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金简的身体软绵绵地倒在脚边，云庭才缓缓地收剑回鞘，注目于躺在床上的小燕子，眼中的两抹厉色早已消失不见，唯余如春水荡漾般的柔软。

小燕子的右肩伤口太深，血虽然已止住，却是昏睡不醒，两道弯弯的眉毛微微蜷曲，脸色渐渐由白转红，嘴唇血色渐褪，额头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

云庭轻轻抚上小燕子的额头，所触之处一片滚烫。他转身去屋外打了满满一盆水，趴在小燕子的床边，不停地为她拭去额头上的冷汗。

他深深凝视小燕子在烛光下的侧脸，一刻也不愿离开。六年不曾相见，她的面容在他心底也不曾陌生半分。

不，并没有那么久，他其实一直能够看见她，在他重伤不见天日的日子里，在每个午夜梦回的深夜里，在无数鲜活难忘的记忆里。

她都不曾离开过。

她会打扮成小太监的模样，在御花园与他切磋武功，打不过便粲然一笑：“五阿哥好身手！”

她会绕住他的脖子，认认真真地许诺：“我也要为你做一个全新的小燕子，君子一言，八马难追，再加九个香炉！”

她会可怜兮兮地扑到他的怀里：“永琪，我这么坏，你还要我吗？”

她会奋不顾身挡开箫剑的进攻，一脸气急败坏：“箫剑，你要是伤了永琪，我跟你拼命！”

无论多晚，当他处理完公务推开景阳宫卧房的门，总能见到她睡眼惺忪，却挂着一脸满足的笑容：“永琪，你回来啦！”

他总是心疼不已，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这么晚了，不是叫你不要等我了吗？”

她的双眼早已合上，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你没回来……我……不想睡……唔……我喜欢……等你……”

他的目光温柔缱绻，一日的疲累早已化为乌有，唯余满满的感动与满足。

他也不知道是何时对她心动，只是当他发觉自己心思的时候，他早已沦陷在她纯净如水的双眸中，不可自拔。

当他在洞房花烛夜吻上她唇的那刻，他便发誓，要一辈子让她幸福。

他愿意用他的一切，来换取他和小燕子在一起的幸福时光。

往昔的温柔回忆，在夜色中开出无数旖旎灿烂的花朵，仿佛永远不会凋谢。

“永琪……永琪……”小燕子的眉头微微皱起，轻轻呓语，“永琪……不会死……永琪……我……不走……永琪……不走……离开……不……”

云庭直起身子，凝眸于小燕子微微摇晃的侧脸，嘴唇微启，然而，「小燕子」三个字哽在喉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小燕子的呓语仍在继续：“永琪……不走……我……不走……我……答应……不会……离开……永琪……有因……有果……有你……有我……永琪……”小燕子冷汗直冒，神情似乎非常痛苦。

人世间的事，有因才有果，有你才有我。

云庭终于忍不住轻轻唤她：“小燕子？小燕子！”

似乎听见云庭的声音，小燕子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嘴角竟浮现出一丝清浅的笑意，在无尽的黑暗中明亮得如同夏日里最灿烂的阳光，让云庭的心底融融地漾出暖意。他温柔的目光凝在小燕子平静的脸庞上，双眸黑若深潭，从未远离的缱绻情意骤然从心底喷涌而出，他忍不住伏下身体，凑近她的脸庞。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天地间唯有他和她。

然而，就在他即将吻上小燕子唇的那一刹那，师父的告诫那样猝不及防地在他耳畔响起——

“袁烈的回魂掌阴寒无比，为师已经竭尽全力，虽能暂时保住你的性命，但对于残留在你体内的寒毒，实在是无能为力。终有一天……”

师父话未说完，他却是心如明镜。云庭微微苦笑道：“师父别这么说。若没有师父相救，永琪早已不在世上。师父救我性命传授武功的恩情，永琪一生铭记，不敢或忘。至于寒毒……”

比起与小燕子分离的噬心蚀骨之痛，寒毒发作时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唐震轻声一叹：“那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原本的打算，在追寻到当日额***因以及方家灭门一案的真相之后，他是一定会去找小燕子的。

他再不是五阿哥，她也不是还珠格格，没有什么能再让他们分开。

只是如今，他既已命不长久，何苦再去打扰小燕子的平静生活？若让小燕子知道他受伤的真相，岂非让她痛苦后悔一生？他又于心何忍？

额娘早逝，所有的路都是他一个人走。

从前可以，现在也可以。

一股寒意从云庭心底漫上，仿佛千层坚冰，冻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缓缓闭上眼睛，嘴角浮上一丝悲凉的笑意。

一步，两步，三步……

云庭踉踉跄跄地向后退去，终于离小燕子越来越远。

他狠一狠心，终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他并没有看见，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小燕子的眼角有一滴泪珠悄然滚落。

待箫剑揣着药材回到那间民房之时，云庭早已远去无影。箫剑见到主人昏倒在地，心中一凉，只怕小燕子会遭逢不测。他快步行至小燕子身旁，却见她安然无恙，又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在他离去的半个时辰内，究竟发生何事。

他在桌旁坐下，不知不觉撑着脑袋睡去。

时间如沙漏般遗失。

翌日清晨，清明的日光从糊了棉纸的窗格洒进来，落下一地金色的光晕。箫剑睁开双眼，转向小燕子所在的方向，却见小燕子已经醒来，怔怔地望着门口。

箫剑见小燕子醒来，心中大石放下一半：“小燕子，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燕子点点头又摇摇头，仿佛有些心不在焉。

箫剑记挂着昨夜的事，心又悬了起来：“小燕子，昨晚是不是有人来过？你有没有什么印象？”

小燕子终于收回目光，踌躇再三才道：“永琪来过。”

箫剑脸色一僵，回忆起昨晚金府的一场大战，那个神秘的黑衣人从身形来看与永琪的确有七八分相似，武功却比永琪高出许多。他不敢肯定，却也不敢否定这样的可能性。只是，不知这样的一线希望，对小燕子来说是不是好事？如果希望成空，小燕子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若那人真是永琪，为何不与小燕子相认？莫不是记恨他当日在酒中下药，对小燕子也生了怨气？

不，不会的。他怎会怨恨小燕子？无论小燕子做过什么，他都一定能理解包容。况且，那件事本是他的主意，与小燕子无关。

想到这里，心里到底是添了愧疚。

小燕子哪里知道箫剑已转了那么多念头，只当他不信自己，轻声嘟囔道：“又要问，又不信。”却也不想分辨，只以一语对之，“那种熟悉的感觉，不可能是别人。”她突然有些懊恼，“当时我能醒过来就好了。”

即使聪明如箫剑，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也是无言了。他只得起身：“小燕子，别想那么多了。我去厨房煎药，等会把药喝了，咱们就回家去。”说罢，他拿起桌上的药，往厨房走去。

小燕子本不是多思之人，天塌下来也能当被子盖的本事常常令永琪、紫薇、晴儿等人羡慕不已。她本是无忧无虑之人，心性乐观豁达，进宫后又有永琪替她遮风挡雨，自然再无任何烦恼。

她以为，这辈子都会这样过下去。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和永琪天各一方。

永琪，我又一声不吭地走掉，你一定生了好大的气，对不对？

可我知道，昨天夜里的那个人，一定是你。

回忆起睡梦依稀时的温暖，小燕子的嘴角不觉露出明净的笑容，好似一朵白莲骤然绽放于碧水清波之间。

在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给她那样熟悉安心的感觉，仿佛闭上眼睛就能到达地老天荒。

可是，既然来了，为什么要走呢？

永琪，你说过的，今生今世，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

永琪，你看，你也食言了。

永琪，那就当我们扯平了，好不好？

永琪，你一定是觉得累了，没关系，这一次，换我来找你。

嗯？她来找他？

对啊！她先前怎么没想到呢？

小燕子的目光瞬间松弛下来，仿佛重重云雾被拨开，有种云淡风轻的清明。她的心思本就极为直接，一旦打定主意，便再无杂念。

她利索地翻身下床，牵动肩膀的伤口，不觉轻轻「嘶」了一声。感觉到肩上传来的疼痛，她才慢慢回想起昨晚在金简书房密道中听得的秘密。

虽然她和箫剑没能拿到切实的证据，但至少证实了当年父母之事的确与他俩脱不了关系。非但如此，似乎愉妃也是死于他们的诡计之下。

永琪若是知道，一定会恨死了他们吧。

父母的仇必须要报，愉妃如果真是死于非命，她也要讨个公道。

只因，那是永琪的额娘。

恰好箫剑端药进来，小燕子忙忙接过，皱着眉头一饮而尽，草草地一抹嘴巴：“箫剑，我们走吧！”

箫剑甚是奇怪，小燕子何时开始竟不怕苦药了？而且看方才的样子，竟是精神焕发，若不是脸色尚有些苍白，任谁都看不出她曾受伤。

见箫剑无动于衷，小燕子忍不住推他一把：“发什么呆呀？你不是说，我吃完药就回逍遥山庄吗？”

箫剑回过神来，「嗯」了一声，却仍是不放心：“小燕子，你没事吧？”

小燕子自顾自地站起身来：“我哪里会有什么事啊？嗯，肩膀还是有点疼。”

箫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与小燕子一起出门。

浅金的阳光自道路两旁的枝桠间和缓流过，正是桂花开放的时节，金栗色的花朵开得惊心动魄。

金府是回逍遥山庄的必经之路，此时天色尚早，却见金府门前已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一群百姓。小燕子和箫剑对视一眼，均不明所以，忍不住往里探去。却见金简颓然坐在石阶上，一脸茫然无措，身边两名带刀守卫面露难色，时而扯开嗓子驱赶人群，时而面面相觑，最终却是扶着金简转身进了大门，徒留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

小道消息总是传得飞快，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小燕子和箫剑便得知了事情原委。原来，今日一大清早，金简醒来之时便发觉自己并未躺在府中温软的床榻之上，反而手脚被缚在门前的木柱之上，更糟糕的是，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全然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平日对百姓动辄呼来喝去，以致于围观的人群中无一人愿意出手相助，直到府中的卫兵发现异常，才将他解救下来。

小燕子虽对永琪有所感应，却哪里知道金简曾出手害她，此时虽不知是谁恶作剧将堂堂浙江巡抚玩弄于股掌之上，却感大快人心，忍不住啐了一口：“这可真是报应！”

箫剑微微一笑，心头却也有一丝疑惑，但脸上不动声色，与小燕子并肩离去。

回到逍遥山庄之后，小燕子开始忙碌起来。她既已打定主意要寻找永琪，也不打算告诉箫剑，免得他不相信或是想法子阻止。然而，此事说来容易，办起来却实在太难。最直接的方法，莫过于拿着那张画像上街挨个问人，甚至将画像贴满大街小巷，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但小燕子却不愿意这么做，一来工程量实在浩大，二来若永琪真是近一年来对付黑神教的神秘人，黑神教必定费尽心机想要除之后快，她若大张旗鼓地寻找，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生生将永琪置于危险之中？对她而言，永琪的安危，永远是最重要的。

这样一来，她只能从悦来客栈着手，既得打听到关键信息，也不能太露痕迹，因此进展缓慢。这样过得一个月，小燕子依然寻觅不到永琪的半分踪迹，无奈只好放弃这个法子，另觅他法。

正好箫剑与晴儿讨论那日在金府无功而回的时候，晴儿无意中说了一句：“金府查不到线索，不如去方家旧宅瞧一瞧？也许会有什么发现呢？”

当时箫剑不置可否，小燕子却是灵光一闪——永琪若是在查探爹娘的事，以他的聪明，一定也会想到去方家旧宅。只不过方家地处隐秘，他未必能这么快寻到。若她能先他一步发现些什么，他可就有了来找她的理由了吧？

小燕子精神一振，翌日便去了方家旧宅。然而，回到逍遥山庄的时候，却是一脸沮丧。箫剑见小燕子哭丧着脸，联想到近日小燕子的异常行踪，忍不住问道：“小燕子，你怎么了？你方才去了哪里？”

小燕子没精打采地道：“我刚刚去了方家旧宅。”

方府于二十余年前遭灭门抄家，旧宅早已破败不堪。箫剑脸色一沉：“小燕子，你去那里干什么？”

小燕子心念电转——总不能告诉箫剑是去找永琪的线索，于是眼睛一转道：“找当年的线索啊！”

箫剑神情一凛：“那有什么发现？”

“什么都没有！”小燕子的脑袋耷拉下来，“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见箫剑一脸不解，小燕子继续道，“那里空置了那么多年，灰尘积得那么厚，但是我发现了新的脚印。”

箫剑略一思索已觉不妥：“若是真有什么线索，岂不是让别人捷足先登？看来我们又晚了一步。”

小燕子长长地叹气——唯一可能的线索又断了，这回又该上哪里去找永琪？

待逍遥山庄的庄主箫凌踏入大厅，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箫剑一脸严峻，负手在窗边不停地踱步，小燕子双手支着下巴，一脸烦躁。恰好箫剑转过身来，见到箫凌的身影，忙收起严肃的表情，恭敬地道：“义父，你回来了？”

小燕子站起身，将茶盏递给箫凌：“义父！”

箫凌年近五十，两道剑眉之下，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深如潭水，偶尔一道眼光流转，却如苍茫大海，转瞬无迹可寻。年轻时，他与方之杭曾结为异姓兄弟，方家遭逢巨变之后，他受方之杭嘱托抚养箫剑成人，并将文学武功尽数传授。六年前，小燕子随箫剑来到逍遥山庄之时，箫凌才知义兄之女竟已被乾隆封为还珠郡主，并与五阿哥成婚。但既是义兄之女，他便欲如箫剑一般，传授文学武功，然小燕子毕竟不同于箫剑，与诗词歌赋实在八字不合，箫凌最终还是放弃，只将方家剑法传授予小燕子。

箫凌年轻时性格严厉，不知是否受方家灭门影响，虽将箫剑收为义子，在传授文学武功之时却毫不含糊，箫剑若有一丝一毫懈怠偷懒，立刻便要板起面孔，罚他倒立一天一夜才罢。箫剑长大之后，箫凌才渐渐露出慈父的一面。因此，箫剑虽个性豁达豪爽，面对箫凌时却始终怀有畏惧。

小燕子听箫剑说起箫凌数年前传授他武功的模样，也不觉吐吐舌头，道了一句：“比皇阿玛还可怕。”说罢，想起与皇宫的恩恩怨怨，脸色也不觉暗了下来，不再言语。

因此，纵然小燕子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在箫凌面前也不敢造次，认认真真地练起方家剑法来，却也大有长进。

不过，箫凌时而出去游历，时而需要闭关练功，所以绝大多数时间里，并不会如何管束箫剑和小燕子。今日，便是箫凌游历归来的日子。

箫凌接过小燕子递过来的茶盏，轻轻揭开茶盖，徐徐吹着盏中的浮沫：“方才我从门口进来，发现有封信夹在门缝间。”他从怀中取出厚厚的一封信，“就是这封信。”

箫剑双手接过，将信封来回翻看，发现既无收信人的姓名，也无署名，不觉疑惑万分。

小燕子只是小声嘟囔道：“谁寄来的信那么厚？比我当初画给紫薇的信还厚！”想到紫薇，她又轻轻叹了口气，却也不愿多想，直接道：“管他写给谁的呢？反正是送到咱们这儿的，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箫剑想想也是，遂微微一笑，将信封拆开，却见是一沓信纸密密麻麻地布满各种数字。箫剑一张一张翻下去，速度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急促，表情也越来越凝重，最后将手中的信重重地搁在桌上：“这就是我们苦苦搜寻的证据！金简在二十余年前贪污的证据！”

箫凌神色一变，手腕一抖，茶盏中碧绿的茶水险些泼了出去。小燕子和箫剑并未察觉，他们的全副精神只在眼前的信上。小燕子对这类账本之事并不甚解，只草草看了几眼，便愤怒地道：“肯定是爹发现了他贪污的证据之后，他就勾结黑神教害死了爹娘！”

“可惜，这只能证明金简贪污，却不能证明他与黑神教勾结。”箫剑颇感惋惜，“而且，这是谁寄来的？墨迹是新的，我敢肯定，这只是副本。寄信人的用意何在？”

箫凌的神色已恢复如常：“不外乎两种可能。一种是朋友，想暗中相助于我们，从他没有署名便可看出，不过具体是谁，只能靠你们去查。另一种是敌人，这大有可能是黑神教所为，他的目的是想把你们的注意力集中在金简身上。一旦证据确凿，金简必死无疑，那黑神教的事便没人知道了。”

“难道是永……”小燕子忍不住小声咕噜道——一定是永琪在方家旧宅里发现的！他又抄了一份，送到逍遥山庄来？所以，他知道我在逍遥山庄？那他为什么不来？

小燕子的脑海一片混乱，只觉得无数念头左突右击，如同一张精心织就的网兜住了她，心中却被一个念头牢牢控制——怎样才能通过这封信找到永琪？她牢牢注目于桌上的信纸，突然伸手拾起，一张一张仔细翻看起来。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不对呀！这字迹怎么完全不对呢？”小燕子轻声嘟囔道，“难道是我想错了？”见箫凌和箫剑一脸疑惑不解，她忙收敛心神，将信纸一张一张收拾好，“我说，这些信我先收好了啊！”

箫剑却觉得不妥：“小燕子，还是我来保管吧！你毛毛躁躁的，别给弄丢了。而且……”他微微沉吟，“对方是敌是友还不清楚，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放在我那儿安全。”

小燕子本已料到箫剑一定会反对，若按以往的惯例，箫剑为人谨慎，自然是由他保管最为安全。但这次她却不能由着箫剑，她不能放过唯一的线索。

“我倒觉得，这些证据放在小燕子那儿反而安全。”箫凌以深沉目光相对，“你们想想，如果真的有人来抢，一定会从我或者剑儿身上入手，绝对想不到竟会由小燕子保管，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如此一来，箫剑也无异议。

窗外天色暗如墨汁，漫天星光零星透进一丝半点，被屋内红绸样的烛光绵柔化开。

小燕子才回到房间，便迫不及待地从柜子深处取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来，里面躺着她从皇宫带出的唯一的东西。

永琪亲手编写的成语大全。

其实上面的成语，在她嫁予永琪的前两年，基本都已学会。

六年前，她虽决意随箫剑离开皇宫，却在整理包袱时无意翻到这本成语大全，过往的一切历历在目，内心刹那柔软，便将它收进包袱里。来到杭州之后，也不知暗中翻了多少回，边角都已磨损。

她翻开成语大全，将它和手中的信件摆在一起。

只须字迹对比，便可看出这些信件是否出自永琪之手。

然而……

永琪的字迹小燕子是极熟的了，从前不知多少次替他磨墨，陪他处理公文，成语大全又已烂熟于心，方才她便已发觉字迹截然不同。只不过她不死心，定要拿来对比一下才罢。

“怎么会完全不一样呢？永琪，难道寄信的真的不是你？”小燕子将那些信件收好，小心翼翼地放进盒子里，塞进衣柜，随即抱着成语大全躺倒在床上，脸上的失落与迷茫如寒冬时节的大雾，笼罩在眉眼周围。

小燕子盯着帐上的铜钩，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地睡去。

如是数日过去，一切相安无事，那些证据依旧好好地躺在小燕子的柜子深处，箫剑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然而好景不长，有一日箫剑从浙江府衙查探当年的卷宗归来，欲与金简的贪污证据比对，小燕子才发觉盒子中的信件竟不翼而飞！

这实在令人伤脑筋——逍遥山庄虽算不得守卫森严，却也并非能够轻易出入之地，光天化日大摇大摆地行偷盗之事实在是没有可能。若说是夜晚行偷抢之事，想要不惊醒小燕子，也是难于登天。

况且，正如箫凌所推测的，若是敌人想要毁灭证据，必然先从他或箫剑处着手。他俩警惕心极强，任对方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他俩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登堂入室。

除非，山庄内出了内贼。

想到这里，小燕子和箫剑均是面色一沉。晴儿不会武功，彼此之间绝对可信，箫凌更是没有可能，莫说他对箫剑有养育之恩，若他内心有鬼欲毁灭证据，当日将那些信件据为己有便是了，何必多此一举？

这样一想，简直成了无头公案一桩。小燕子尤其懊恼，几乎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心中的疑团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与此同时，云庭也正对着手中的册子发愣，册子上四个大字清晰地昭示着主人原有的身份。

方家剑法。

箫剑曾经说过，方家剑法共有上下两册。上册记载内力的修行方法，下册才是剑法招式。

方家剑法自然属方家所有，箫剑已将其练得炉火纯青，想必是在方家大祸之后被友人收起，却为何会有半本落在他人手中？若是黑神教觊觎方家祖传秘笈而设局陷害，在方家灭门之后应该得到上下两册才对，莫非除了金简与黑神教之外，还有第三人牵涉其中？

若是有，他必然对方家情况了若指掌。

更令他不解的是，金简贪污的证据早已送至逍遥山庄，依小燕子和箫剑的脾性，理应有所行动才是，为何竟一片平静？难道其中出了什么岔子？

难道是逍遥山庄内部有问题？

云庭心头一紧，茫茫然有不详的预感，仿佛有深重的迷雾笼罩在真相表面，叫他无法揭开。

他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六年前，袁烈受永璇之托将他打落悬崖的往事。短短数日内，亲情、友情、爱情统统离他而去，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人苟延残喘。

若非师父相救，他早已命丧黄泉。

可他的身体，却再不能如从前健康。

永琪已经死了，可断云庭还活着。

前尘已断，未来难追，他一定要让当年的始作俑者付出代价！

这已是他唯一能为小燕子做的。

其实，天晓得他有多恨永璇与嘉妃！

若不是嘉妃，额娘不会早早离他而去；若不是永璇，他与小燕子定能有长相厮守之日。

只是嘉妃也就罢了，永璇到底是他的弟弟，满腔恨意之中，总夹杂着几分悲凉。

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仿佛成了皇族难以摆脱的噩梦！

难道无论是皇宫还是江湖，都逃脱不了被身边人算计的命运？

云庭坐不住了，他起身回到内室，迅速换上一套黑色夜行衣，拾起桌上的铜面面具，向外走去。才走出大厅，却被柳瑢叫住：“五哥，你要出去？”

云庭不欲柳瑢担心，遂微微一笑：“我去去就回。”

柳瑢却仿佛不相信一般，盯着云庭手中的面具：“你拿着这个，一定是要去逍遥山庄吧？”

“六弟，我瞒不了你。说起来，多谢你替我查到小燕子的落脚之处。”

“五哥，你别忙着谢我。我没那么大本事能查到逍遥山庄，那庄主箫凌岂是等闲之辈？”柳瑢别过脸去，“这事还得多亏若蓝。若不是五嫂前阵子总往悦来客栈跑，客栈的掌柜又与岳父大人素有交情，我们也查不到逍遥山庄去。不过，五哥应该不是去找五嫂吧？”他的目光满是疑惑，“五哥，你跟我说实话，逍遥山庄是不是有问题？”

云庭佩服于柳瑢的观察入微，沉默半晌才缓缓地道：“六弟，咱们出身于帝王家，从小享受泼天的富贵，自然也得承受旁人没有的苦痛。亲情的缺失，尔虞我诈的环境，身边人的算计，也许就是我们无法逃避的宿命。可是，小燕子从小父母双亡，流落江湖，我不能让她重复这样的悲剧。”他缓缓地戴上铜面面具，完好地隐藏住清秀的面容，泯然众人矣。

柳瑢目送着云庭消失在重重夜幕中，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转身长啸一声，一只雪白的信鸽便停在他的手臂之上。他挥笔写下几个大字，将字条绑在鸽子腿上，随即双手一松，信鸽在空中盘旋一圈之后悠悠向北方飞去，转瞬消失不见。

夜色如水，廊间的皎洁月华被或繁或疏的树叶所挡，隔成细碎的明光。

箫凌单手托额，闭目半躺在贵妃椅上休息，眉眼间疲惫不堪。

梦境里，他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少年，远离庙堂，活得逍遥自在。若能寻得心爱伴侣，一生携手江湖，岂不快哉？

他或许从来不曾想到，在与方之杭结为兄弟之后，他快意江湖的命运从此改写。

因为，他们都爱上那个女子，杜雪吟。

雪吟冰雪聪明，虽与之杭情投意合，但对他心中所想并非无知无觉。

“箫大哥，无论世事如何变幻，你永远是我和之杭最可信赖的朋友。”

不，这不是他要的。他不要做她最可信赖的朋友，他想要她成为自己的妻子，和他一起闯荡江湖。

但是，朋友妻，不可欺。他唯有黯然远去。

可是，到底是不甘心啊。

他的心中郁结难抒，时间终于将心伤酿成可怕的毒药。

“这个计划天衣无缝，一举三得。箫公子什么也不用做，只要事后把我要的东西给我，便可与心爱之人共度一生。一切全在箫公子一念之间。”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方家祖传的宝剑在黑夜中泛出幽暗的光芒，雪吟凝眸于夫君平静的遗容，目蕴深情：“之杭，我马上就来陪你。”

她挥剑向颈，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雪白的墙面，如怒放的曼殊沙华，触目惊心。

箫凌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似乎被噩梦所扰。然而只是一瞬间，他猛地睁开双眼，右手一挥，一枚飞镖稳稳地夹在他的指间。

飞镖的尾部，系着一张字条。他警觉地环视四周，目光中已毫无睡意，心下暗道：有人潜进来，我却不知道，此人定非等闲之辈。

箫凌展开字条，沉思半晌过后，将字条在烛火上化去，随即离开逍遥山庄。

夜风透过雕花窗格直灌而入，将书案上的纸张悉数吹落。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纸张上的字迹依稀可辨，赫然便是小燕子早已遗失的那堆信件！

逍遥山庄被群山环抱，山脚下有一条长河缓缓流过，如同一去不回的时光，永不回头。箫凌目光所及之处，唯有一个颀长身影伫立河畔。他徐徐走去，那人却已察觉，转过身来。

箫凌见来人戴着铜面面具，心下不由添了几分戒备：“约我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为了昔日方府灭门一事。”云庭简短的话语如一根尖锐的细针，闪烁着逼仄寒冷之光，缓缓逼近。

箫凌心下一凛，脸上却不肯露出分毫：“哦？你与方府有何关联？”

“我没有，但你有。”云庭直截了当，不予对方思考的可能，“你与方府交情非浅，与灭门旧事也有莫大关联。”

箫凌心下微凉，声音里却听不出丝毫波澜：“你深夜约我来此，如果只是为了说这些，请恕我不奉陪了。”说罢，他转身便走。

“这么说来，你与方府灭门一事毫无关联？”

箫凌背对云庭，语气生硬：“自然无关！”

“那我就不明白了。”云庭不急不恼，“为什么这半册方家剑法竟会出现在黑神教总坛！”

箫凌猛地转身，夜风吹起他宽大的袍袖，仿佛一颗无法安定的心：“这半册怎么会落在你手中？”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云庭扬一扬眉，“若是黑神教抢夺剑法秘籍，应该上下两册齐备才对。除非是有人为了某种原因将秘籍双手奉上，却又留有后手，才只交出半册。这个人，必然熟知方家之事。想来想去，唯有你最可疑。”

箫凌脸上的表情随着云庭的话语千变万化，既震惊于对方之胆大，竟敢擅闯黑神教总坛，又不得不佩服其思维缜密。他细细打量眼前的云庭，铜面将他的面容遮盖得严严实实，暴露在外的唯有一双幽深若海的眸子，明明如天光云影，却让人无法直视。箫凌定一定神，沉声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云庭闻言反而长叹一声：“就是刚才。”

箫凌又惊又怒：“你在试探我？！”

云庭毫无畏惧：“若是问心无愧，你又何必怕我试探于你。”

“你不怕我杀你灭口？纵然你武功高强，却也未必是我的对手。”

云庭轻笑一声：“你不会。你的眼里没有杀气。”

箫凌暗暗心惊：“你竟能看穿我的心思？”

“箫庄主言重了。方氏夫妇对你毫无怀疑，当时你要斩草除根是很容易的事，可你没有。你将箫剑抚养成人，保下方家血脉，即使是为了赎罪，也是功劳一件。你并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只是我不明白，你与方家有何恩怨，为何要与金简和黑神教合作置他们于死地？”

箫凌闭目片刻，挣扎半晌，才深深叹一口气：“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他没料到，雪吟对之杭竟情深至此，不惜生死相随。他的一念之差，竟害得心爱之人香消玉殒。
他知黑神教为祸甚巨，是以只将半本剑法交出。

他悉心抚养箫剑，以弥补转身后的心虚与落寞。

箫凌苦笑道：“这些话，我从未对别人说过。你我素昧平生，敌友难辨，想不到却对你说了出来。”他整理好衣冠，双目凝视云庭，“你是第一个发现我秘密的人，总该让我知道你姓甚名谁吧？”

“断云庭。”

箫凌对于这个名字自然不会感到陌生：“你就是断云庭？”他虽已不问世事多年，然而黑神教的动向他却不得不关注，“你与黑神教作对，就是为了替方家讨回公道？你如今知道了真相，又打算如何对付我？”

云庭沉默不语，静静伫立河岸，潺潺河水在他足边蜿蜒东去。他转身直视箫凌棱角分明的轮廓，仿佛要望进他的灵魂深处：“你会永远如父亲一般待小燕子与箫剑的，是不是？”

箫凌眉心猝然一跳——他不但对自己的过去了如指掌，恐怕与小燕子和箫剑根本就是旧识：“你认识小燕子和箫剑？你到底是谁？”

云庭不答，只是追问道：“你会永远照顾小燕子的，对不对？”

箫凌见不到云庭的表情，只觉他的语气中仿佛蕴藏无尽的情意：“当然。只要有我在一日，自然不会让人伤害他们。黑神教也不行。”他的心中始终存有怀疑——箫剑带着小燕子归来之后，他曾细细问起他俩这些年的经历，得知两人与皇室瓜葛甚深，他只能在心底叹气。

眼前之人对小燕子的关心，太过不同寻常。

莫非，他竟是……

不，他不是早就死了么？

不可能的。

可是……

“那么，这将是一个永远的秘密。”云庭平心静气道，“在小燕子和箫剑心中，你永远是他们的义父。我不会为难你，他日一战，你只要两不相帮，置身事外。”

箫凌大感意外，仿佛是不能相信一般：“你肯为我保守秘密？为什么？”

“我不想小燕子失去一位父亲，仅此而已。”云庭深邃的目光掠过潺潺流淌的河水，遥遥望向北方，“我深夜相约，只为买个心安。若不是你对小燕子和箫剑毫无加害之心，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云庭说得极轻，然而字字有斟酌后的坦然与坚决。箫凌心中实在怀疑，明知自己的猜测站不住脚，却不肯死心。他眉心一动，一计浮上心头：“你是安心了，我却没法放心。我从来不愿欠他人恩情，你将我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我却对你仍然一无所知，似乎不太公平。”

云庭先是一愣，随即干笑三声：“好！好！小燕子有你这样心思细密的义父，我才放心。”他伸手摘下面具，露出清明简净的面容，沉声道，“这样，你可安心了？”

“你……你是五阿哥？”箫凌远在江南，若非他常年外出游历，在十二年前曾经见过乾隆发出的通缉令，他也无法认出云庭。箫凌脸上的惊讶之色未去，却见云庭已重新戴上面具：“皇……上在六年前已经昭告天下，五阿哥早已病逝。”他怅然而笑，“爱新觉罗永琪早已死了，我是断云庭。”

“你倒是坦然。”箫凌双目如炬，“你不怕我将秘密说出去？旁人即使不信，小燕子和箫剑定会相信。这么些年下来，小燕子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云庭的眼眸染上一丝温润如玉的柔光，一颗心骤然柔软下来：“小燕子……”然而，不过片刻，他已掩去眼底如萤火虫般微弱的光芒，重新披挂起坚硬的外壳，“你不会。你若想保住当年的秘密，就只能对我的身份守口如瓶。如今，我们互有秘密在对方手上，箫庄主便不会觉得欠我什么了吧？”

“你真是个怪人。”箫凌虽自负阅人无数，却不得不承认，云庭实在让他无法看透，“为了让我安心受你恩惠，你竟肯拿自己的秘密来交换。难道为我保守秘密那么重要？”

“为了小燕子，我愿意做任何事。”云庭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茕茕，似一道剪影模糊不清，“但是，金简和袁烈，我是不会放过的。”

箫凌既知云庭的身份，忍不住出言劝阻：“金简也就罢了，黑神教教主袁烈岂是等闲之辈？你要对付他，实在难于登天。”

“正邪不两立。”云庭望着远处的天色，一分皓月向西沉去，“天快亮了，我先告辞。”

云庭转身离去，夜风吹起他的衣摆，在他身后逶迤如不可诉说的心事，如影随形。

箫凌回到逍遥山庄，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他将桌上的书信收好，才半躺在贵妃椅上小憩。然而不过片刻，晴儿的敲门声急切地传来：“义父！箫剑和小燕子不见了！”

箫凌本就睡得浅，闻言不觉睡意全无：“什么叫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

晴儿鬓角蓬松，脂粉未施，由于步履匆忙，发间一支玲珑珠钗摇摇欲坠：“我也不知道！我早上醒来，箫剑却不在身边。我又去了小燕子的房间，她也不在！”

箫凌的心头隐隐涌上不详的预感，却强自镇定下来，安慰了晴儿几句，随即召集山庄所有人手找寻小燕子和箫剑的下落。然而，忙碌了一日却是一无所获，小燕子和箫剑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失去了踪迹。

如是数日过去，小燕子和箫剑依旧是音讯全无。饶是箫凌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也不觉露出几分焦急。但在晴儿面前，他也只能宽慰道：“晴儿，你别担心。用不了多久，一定会有他们的消息。”

晴儿向来聪慧，箫凌如此说，必然是没有什么进展了，心里更加担心。

见晴儿眉头紧蹙，箫凌便知他的安慰毫无用处，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唯有将目光投向屋外，却见一名小厮神色慌张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庄……庄主！外面……外面有好多人，说……说要见……见庄主！”

“见我？是什么人？你怎么如此慌张？”

“不……不知道……他们凶神恶煞的……说……说若是庄主不见……就……就要将山庄夷为平地！”

“好大的口气！”箫凌冷笑道，“我倒要去会一会他们！”他转头叮嘱道，“晴儿，只怕是来者不善，你不会武功，千万不要出来。”说罢，他大踏步地离开房间。

待他步入前院，却见来人已经闯进山庄。见到为首的那人，箫凌不觉脸色一变——该来的迟早会来。

那人冷冷一笑：“箫庄主，别来无恙？”

箫凌只以淡然目光相对：“袁教主贵步临贱地，不知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只有一事，需要箫庄主给个解释。”袁烈双手一挥，立时便有两名手下押着一男一女上前，立于箫凌面前。

待看清两人是谁，箫凌立刻脸色铁青——两人并非旁人，而是已经失踪数日的小燕子和箫剑！

袁烈将箫凌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他们俩深更半夜擅闯黑神教总坛，箫庄主该如何向我解释？”

未等箫凌回答，小燕子已经耐不住性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件事跟我哥还有义父没有关系！堂堂黑神教教主，封住我们的内力，算什么英雄好汉！”

袁烈不急不缓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英雄好汉？”

“不是英雄，那就是狗熊！”小燕子骂道，“没错！你就是狗熊！”她的眼底有熊熊恨意燃烧，“你勾结金简害死爹娘，我一定要为他们报仇！”

“没错！不止你爹娘，方府所有人都是被我所杀！你又能奈我何？反正今天你们都得死！”袁烈直认不讳，目光中有嗜血的杀意，“何况，你确定你的仇人只有我和金简？”他有意无意地瞥了箫凌一眼，“我是真小人，有人却是伪君子！”他一步一步逼近小燕子，“他就是……”

袁烈的话音未落，小燕子和箫剑同时感受到一股内力冲入体内，将穴道冲开。他俩不及细想，立刻挥掌击倒身旁的两名敌人，跃至箫凌身旁。

这下变故猝不及防，连袁烈也大感意外，唯有箫凌将眼角的余光挑向房顶的暗影——他果然信守承诺！

不过片刻，袁烈已恢复如常神色：“你们以为解开穴道就万事大吉？当日我能杀死方府那么多人，难道今日就不敢杀你们？”

“你当然敢！堂堂黑神教教主，又有什么是不敢的！”声音清碎如冰，如同一颗石子骤然投进平静的湖面，圈起阵阵涟漪。

袁烈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青色身影立于屋檐之上，不觉冷笑道：“阁下在那里偷听许久，何不现身一见？”

云庭飘然而下，立于袁烈跟前——他本不愿在如此情境下出现在众人面前，然而世事难料。当他从柳瑢口中得知，袁烈带着大队人马，押着小燕子和箫剑，浩浩荡荡地往逍遥山庄而去之时，他已知自己别无选择。

其实由始至终，世事都由不得他选择。

小燕子见到云庭的身影，忍不住低呼一声：“永琪……”她随即想起愉妃的事，担心若让袁烈认出，只怕也要斩草除根，为永琪惹来祸事，唯有闭口不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向前跨去。

箫凌在旁察觉，想起与云庭的交易，立刻扣住小燕子的手腕，将她拉回身边。

小燕子抬眼，却见箫凌与箫剑对她双双摇头，不觉咬住嘴唇，克制住与永琪并肩而立的念头，心底却已下定决心——今日不论结果如何，她和永琪再也不要分开！

云庭感受到身后一道炽热的目光，仿佛要将他的心融化。他只能拼命压抑回头相望的冲动，死死地盯住袁烈。

袁烈斜睨着他：“你是谁？为何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

“袁教主这话问得可笑。这一年以来，你不是一直想要找到我吗？”

“原来是你！”惊讶的神情在袁烈的脸上一闪即逝，“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这可是你自投罗网，怨不得我！”他突然朗声大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今天就取了你们的性命，从此永绝后患！不过……”他的目光深沉毒辣剜在箫凌脸上，“不知道箫庄主打算偏帮哪一方呢？”

小燕子嗤之以鼻：“义父怎么会帮你这个大坏蛋！”

“你懂什么！”袁烈不以为然，“想当年……”他的话音未落，只觉一股凌厉的掌风扑面而来，立刻收敛心神，挥掌相格。

与此同时，小燕子和箫剑同时侧身，开始对付跟随袁烈而来的黑神教教众。那些教众虽然不过是乌合之众，武功不甚了了，无奈人数众多，一场混战就此爆发。

箫凌冷眼旁观，默默皱起眉头——小燕子和箫剑虽以寡敌众，却并不令他太过担心，解决那些人不过是时间问题，因而他只是趁无人注意之时弹指击中他们的穴道，为小燕子和箫剑尽早解决那些人提供便利。真正令他担心的，是云庭那边。

云庭武功自然不俗，从他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逍遥山庄便可见一斑，但袁烈武功之厉害，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只怕时间一久，云庭终究招架不住。

念及于此，箫凌渐渐运起真气，几乎是想上前助云庭一臂之力，然而……

不过一瞬间，箫凌已散去手掌中的内力——若他从旁相助，袁烈必然将当年一切和盘托出，到时候谁都帮不了他！

可是，袁烈心狠手辣，难道要让他杀死云庭之后，再对小燕子和箫剑斩草除根？

正在箫凌陷入左右为难之际，云庭和袁烈的交战已进入生死关头，几乎是以命相搏。袁烈欲解决心腹大患，云庭想为愉妃及方家讨回公道，两人都知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均使出浑身解数，意欲置对方于死地。

云庭更知，若他战败，小燕子和箫剑也将成为袁烈掌下亡魂，而他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单论武功，云庭是比不上袁烈的，纵然这六年间他尽得唐震真传，毕竟比不过袁烈浸淫江湖数十年，只是他先发制人，又拼着即使两败俱伤也不能叫袁烈全身而退的信念稳扎稳打，竟也与袁烈对拆了百招。

袁烈对自己的武功非常自信，本以为在五十招之内必能将云庭毙于掌下，谁知对方竟能严守门户，与他对拆百招而不露破绽，而他也看不出云庭师承何方。袁烈心中暗暗称奇，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目前虽奈何不了云庭，但过不了两百招必能将他送上黄泉，只是如今还有个敌友难辨的箫凌，若他不顾及自身与他比拼内力，那今日鹿死谁手便难说了。

云庭虽深陷紧张的打斗之中，眼角的余光却未曾离开过小燕子。其实他也看得出来，小燕子的武功精进不少，对付这些武功平平的黑神教众，实在是游刃有余。只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仿佛已成了他生命中的烙印，无法祛除。

如果可以，他真想保护小燕子一辈子。

小燕子和箫剑联手对付黑神教众，箫剑尚能不焦不躁，小燕子却是有些沉不住气，只因永琪独个对付袁烈，实在让她担心不已。她再也不想让永琪独自面对一切。

如果可以，她只想陪在他身边，毫无理由地相信他，守住他。

眼见身边的敌人越来越少，仿佛看穿了小燕子的心事，箫剑大声道：“这里我能应付，小燕子，你去帮永琪吧！”

小燕子求之不得，也不细想箫剑为何突然也认定眼前之人便是永琪，立刻跃出包围圈。她见永琪和袁烈正打得难解难分，任何人侵入两人之间定会被彼此内力震伤。她略一思量，立刻跃至袁烈身后，挥剑刺向其后心。

袁烈的左掌正与云庭的右掌相对，彼此均已使出十成功力。云庭内力稍逊，额头上已沁出细密的汗珠，只因他脸上戴着面具，旁人才无法察觉。云庭不敢懈怠，唯有咬牙苦苦支撑。

袁烈面上看不出分毫异样，只是暗暗使力。听得背后生风，他冷冷一笑，右手向后一抬，已将小燕子的剑气稳稳控制在掌心。小燕子同时催动内力，长剑竟纹丝不动。她心下大急，抬眼却见永琪正对她暗暗摇头，眼底闪过一丝唯有她能读懂的担忧。

小燕子知道永琪不愿她涉险，但她又岂能让永琪孤军奋战？六年前，她丢下永琪已经错过，这一次，无论是生是死，她都要和永琪一起面对。念及于此，她伸出左手，抵于剑柄，欲加重她的力量，却见袁烈的右手猛地一收，长剑竟骤然脱手向前飞去！

眼见长剑向着永琪的心口飞去，小燕子的心猛地下坠，若是永琪伤在她的剑下，她一定会发疯！

不及细想，小燕子本能地纵身向前一扑，欲徒手抓剑以减弱长剑的速度。却见袁烈的嘴角浮上一丝冷笑，右手立掌击向小燕子的后心。

袁烈回魂掌的厉害，云庭实在太清楚了。若是小燕子被回魂掌所伤，每月遭受寒毒的折磨……

小燕子却浑然不知身后的危险，亦或是她已顾不得那么许多，她的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永琪受伤！

“小燕子！”

千钧一发之际，云庭忽然撤去右掌，向左纵身跃至长剑左侧，伸手将小燕子往身后一推，硬生生将自己挡在袁烈与小燕子中间。

来不及举掌相迎，袁烈掌风先至，云庭脸上的面具瞬间崩裂，他却已顾不得这些，心中唯有一念——小燕子是否已脱离险境？

他才转过身去，袁烈掌力已至，他只来得及将小燕子保护在自己怀中，后背已遭受重创。他只觉一股阴寒内力由后传来，几乎冻住他的五脏六腑，胸口真气激荡，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与小燕子双双摔落地上。

“永琪！你怎么样？你别吓我！”云庭的脸上已无面具遮挡，露出属于永琪的本来面容。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已荡然无存，小燕子模糊的视线里，只有永琪的存在。

他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自己的脑海里，梦境里，还有，心里。

今天，他终于实实在在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是，他又为了保护自己受伤。
她为什么总是害他受伤？

忍了六年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小燕子轻轻抚摸永琪的侧脸，哽咽道：“我就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就是永琪。”

永琪身受重伤，意志力大减，忍不住伸出右手拭去小燕子脸上的泪珠：“小燕子，别哭……”

“永琪！”小燕子忽然将永琪抱在怀中，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彼此：“永琪！这一次，我一定会牢牢地守住你，再也不会离开你的身边。”

这是他久违的温存，哪怕只是一刻，他也已经心满意足。

然而，袁烈阴铡铡的声音响起，生生将短暂的温存截断：“我认出你来了！你是乾隆的儿子，你竟然没死！不过，这么多年来，寒毒发作的滋味可不好受吧？”

永琪强撑着站起身来，却深感力不从心，只能单手扶墙，眼中的恨意如星星之火：“额娘惨死，方府灭门，我身中寒毒，全部都是拜你所赐。”

“寒毒？永琪！你说什么寒毒？”小燕子扶住永琪随时都会倒下的身体，转头死死地瞪住袁烈，“是你让永琪中毒的！快把解药交出来！”

“无药可解！寒毒早就侵入他的五脏六腑，算他命大，这么多年下来竟然没死！不过，他刚才替你挡了一掌，这寒毒发作起来更加厉害，恐怕也是熬不了多久了。”

小燕子眼底燃烧的怒火渐渐消弭，凝眸于永琪的目光盛满伤感与不甘——她和永琪好不容易重逢，难道又要天人永隔？不过一瞬间，她已然平静下来，轻轻抚摸永琪渐渐泛青的脸颊：“不管还有多久，我都不会离开你。”

永琪早知小燕子的心意从未变过，若她得知一切，一定会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可寒毒发作起来随时可能要了他的性命，到时他两眼一闭去见他的额娘，徒留小燕子一人在世上承受痛苦的煎熬，叫他怎么忍心？

想见不能见，相爱不能相守，多少个夜里，他咬得牙根都酸了，只为忍住与小燕子相认的冲动。

他凄然一笑：“可我却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