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前传】《浪里横舟》(连载更新)

【续上】
“如何?这地方不错吧?”他老爹总算松开了捂住他嘴巴的手,脸上的笑容还有那么一点儿得意,“有什么话儿,现在尽可以慢慢说?”
“……真是个爱显摆的老家伙……”
“嘿你这混小子,老子才不是为了听你这样变着法夸人,才带你上这儿来的,”话虽是这么说,但那暗赤色头发的汉子,显然对他的话语全不在意,“小子,趁俺现在还认真着,有什么话儿想问的,还是赶快问出来吧——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啦!”
其时正值夜半时分,月色空明,树欲静而风不止;但却恰恰是这周遭的秋风之声,树叶摇坠之声,使得这夜中更寂,月色更幽。
清冷而皎洁的辉光,描画着已完全融成暗色的山岭和村落,仿佛要将其间的最后一点温度,都尽数消磨殆尽,只给这世间人心,留下透骨的凉寒。
他看见月光停滞在那张风霜刻划过的脸庞,而那双暗赤色的瞳子,在这皎月寒夜中,看起来是那样温暖,却又是那么沧桑——想起方才自己的种种惊疑和发泄,他忽然没来由地心口一疼,大约这就是……惭愧吧?
一时之间,他居然不知道从何问起,亦不知道如何发问;而那赤发红睛的中年汉子,却一直颇有耐心地等着他,望着他,仿佛一只雄鹰望着雏鸟,静候着雏鸟拍翼飞起的那一刻。
“呃…….嗯,”大约实在是憋得难受,他终于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老爹……您这几回提的,那个…….嗯,或者说,咱家是不是…….曾经认识过一户姓童的人家?”

楼主 麦野初青  发布于 2018-05-27 20:02:00 +0800 CST  
【续上】
一听见他居然问“姓童的人家”,那双暗赤色的眸子里,闪过丝丝惊讶——但顷刻之间,他老爹便转过了头去,唯余夜中微风,寒月清辉,同抚着那一头披散的暗赤色长发。
“老爹......?”
便是再笨的人,看见他老爹如此反应,也知道此事,非比寻常——他倒不好穷追猛打,只好先试探着问问看。
又是沉默许久——这回先开口的人,却是他自家老爹。
“真想知道这事儿?”
老爹都已经这么问了,他还能怎么着——只有让自己的点头看起来再认真一些了。
“好罢,”赤发红睛的中年汉子望了望远处的月,又是一声长叹,这才慢慢将这尘封往事道来,“横儿,你可知咱们张家祖上,是哪儿人氏?”
“咱家?!”他真没料到,老爹居然要从这等关节上说开,“咱家......难道不就在这浔阳江上,小孤山下的村庄边住着吗?”
却见那赤发红睛的中年汉子,先点点头,可顷刻却又摇了摇头,神情极是复杂——这可真让他更加疑惑了。
“咱老张家,的确是列祖列宗,都依这浔阳江讨生计,”说到这儿,他自家老爹微一抬头,沧桑的眼神仿佛飘向了远方,“然在我这一辈上......却曾远走他乡,在外与你娘相遇,几近周转,最终复又回了此地落脚。”
说起“远走他乡”时,他隐约察觉,父亲的音调,恰如夜风动枯枝,居然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想避开什么事情而不谈——但现在,显然不是开口打岔的好时机。

楼主 麦野初青  发布于 2018-06-02 19:50:00 +0800 CST  
【续上】
天上云停止了行走,地上风停住了脚步,就连夜行的雀鸟,也停下了细语,与他一同聆听着他父亲的讲述。
“回到这小孤山脚下的村子后......旧景虽犹在,人事却早已不同,”即使已时隔多年,他爹的话音中,依然颇有几分苦涩,“我与你娘本就是身无长物,而我们祖祖辈辈,又无甚家底;原本度日倒也无忧,至于村人的眼色,不去理会就是了.......但岂知.......岂知.......”
即使已然时隔多年,但陡然旧事重提,或是重揭旧伤,那刚毅和沧桑的嗓音,居然仿佛身临其境一般不住颤抖着。
“.......你娘怀上了你.......”
他父亲暗赤色的眸子低垂着,而他赤红色的眸子,却在一瞬间,陡然睁大——他可万万没想到,这事儿居然会扯上他自己,而且还是在他自己全然无知的时候。
“头一次怀胎,本就是辛苦万分;更兼你娘她还.......”说到这儿,他爹的话语忽然又是一顿,显然又将什么事儿,刻意避过,“唉.......而且不巧的是,当时正逢朝廷一声令下,税价倍增,你爹俺......原不是会去求人的性子.......”
他听清了父亲话音中的旧伤,看清了父亲眸中的旧痛,更兼心知父亲虽然活泼,心骨却是硬如钢铁,宁折不弯——但观父亲神色,显然父亲初归之时,并无多少村人为父亲分忧,一想及如此,他的鼻尖竟没来由一酸。
“村人不肯借钱与咱家,你爹能忍得;有些人......冷眼相看,甚至是冷语相加,你爹也能忍得,毕竟.......”原本言至如此时,那双暗赤色的眸子,忽生狠色;但“毕竟”二字刚一出口,那因着狠厉而忽然亮起的眸光,居然又复黯淡了下去,“唉.......这些个世情人情,寒凉冷暖,苍天自有公断;但俺唯独是看不得,你娘跟了俺,却居然平白受了如此多苦楚.......”
当真是真情发自肺腑,恸入心肠——他听着自家爹爹,说道那经年旧事,只感觉自己的心弦,仿佛都要与父亲的刻骨悲伤一同崩断——常言都道十月怀胎苦,但不曾想他的爹娘,居然因为他,饱受了苦上加苦的折磨。

楼主 麦野初青  发布于 2018-06-02 19:53:00 +0800 CST  
【续上】
“一时间俺几乎真要忍不住——忍不住——”
说到这儿,赤发红睛的中年汉子忽然又顿住了——那双暗赤色的眼眸,忽然直勾勾地凝视着他的赤色瞳子,目光凝实,如登泰山、临龙渊,远非“郑重”二字可以比拟——这是要将何等之物交于他人之手,才会有的表情啊。
“横儿,不管现下如何,老爹的确是转过.......要动你的念头的,”父亲沙哑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仿佛千斤重锤击落他心头,“今日老爹既不怕对你说起,自然也不怕你会心里怀恨.......你若真想怪爹当日一念心狠,你大可以将爹推下去,若爹真的落下去有个万一,也决计不会怨你的。”
又是两相无话——真叫人觉得,此刻月,此刻风,分外的凉。
“好......爹,”他先开了口,话音里还真有几分怨怪,“俺还真很想怪你——”
一边说着,还真“抡”起拳头,就要往他爹的胸膛上砸去——但就在手指隔着衣衫布料,与健硕的胸肌相触的一瞬间,他却猛地一靠,整个人都顺势拥到了父亲的身边——他父亲慌忙张开双臂想将他扶起,可他却连头都贴紧了父亲的胸口,双手紧紧抱住父亲的肩头,兀自是不肯松开。
“这是怎地了啊.......”他父亲略有责备的话语,却是如风平浪静时的悠悠江水般柔和,“小子,你多大啦......?”
“.......俺都快能娶媳妇了,你才告诉俺,家里还有过这回事.......”他从父亲的怀中抬起头来,赤色眸子中,有怨,但却无半点的恨,“死老爹......俺知道和顺子比,俺当真不算一个能为家里分忧的人;可是......可是你要早和俺说过这事......”
许是情绪在胸中,如涛涛江浪奔涌,他不得不先顿了一顿,这才将那赤子丹心中的热血,化作言辞吐将出来——
“虽然俺断是做不到,如顺子那般好.......但俺这十多年来,总可以试试,少给您俩惹一二件烦心事?”

楼主 麦野初青  发布于 2018-06-02 19:56:00 +0800 CST  
【续上】
“……我说你最近中了什么邪?”
仿佛热血上被泼了冰水,他可没料到老爹一开口,居然先说出的是这话儿,一时间真不知道如何接着说下去,只怔怔地盯着那暗赤色的双眸。
“不到一日,你拿自己和顺子比了三次——你以前可从不会如此,”他老爹的话里,有不解,有疑惑,甚至还有责备——真正的责备,“你难不成和顺子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儿?”
“没有……”
的确没有——他帮张顺实现了愿望,张顺亦然在他受伤时,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他们之间还会有什么不好的?
“……想来你俩,也不会有意不和,”他老爹点点头,虽只一句带过,却是语重心长,“你只消记得,无论天赋秉性,有何不同,你俩始终是亲兄弟——莫要强逼自己为人而活,也莫要强逼人随你所想,便是真正的好了。”
那时候,他可还想不明白,自家老爹说出这番话,到底有何良苦用心;他只知道,当时他挣开了父亲的怀抱,彼此之间,又是无言半晌。

楼主 麦野初青  发布于 2018-06-03 10:21:00 +0800 CST  
【续上】
“所以老爹......那后来又如何了呢?”他总算把话题又拐了回来。
听得后来人,相问后来事,赤发红睛的中年汉子却不直视他,斜眼望着月光的方向,仿佛要将来时路,往日情,彻眼望穿。
“清水要成浊浪极易,而浊浪要复清澈却是极难;便是那浊浪并非如表面一般污,只怕在他人眼里,也无多大差别......俺不怪村人们当日,见了俺一副.......” 这已经是他爹,今夜不知第几次顿住话了,“毕竟.......可就在俺几乎无路可走之时,当真是意想不到,居然还有人,会向咱家伸出援手。”
“——就是那户姓童的?”
“给俺放尊重点!”他爹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若非你童叔和婶子心善,你也早在你娘胎里就被饿死了!”
“是,是童叔和婶儿,”纵然屁股上吃痛,但他倒难得的没有和老爹顶嘴,“这么说,莫非是童叔和婶儿接济了咱家?”
“何止是‘接济’,”他爹又对着他的屁股一把狠拍,“你童叔他们家,也绝非什么千金富户;但一听得咱家有急,便毫无二言,就将咱家所需,一应帮上......你可别忘了俺先前说的,当时可也正逢税价上涨,你童叔明明也听说了村人的许多风言风语,却非但替咱家补足了税,还时长供应咱家些柴米油盐;你婶子便更得多谢了——当时你娘怀着你,俺却不懂那些女人家的事儿,你婶子不仅整日嘘寒问暖,悉心照顾;就连你娘亲她的.......”
“——娘亲的什么?”他真不懂自家老爹,怎么忽然又顿住了。
“.......总之你娘亲头胎生产,甚是艰难,若无你童家婶子在旁,闹不好你和你娘在这鬼门关上绕了一圈,还真得进去了,”他老爹却顺顺当当地将话又圆了回去,“咱这小孤山下的村里,哪家哪户是容易的;可你童叔和婶儿,明明自家也不甚宽裕,却在咱家有难之时,真心相待,全力相助.......这样的恩德,在大宋这世道上,只怕没几人,肯真心施与啊。”
有微风,轻轻荡起暗赤色的发缕;有月光,轻轻点亮了暗赤色的双眸——此刻他眼前的父亲,似乎已经在这月与夜风中,完全与往昔岁月融为一体,仿佛随时都要身化流沙,沉淀在时光深处。

楼主 麦野初青  发布于 2018-06-03 10:23:00 +0800 CST  
【续上】
经年之事,的确最是叫人追思;他也有感于童家的无私相助,可猛然间,却发现了一处不对——
“等等啊老爹,既然咱们两家,有这般交情;但为什么我和顺子,之前却从不知晓……你和娘亲也绝少和我们提起童叔和婶子?”
忽有一阵凉风幽幽吹来,吹得他直打了一个寒噤;他身子微颤时,却看见了白皙的月光——此刻的月光,看起来是那般的凄清。
然而比月光更加凄清的,却是他父亲,望向天边之云的眼神。
“你童叔虽然曾对咱家,关怀倍至;你童婶更加是在你刚出生没多久的那段日子,几乎是把你当自家养的孩儿一般看待......”他父亲的声音,渐渐又低沉了下去,“然而.......这世间,却并不是所有人,都和你老子一般,有精力一面打渔,又一面兼出私渡——所以,在你还是个奶娃子之时,你童叔见咱家的事情,似是稳了些,就.......就.......”
“——就什么?????”
这回可真不是他家老爹,有心要隐瞒什么——他分明感觉,是他家老爹,情到深处,却是如鲠在喉,致使某些个早已想好的话语,却始终是吐不出来。
“.......为了童家能好好过活,你童叔.......甘冒大险——嘿我说你小子别这幅一脸不信的表情——这真是一条可能会人财两空、搭上性命的大险路,”大约是他的表情看来不够震惊,他家老爹又拍了一把他的肩膀,“因此.......”
“——打住!!!!”

楼主 麦野初青  发布于 2018-06-10 10:31:00 +0800 CST  
【续上】
方才,是他老爹拍他的肩膀;此刻,却是他先跳了起来,两道眉毛猛然一横,双眼圆瞪,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老爹,若真是和你先前所说,童叔为了咱家能好好过活,垫了不少的自家活命钱;俺知道咱家刚添俺的时候,想必也甚是紧张,拨不出太多钱款,但是......童叔要冒那大险事,老爹你......你难道还真一点都没帮帮童叔?!”
他本以为自家老爹,听到他话中的惊怒,说什么都该转过头来看着他了——不想那赤发红睛的中年汉子,双目依然看着空悠悠的远方;面上神色,却是悲喜莫辨,似暗若明。
“世间的人事,从不是一条直道;为人处事,也不能独想横行,”他家老爹似不经意般,淡淡地对他随口一提点,“不过话虽如此,俺和你娘亲,何尝不想帮帮童家……”
“帮童家”三字话音落下,那双暗赤色的瞳里,终于映出了他的身影——可他却看不明白,老爹那略显风霜的面上,那神色,那表情,是疲惫,还是无奈?
“——你可知你童叔却是何反应?”
“——俺怎么知道?!”
他的确是不知道——或者也根本没有多做猜想。
“诶……倒也是的,”对他如此反应,赤发红睛的中年汉子,只报以轻轻一笑——那轻笑里,却透出种哭笑不得的微微苦意来,“俺说出来,说不定你还不信——但你童叔,得知俺试图帮衬他些,真对俺说了一句,‘请回吧’。”
请……回?
这真是与晚饭时分,那洪家老汉和姑娘截然不同的反应;这也真是他内心之中,万万想不到的惊人回答。

楼主 麦野初青  发布于 2018-06-10 10:32:00 +0800 CST  
【通告】
更贴前先告知大家:期末季来临了7.16日之前,小人的更新速度大约会比较慢,大家见谅哈
另,端午快乐~

楼主 麦野初青  发布于 2018-06-15 18:40:00 +0800 CST  
【续上】
“为……为什么童叔会……”他惊愕不已,简直有些语无伦次,“童叔他们家,不是也不富足吗……况且,有欠有还,天经地义,可童叔为什么……还有,不是还有婶子在吗,总不可能也……?!”
他几乎问不下去,只因他实在太渴望知道父亲的回答;然而,静夜寂然,唯有几只最后的秋虫,尴尬地鸣了几响。
“喂——?!”他伸手在老爹眼前晃晃——可却遮不住,那双暗赤色的眼,视线所及之处,追寻的明月之光。
“……夫唱妇随,同心一体,更何况你童婶,也是深明事理之人,”老爹终于开口了,话音却是那般静水深流,“我与你娘亲见他们如此,便就不与他们常往来了……彼此心意暗合。”
“什——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爹你……不是,你们——你们怎么可以——”
“——我刚才与你说的,你没听到吗?!”又是一记重拍落在他肩上,而自家老爹的话音,也忽然严厉了许多,“你慢慢也大了,想东西不能总站在一条路上一成不变!!”
“是……”老爹已如此说了,他只好低下头,尽管眼神之中,还有些许不服气不甘心,“可俺还是不懂……”
未等他老爹再说出什么来,他却先听见深深一叹——仿佛风中流沙般沧桑的一叹。
“这也怪不得你啊——毕竟你和顺子,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那双暗赤色的眸子又低垂了下来,“你童叔童婶,正是不想让你,还有你弟弟,这样生来本是一张白纸似的小子,在幼年之时,就掉进了污水缸——呵,说来也怪俺,全村的村人们,连带你童叔童婶在内,虽不知道俺到底做过什么,却都多少有些知觉……”
这段话他可真是听得云里雾里,却唯独听出了一点——他现下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

楼主 麦野初青  发布于 2018-06-15 18:47:00 +0800 CST  
【续上】
“……总之,俺和你童叔,虽然都大字不识几个,却也都知道一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父亲终于将其中关窍吐露出来了,“你童叔生计所迫,不得不干那危险营生;却隐约觉着了俺的难处,不想咱家再多卷入乱潮中去,也为你两个孩子,不要在学做人这等大事上有个差池……如此大恩大义,若真有报时,俺哪怕是为他们童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虽然他并未真正明白,这童家的叔婶到底看出了什么;但他听见了父亲,那斩钉截铁、刀锋断水般的决绝,便明白此恩此义,绝非寻常人所能为——可他尚在细细体会时,却猛然听得,父亲的语调又仿佛河流蜿蜒一般,忽地又落了下来——
“——可就是无这机缘了啊。”
“咋就.......无这机缘了.......?”
他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可还是勉强怀着一丝侥幸发问道。
“老爹你咋就知道.......咱们就报不了童叔和婶子的恩义了?方才你不是说,咱家好久没和童家来往,你咋就........”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老子自然有老子的办法,”说这话儿时,赤发红睛的中年汉子,带着一脸看小屁孩的神色看着他,“但反正是.......你童叔走的那条险路,黑白两道都暗藏凶险不说,就连遭遇天灾的可能,也比在咱这江上要大了许多——毕竟,大海哪是江河可比啊。”
“海.......?”
虽然他还没有见过真正的海洋,但骤然听见父亲提起这个字眼,心底里,脑海中,竟真能没来由地勾勒出了大海的波澜壮阔,包罗万象——就像那个御龙而去的后生哥,明眸中此起彼伏的光辉。
他心里忽然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似乎,那个名叫李俊的年轻人,也.......

楼主 麦野初青  发布于 2018-06-15 18:48:00 +0800 CST  
【续上】
“嗯,是,”他老爹的回话,打断了他的一刹遐思,“你童叔那门营生,是和海有点关系......可惜,俺许久之前,就已经知悉,你童叔他.......他.........”
虽说他老爹平日里,不正经的时候简直多了去了;但他一直也认定,自家老爹的眼神中,藏着百炼而成的精钢——可此时此刻,精钢百炼,却远不敌一腔挚情;那双暗赤色眸子中的眼神,颤抖着,摇乱着,恰若枯木上的残叶,随时会被霜风雨雪,打落掩埋。
“........老爹啊,俺童叔,是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他如此开口,既是好奇心所驱使,亦是担心他父亲若再不说话,会先被心头积压的情感所压垮,“难道......难道童叔已经.......过身了.......?”
父子连心,他爹自然能明白他话中所指——只见那赤发红睛的中年汉子,默默点了点头,却余下了一道比叹息更苍凉的眼神。
“——怎.......怎么会这样?!!!!是怎么回事.......是谁害了童叔?!!”
居然被自己猜出了真相,此刻他连牙齿根都在发颤,更兼一股无名之火,直冲上了顶梁——虽说他毕竟当时极为年幼,心中所能感知,也远不如老爹来得热烈;但一来确实自己也觉得这位童叔是个重情重义的老好人,二来更是相信自家的老爹,是以一听得自家恩人居然已经故去,而且根据先前种种来看,绝非是寿终正寝,他当真是受不住这股子气,就差没直接提把刀子去报仇了。
可他自家的老爹,却用锋锐无匹的话语,硬是按下了他心头已经提起的刀子。
“若俺真的随随便便就告诉你,岂非白费你童叔一片苦心,”他老爹定定地看着怒火上烧的他,眼神里藏着能浇灭炙炎的冰水,“忘了你童叔为什么要远了咱家吗——你童叔断不想见到你张横,直接就成了这么一个轻易拿刀,肆意要喊要杀的人。”
“可是——”
“小子,你好好想想自己有几斤几两,”他父亲盯着他的双眸,毫不留情地,就将满心的冰水,直接朝他泼将过来,“若是换了你去查这事,偌大的揭阳岭、揭阳镇、浔阳江,你能把所有的账目人事,都翻得个一清二楚么?你能打遍这全揭阳岭、揭阳镇、浔阳江江面无敌手么?即便你真翻了主谋还杀光了帮凶,你有想过怎么应付官府的盘查么?还有其他别的许多更细的事儿.......你都能一一处理妥当?”
“俺.......”他被父亲寒冰似得目光,盯得极其窘迫,“俺就是咽不下气,随便一问.......”
“那就别再多提了吧。你童叔断不希望,看到你愣头青似得随便乱冲杀;亦更不希望,看到你成了一个杀念攻心的恶魔。”
他听见父亲只淡淡多说了一句,便似乎不愿再多谈其中因果——但父亲分明是知道的,他悄悄瞟着父亲的眼神揣测着。
而且,那双暗赤色的眼眸中,似乎有着一缕若隐若现的黯淡之色。
——只不知道他父亲,是失望于他的冲动;还是对自身的无能为力,难以释怀。

楼主 麦野初青  发布于 2018-06-15 19:29:00 +0800 CST  
【举牌】
开更前发现今天是父亲节,祝各位父亲或各位的父亲,节日快乐~~~~~

楼主 麦野初青  发布于 2018-06-17 15:41:00 +0800 CST  
【续上】
“好.......但是老爹,没了童叔,那婶子又该如何过活?”他好不容易又找到了说话的机会,“还有.......童家有无后人传血脉呢?”
赤发红睛的中年汉子朝他摆了摆手——他一时也分不清楚,究竟是真没有,还是他老爹也不知道。
“你童叔过身之后,你童婶她......也不在浔阳江上了,”却见那双暗赤色的眸子中,有着丝丝怅惘,“至于童家有无后人.......这许是我毕生尽力所寻的。”
“老爹——”
“莫打岔啊小子,俺还没说完——之前俺探过,你童叔与婶子,的确有育子嗣,可俺非但不知长相,甚至连童家后嗣,是男是女,都不是十分肯定,”他老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无奈,但顷刻却又恢复了坚定与决然,“但俺必是不会放弃,再去寻童家后人的线索——哪怕是大海捞针。”
“这样吗.......”
本欲直接告诉老爹,自己似乎还真有一点点线索——可是静下来再仔细想想,天下姓童之人又不止一户,何况自己与那对双生子,甚至是那个后生哥,仅仅一面之缘而已,全然不知道更细节的事情——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老爹该多失望啊。
于是,他出口的话,便成了这样——
“大海捞针就捞针,大不了俺帮老爹你一起捞,”他赤红的眸子中,有微末星火跳动闪烁着,“一天,一年,一辈子,俺都不会忘掉对咱家有恩的恩人;现下有俺陪老爹你一起找,能多出一份力,若是将来咱还没找到,俺还有俺的媳妇,俺的小子,那就更多好几份力......总之有恩不能不报就是了!”
这一刻,他总算觉得,月光不是那么凉了——这也是那一夜,他父亲对他唯一一个发自内心的赞许之笑。
“俺觉着,你童叔应该会听得到,”他家老爹却也不正面夸赞他,“你童叔童婶必会开心的。”
“那.......老爹,”趁着他爹开心了点儿,他便趁机要多问,“话说俺好像听见,俺娘亲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闻言,赤发红睛的中年汉子却又是连连摆手——有一线柔和的月光,恰在此时落了下来,拂亮了他家老爹面庞上,一缕风霜的刻痕,更显疲惫困乏。
“一下跟你说太多,你不累我都累了,”老爹的声音里当真是有几分倦意,“歇息了吧,别忘了明日你得撑私渡嘞——光会喊话是不够的,你得真拿出点干劲,真做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啊。”
“成,”他就要跃下屋顶,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略有些不自然的回头——正见着了如水月华,溅落了中年汉子一身简衣,“老爹......夜里凉,你......您也早休息。”
蓦然,他看见那柔和而清冷的月下,昏暗而静谧的夜间,那岩栖铁树般的身影,默默无言的对他嘴角一弯——恰若树上花开。
【未完待续】

楼主 麦野初青  发布于 2018-06-17 15:44:00 +0800 CST  
【下回预告】
下集有一个之前没出过场的梁山好汉出场~~~~

楼主 麦野初青  发布于 2018-06-17 15:46:00 +0800 CST  
【十三】【远客】
江波,一日一日,愈发冷了;秋寒,一朝一夕,渐渐深了。
自打他定了主做行船行业、自家老爹又与他提及,昔年与童家的隐事之后,他明显察觉到,生活,仿佛变得与之前,更加不同了。
过去,虽然他也时常和老爹放网捕鱼、轮舟更替,但他终于明白,原来在老爹看来,那不过是小打小闹也——自打他在老爹面前拿定了主意,一切都不同了。
“遇到逆风不要火,正逢顺风不要莽,”他犹然记得,老爹的千叮咛万嘱咐,“若是客人不爱吵闹,你就只管划你的,留个心眼儿便可;但若那客人爱欢脱,你说话也可得当心着……”
烦不烦啊死老头,他有时候会在心里暗想——几乎每一日,老爹都要盘问他,生意做得如何,外加他是如何做生意的。
但他每每有如此念头,一注视老爹的那双暗赤色眼眸,便可看清,这平素飞扬跳脱的男人,每句话,都是发自肺腑——
“没事就是好事,”老爹与他说话时,神色之认真,再不像把他当作小孩子,“你撑舟过江的功夫,俺从来就不忧心;但划船,是为了渡人,人心万种,必须细细分辨,谨记,谨记。”
他怎不知,老爹如此,正是因为洞悉了他的短处,却又不愿肆意伤他自尊——这正是男人之间,惺惺相惜。
当然要报以同样认真的点头——他也努力在为老爹,用行动许下男人间的承诺。
于是乎,风送江水,棹拨流光;一拨一波,一划一面,夹杂着听不尽的风声萧瑟,停不住的涛声连绵......正是他在浔阳江上摆渡,仿佛深秋寒色之中,一株亮丽火热的红枫。

楼主 麦野初青  发布于 2018-06-23 14:43:00 +0800 CST  
【续上】
每日乘舟的客人,数量多少,贫富贵贱,均不相同;他偶尔撞了好运气,会碰上些知书识礼的商贾,那些人倒也乐得给他多一份赏银——然而有些人,他倒真心气得想动手猛打一顿,赖账不说,还妄图敲诈,完全不把他当正经劳工看待。
“若是遇到有人想吃霸王餐,你想敲打敲打,俺倒没什么意见,掂量准就成,莫反被人给揍了,或是把那些稀松平常的无赖给送回老家了,”看到他气不打一处的样子,老爹的话倒是风轻云淡,“不过......独有一种,要多留个心眼儿。”
“是何等人?”他凝视着老爹的眼,看见那暗赤色的眸中,有星星点点的碎光,无声明灭。
“所谓‘强人’,”老爹咽下一口私藏的陈酒,眼神却大是谨慎,“咱这穷山恶水,从来就不缺地头蛇;那些霸道之流,哪怕只是帮派之下,独一个没什么本事的家伙来惹你,你也切莫动了真怒。”
“这.......这也太怂了吧?!”
初听老爹如此说的时候,他真是颇为惊讶——他可知道老爹的心骨有多硬。
“讲真的老爹,按你如此做法,你莫不是也贴了许多钱,给那些什么个呆霸王?”他有点不敢置信,心里想了什么,直接就脱口而出,“依俺看别说是一个,就是数十个人一起,只怕也打不过你——”
“这不是什么打过打不过的问题,”迎上他的,是老爹严肃,甚至有点严厉的眼神,“能屈能伸才是真丈夫,忍得一时,小心驶得万年船。”
“是——”
不过,这一连好些日子过去了,他还真未遇见过什么劫江强人——他撑舟载过的最“强”之人,倒居然还是那个面如傅粉、体如凝酥的混小子。

楼主 麦野初青  发布于 2018-07-01 11:22:00 +0800 CST  
【续上】
每隔一日,他就会撑他弟弟,自水路过揭阳镇上去学认字;而每当他弟弟回来,他又会与这混小子一道玩水戏耍——自打他不愿再去捕鱼,便是由他弟弟,在不用学字的时候,放网收网;而这混小子,即便能耍水的时刻,多少是比以前少了些,但水性之精熟,可是半分不减。
而自打他弟弟多识了几个字,他们之间的斗趣,却又比以前多了一项。
“每日都这么瞎耍水,实在是太儿戏啦,”那时候的张顺,笑得是那样俏皮,“不如这样好不好——这一轮,不管谁输了,都得让俺在脸上写个,‘王八’二字.......?”
“——下江当馄饨去吧!”
他抄起长篙就要拿这混小子,不想这白鱼一样精灵的人儿,居然倒先一个闪身, 还不忘朝他眨巴眨巴眼睛——居然直接先窜将下去,一眨眼功夫,身影已然不见了。
“........还真当馄——喂不带这么黑的!哈哈哈哈哈哈哈痒死啦——”
原是那鱼精似得家伙又不知何时,偷偷摸摸从船后浮了上来,一把就给他个拦腰一抱,手还停不住地咯吱他。
“哈哈哈,服气不服气呀?”张顺却也不忘记得寸进尺,“你要不要再来让咱写个‘王——’”
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却听见“噗通”一声响,这回为了甩脱那小子,他可真使上了几分力气——可他一看见江面之上,水花暴起,当真是吓了一跳。
虽说那小子水性无人可比,但他这一甩,实在来得太过突然,万一要真是呛坏了.......
他忍不住趴将下来,死死盯着江面看了又看——偏生江面复归平静,当真是死寂得让人可怕,难道那小子还真......?
一时间,除却焦急,还是焦急——他脑袋中正转过,要下水去找找那小白鱼的念头,耳边却忽然冷不防听见一个幽幽然、却似乎在强忍着笑意的声音——
“嘿嘿.......鬼、来、啦——”
“噼啪”!!
他想也不想,反手就对着那如玉粉面直接一掌——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耍自家哥哥,真是气煞了。
“诶哟,疼——哥哥真凶,”话虽然说得挺委屈,但那小白鱼面上,却毫无责怪他的意思,“不过还好是掉水里了,要是砸舟板上了,诶哟我的背就完蛋了.......”
他看着那小白鱼揉着腰背,心里却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不知老爹是真疲惫、还是刻意和他隐瞒的事。
“我说啊,混小子,你那背真的不算什么吧,”他挖了张顺一句苦,接下来的话,却是真正的担忧,“和咱娘亲相比......你觉着没有,今年入秋之后,娘亲.......似乎是格外的不舒服。”
“是啊!”心思细如毫发的张顺怎会不知,“虽说娘亲似乎每到天气转凉,都会有些不适的;但今年.......今年娘亲好像真的,特别容易打颤发抖——俺有时候夜半睡得不是很安稳时,还会听见娘亲,颇痛苦的呻吟声......”
刚才还阳光灿烂的颜容,忽然就成了阴云密布——肤色白皙的少年,脸上的忧愁之色,似乎比他还要更深几分。
“.......可咱揭阳镇上的郎中,已经替娘折腾过不知多少回了,却都没用——也不知到底是谁没用,”张顺的话音颇是痛苦,“诶.......俺瞧着这段日子来,娘亲的面色,似乎也有些不如从前.......若是再拖着不能全好,可真不知道往后,得有多难受........”
可他兄弟二人,除了议论,似乎对他们娘亲这病痛,也没有更多的办法了。
时光,便也这样,匆匆从他的船桨边,从他弟弟的渔网上,匆匆而过——偶尔他会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去揭阳镇上,那条曾经出过糗的巷子里碰运气,试试能不能再遇上,那些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但若非神龙有意让人见首,否则便绝不会,给人抓住尾巴的机会——他终究是寻不到那对双生子,还有那个后生哥的身影。
几次失败之后,他也懒得再为这没着落的事情多费闲工夫了,还是先好好顾着自己的本业为好。

楼主 麦野初青  发布于 2018-07-09 19:24:00 +0800 CST  
【续上】
........
“船家——来人啊!”
依稀记得,那是秋冬之交的某一日。他正在叼了根草,闲极无聊地看着天空,耳畔却忽然听得,岸边,似有客人在呼唤。
“快来快来——多与你些钱财!”
一听似乎是个有打赏的主儿,他下意识便划得更快了些——待他将小舟在江岸边停稳,他才开始细细打量起叫唤他的客人来。
明显年龄比他要大——但这一看之下,他倒还真看不太出,这客人到底有多大年纪,大约是因为,这客人面上虽还无太多的皱纹,嘴角边倒已蓄起了几缕乌须;细布衣衫虽无太多装饰,但却甚是整洁,看来生活也可算小康;但最打眼的,还是这位客人,身上所负之药囊,显然是位医者了。
“哟,小哥儿,”医者一见他行动如此迅速,立时就眉开眼笑了,“多谢行个方便......”
“废什么话,快上来!”他可懒得和这医者搅浑,“再不上来俺走了——”
“诶哟别,”这下医者可也急了,连忙就登上了小舟,“小哥你慢点儿划嘞哟——省得不舒服,晕头的.......”
看起来还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坐个船还得慢慢儿划,他懒得和这医者继续絮叨,一把抄起家当,就要开始忙活。

楼主 麦野初青  发布于 2018-07-18 17:27:00 +0800 CST  
【续上】
“诶,小哥儿,你家祖上应该就是这周边儿的吧?”偏生那医者自己舒服了,这会儿倒要和他聊天了,“是揭阳镇的还是江州城里的?”
“俺就长在这小孤山下呗。”他草草地丢出一句话,双眸直视着江面,压根没功夫也没心思去看那文弱郎中。
“这般啊,那你对这揭阳镇,或是江州城里头,熟不熟?”这医者倒追问他不放了。
“江州城比揭阳镇里大些热闹些呗,”他还是那么随便的回答,“这一个是州一个是镇,不明摆着吗?”
“想来也是,”一个话题聊不太起来,这医者倒又另开了一个头,“小哥儿,那请问尊姓大名?”
“.........嘿你无事平白问这个做什么?”
他转过头来,一双赤色瞳子,盯紧了这医者的双眸,直接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这,这是怎么了?”医者被他那有点凶横的眼神给吓着了,“就、就是请教请教罢了......啊我是说,结交、结交......你瞧,我身上什么锋锐都没有,怎、怎会生什么歹意呢?”
这倒也真是——一个光是坐船都可能晕头的医者,又怎么动得了他呢?
“行了,我叫张横,”一个弱质医者而已,又不是什么人中之龙,这回他自报家门,可远没有那一日的豪情万丈,“家中排行第一。”
“原来是张横兄弟,真是三生有幸啊——”先前被他给吓坏的医者,见他没有真的动什么粗,立时又笑开了花,“鄙人姓安,双名‘道全’,现下家住建康府——”

楼主 麦野初青  发布于 2018-07-22 11:18:00 +0800 CST  

楼主:麦野初青

字数:74709

发表时间:2018-05-01 17:06: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6-04 21:38:2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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