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拾贰出 教鎗〖齐微〗

〈仙吕入双〉〈字字双〉〖杂：〗“自小生来不敢欺，”〖杂：〗“淘气。”〖杂：〗“为嫖为赌为游嬉，”〖杂：〗“华丽。”〖杂：〗“看看做到癞光皮，”〖杂：〗“不济。”〖杂：〗“投入梁山且臊脾，”〖杂：〗“我就无忌，无忌。列位，作揖作揖。喂，老哥，我们都是梁山泊上偻罗，自从宋大王占了山寒，着实兴头得紧。近来被一阵连环马杀得大败，好生丧气。大王请得一位徐教师，教我们习学这个钩镰鎗法。”〖众：〗“这鎗不知破得连环马否？”〖杂：〗“想来不差，决定破得哩。”〖众：〗“吚，你看徐教师来也。”
〈海棠春〉〖生：〗“虽然义气堪捐靡，难剖决热膓如沸。生死在毫厘，顺逆成臧否。难说情知不是伴，并非事急且相随。那堪一语侵肌骨，撇却妻儿不皱睂。我徐寕一腔心事，难与人言，咄咄自知，萦萦不已，好不痛伤人也！”〖众：〗“偻罗弟子们叩头。”〖生：〗“怎么呌做偻罗弟子？”〖众：〗“对新来头领，该呌大王；论教演金鎗，应称师父。所以称为偻罗弟子。”〖生泪介：〗“我听了这些说话，更觉难为情也。以后不必这般称呼。”〖众：〗“以后称呼什么呢？”〖生：〗“随便罢了。”〖众：〗“晓得。”〖生：〗“连日教的鎗法，可熟了么？”〖众：〗“还未大熟，再求指点。”
〖生持鎗作势。众学，随意诨介。生：〗“这鎗原有两项用法。”〖众：〗“那两项用法？”〖生：〗“若在马上用，须从腰胯里做步上来，上中七路，三钩四拨，一搠一分，共使九个变法。”〖众：〗“若是步下使呢？”〖生：〗“步下使时，先使八步四拨，荡开门户；十二步一变，十六步大转分；二十四步那上攒下，钩东拨西；三十六步浑身葢护，夺硬闘强。此是钩镰鎗的正法。”〖众：〗“我们愚蠢，记不得这许多身法，仔么好？”〖生：〗“这也不难。我另有歌诀四句，传与你们，念熟了歌儿时节，自然容易哩。”〖众：〗“这个好得紧。”〖生：〗“这歌诀云，四拨三钩通十路，”〖众念介。生：〗“共分九变合神机，”〖众念介。生：〗“二十四步那前后，”〖众念介。生：〗“一十六翻大转回。”〖众学，诨跌笑介。生：〗“大凡习学技艺，须要专心，不可嬉戏。倘或宋大王到来，不当穏便。”〖众诨介。生：〗“你们两边站閗，待我慢慢教舞一回，须要静静的看。”〖众介。〗〈二犯江儿水〉〖生：〗“这是军中长技，摧坚似拉蚁。看明分暗拨，九转三围。谩盘旋把门四启，上葢紧齐睂，腰肢不可移。变应凭机，诀窍宜知，敌他人又还须防自己。心儿要齐，眼须精利，再不可乱纷纷脚手迷。”
〖杂：〗“宋大王到。”〖末：〗“来看教演新鎗法，还慰将军大解颐。将军拜揖。”〖生：〗“哥哥拜揖。”〖末：〗“偻罗鎗法如何？”〖生：〗“也好了。”〖末：〗“宋江今早打发汤隆辈，潜往京中，迎请尊政夫人去了。”〖生泪介：〗“荆妻之念，到也不必提起了。众人过来。”〖众介。生：〗“你们各把鎗来，舞与大王看。”〖众介。末：〗“我们凭高而坐，方纔看得亲切。”〖生：〗“言之有理。”〖生、末高坐介。〗〈前腔〉〖众：〗“潜心详记，须把门户重重启。钩錬滋味，全在槊缴分离。上三钩下九提，初学未精奇，经纶应不齐。动止休移，起倒毋欹。切记着未迎头先顾尾，马军胯低，步军高臂，畧差迟望将军再指迷。”〖末：〗“好！演得如法，各各有赏。〖介。〗此皆将军之赐也。”〖生：〗“不敢。”〖末：〗“出兵之期不远，还望将军尽心教导。”〖生：〗“这个自然。众人摆齐队佤
，送大王爷回大寨去。”〖众应介。〗〈清江引〉〖合：〗“变奇开合纷如绮，节奏成连理。穿（扬）[杨]不筭奇，运用何如你，早看取破连环，雪旧耻。”
〈集唐〉宝剑值千金，恩叨醉酒深。沧海得壮士，能忘迟暮心。

第贰拾叁出 证甲〖鱼模〗

第贰拾肆出 逼战〖皆来〗


〈南吕〉〈上林春〉〖外、杂随上：〗“甘羞巾帼真无策，徒浩叹云愁雾叆。堪悲一个钦差，蹙断两睂不解。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斩楼阑誓不还！呼延灼钦遵王命，收捕梁山，已得头功，早扬露布。无奈迩来狡贼藏形，坚守不出；又兼一个钦差督战，风雨追呼。倒教我首尾牵泥，进退沾滞，真正好闷人也。”〖副净介上：〗“钦差不可轻，督战心头颤。他未动刀鎗，我竟无针线。”〖杂报介：〗“钦差老爷到。”〖外接介：〗“钦差公请坐。”〖副：〗“呼将军，战期的在何日？”〖外：〗“他只死守，尚未有期。学生正在这里愁呢。”〖副：〗“将军差矣。朝廷差你收捕几个草冦，你竟岁月久延，逍遥河上，是何道理？”〖外：〗“钦差公，你是目击的。他不出战，四围都是水乡，路径又且丛杂，设使一时仓卒乱动，畧有差池，咎将谁诿？”〖副：〗“殿帅军法，不比寻常。将军这里也该通达通达，方好哩。”〖外：〗“呼延灼但知奉命讨贼，少不得报捷朝廷，归功殿帅。那通达之言，不必提起。”〖副介：〗“这也悉凭将军裁处。只是小弟既在这里共事，不得不言耳。”〖外：〗“承教了。”〖各介。〗
〖杂介上：〗“贼将传书檄，军门听指挥。禀爷，贼营下书在此。”〖副：〗“下书人呢？”〖杂：〗“他是船上飞箭射来的。”〖副：〗“你就该一箭射杀他纔是。”〖外：〗“‘两国相争，不拒来使。’这也不必。”〖副：〗“他竟是一国了么？”〖外：〗“比如这等说。”〖副介。外：〗“好了，有了战期了。”〖副：〗“几时？”〖外大呌介：〗“不好了！”〖副惊躱诨介：〗“将军仔么这等大呌起来？”〖外：〗“罢了，罢了！”〖副惊问诨介。外：〗“犬子无知，前来探望，却被奸贼赚入营中。他今书内挟此奇货，要我投降。〖啮指介。〗罢，罢！我那儿呵，为父的顾不得你了。我与此贼，誓不同天矣！”〖副：〗“令郎在彼，必定相安的了。”〖外：〗“钦差，你锐那里话？”〖副：〗“不是这等说。朝廷公务、父子私情，都要尽些哩。”
〖外气死介。杂呌复苏介。外：〗“皇天后土呵，须鉴我呼延灼的忠心也！”〖副：〗“不拒来使之情，贼人自然感激，令郎决然无恙，请将军宽心。”〈红纳袄〉〖外：〗“好教我气填胸呌不开，好教我恨难平魂不在。”〖副：〗“魂在令郎那边。”〖外：〗“固虽是儿女情心内哀，岂不识军国谋关成败。”〖副：〗“早些出兵，收了贼冦，令郎不必来了。”〖外：〗“领三军又谁肯将品行乖？论兵机须索要把形势解。若只管勇往前奔无筭也，倘使辱国贻讥祸怎排？”〈前腔〉〖副：〗“老将军，你抑王师久淹留岁月乖，全不念耗刍粮暗把那经费揣。今日呵，又添个儿女亲牢挂怀，再休说功令严忙奏凯。”〖外：〗“你不用多说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谁要你管。”〖副：〗“好，好！说得有趣。慢说个掌兵权又何愁君命来，只我这督催臣将甚语对元帅解？我晓得了，你不过公务、私情两下里委决烦难也，因此上进退迟疑费忖裁。”〖外：〗“罢了，罢了！你只看这。”
〈集唐〉〖外：〗“战士连营候鼓鼙，”〖副：〗“浮云不共此山齐。”〖外：〗“玉关西望膓堪断，”〖副：〗“草色青青送马蹄。”



第贰拾伍出 惊鎗〖真文〗


〈正宫〉〈七娘子〉〖小生：〗“遍山鼓角随风紧，映秋声乱蛩四嚣。海燕东归，湘鸿南去，那堪情绪如攒刃。〈重叠金〉平波不尽蒹葭远，清霜半落沙痕浅。烟树晚微茫，孤鸿送夕阳。梅花消息近，试向南枝问。记得水边春，江南别故人。小生呼延理，悞入贼巢，被覊两月。每营死计，只因父母留连，欲望生全，无奈岁华荏苒。天呵，不知爹爹出兵如何了？这几日见那来往偻罗颇多喜气，难道官兵有些不利不成？我欲少那一步，探个风声。他却防范甚严，不移瞬息。〖内大吹打介。〗呀，你听这一派乐声，俨是得胜回军的模样，越发令人消魂也。〈山渔灯〉听一派箫韶似雷霆震，使我逆旅覊囚，扰乱方寸。西风紧，雁影缤纷，云迷远村。痴心望将军战胜山魈尽，肤功奏捷报明君。那时节呵，欢欣，即使我就死于此地，也便罢了，何妨命不存。但愿得双亲昼锦精神爽，怎顾得妻子睂颦梦吊魂。甘消泯，更汪汪泪频。还只怕亲愁妻苦，好教我鬼熖磷磷。”
〖杂捧酒食上：〗“偻罗偻罗，逻哩逻唆。金鎗热闹，槊拨推拖。小将军吃饭。”〖小：〗“你为何这等快活？”〖杂：〗“小将军，你不知道。近来我大王请了一个教师，教演一种钩錬鎗法，说道惟有此鎗可以破得连环甲马。适纔我去愉看一回，果然舞得有趣。〖介。〗哪，你看，这们呌做拨，〖介。〗这们呌做槊，〖介。〗还有一个什么大转围。〖将小生旋倒，诨介。小：〗“这等说来，此鎗可教熟了？”〖杂：〗“熟了。”〖小：〗“几时出兵？”〖杂：〗“只在早晚。”〖小介。杂：〗“小将军，我还听得说，这一遭杀退了官兵，就该宋大王接顶宋朝的皇帝哩。”〖诨介。小大呌介：〗“呀，不好了，不好了！老天，你何苦助纣为虐，一至此也？”〖杂：〗“小将军不要狗头狗，且吃饭。”〖小：〗“我不吃了。你的是贼饭，我怎肯吃。”〖杂：〗“又来了。这两个月，想必是家里带来的？真好没要紧，吃罢。”
〖小大哭介。杂笑诨介：〗“小将军不要着恼，宋大王再三分付，呌我偻罗小心当值，若小将军一有差池，我这偻罗的狗命就休矣。〖介。〗小将军要吹要唱，双陆象棋，踢球射箭，顽耍的人，小的都去请来，与你顽耍顽耍，快活快活，何如？若好男风，小的粗粗也好用得。”〖小：〗“我的爹爹呵！”〖杂介：〗“你要爹爹，这个不能够。我这里人，都是没爹娘的。〖介。〗打嘴，打嘴！是我忘了，领兵将军是你家父，什么金鎗不金鎗，该打这张嘴。〖介。〗小将军，不妨事，那舞鎗的不过是耍子而已，不妨不妨。”〖小：〗“你晓得那教鎗的是谁？”〖杂：〗“是个齐整汉子，只不知他姓甚名谁。”〖随意诨介。小介：〗“〈朱奴儿〉是何人把金鎗教引，这机关令人难忖。生瑜生亮又何因，空辜负甲马纷纭。我家君，他求仁得仁。呼延理呵，你今番不得活了，忠与孝须要存方寸。”〖杂：〗“小将军不肯吃饭，且吃了这壶酒。”〖小不采介。〗〈尾〉〖杂：〗“小将军，你欲生欲死难详尽，再休得自家谦逊。也还看胜败完全定舍存。”
〈集唐〉〖小：〗“北风吹白云，”〖杂：〗“临觞一送君。”〖小：〗“胡笳在何处，”〖杂：〗“孤客最先闻。”

第贰拾陆出 败奔〖桓欢〗


〈越调〉〈水底鱼〉〖内鸣锣击鼓，副净跌诨介：〗“呵呀呀，不好了！手足跚蹒，心中烈火攒，浑身臭汗，跟斗满街钻，跟斗满街钻。我李保儿好端端做个虞候，也就勾了。又是什么高殿帅的好意，呌我来做了一个钦差督战的官儿。这个官儿名色，不过是趂钱的道路。我又做出许多威福来，今朝也催他出战，明朝也催他出战，那晓得这些梁山草冦恁般利害。连环马呢，被他破了；呼将军呢，败下去了；官军将校呢，杀的杀了，伤的伤了，走的走了，降的降了。就是我同来的几个跟役，一个个都不见了，如今怎么处？”〖内喊介。副跌诨介：〗“呌我躱在那里？〖介。〗即使逃得到京，怎么回覆殿帅？〖介。〗不要管他，我只说呼延灼的儿子见在贼营之内，他就结连山贼，故意假败官军，如今入伙去了。〖介。〗不好，不好！倘或老呼也逃到京，对起是非来，这却怎么辩得他过？〖介。〗我有一个道理在此，先往沿途州县，告破情词，使他不得到京。他就有口不能分诉哩。妙计，妙计！咳，李保，李保，你好苦也。〈前腔〉泪滴湍湍，心虚腿更酸，钦差天使，头往裤中钻，头往裤中钻。”〖介下。〗
〈前腔〉〖杂上：〗“济济桓桓，朝欢暮又欢。梁山好汉，莫作等闲观，莫作等闲观。自家史进，蒙大哥将令，扮作乡民模样，在此等候呼延灼败阵来时，赚他卸去衣甲，收他兵器，然后慢慢用计，说他上山入伙。你看这里百姓逃亡，人家冷静，好不凄惨人也。〈前腔〉看这村舍心酸，踈林渍水瀊，将军到此，卸甲且除冠，卸甲且除冠。”
〈集唐〉须就桃源问主人，燕王台上结交新。东还西去都无计，风雨林中有鬼神。



第贰拾柒出 胎宑〖寒山〗


〖外不全衣甲，一鞭跛足介上。内喊介。外：〗“罢了，罢了！我呼延灼一世英雄，半生事业，今日休矣！〈越调〉〈祝英台〉你听这杀声长，追逼紧，我狼狈狠难看。天倚白云，人頺浩气，自惭专阃登坛。高殿帅呵高殿帅，你若不差这督战的监军，我也还要细探个虚实。我今日里呵，无颜，虽是我辱国贻羞，也是你把军情牵绾，因此上壮心灰，彼此嫌疑氷炭。固虽这等说，但监军挠制，儿女牵缠，两件也都不偏废。兵法之所最忌者，是个‘骄’字。我倚着战胜余威，又欺他水洼鼠辈，未免有些骄志。又忌者，是个‘愤’字。我为儿子覊囚，监军聒絮，也难说个不愤。呼延灼，呼延灼，你不可竟说非战之罪也。〈前腔〉〈第二换头〉我骄悍，英雄气，儿女情，同牵更同挽。你看这双鞭失了一枝，钦赐的马却被钩镰鎗钩倒，拿获去了。我的腿上中了一箭，又经步战百十围合，方得突阵而出，连夜奔逃，不知走了多少崎岖的路径，你看我这跛足将军、单鞭元帅，好呌人自省何安。”〖内喊介。〗“咳，来了这许多路，他还追赶，我却实实难行，多分死于此也。可怜举步维艰，势必有家难返，更且腹中饥，须寻个旅店求餐。店家有么？〖介。〗仔么竟没一人荅应？〈前腔〉〈第三换头〉疎懒，竟萧然不见人声，一任语僝僝。是了，是了，兵马交锋，人民逃散，只剩得些空屋荒村在此哩。可怜，可怜！烟冷厨空，人离家散，征人回首心寒。”
〖杂史进上，探介。外：〗“好了，有人来了。咄！汉子，我相烦，”〖杂躱介。外：〗“汉子不要躱，我是败阵将军，志在一餐茶饭。”〖杂介：〗“我这里人都没了，那里有饭？”〖外：〗“你且近前来，”〖杂欲下介。外：〗“不必退后趋前凝盻。”〖杂：〗“将军敢是梁山好汉么？”〖外：〗“我是朝廷命官，不是梁山贼冦。”〖杂：〗“既是朝廷命官，如何没个人儿随侍？”〖外：〗“从人都已逃散，单单留得下官一人。昨与梁山贼冦交锋，一时失利，败阵逃生，连夜走了许多险路。如今腹中饥饿难当，要你寻些饭吃；更兼腿上着了一箭，行走甚艰，有马替我雇上一匹，多与你钱。”〖杂：〗“你又来了。人都没了，还要说马。或者要饭，寻些你吃。只是一件，你是梁山泊的对头，倘或到我村中吃饭，被那贼人得知，不当稳便。依我愚见，”〖外：〗“依你待怎么？”〖杂：〗“依我，竟把这些衣服兵器去了，扮作我们一般模样。吃饱了饭，走出前村，到了别的官府那里，怕道没有衣服、兵器、马匹与你？”〖外背介：〗“说到说得是。只怕此人骗我，堕彼奸计耳。〖介。〗罢，我家国难归，死生何虑？由他便了。〖卸甲弃鞭介。〗〈前腔〉〈照三换头〉我休惮，筭将来家国难奔，卜甚否和安。”
〖杂代卸甲介。外：〗“你要这甲，就拿了去罢。”〖杂：〗“乡里人家要他何用？”〖外：〗“宝锷雕弓，唐猊狻铠，不蒙田峻回看。”〖杂将石块打甲介。外：〗“你打他怎么？”〖杂：〗“上面一个金环儿好，打他下来，与孩子们顽耍顽耍。”〖外：〗“阑斑，任他兽面金环，却与顽童等闲轻慢。我把这件战袍，换了你这一件衣服。”〖杂：〗“不要，不要。你的衣服，我穿不得，要他何用？”〖外：〗“呆子，这带上金子，还勾你做财主哩。”〖杂：〗“这等，我送你这件衣服罢。”〖外：〗“好，难为你。〖介。〗鞋子一发换换。”〖杂：〗“我穿甚么？”〖外：〗“我的靴子把你。”〖杂笑介：〗“你这个人，竟是一个疯子。”〖外：〗“仔么我是疯子？”〖杂：〗“你见乡里人曾穿靴子不曾？”〖外：〗“衣服既已换了，自然靴子、帽子，都要换哩。”〖杂：〗“还要帽子？”〖外介：〗“我这箭溜子是赤金的，与你买了这顶帽子、这双鞋子罢。”〖杂：〗“恐怕不值。”〖外：〗“一百双鞋子、一百顶帽子，也勾买哩。”〖杂：〗“这等，我光了头，赤了脚罢。”〖介。外泪介：〗“痛伤心，这都是败阵将军公案。”〖杂：〗“好了，这遭和我们一般了。快快去吃饭，连夜好走。倘梁山巡侦的知道了，不便得紧哩。”〖外：〗“正是，”
〈集唐〉〖外：〗“道路本无限，”〖杂：〗“摅情一送君。”〖外：〗“乱山啼蜀魄，”〖杂：〗“樵唱有时闻。”

第贰拾捌出 吊甲〖先天〗


〈南吕〉〈哭相思〉〖生盔甲上：〗“日夜思维千万转，对衾影颜犹腼。听得连环甲马输，越教我难舒卷。豫让报恩空漆影，荆卿任侠岂成名。谁言人事葢棺了，万劫贤奸正未明。我徐寕只因一言义激，遂致永堕深渊。今日宋大哥得胜回军，呼将军怆惶败走，我这水浒寨的功臣，真正万年遗臭得成了。我今备一小酌，邀请公明兄来，了我一宗未结的心事。〖泪介。〗我那祖宗呵，你好端端留这一副雁领宝甲，害得子孙好苦也！甲呵甲，你又害得我徐寕好苦也！论将起来，我当把你撇在大海中央，压在泰山底下，直到天翻地覆之时，石烂海枯之际，你再出头，我却名灭，这纔是我与你永远参商的始终下落。奈何徐寕痴情未已，你的夙孽尚存，我和你欢喜寃家，索性到底，所以今日又将你来扎挂停当，做个碧落黄泉生死铭耳。”
〖杂介上：〗“禀将军，宋大王到了。”〈前腔〉〖末：〗“一战功成兵革返，休骄纵须循勉。固知顺逆成褒贬，这荅里难柔软。”〖生接介。末：〗“得藉将军妙术，少存山寨余光。正当沥酒酬功，反辱先施宠召。”〖生：〗“满腔心事，难与人言。血泪徒倾，从今饮毕。”〖末：〗“将军爱此宝甲，闲暇尚尔不忘。异日功勒旅常，正切当时砥砺。”〖生：〗“哥哥请坐。”〖末：〗“将军坐。”〖生：〗“此乃哥哥之山寨，哥哥之酒肴，徐寕不过借此一滴醇醪，痛诉满怀怨恨。我们英雄本色，不比寻常；义侠劝酬，何拘格套？哥哥坐了，从人行酒，更取巨觥来。”〖生介：〗“〈梁州新郎〉〈梁州序〉人生无辨，万殊千变，转眼蜉蝣风电。是非成败，却教热火熬煎。我共伊英雄入彀，笑底三生，不比寻常腆。片言生死也，理当然，何用支离问丑妍。”〈贺新郎〉〖合：〗“情意好，合欢燕，且开怀畅饮休辞倦，明日里，再酬劝。”
〈前腔〉〖末：〗“茫然难测，不同如面，屈曲盘旋萦练。分金刎颈，古来几个情联？若只春风满座，过耳云霞，自顾颜应腆。从兹斩断也，世情缘，向这海角天涯道替天。”〖合前。生介：〗“哥哥在上，徐寕一言相告。”〖末：〗“将军有话，只管请教。”〖生：〗“哥哥，你知徐寕今日扎甲的缘故否？”〖末：〗“不知。”〖生：〗“这甲呵，〖泪介。〗〈太师令〉是祖宗传，况有先人愿。我父临终之日，勉徐宁博个紫绶貂蝉，谁知今日反做了梁山丁健。”〖末：〗“将军何出此言，谅来也不是个丁健。”〖生摇手介：〗“哥哥，不是徐寕放肆说，就是大王呵，又何曾昼锦田园？”〖末：〗“少不得等待招安。”〖生笑介：〗“招了待怎么？纵然的招安天眷，也只好裹头蒙面。”〖末：〗“不要自己太卑污了。”〖生介：〗“果是威风鲜，把青蝇玷瑄。〈刮鼓令〉更堪怜，简编千载骂绵绵。”
〖末：〗“宋江已差燕青、柴进、朱仝、雷横一班儿，陆续进京勾当去了，不日定有好音到哩。”〈前腔〉〖生：〗“去暗投明，谁不愿？也只觉无因值前。”〖末：〗“招安了，少不得要替朝廷出力，图个荫子封妻，名垂竹帛耳。”〖生介：〗“要封妻荫子图欢忭，番博个咳吐千年。”〖末：〗“依将军待怎么？”〖生：〗“徐寕焉敢责望他人，不过我行我志便了。”〖末：〗“怎么呢？”〖生：〗“徐寕今日呵，别仁兄说明前件，任吾行望哥哥休留恋。”〖末：〗“敢是要往那里去么？”〖生：〗“你看这清平世，何方可迁？”〖末：〗“这等要怎么？”〖生：〗“惟有一坯黄壤且从权。”〖末：〗“又来了。宋江已令汤兄弟辈前往东京，迎请尊嫂，想必时下就到。正图夫妻完聚，招抚投绒，做个王家梁楝，何以反出此言？偻罗，”〖杂介。末：〗“传我令去，如汤头领请得徐夫人到此，疾速竟往这里来，不得少迟片刻。”〖杂介，下。〗
〖生：〗“多谢哥哥费心。只是徐寕呵，〈醉宜春〉〈醉太平〉慢把髯掀，虽只羽林顦顇，也随行逐队，日侍甘泉。我好恨也！”〖末：〗“敢恨宋江？”〖生：〗“哥哥，你也难说个不恨。犹可恨者，是这黄金甲冕，熖腾腾祅火光燃。我那汤表兄呵，他胡言，我槌胸顿足怨时迁，〈宜春令〉弄得人耳瞑目眩。”〖末：〗“你既怨他，如何又将他来扎在身上？”〖生：〗“今日呵，正是欢喜寃家，甲光人面。”〖末：〗“我们在此替天行道，并不害人，心地上其实无愧。”〖生摇首介：〗“岂有此理。〈琐窓绣〉〈琐窓寒〉弄潢池狂矢穿天，是谁人在榻侧眠？我徐寕又与别人不同，”〖末：〗“何以见得？”〖生：〗“教钩镰破敌，罪岂能蠲？我朝思暮忖，转展思维，越令人越生悲怨。〈绣衣郎〉泪珠儿正涓涓似川，泪珠儿正涓涓似川。”
〖生起介：〗“哥哥，你可也再听徐寕一言，细加剖白，就当一通永诀的誓辞也。”〖末泪介：〗“将军快快不可如此。”〖生：〗“我违背朝廷，甘心从逆，谓之不忠；有堕先声，遗羞宝甲，谓之不孝；妻子情深，不复留恋，谓之不仁；感激交情，不能终始，谓之不义。为人在世，忠孝仁义四字皆亡，安得不死？”〖出剑介。末劝介。生：〗“哥哥，你再近前，我就先杀你了。徐寕一向不在哥哥面前，若要死时，莫说一个徐寕，就是一万个徐寕，早已死了。大丈夫来去分明，死生不苟。若论今日作为，似乎沽名吊誉，但要表白这番心迹，不得不然耳。”〖拜介。末扯介。〗〈大节高〉〈大胜乐〉〖生：〗“从今去永夜绵绵，望仁兄当奋勉。那呼将军呵，他是忠臣报主将功建，不可太伤残了他。”〖末：〗“他的令郎见在山寨，明日宋江亲自送他下山，还要劝那呼将军来入伙哩。”〖生：〗“又来了。”〈节节高〉〖生：〗“你这招徕法，不竭泉，是牵魂线。将人䧟入牢笼圈，碔趺瑜瑾无分辨。你推心致腹效前贤，我舍生取义师狂狷。”
〈东瓯莲〉〈东瓯令〉〖净、旦、杂、丑上：〗“前生债，夙世缘，剑树刀山烈火燃。”〖末：〗“汤兄弟来得正好，徐将军要自刎哩。”〖净夺剑介。生欲触阶介。旦：〗“相公，你终朝慽慽徒悲怨，这就有三分券，桑榆还可葢前愆。〈金莲子〉又何必这其间假疯癫，生死两胡缠。”〖末：〗“将军适纔原有四怨，待宋江一一为你分解。若说得不好，任凭将军行止便了”〖净、旦：〗“那四怨？”〖末：〗“将军说，违背朝廷，甘心从逆，为之不忠；有堕先声，遗羞宝甲，为之不孝；妻子情深，不复留恋，为之不仁；感激交情，不能终始，为之不义。此谓四怨。依宋江看起来，都有解说。”〖净介：〗“哥哥快解。”〖末：〗“静听招安，力勤王事，谓之忠也；去邪返正，不堕先声，谓之孝也；夫妇重（逄）[逢]，死生相倚，谓之仁也；一心不二，交谊克全，谓之义也。”〖净：〗“还是宋大哥说得有理。”
〖末：〗“为人在世，只要结局收成，安得一帆到底？假如将军要死，何不死于不教鎗法之前，今乃死于已破官兵之后？甘心从逆，抗败王师，此真不忠。这甲既是先世所遗，又有尊公嘱付，即不能勒功彝鼎，亦当以马革裹尸。乃英雄之碧血，空染盗泉；宝甲之光华，潜埋贼窟。是非未晰，大玷家声；及至招安，谁申鬼怨？此真不孝。你重甲轻生，先弃荆钗于不测，抛妻虎穴，畧无顾盻之恩情，此真不仁。我与你义气既坚，自当荣辱无间。你若先博了一个万载的芳名，自然送我辈一个千秋的遗臭。圣人云：‘己所不欲，弗施于人。’将军呵，你自占虽高，只是有些忍心害理，这也筭得一个真正不义了。”〖泪介。生：〗“我已前半生辛苦，都被你这几点眼泪悞了，如今还是这等哭。”〖末、净、旦仝哭介。生：〗“罢，罢！还在这几点眼泪上，苟存性命，再作道理。”〖净：〗“什么要紧，弄得我一身冷汗。”〖诨介。生：〗“我到底有些不甘也。”〖净：〗“这遭不便再做作哩。”〖介。〗〈尾〉〖生：〗“我恨不蠲，情难变，这两般滋味苦相煎。”〖旦：〗“相公，忍耐些罢。”〖生介：〗“咳，都为你这妻子萦萦絮缴绵。”
〈集唐〉〖旦：〗“得丧悲欢尽是空，”〖生：〗“千年魂魄汉英雄。”〖净：〗“夜静林间风虎啸，”〖末：〗“更堪回首夕阳中。”

第贰拾玖出 义释〖萧豪〗


〈中吕〉〈菊花新〉〖杂：〗“儿家志气颇坚牢，寨主仁慈日月高。送出虎狼巢，只怕你叅不透许多笼罩。自家石秀是也。近因呼延灼兵败，那呼延理终朝啼哭，水米不沾，只要寻死。宋大哥着俺送他前去，令其父子团圆，夫妻完聚。这个意思虽好，只恐那呼延灼片甲无存，怎生回复圣旨？倘有可说之机，就着我辈劝他入伙。早已先差杨雄去了。我今不免请出呼延理来，趱行前进者。小将军有请。”〈前腔〉〖小生：〗“他虽义气十分高，我这节重身轻志肯摇！奋翮出云霄，到前途吉凶难保。〖介。〗足下是谁？有劳这般跋涉。此处离山已远，我自前行，你转去罢。”〖杂：〗“在下唤名石秀，亦是寨中头领。”〖小：〗“这等一发不当了。”〖杂：〗“此系大哥之令，毕竟要领小将军见了老将军时，方许石秀回寨哩。”〖小：〗“宋公明果是一个全始全终的汉子，可惜沦落于此。只是我父勤王致败，必有不测之虞。异日相（逄）[逢]，乃是一个杀父之敌了。石头领回山之日，为我多多致意，说我呼延理恩怨分明，两不敢废就是了。”〖杂：〗“小将军不必言此，敢请疾速行罢。”〖各介。〗
〈渔家傲〉〖小：〗“我填胸臆怨海恩山一样高，说不尽此段根苗。看我这伶仃饿殍，当不过刺膓剐肚把心肝吊。〖介。〗呼延理呵呼延理，你恁般不孝，既不能虔侍萱堂，复又把严亲志挠，到不如早赴泉台一梦遥。”〈剔银灯〉〖杂：〗“小将军，你昂藏概青年俊髦，就是我这梁山泊并不是玷蝇的群盗，看雍雍穆穆，武纬文经曜，你因甚的镇日里痛悲哀悼？若小将军早依了宋大王之言，劝老将军握兵自固呵，也到不得这个田地。看如今徒劳，把军情悞了，这都是祸福无门人自招。”〈摊破地锦花〉〖小：〗“你再休言，白地里将人扰。可不道定数怎逃，忠臣志一死名高。有甚谁是谁非，故把言挑意挑。慢推敲，我心儿不可摇。”〈麻婆子〉〖杂：〗“我与你趱行趱行还瞻眺，前村酒斾飘。枵腹枵腹难前进，人疲饮兴高。”〖小：〗“我形衰力怯病肓膏，无穷怨望对谁告，何计堪除扫。石头领，你要吃酒，你自吃罢，我却一滴也难消。”〈尾〉〖杂：〗“小将军，虽然父子全忠孝，也还须畧开怀抱，只看取过隙光阴幻影摇。”
〈集唐〉〖杂：〗“旌斾昼飞扬，”〖小：〗“川霓饮电光。”〖杂：〗“岁月人间促，”〖小：〗“低头思故乡。”



第叁拾出 迫伙〖歌戈〗


〖杂：〗“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我杨雄是也。大哥命我扮作村农模样，等候呼延灼来时，随机说他入伙。又着石秀兄弟送他儿子下山，亦在这里遇合。俺这山寨英雄，真好计哩。道言未了，你看呼延灼早来到也。”〖外跋行上：〗“我呼延灼好狼狈也！〈南吕〉〈一枝花〉俺可也不禁的呻哦，皇天奈尔何，因甚也能摧挫。单只是壮心终不已，因此上生死慢蹉跎。俺，俺这涕泪交和，不能勾剑澄黑水把蛟宫破，到被他箭劈黄云将虎翼摩。咳，天呵！几时得遂心苗直坍了泰山巅翠屏千仞，那一会方歇手葢护了此日婆娑。俺这几日改妆避难，被那村庄百姓缠得好苦。今日来到这里，你看兀突崎岖，杳无出路，如何是好？〖介。〗〈梁州第七〉你看这海风寒云深雾锁，山势狠峯鬼峦魔，俨一似长鳌怪蜃也那从天堕。走得俺神荒力败，走得俺气少吁多，走得俺怨沉刼海，走得俺恨满恒河。只俺这忠孝心千磨不变，最堪怜成败局一着无那。我我我，没主臣仓皇剧苛，我我我，难摆布进退延俄。你只看这跛足偃偻鸠形束裹，教、教这些空山万木来羞我。我好恨也！我恨只恨拨演金鎗的狠刹罗，好教俺吃尽了百种辛，甘受了千人唾。俺如今既做亡家败国一罗，有、有何颜面敢出山阿。”
〖见杂介：〗“呔，汉子，你可引我一条出路者。”〖杂介：〗“你是什么人？说得明白，我就引你出路。”〖外：〗“〈牧羊关〉我是个避难人情难哆，你只指一个正途儿莫假讹，俺也不知道去如何，生死奈他何。”〖杂：〗“你是工匠么？”〖外：〗“俺不是工匠的流波。”〖杂：〗“敢是乞丐？”〖外：〗“俺不是乞余的丐伙。”〖杂：〗“毕竟是何等样人？”〖外：〗“俺这里有话难穷底，他那里层层问破锅。”〖杂：〗“你敢是私走的囚徒、脱逃的罪犯哩？”〖外：〗“罢了，罢了！俺是个杀贼人反扭做贼一窝，又不曾入樊笼，先声着出柙躱。”〖杂：〗“看你声口规模，大样得紧。”〖外泪介：〗“〈四块玉〉俺也不气概峩，俺也不威风大，俺只是旧规模少琢磨，你为何的却早也叅透了些儿个。”〖杂：〗“你到像个官儿。”〖外：〗“俺这饿殍腔那得有高官做，看你这僻庄农怎识得支离货，望周全迤逗少澜波。”〖杂介：〗“你看前面有人来了。”
〖杂、小生仝上：〗“山僻人踪少，天空鸟自飞。”〖小介：〗“呀，是我爹爹在此！”〖外介：〗“你、你是呼延理？”〖小介：〗“孩儿正是。”〖外、小大哭介。二杂拱手诨介。外：〗“闻你䧟入贼中，如何脱身虎口？”〖小：〗“那梁山泊上宋公明极有义气，自爹爹兵败之后，孩儿水米不沾，几番寻死，蒙他好义，差这石头领送我前来，不期此处遇见爹爹。爹爹呵，你竟頺丧至此。不知母亲在家何如？可有信否？”〖哭介。二杂诨介。〗〈哭皇天〉〖外：〗“我那儿，你父亲呵，锦前程登时堕，俺这持循处还只怕吉少凶多。”〖小：〗“爹爹阵法精明，技勇兼絶，何以一败若是耳？”〖外：〗“说甚么戍闲部伍分岐路，仔落得玉帐含凄泪雨沱。”
〖二杂：〗“老将军何不投了梁山？我宋大哥为人好哩。”〖外介：〗“你是何人敢来说我？”〖杂：〗“在下石秀。”〖小：〗“是石头领。”〖外：〗“这罢了，你是个村中叟也敢浪唫哦？”〖杂：〗“我也是寨中头领，名唤杨雄。”〖外介：〗“呀，不好了！你看这一班魑魅，两个哪啰。”〖二杂：〗“你说两个哪啰？你这一件衣服，还是我史进兄弟身上的哩。”〖外脱衣介：〗“〈乌夜啼〉我盗泉不饮甘穷饿，”〖杂：〗“这鞋子、帽子，都是哩。”〖外介：〗“俺是个不染泥沙出水荷。”〖外赤身赤脚，小生抱哭，脱衣、鞋与穿介。二杂：〗“小将军的，也是寨中之物哩。”〖外介：〗“儿呵，你看这桩桩件件，尽是个腌臜污，到不如赤身露体，逝也随波。”〖二杂：〗“俺大哥随即要受招安，将军何不一同入觐？省得兵败逃归，又受法司推究。”〖外：〗“你这苏张利嘴尽啰唆，我自卓然不拔饴灾祸。”〖二杂：〗“既然将军不肯上山，我们送到谷口，各自分岐罢。”〖小脱衣、鞋与外，外不穿。小将衣披外身上，同行介。外：〗“我寕可把身躯裸，”〖小：〗“爹爹足痛，孩儿背了。”〖外介：〗“不争交这残肢跋。”〖各行介。外：〗“不能勾马革把尸駄，怎么反避艰危苦奈何。”
〖又杂上介：〗“唗！你们甚么人？”〖外、众：〗“我们行路之人，问他怎么？”〖杂：〗“我是伏路的探子。”〖外、众：〗“探听何事？”〖杂：〗“汝寕统制呼延灼投入梁山，目下就要拨兵打仗，所以在此探听。”〖外：〗“这话是那里来的？”〖杂介：〗“见见贴着告示，到来问我。”〖各介。外：〗“呀，原来李保那厮，反到过路衙门，报我反叛，以致沿途缉拿，勒兵追捕。”〖杂：〗“吚，这等看来，有些缘故，不免报官去。一心忙似箭，两脚走如飞。”〖介下。众：〗“不好了，他去报官去了！”〈尾〉〖外：〗“罢，罢！我前奔后退俱相左，这霎时呵，生死关头不可磨。”〖小：〗“论宋公明为人呢，尽可交结得，只是名义不正耳。若是爹爹入山，说得他们一同归附朝廷，不特我们忠节完全，抑且还有廓清山海之绩哩！”〖外：〗“虽然招抚功非琐，只觉而今自倒戈。”〖内喊介。小：〗“这个喊声，敢是官兵到了？”〖二杂：〗“我二人迎他上去。”〖介下。内大喊介。外：〗“你看他勇往前奔，不惊不躱，早难道赤手空拳，去投毛燎火。”〖内又喊介。二杂持刀并人头上：〗“二位将军，今番可上山否？我们借了他的刀，杀了他的人，数十土兵，不留一个。恐怕前途更有重兵，将军速速筭计。”〖外介：〗“儿呵，你看他杀了官兵，不由人不往山寨中去躱。”
〈集唐〉〖外：〗“我心渺无际，君怀那得知。”〖小：〗“夙昔青云志，秋霜脆柳枝。”

第叁拾壹出 卜缧〖家麻〗


〈商调〉〈忆秦娥〉〖老旦、杂随上：〗“心惊怕，梦寐游移堪悲咤。堪悲咤，万里关山，音书停假。”〈前腔〉〈换头〉〖小旦：〗“金风渐老声儿讶，檐前铁马将人諕。将人諕，败叶敲牕，惯偷楞鏬。”〈长相思〉〖老：〗“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小：〗“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老：〗“媳妇，你公公久絶音书，我孩儿竟无消耗，如何是好？”〖小：〗“寒衣已去，远信将归。婆婆不必怏怅，且自消遣。”〈二郎神〉〖小：〗“婆婆，你看寒摧瓦，咭叮当响檐前铁马，想起教人魂魄挂。神笺梦简，盻他铁蕊开花。听这霜幕风帘零乱打，打得人如呆似痖。”〖合：〗“为甚么忘家，没信音，更兼悞了期瓜。”〈前腔〉〈换头〉〖老：〗“儿家，寒衾自拥，好似鸾孤凤寡。更（逄）[逢]这白露金波黄叶下，我的愁怀恼乱，万般心绪如麻。看夜永猊沉珠泪洒，对晓妆菱花生怕。”〖合前。〗
〖二杂上：〗“明人问卜盲人测，开眼何如闭眼清。”〖杂：〗“守门军士禀事。”〖梅香介：〗“仔么说？”〖杂：〗“昨日分付传问卜的盲妇人，已唤在此。”〖梅香介：〗“候着。”〖杂：〗“是。”〖梅：〗“禀夫人，问卜的盲妇人唤到了。”〖老：〗“开了宅门，唤他进来。”〖梅介：〗“唤你进去。军士回避。”〖杂介下。梅开门介。盲诨介：〗“夫人，叩头。”〖梅介：〗“我是梅香。”〖领盲诨介：〗“这是老夫人，”〖盲介。梅：〗“这是少夫人。”〖盲介。老：〗“不消行礼。与他一个坐儿坐了。”〖盲诨介。老：〗“你是讲命的呢，还是发课的？”〖盲：〗“我是灵龟卜课的。”〖老：〗“何谓灵龟卜课？”〖盲：〗“别人灼龟是死龟，我的卜龟是活龟。”〖梅：〗“活乌龟，有趣！”〖诨介。老：〗“既如此，老身要问几课哩。”〖盲：〗“不难。待我请出灵龟来就是了。”〖梅诨介。〗
〖盲将活龟一个放在一木桩上，并铺设筭课牌子介。梅香随意诨介。盲：〗“请夫人暗自祷祝，随手取一牌子起来，就有诗句在上面哩。”〖老、小拜介。梅、盲诨介。〗〈集贤宾〉〖老、小：〗“良人远出千里家，奈日看归鸦，好梦虽多占验寡。望灵龟明指无差，莫要乌焉作马，详悉示不须疑讶。”〖合：〗“无戏耍，祭如在至诚非假。”〖老取牌介。盲介：〗“夫人问何事干？”〖老、小：〗“问行人。”〖盲：〗“这等，牌上是行人么？”〖老、小：〗“正是。”〖梅诨介：〗“这个乌龟灵得有趣，一猜就猜着了。”〖盲介：〗“占辞上仔么说？”〖老、小介：〗“‘若问行人，死死生生。一离虎穴，就跳龙门。’”〖盲：〗“好占语。”〖老、小：〗“这仔么解？”〖盲：〗“先凶后吉之兆。”〖老：〗“‘死死生生’，恐非吉兆。”〖盲：〗“夫人，不是这般解的，说凶到吉哩。后面一句好得紧，不妨事。当中虽有白虎一冲，却得青龙就来解散，不惟不妨，后边正有好处。夫人不用烦恼。”
〖老、小：〗“这等，还要问一家宅课哩。”〖盲介：〗“再请祷祝。”〈前腔〉〖老、小：〗“家门丕泰难捉挐，须再卜根芽，祸福灾祥神莫哑。〖又拜介。〗重稽首慢问灵龟，你是负图龙马，指迷途唤回瘖哑。”〖合前。盲介：〗“果是一首家宅课辞么？”〖老、小：〗“是。”〖盲：〗“夫人，你说这灵龟准不准？”〖老、小介：〗“‘家门吉庆’，”〖盲、梅：〗“这句就好了。”〖老、小：〗“‘妻封子荫’。”〖盲：〗“好占语，好占语！恭喜贺喜！”〖老、小：〗“‘缧绁缠身，无穷愁闷。’呀，后边两句不好之极了！”〖梅：〗“夫人不要采他，这乌龟说话，有何凭准？”〖梅要打龟，盲夺诨介。老、小喝介。〗
〈琥珀猫儿坠〉〖众杂介上：〗“严拘叛逆，没产更抄家，速把妻孥火急拏。打进去！”〖各介。老：〗“你们什么人？”〖杂：〗“我们呵，并非无事到官衙。”〖合：〗“休哗，细说分明，不须乱麻。”〖杂：〗“我们都是本州岛弓健，奉着州爷牌票，转遵上司来文，特特拿你一干叛逆家口。休得多言，快快上了刑具！”〖老：〗“我家有何叛逆之罪？”〖盲介：〗“不好哩，还我课钱，让我去罢！”〖介。杂：〗“那里走？”〖盲诨介。老、小：〗“请问差公，畧说一说‘叛逆’二字大意，我婆媳二人是个女流，难道也有罪的？”〖杂：〗“你家呼统制反背朝廷，投入梁山贼伙，真正叛逆，还说无罪？”〖盲：〗“我的灵龟呢？”〖介。杂推介。盲跪介：〗“我是灵龟卜课的，不是他家人口。”〖杂：〗“我不管你，你到官府面前分辩去。”
〖老、小：〗“再问差公，这个信息出于何人之口？”〖杂：〗“见有督战官李保出首，又且亲杀土兵。如今总管老爷业早飞奏朝廷，还要发兵擒剿哩。”〖老、小哭倒介。梅、盲诨介。老、小：〗“天呵，这是那里说起？”〖老、小上刑具，梅、盲绳索缚介。〗〈前腔〉〖老、小：〗“悠悠漾漾，魂魄早离家，没影风波狠捉挐。”〖盲拜介：〗“我灵龟如向不曾差。”〖合：〗“休夸，祸福无门，占之则加。”〈尾〉〖合：〗“无分好歹人多寡，尽数拘拿听考査。”〖老、小：〗“这都是杯影弓蛇浪底花。”
〈集唐〉〖老：〗“独倚阑干怅望中，”〖小：〗“自怜覊客尚飘蓬。”〖梅：〗“惊风乱飐芙蓉水，”〖合：〗“聚散十年人不同。”

第叁拾贰出 义聚〖先天〗


〖末、杂随上：〗“边地莺花少，年来未觉新。美人天上落，龙塞始应春。宋江已破连环甲马，又喜呼延灼入山仝聚大义，一面打发柴进、燕青辈进京，料理招安一事。若得圣主宽恩，许我投诚革面，我之志愿足矣。”〖杂介上：〗“禀爷，呼将军到。”〖末：〗“快快起乐。”〖内作乐介。外袍服介上，与末行礼交拜，各坐介。外：〗“小将屡败余生，主帅一时义侠，今蒙过爱，不胜悚惶。”〖末：〗“宋江不是背反朝廷，希图抗法，实是有寃难雪，所志不伸。借此一水之洼，聊作苟安之计，即日就有招安之信了。幸将军鉴之。”〈黄钟〉〈醉花阴〉〖外：〗“只听得大义昭昭情自转，端只为寃仇不謭。那朝廷之上呵，用了些蛸䖟辈、沐冠猿，好将俺英雄志贬，今日里原不是图荣显。”〖末：〗“一杯水酒，聊为将军洗尘。”〖外：〗“众位豪杰，都求一见。”〖末：〗“明早齐集忠义堂叅拜，今日且尽宋江私敬者。”〖外：〗“如此说，主帅是山寨之主，小将不敢僭座。”〖末：〗“岂有此理，将军新来是客，宋江怎敢放肆？”〖外：〗“〈喜迁莺〉你可也谦让虔虔，俺可也寸心中悲喜交缠。情也么牵，好教人膓回九转。”〖末：〗“将军痛饮一杯。”〖外：〗“怎下得乐以忘忧痛饮阗，泪且涟，总不是男儿始志，这都是步步随天。”
〖末：〗“宋江早已差人进京，勾当招安一事哩。”〈出队子〉〖外：〗“难得你有心人机谋渊远，只可也破题儿不好言。忠臣孝子奈何天，义夫节妇谁褒贬，好教俺语塞颜儿腆。小弟还有一言，须索要问端的。”〖末：〗“将军有言，只管见教。”〖外：〗“〈刮地风〉只俺这铁连环也曾将铁壁穿，又何曾一阵儿败走云烟。你这教金鎗甚日先操演，是何人指拨精研？我还须见斯人较片言，既同堂也须来当面。望元戎，把号令传，令他来先相见。这的是怨和恩痛且怜，尽和盘托出镜影高悬。”〖末：〗“偻罗，去请徐将军来。”〖杂介。外：〗“徐将军是谁？”〖末：〗“就是教金鎗的徐武师。”〖外：〗“原来是他。〈水仙子〉他他他，技勇全，激得俺烈熖腾腾口怎言。他他他，好成功梦圆。俺俺俺，壮心儿舒卷，且待他到筵前两并肩，俺与他英雄可怜。”
〖杂介上：〗“徐爷到。”〖外：〗“好，来得好！好教他早些儿速近前，俺与他亲较个金鎗法好连环健。”〖生上，见外介。外扭生介。外：〗“你好个破敌狠钩錬！”〖末劝介：〗“将军不必发怒。今既仝堂相善，怎生又起风波？”〖外：〗“俺只是不肯甘心与他。”〖生：〗“将军不肯甘心，不妨再回朝去，另起大兵，重来交战便了。”〖末：〗“将军不必生嗔，徐武师也休闘口，听我宋江一言分剖。”〖生：〗“敬听哥哥见教便了。”〖外：〗“只要说得有理。”〖末：〗“说到天上地下，总是宋江没理。为今之计，只有杀了宋江，廓清山寨，二位将军归报朝廷，重为殿上之臣，一洗今朝之愤，这就罢了。”
〖外、生：〗“这是怎么说？”〖末：〗“呼将军不用连环马，宋江也不用那钩镰鎗，徐武师怎得上山？今日见了将军，武师正该着恼，反是将军着恼。将军不入梁山，到底是个卑卑统制，如今反邪归正，安知不到封矦？论将起来，正该拜谢武师，将军倒反发怒。总之英雄遇合，不是寻常，颠倒权宜，难逃定数。请将军三思。〖介。〗武师若肯依我之言，还乞你来，先屈个礼。”〖生：〗“哥哥之言，焉敢违背。”〖跪介。〗〈尾〉〖外：〗“呀，看他们义气真非浅，宋公明果是的声名宏远。武师呵，〖跪介。〗俺与你一言儿拨转了金针，揾不住海样深的泪点。”
〈集唐〉何处梦刀州，烟花象外幽。浮沉千古事，月涌大江流。



第叁拾叁出 会策〖车遮〗


〈仙吕〉〈番卜筭〉〖净、杂随上：〗“富贵且骄奢，嚼蜡如含蔗，何常伴食独峥嵘，万载堪凭借。老夫蔡京，昨奉圣恩，着令会商招抚宋江一事，只得早来，以咨群论。官儿，”〖介。净：〗“百官来时，未可引见。直待童公公、高殿帅到来，私议停当，然后再会他们。”〖杂应介。〗〈前腔〉〖丑：〗“不是我奸邪，此担堪谁卸？”〖副净：〗“随方逐扁做痴呆，活泼如球泻。”〖杂禀介。副：〗“公公、太师请上，高俅叅拜。”〖丑、净：〗“彼此同寅，何分品格？我们长揖而坐罢。”〖各介。净：〗“圣上意思，决要招抚宋江这伙反贼，其中有甚缘故？”〖丑：〗“先兄还不知道？”〖净、副：〗“不知。”〖丑：〗“前日圣上私幸李师师院中。梁山泊上有个浪子燕青，向与师师交好。那师师引他面见朝廷，奏明愿受招安的始末，所以皇帝回宫，立主此议。”〖净：〗“这等讲来，圣意是确乎难违的了？”〖丑：〗“只怕不便违拗哩。”
〖副：〗“此辈狼心，恐难雅化。”〖丑：〗“不是这等讲。假如他的伙内有那林冲，岂不是殿帅的对头？还有那呼延灼，又说是差官李保激他反叛，把些罪过还都做在我们身上哩。若一违拗之时，圣意吉凶，就在不可测夺之间了。”〖副：〗“若如此说，将来到底不利于我辈，如之奈何？”〖净：〗“这倒不妨。若他一到京师，即刻令他往征方腊。那时日远日疎，不特圣眷少衰，就是这些恩怨，也都渐渐消了。”〖丑：〗“讲得有理。还有一说，那李虞候也该寻他一个风流罪过，卸卸我们担子。”〖净：〗“只说他报事不实，问他一个边远充军的罪儿，何如？”〖副：〗“这也不必。他原是李师师院中之人，只消发他仍归本院，那燕青亦在院里往来，少不得都看师师面上，前隙就一笔勾矣。”〖净、丑笑介：〗“妙，妙！此法甚妥。可为不劳折箭之功，我辈安于泰山了。少刻大集群僚，条陈功效，亦不出此。”〖各笑介。〗
〈桂枝香〉〖净：〗“那宋江辈呵，鼠狐城社，已蒙天赦。既为一殿之臣，岂又含沙喷射。恐狼心未驯，狼心未驯，暂时趦趄，慢将仇泻。”〖合：〗“倘在圣上面前呵，话些些，一滴沧浪水，涓涓势莫遮。”〖副：〗“高俅为这林冲呵，〈前腔〉游移咨喈，不胜清夜。虽然往昔瑕玭，到底怨尤宜卸。望公公鉴原，公公鉴原，恩师帡舍，尚容恭谢。”〖净、丑合：〗“这个都在我们身上，谁许他话些些。他纵有无穷怨，我回天计可遮。”
〈集唐〉〖丑：〗“雉扇纔分拜玉旒，”〖净：〗“病来犹作晋春秋。”〖副：〗“长笑李斯称溷鼠，”〖合：〗“不堪吟倚夕阳楼。”

第叁拾肆出诏隐〖前侵，寻后庚青〗


〈黄钟〉〈出队子〉〖杂冠带，众随上。官、杂：〗“风花职任，风花职任，緑蚁红裙岁月深，乌纱圆领带垂金，一样斯文占仕林，摆摆摇摇，欢喜称心。不须问我何资格，戴着乌纱就是官。三年一样俱超擢，极品区区掌奉鸾。自家教坊司掌印的都奉鸾是也。托庇李师师娘娘推荐，得蒙恩道君皇帝垂青，以俳长末阶，晋奉鸾显职。〖摇摆介。〗这项超除，岂非恩转？”〖杂：〗“老爷也是正升，仔么说个恩转？”〖官：〗“你却如何晓得。我这教坊司中规格，从俳长晋司乐，以司乐历升左、右韶舞，韶舞给由，方转奉鸾，掌理司印。我是只得两个跟头，就到这个地位，难道不是恩转？”〖杂：〗“不知升了奉鸾，还转什么？”〖官：〗“这遭只有恩典，无职可升了。”〖杂：〗“什么恩呢？”〖官：〗“大则递加品级，小则赐钞免差。”〖杂：〗“若要荫子入监读书，求爷开恩，赏了门下。”〖跪诨介。官：〗“唗，休得胡讲。今日朝廷颁诏，招抚草冦宋江。本朝旧例，凡属官妓乐工，俱入内庭供应。此系典礼大事，不可草草。你与我快唤他们出来，点验点验。”
〖杂：〗“先点那个？”〖官：〗“先点妓女。”〖杂介：〗“妓女走动！”〖旦、丑各介上：〗“舞低杨柳楼头月，歌罢桃花扇底风。”〖各叩头介。官：〗“罢了，罢了，几十名在此？”〖杂介：〗“四十名。”〖官：〗“数一数，不可少了。”〖杂介：〗“不少。”〖官：〗“你们进去，小心承应。大内地方，不是当耍的。”〖各应介。官分付十个一车，送到朝门伺候。”〖各介：〗“借问承恩者，双蛾几许长。”〖介下。杂介：〗“乐工快来听点！”〖副净仝杂上。官：〗“你们是乐工？”〖众：〗“是。”〖官：〗“多少？”〖众：〗“也是四十。”〖杂介：〗“是四十足数。”〖官介：〗“我认得你。”〖副：〗“学生是李保儿，一向出仕在外，如今告老归田了。”〖官：〗“你是有体面的，何不央人顶替顶替？”〖副：〗“我是本院官户，若不出来，就有人要拿讹哩。”〖官：〗“原来如此。这真正是，早起不做官，”〖副：〗“晚间不作揖。”〖各诨介。内：〗“仪仗俱齐，诏书将发，妓女乐工，速速进去！”〖各介下。杂执仪仗，妓女持幢扇，乐工奏乐，并抬诏亭上。〗〈前腔〉〖合：〗“消靡灾祲，消靡灾祲，海宴河清靖緑林，龙池柳色雨中深，影落梅花没处寻，竹木匏丝，土革石金。”〖各介诨下。〗
〈正宫〉〈破阵子〉〖杂：〗“放下屠儿手刃，丹朱直透黄庭。姹女婴儿双跳跃，楚戟秦戈总奕枰，青精饭一铛。世上有顽仙，遨游北海边，道随云水去，神岂髑髅怜。小道公孙胜是也。三千刼海，已知历数难逃。一日回头，始信无常有限。我为生辰摃聚义，不觉沉沦世运多年。今喜圣天子招安，自当速觅旧时蹊径。欲辞众位，恐惹牵纒，竟自飘然，逍遥远遁。宋大哥，宋大哥，你速建功名，好求出世，我在蟠桃会上，盻着你哩。〈南吕〉〈刮鼓令〉钟声破五更，听鸡声当梦醒。好安排一朝活计，莫为人浪笑评。我这浮生业不可盈，莫将余隙巧时名。”〖合：〗“须讨个分明彻底本源清，早追寻原径少稽程。”〖介下。〗
〈前腔〉〖净、丑仝上：〗“梁山罢战争，论英雄当自省。问平生何科何目？叅何典读何经？”〖净：〗“自家汤隆，”〖丑：〗“小可时迁。”〖净：〗“哥呵，朝廷降旨，招安我辈，宋大哥夙志少酬，众弟兄一同向往。只有公孙先生不愿为官，已经不别而去。我想人生在世，光阴有限，何苦营营？不若追着了他，同入山中修道。时哥，你却为何也来这里？”〖丑：〗“咳，汤大哥，你岂不知？我时迁呵，不过是鸡鸣客、狗盗盟，怎好去龙楼凤阙侣公卿。”〖合前介，下。〗
〈前腔〉〖杂：〗“追风技术精，事邮传驰共骋，又何必招徕我辈，攻电逐骇帆惊。我戴宗是也。闻知汤、时二君，前去追赶公孙先生，一同修道，我也思量附骥者。我想从前事醉不醒，如今打破要惺惺。”〖净、丑上。合前。杂：〗“汤、时二哥，你便不说一声，竟自来了。”〖净：〗“兄往那里去？”〖杂：〗“也来相随，一同学道。”〖净、丑：〗“妙，妙！正所谓‘三人同心，其利断金’哩。〖介。〗你看前面去的，正是公孙先生模样，不免呌住他者。先生慢走！”〖孙介上：〗“闲云无住迹，又听遏云声。〖介。〗呀，戴院长和汤、时二兄弟，同到那里去？”〖三：〗“我们正来寻你。”〖孙：〗“寻我何用？”〖三：〗“和我们同去修道。”〖孙：〗“修道极苦的勾当，不比山寨中快活，你们切勿作此异想。”〖三：〗“我们来意极诚，望乞先生收录。”〖各跪介。〗
〖孙介：〗“戴院长或有夙根，可与同去。你二位只恐未脱尘缘，不能坚忍。”〖净：〗“汤隆乃是一个铁汉子，一言既出，焉敢再违？先生若不信时，我就折臂为誓。”〖拔剑介。孙止介：〗“不必如此。时兄弟呢？”〖丑：〗“先生是聪明的人，何须细说。如今盗贼已息，天下太平，我这做贼的威风，还到那里去使？”〖孙笑介：〗“这个也是真心。你三人既肯立地抽身，谅那蓬瀛也不甚远。”〖三：〗“我三人情愿拜在门下。”〖孙：〗“贫道怎敢妄僭？”〖各拜介：〗“大盗回头，坚心入道。盗道不难，难于导道。”〖孙：〗“盗精盗髄，盗炁盗神，道以盗成，盗从道济。汝等各宜牢记者。”〖三：〗“谨守盗规，不踰外道。”
〖孙：〗“与你三人，各起一个道号。”〖三：〗“多谢盗师。”〖孙：〗“戴院长名唤戴宗，以宗为姓，即取名为宗道士。汤兄弟以姓分名，就取名呌易水人。时兄弟并去姓名，竟取号做出谷子罢。”〖三：〗“既蒙师父收留我等，还须及早远去，恐为山寨中人知觉，就不便了。”〖孙：〗“言之有理。”〖各介。合：〗“〈前腔〉玄宗一派清，易水空豪气冷，笑嘻嘻迁莺出谷，看扬翎万里鸣。我们此去呵，把灵辟透至道成，一任他双丸来往晦还暝。”〖合前。〗
〈集唐〉〖净：〗“金殿香消闭绮笼，”〖丑：〗“楚歌遗佩怨何穷。”〖戴：〗“长生不待炉中药，”〖孙：〗“万古惊尘向此空。”

第叁拾伍出 犴锦〖尤侯〗

第叁拾陆出 甲圆〖先天〗


〈仙吕〉〈点绛唇〉〖生甲胄持钩镰鎗上：〗“夙愿方全，恩蒙天眷。功名远，期昼凌烟，事业从今展。甲不悞人人悞甲，时方到我我乘时。丈夫际遇原难测，戴德应酬马革尸。我徐寕是也。只因一甲，几丧此身。今喜归诚，方酬此志。今日合山人众，一齐水陆起程。大哥命我与呼将军二人，分为左右两翼，监督全军，紏绳不法。这个职役，非同等闲也。道犹未了，呼将军早到。”〈前腔〉〖外甲胄，持双鞭上：〗“鼓乐喧阗，旌旄光炫，轻风剪，彩仗鲜妍，教律休纷舛。失身全父子，酬志了君臣。一剑丰城出，双鞭合浦新。我呼延灼是也。今日全山起马，入觐朝廷。我愿方伸，去邪归正。大哥命我同徐武师，分巡两翼，监察全军，只得在此伺候。”〖各见介：〗“武师，你好结束也。”〖生：〗“弟为此甲，几欲捐生。今幸瓦全，岂曰完璧。”〖外：〗“我非此甲，不玷青蝇。今日虽归，且惭衾影。”〖生：〗“小弟追甲入山，自当归咎于彼。将军风遥牛马，何以怅望畧同？请问因由，说明根底。”〖外：〗“武师不因失甲，怎肯入伙教鎗？小弟不遇神鎗，阵法谁人敢破？究竟两地寃牵，尽由此甲而起。”〖各笑介。生：〗“正所谓，怀璧非佳兆，亡羊再补牢耳。”〖外：〗“你看旌幢飘展，大纛高张，大哥中军到也。”
〈中吕〉〈粉蝶儿〉〖末、杂随上：〗“铁砚纔穿，今日个铁砚纔穿，早回头革心革面。叹当初奔梁山艰苦难言，闹江州，劫法场，也非情愿。只俺这忠孝心，又何常一刻里不拳拳，却谁知到此地一任那旁人褒贬。”〖外：〗“呼延灼叅见，”〖生：〗“徐寕叅见。”〖各介。末：〗“狂矢何曾敢射天，梦魂犹诵《蓼莪篇》。忠臣孝子人人愿，势迫徒劳叹可怜。宋江既沉不测之渊，自谓必少生全之路。今奉圣恩，得完首领，且膺节钺，有事疆场。不惟戴德之念难安，抑且补过之忱更赤。今日大小三军，一齐起马，水陆两路，合并朝天。以汗流脊背之亡魂，遭纳垢藏污之圣主。感同刻骨，不惜肝脑之裂分；戴岂呈心，只有至诚之一得。但恐寨中人杂，向无礼法所拘；若不大创规模，反谓狼心未化。呼、徐二将军，为我分巡两翼，稽核全军。若有故犯律条，不得少资情面。”〖生、外应介。〗
〖末：〗“前日分付筑起三座高台，在于水陆要冲之处，遥望各军行列，曾齐备否？”〖众：〗“备久了。”〖末：〗“就此前进。”〖各介。〗〈泣颜回〉〖合：〗“海角远尧天，游魂跳舞多年。今蒙招抚，合山踊跃欣然。三军起马，看花迎剑佩旌旄展，更雍雍礼节谦恭，逐队队纪规毋舛。”〖众跪两行介。末介：〗“二位将军坐居两翼，宋江僭掌中军。戒令在前，不得有悞。”〖生、外介。吹打，各上台介。末：〗“诸将各军，照依吴军师分拨队伍，鱼贯而过，须索开报脚色分明者。”〖各介下。〗〈上小楼〉〖外：〗“大哥，你看那春阳夹路万人联，齐挺着硬琱弓、点钢矛与俺这竹节鞭。他们都湔磨旧染，洗涤前愆，一个个纵横报国志愿弥坚。大将军八面威权，大将军八面威权，守如渊攻如箭。早看取进退皆宜，更喜得正奇分变。绕龙城铁骑如云，绕龙城铁骑如云，管都教握金符也那分铁券，做皇家奕世美侯传。”
〖内吹打，杂引众上。杂：〗“前军首队总管霹雳火秦明、豹子头林冲，带领马军头目花荣、关胜等一队出关，禀请将令。”〖末：〗“慢慢前行，不得错乱。倘有少违，誓约无情，大法难逃，小心在意者。”〖杂应介。内吹打，众绕场一回，下。〗〈泣颜回〉〖末、外、生合：〗“蹁跹，锦仗美嫣然，马壮人强雄显，守坚攻取，风闻赡裂魂捐。再加绳勉，要持躬，改过追前谴。莫狰狞鹰眼如常，好驯良育麟庭苑。”
〖内吹打，杂引众上。杂：〗“第二队步军总管李逵、樊瑞，率领步军头目项充、李衮等出关，禀请将令。”〖末：〗“悉守前规，不许踰越。”〖杂应介。吹打照前，下。〗〈黄龙滚犯〉〖生：〗“梁山泊海角天边，梁山泊海角天边，向只道君王教远，到今朝倚藉矜怜，到今朝倚藉矜怜。了平生一腔悲怨，再不想龙堆秣马榻头眠。莽男儿素丝移靛，紧叮咛五令三申，紧叮咛五令三申，誓从兹永遵文宪。”
〖内吹打，旦、杂引众上。旦、杂：〗“第三队女军总管扈三娘、孙二娘、顾大嫂，率领本队马步军兵，保护各家眷属出关，禀请将令。”〖末：〗“此系极重之任，勿得轻视者。”〖各照前介，下。〗〈扑灯蛾犯〉〖外：〗“你看他石榴裙锦带牵，破云鬟分金钿。他不是春深铜雀贮神仙，倒反是（毋）[母]修罗凌风披剪。那里是娇羞轻堕落梅妆，竟俨然穰苴门下也那登坛选。他貌也妍，态也娟，一样也归邀麟阁姓名传。”
〖内吹打照前，杂众上。杂：〗“第四队水军总管李俊、阮小二等，带领各寨水军，撑驾大小船只，备载军粮资重等项，禀请将令出关。”〖末：〗“风火留心，慎修樯橹，勿得遗悞者。”〖各介照前，下。〗〈小桃红〉〖生：〗“只见他锦樯开鹢彩翩，又谁怕犯惊涛推飞溅。他只是后后前前，他只是后后前前，出没奔忙悠扬舒卷。倚只见远迷离十万楼船，俺只见远迷离十万楼船，整整齐齐，玉振金声，疾徐深浅，更听着韵吚呀讴歌圆婉。”
〖杂介上：〗“军政司启事，各队人马俱已去远。如今督阵副元帅卢爷，同吴军师俱到，请爷中军起营，一同前进。”〖介。〗〈叠字令〉〖杂扮卢俊义、吴用仝上，末、生、外下台，共行介：〗“隐隐旌旗飘转，辘辘车輗延远。画船开，锦缆牵，甲马行，金声碾。射鵰鹏没羽偷弦，驱虎豹手徒足蹍。落挥毫圣手高悬，落挥毫圣手高悬，泄玄机鬼工神显。擅岐黄起死回天，擅岐黄起死回天，入波涛鱼龙输揃。〈尾〉皇恩浩荡真非浅，釜底游魂得保全，定要祝太子千秋帝万年。”
〈集唐〉万里若乘空，非徒秣马功。坐谋咨庙畧，怀古钦英风。乐思斜回日，双桥落彩虹。圣朝无阙事，觉道资无穷。

偷甲记下卷 终

最重要的一折居然被吞了……


第拾伍出 偷甲〖庚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