不用犯愁了!”他也并不想做人家的铺路石,可陆于归是正经的四品女官,还是老佛爷的亲戚,他一个小太监,哪敢违逆呀?

永琪这才有空用膳,怀安把饭菜放好,叹道:“皇上以前在荣王府,三顿正餐,两顿点心,都是按时定量的。这做了皇上,反而是饥一餐饱一餐的,吃一顿的有,吃两顿的也有,时间就更没保证了!这要说给老百姓听,怕是谁也不信啊!”

永琪摆摆手,这些倒没什么,只是这过了饿的点,对着饭菜胃口有限:“把这醋溜藕片和鸭肉给我拿到外头去,难得今晚没坐得太晚——再把九霄琴,给我安在那松树下。”

怀安应了,和小卓子一起去张罗。

永琪久未触琴,自觉指间生疏不少。不过今宵四月初一,庭院里空寂寂的,连月也没有,正好自娱自乐,就是弹得太差,只要不惊吓了他自己,也不怕被人听见了笑话。这九霄琴原是他师父家里的,当年初见到时他才七八岁,跟着师父习武,被带到沈家里跟着过一回年,见这琴竟是云烟色的,即使还没听过它音色,已是一眼就觉其很合眼缘。

那会儿他虽说年纪小,也不敢轻易妄动,跑去找师父说想弹会儿,沈家家主一下就答应了,立刻说要取琴来给他,却被师父拦住,道是他还太小,自个儿那小小的琴还没弹熟,怎么就给他这个呢?

实则他也不是想要带走那把琴,仅仅想听听它的音色,可师父就是不让,沈家家主便趁“月黑风高夜”,等师父酩酊大醉自顾不暇,悄悄儿把他带去琴阁,那琴阁里十来张好琴,永琪别的也都没看,直奔第一眼就喜欢的九霄琴。

试了试音,眼前一亮,知道是极好的。

而后心满意足就走了,他是喜欢这张琴,但也觉着,沈家这样珍藏这几张琴,一定是珍惜之物,能够听听音色已是解了好奇心。只是那日之后,他也常记起那张琴的样子和音色。

他成婚那年,沈家却和师父是分别送的贺礼,且来京城吃了他的喜酒,亲自带着賀仪来的。除了送给小燕子之物,就另有这张琴。

永琪起先没见着,那日忙碌得很,洞房花烛夜后,才得空去清点别人送的贺礼,才见着这个。他也是那日才知,这九霄琴是沈家家传的宝贝,是师父的先父生前珍爱之物。大感过意不去——他也不是琴师,甚至也不是琴痴,不过是被其“美貌”吸引了目光,自觉不敢拿走人家这么一张好琴。

可沈家家主大手一挥,不肯收回去:“放在家里谁也不碰它,束之高阁倒也可惜了。你既一眼就看中它的‘样貌’,想来也是与其有缘。”

可这么一张别致的琴,放在哪里,谁都会一眼看见它啊!

一年前沈家起了大火,家主安抚过受伤之人,清点了家里焚毁之处,还说:“所以世上之事,因缘际会,真是想不到的。若是当日没把九霄琴送给你,今日它就跟那十来张一样,变成焦木。”

剩下半壶残酒未饮,半首《练鹊》曲未尽。

兴已尽,情已遣。

扯了挂在树枝上的披风往身上一搭,往游廊的画柱上一靠,合目而睡。

楼主 梦想之城在人间  发布于 2018-07-10 09:18:00 +0800 CST  
“陆司乐,皇上已睡了。”

怀安站在勤政殿前后殿之间的宣华门边,他知道陆于归在门内站着好一会了,也没和她说话。不过这会儿陆于归往前走了几步,又走了几步,他听着了步声,上前轻轻地唤住她。都是跟随永琪多年了的,知道再往前的话,哪怕步子跟猫一般轻,永琪也会察觉。

“皇上方才弹的是什么曲子?”陆于归问道,“仿若有鸿鹄出世,龙凤齐飞。”

怀安笑道:“皇上弹的便是《练鹊》,哦,此曲是宫中琴师顾诚一顾先生,以《朝凤曲》改的。”他缘何知道得如此清楚?只因秋儿善歌,那穗儿则善舞,只是昔日青楼里请的教习本事有限,练鹊说竟是把穗儿给耽搁了。穗儿能跳《练鹊舞》中的一段,虽跳不全,怀安上回见着,已是再不能忘。

可惜,他空有一番痴心,终究想着自个儿才疏学浅,这辈子难有大造诣。穗儿姑娘如此美貌多才,经年来说要娶之、纳之的王孙公子不少,穗儿一个也没答应。他这么个小角色,哪敢唐突了佳人呢?

怀明回家了一趟,今晚上宫门上锁前才回来,永琪叫他不用急着忙,且去歇息着,明起换着怀安休歇几日即可。他去换了身衣裳,从卧房出来,就见桌上放了四个盘碗,另有一钵米饭。那三个盘碗里尽是他爱吃的东西,一碗葱烩羊羔肉,一碟子竹笋腊肉,一盘子青菜,还有半条拣得极干净的鲈鱼。

他问过一块儿吃饭的怀安,怀安笑说:“你回来也不先知会一声,御厨不及备菜,这都是皇上特意留下给你的,他自个儿未动筷子时,就让都夹出来送过来。”

宫里主子吃剩的东西,往往是赏给内侍们的,内侍们饱了口福,都习以为常了。可永琪以前在边关呆过几年,不愿这么埋汰别人,凡有要留菜的,都是让人把自己爱吃的拿到单独的碗盘里,其它都给怀安怀明等人。

或是如今日这样,干干净净的先拨出来送到内侍们的屋里,自己才动筷子。

怀明还是今晚才见到这陆于归,初见时她正趴在一张石桌上哭,四个眼生的宫女一起围着。怀安告诉了他那是何人,又挤眉弄眼的,把今日才发生的事儿说了,怀明便知,当是这位陆姑娘貌美如花,又有几分才情,如今奉着“任务”进宫,舍弃脸皮想接近皇上,却大大地折了面子。

他劝怀安待人留三分情面,唬住勤政殿里旁的内侍不要乱传到别处,听见琴声过来时,见陆于归站在这儿许久,一时也没上前攀谈,想了一会儿,现在才过来,厮认过了。

“皇上既能弹《练鹊》,又何须让我另学呢?”陆于归有些气闷,这曲子一听就不容易,别说端午了,明年中秋能不能学全了也是问题,她已想到了,皇上必是打发搪塞她的。

怀明笑了道:“皇上少有闲暇弄琴,都能够弹得好听,姑娘素有才名,难道就学不得了?那练鹊娘子幼失怙恃,目不识丁,入宫后勤学苦读,练成练鹊之舞。诚一先生更是双目失明,弄相与伶人之后,今以琴声闻名朝野,广受尊崇。陆姑娘如此聪明,又有好造化,能跟他二人学,难道不是幸事一件?”

陆于归眼睛一亮,随即黯淡下去:“女孩儿家,终不过是要嫁人的,学那么些,也是为了给别人欣赏罢了。”

“若是娘娘听见这话,怕要大发宏论了。”怀明笑了起来,在见识到小燕子以前,他也觉着女孩儿们反正迟早要嫁人,嫁给谁听天由命就是。现在看上去,女孩儿里,也有许多活得不一样的。

楼主 梦想之城在人间  发布于 2018-07-10 14:19:00 +0800 CST  
端阳之日,永琪从宴上脱身,就去了景阳宫。这一日的景阳宫可谓热闹,他父皇母妃早早来过又出宫逛去了,如今坐在庭院里下棋说笑的,是他师父沈放、师伯萧少川,更可喜的,是他的师祖,年过八旬的青云道长竟也到了!

这青云道长耄耋之年,一头白发,白须直垂到胸前,脸上却只几乎不见皱纹,双目明亮,耳力几乎比永琪还好,走起路来腰板挺直,不看那白发,似乎和罗弘一个年岁。刚才罗弘见了他,也惊喜惊讶,更羡慕他这般精神矍铄,像个年轻人。

道长也不吝啬,教了些法子给他,罗弘也读佛道经书,又自幼习武,一听就通透,拐着叶姝一起:“以后每日和我一块练道长的拳法吧!”

永琪不及更衣,只看了一眼这坐在上首的人,纳头便向师祖下拜。青云道长却也没拦,受了这礼把他扶起来,上下打量一番,颔首:“多日不见,筠亭已成才了。”

这个多日,可就是“很多年”了。

永琪幼时才入师门时见过师祖,后来每回回去青云门里,都得知师祖在山中清修。他好奇去山中寻时,却没见过师祖踪影,偶有几回,师祖清修住的小屋里,桌上放了些果儿、小葫芦,童子道是老师祖知道他要来,特给他放着的。

及到今日,才终于又见到了师祖!

可喜可讶的是,除了头发白了,师祖和当年记忆中的几乎一模一样。仿佛从那一年起,岁月就在师祖身上停滞了。

绵佑今日也回宫来相聚,此时已是一身道袍,人称“无上散人”,永琪将他引见给青云道长,道长与绵佑几坛子清酒下肚,闲谈几句,拊掌大笑:“好好好!这小子比你有趣多了!往后就随在我青云观清修吧!”

楼主 梦想之城在人间  发布于 2018-07-10 15:08:00 +0800 CST  
道长这段其实是个远远的伏笔,后面几段发上来后,大家大概能猜到

楼主 梦想之城在人间  发布于 2018-07-10 16:17:00 +0800 CST  
绵佑也欢喜,立刻下拜,又让承睿拜了萧少川为师。萧少川捏了把承睿的筋骨,先叫他在五月的日头底下蹲会儿马步,承睿到底是被父皇严格教养的,和永琪、箫剑当年大不一样,二话不说去蹲了一下午,到永琪设的宴席齐备了,那太阳也开始西落,萧少川才叫他回来擦擦汗,喜得险些热泪盈眶,这孩子天赋是逊于永琪,当年教永琪时,一句话只出一半,永琪就能了悟,教什么拳法剑术,也只是当面示范一回,讲明心法口诀,余下的他自己就能琢磨,有那么一两回,他琢磨出的,甚至比师兄师姐示范的还流畅。

只是永琪自恃天份过人,反而不愿更多努力。然而……萧少川不觉伸手试了试永琪的经脉,暗道,这小子几时突破了心法第八层的?按道理,他这年岁已经早就没大长进了,可眼下,怕是只在本身体质力道,和江湖比试的经验上,稍逊于箫剑了。

承睿的天份,看上去不及箫剑,更不及永琪,可他也不算笨,而且韧性足,也不偷懒啊!多年以后,说不准师门绝学真有能到顶的传人!

沈放也瞥了眼衣衫轻薄,一直坐在树荫底下,还摇着扇子的徒弟,想要说他两句,最后还是哂然——罢了,今日一来就试了试他身手,忙了这许久,倒也没荒废了功夫,剑法上居然还进步了。而且,永琪的长进,做师父的比萧少川更早察觉。

只是刚才一出手,就又封住了永琪的内力——当初京城隐约显现大乱之象,永琪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愤慨之下,亲自前往贺府拿人,与那贺鸣交手时,那贺鸣也是师承名门,在边关多年的,据说功夫又厉害,心也比别人狠。永琪大概是被逼急了,反而激发了潜力。

他当初写信给沈放时,也没提到自己的长进,只问为何胸口总是有血气不断翻滚,以至于一动内力,就隐隐作痛?沈放只道是他伤着了,但那时家里夫人临产,实在不能抽身,只教他既然不动内力就不痛,那就暂且把内力封住,别动用就是了。

今日试了一把,才知原来如此,沈放也是大喜过望,这可是意想不到的惊喜!决定一会儿教他如何疏导自身内力,不过先给他把了把脉,果然还是伤了内腑,这一两年里,怕是都要慢慢将养了。好在,如今他也不需要怎么动武,自个儿慢慢琢磨就是了。

对于永琪孩提时的习武进度,师父当时也极满意,夸他虽然勤奋上不如箫剑,也不如箫剑的体格,可是他找出了自身身形修长的优势,轻功和剑法比师兄学得更灵活,有这一评断,沈放自觉也算没“输”给师兄。

楼主 梦想之城在人间  发布于 2018-07-10 16:20:00 +0800 CST  
永琪回过了味来:“等等!我意思是叫绵佑拜我做师父!现在这怎么说?”

“不害臊!”萧少川往永琪头顶上拍了一下,这小子天生讨人喜欢,大概也正因长着张温润的脸,看上去总是个“小孩子”模样,长辈们才狠不下心来督促他用功,“你能比他大多少?那道家典籍又读完了几本?论起来也论不过人家,他拜你为师,能学点什么?”

永琪望起了天,师祖当年送的典籍他是都读过的,可要论起道义道法,确实很不擅长。他连最简单的每月辟谷三五天,也绝对做不到!嗯,不过论起这事,其实他本来是做得到的,可小燕子很擅长做吃的,每次她下厨,他就顾不上别的,只想大快朵颐!

他拿眼睛瞥着绵佑,这句师叔是绝对喊不出口,往后见了面,也别想他行晚辈弟子之礼!

绵佑的嘴角情不自禁往上扬,要不是五叔的眼刀太犀利,他真想拍拍永琪的脑袋,叫一声师侄,再给颗糖。不过,为了不被永琪追杀灭口,他最后笑道:“还是按叔侄论吧?五叔是武弟子,我是道家弟子,原也不太一样——想来师父也不介意。”

青云道长可不管他们如何称呼,摆了摆手随他们自己去定,还是喝酒要紧!

又想起来一事,拿出个貌不惊人的盒子:“永琪成婚时,老道正在山中修行,如今见着,这是补上的贺礼。”

“就这么个……”破盒子……

沈放和萧少川不同,他非道家弟子,永琪还在青云观里有寄名符,他也没有。照他话说,今朝有酒今朝醉,哪怕来日就倒在哪里,那也无怨无悔,眼下已是过得惬意,就不必再修什么道法,什么正果了。

他见那盒子灰扑扑的颜色,也没包裹什么在外头,师父又素来对他宽容,随口就挑剔起来,既然说是成婚賀仪,好歹也弄根红绳子在上头嘛,这哪里捡来一根白的?

楼主 梦想之城在人间  发布于 2018-07-10 18:57:00 +0800 CST  
永琪已经是惊喜了,谢过师祖,便打开盒子。

萧少川把师弟按坐回去:“你徒弟都比你懂事,师父人称是老神仙、老寿星,本身福泽不浅,专拿了东西给永琪,原就是天大的福气!你还挑剔那绳子什么色儿!”

永琪却见盒子里躺着块石头,怪道盒子只有手掌大小,却是沉甸甸的。只是那石头也没切成式样,初看也是灰扑扑貌不惊人,但往那阳光下一照,竟是奇光溢彩,好不夺目!

这賀仪迟来了这么些年,永琪仍是大为感动。反正在他看来,师祖能够康健硬朗,已经比什么都好了。

“这石头,你去打成发钗或是玉佩等物,日常佩戴。”青云道长嘱咐道。

萧少川一听就明白:“这石头定是有些来历了!”

青云道长抚着长长的白胡子,笑而不答——他确实是费了一番功夫寻到这等奇石,但这里不学道的居多,许多故事讲来,在他们耳里,也都只是“怪力乱神”罢了,眼下难得师徒团聚,何须多言?

……………………………………

楼主 梦想之城在人间  发布于 2018-07-10 22:28:00 +0800 CST  
绵佑晃了回来,也拿着一小块香瓜吃着,进来看见这情景,先往承睿的小屁股上拍了一下:“偏心眼,小白眼狼!”然后把他的衣服牵了牵,五叔没带过小孩儿——他自己就挺像小孩儿的,自然注意不到承睿的衣服都快勒到小肚肚上头去了,要这么凉着一天,就算是五月天了,回头大概也得病个两天。

承睿不知他爹嘴硬心软,哧溜一下钻到永琪背后:“师兄救命啊,我爹打人了!我爹也偏心的,还说我呢,岱叔叔骑在我爹头上,我爹都不打他!哼!”

可永琪并没有做他的保护伞,拿了书往外头走,若是绵佑真的严苛,承睿哪有这么顽皮?走了两步,却见绵佑一指架上:“五叔啊,你知道那里头写的是什么吗?”

他指的是林兆龙呈上来的锦匣。

“我哪知道?”永琪又没看过。

绵佑一拍额头:“五叔未免太老实了吧?就不会好奇嘛?”要知道,他每年都会悄悄打开看看,解了好奇再锁上。

“我说怎么匣子上开了个孔,封也没封严实。”永琪总算解了谜团,“我觉得就要等着开考后再知道啊,现在就看了,有什么意思?”

以林兆龙的细致,大概早知道是何人所为,不知当时是个怎样的表情?

“也对,五叔又不像我,总是手痒心痒,想试试笔。”

“咦?这么说来,我近来翻看历来的考生文章……”

“不会看到个署名‘罗一城’的了吧?”绵佑笑道。

永琪眼角抽了抽,他就觉着这个姓罗的字迹眼熟,现在想想,绵佑和那顾诚一是知交,必是借了他的名字变通变通:“我就说哪个考了三回,次次会试垫底,原来是你!”

“那是因为我字不好,不对,是只不大写得惯馆阁体!”绵佑不想承认,金榜靠前的名字里,也有不少馆阁体写得不够好的。

“文章也不怎么样,尤其兵论。”永琪凉丝丝地道,那个匣子恁般精致,就凭底下那原本完整一体,却被人开了底盖又另想法子合上去,也该替它“报一报仇”,况且,他和绵佑在皇族里文墨是齐名的,自然总是互不服输。

绵佑把桌案一拍:“兵论我是及不上五叔,可我也不会太弱,那诗词策论,我和五叔是各有短长,真要是一同上考场,我当初得不到好名次,五叔也不会好到哪去!”

楼主 梦想之城在人间  发布于 2018-07-11 11:53:00 +0800 CST  
一一


竹隐县。

小燕子帮着紫鸾,寻找被丢掉的小孩儿,也没想到,那小孩儿会自己不知怎的,就从杭州到了竹隐县。虽然两地相隔不算太远,可凭一个七岁孩子的脚力,能走到这么老远,也是她们始料未及的。

而她们找到那个叫心元的小孩儿时,已经不能说是“找到”,而是“抓到”了。

紫鸾嘴里那个机灵懂事,粘着她的小心元,如今是黑不溜秋一身泥,眼睛倒是乌溜溜的很灵活,可左手被人硬生生打脱臼了,见到她们时第一反应就是跑走,小燕子只好顾不上震惊,一个纵身,把他抓了回来。

这孩子在他亲娘那儿,就跟在赌坊里过了两年,习得一身坏习惯,怎么看,怎么像他父亲那样。紫鸾告诉他自己的身份时,满以为能如从前一样,得到心元扑上来喊娘亲,可小孩儿把白眼一翻:“我知道你!我娘说过,你是坏女人,抢我家的东西,把我爹害死了!我娘说,要是没有你,我现在是个小少爷,有吃有穿有爹娘!”

紫鸾惊讶得只是瞠目,短短数年,这孩子她几乎已经不认得了。她说了许多好话,心元也跟着她回去了,却是只吃吃喝喝,给他买点什么,别说“娘”了,就是让他喊奶奶,怕也愿意。可一旦不需要买什么时,对紫鸾便是白眼接着白眼,又推又踢的。

紫鸾很想带他去沐浴,换身干净衣服,心元也只是讨了点钱,一定要去那搓澡堂子里自己洗。

几个回合后,紫鸾也有些儿疲惫了,想想当年的事,忽的觉着自己是否真的太较真?当真害惨了自己的亲人?

“什么呀!他只是完全不懂事,你当年经历的那些个,那一家子还得还轻了呢!你不要被一个小孩子牵着鼻子走好吗?”小燕子见心元不似他母亲说的那样痴傻,起初也挺高兴,可后来发现,这孩子确实聪明,但这心术被人带歪了时,聪明比那痴傻的还可怕。

“你要是舍不得训他,放任他这样下去,那迟早丢开手,自个儿好好顾着自己,就任他自己讨生路,反正现在他是饿不死了,顶多是和现在一个德性,说不定哪天把自个儿弄到大牢里去!”白凤漪也皱了眉头,以前的心元体贴懂事,她很喜欢,初重逢时她也喜悦,随着心元喜欢,愿意宠溺着他。

可是,小燕子和她嘀咕了一番,她也觉着,这孩子不能不管了。

紫鸾的好话好说,对这孩子一点用处也没有。

小燕子上前要说道理,被心元瞪过来,这里的三个大人,只有小燕子,从第一天起就防着他,他那日原想叫紫鸾一声娘,拿了她们的银子就逃去“江湖”里,被小燕子藏在暗处从头看到了尾,最后当场“拿住”,先骂了他一顿。

此刻,见小燕子把紫鸾掏银子的手按了回去,还朝自己走过来,他定定地瞪着,可是,小燕子生来就是“鬼见愁”,父亲还是做“父母官”的,从小遇到的大人孩子,比他恶劣的多的是,心元虽然瞪得极有气势,可小燕子的目光比他更坚定,更有气势,等她走到切近,心元的身体开始发抖,目光也变得飘忽不定——作为一个孩子,对于他唬不住的大人,似乎有着本能的畏惧。

小燕子也不多说,“啪”的一声给他脑瓜子来了一下,晃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故意给他看着,馋他:“这钱是不可能给你的,我知道你拿了后不会乖乖去澡堂子里。你自己谋算谋算,是要在这儿继续站着跟我们较量呢?还是乖乖回去打水洗澡换衣服?我都看到你旁边有好几只苍蝇了,我想,它们是打算趁你睡着后,把你抬回去吧?”

心元打了个寒噤:“我洗澡的话,你们给我买那个!”

紫鸾心里一喜。

小燕子却抢先道:“喂,我们给你洗澡,你没钱付账,还要我们倒给东西不成?那算了,你就在这站着吧!”

此时小燕子是站在那树荫下的,说着话便抱着胳膊悠哉悠哉地盯着他,心元却是正好顶着太阳。

二人僵持了会儿,心元脑袋耷拉下来,这天太热了!可他想去树荫底下,这个什么姐姐就是把路拦着!

他最终随着紫鸾回去了,白凤漪给小燕子端了杯茶,笑道:“还是你有办法!这一回真辛苦你了!”

小燕子摇摇头:“我爹以前做父母官时,遇到比这个厉害的孩子多了去了,那才是偷抢拐骗,杀人放火,小孩子天生无知,要是什么也不怕,残忍起来可比大人厉害得多。我天天和他们打交道,现在看,心元至少本质上兴许还没完全烂掉。”

楼主 梦想之城在人间  发布于 2018-07-11 16:34:00 +0800 CST  

楼主:梦想之城在人间

字数:405806

发表时间:2017-07-04 03:3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10-12 04:03:58 +0800 CST

评论数:468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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