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出 冥诉〖萧豪〗


〖旦阎婆惜魂，末土地引上。旦：〗“〈虞美人〉红颜久葬黄泉路，怨恨难凭诉。湘灵鼓瑟欲销魂，谁识珊珊环佩夜归人。而今重觅冤家债，往事浑无赖。分香卖履泣西风，空说当年横槊大江东。奴家阎婆惜，自遭惨害，飘流枉死城中，每思宋江那厮狠心毒手，无从伸告。幸天庭新勅忠烈真君，降临兹土，求土地公公指引，哭诉一番来。此已是殿庭，公公便烦求引进。”〖末：〗“真君尚未升座，和你伺候进见便了。”


〖内鼓乐。外金幞头袍带，二杂鬼判引上。〗〈北双调〉〈新水令〉〖外：〗“平生仗义贯云霄，到头来魂归缥缈。只为乾坤留正气，谁想名姓列天曹。则看俺象带绯袍，象带绯袍，端的鬼和神钦仰惟忠孝。出师未捷命沉沦，长使英雄泪满襟。一片丹心磨不尽，怎忘那山中戈戟正森森。小神祝义是也，蒙上帝垂怜父子殉节，勅授忠烈真君，掌管阴阳果报。生列布衣，空负勤王素志；死归金阙，尚存报国精诚。虽则乱贼总关气数，未成荡灭之功；须知孽报自有因缘，难免轮回之苦。眼见得宋江这厮恶贯已盈，难逃天罚，只在目下，管敎受俺幽冥一番消遣也。”〖末见介：〗“土地叅见真君。有一女鬼阎婆惜投诉伏候法旨。”〖外：〗“着他进来。”


〖末传旦进介：〗“鬼犯阎婆惜，久负沉冤，冒昧申诉，伏望真君垂怜详察。”〖外：〗“你且说上来。”〖旦：〗“真君在上，念女鬼呵，〈南仙吕入双调〉〈步步娇〉弄粉调脂方年少，梦惹高唐杳。不幸被宋江强纳外宅，那厮与晁葢私通，恐女鬼出首，竟将鸾刀刺死。”〖哭介：〗“红颜薄命凋，风雨黄昏，泪盈荒草。阴律斩奸枭，愿施果报天威效。”〖外：〗“你的情事，俺已尽知。宋江与晁葢私通。晁葢遗言‘捉得史文恭者，为梁山泊主’。如今占踞无忌，那晁葢好不衔恨也。〈北折桂令〉想他仗青锋恣意咆哮，顾不得惜玉怜香百媚千娇。更有月夜分金，法场活命，厚谊深交，叹谆谆遗言如埽，逞昂昂高座偏乔。说甚雄风天表，一谜里妆仁做义，顿撇却老魔头轻掷鸿毛。土地吩付狱官押发晁葢阴魂到来，一同面鞫。”


〖末向内介：〗“奉真君法旨，吩付冥官押发晁葢阴魂来见。”〖杂鬼带付净枷锁上：〗“生前空负杀人心，死后难忘冤业报。”〖杂：〗“鬼犯晁葢当面。”〖外：〗“晁葢，你知罪么？”〖付净：〗“真君爷爷，鬼犯一箭身亡，甘受地狱。只是宋江肆恶，比鬼犯又胜几倍，高踞水泊，全无报应。求真君一体施行，晁葢死而无怨。”〖外：〗“你把宋江罪恶说来。”〖付净：〗“那宋江奸贼呵，〈南江儿水〉他犯罪遭王法，我冲锋去刧牢。谁想山林高踞多奸狡，瞒心昧己机谋巧。忍见我曾头一箭旗鎗倒，空把盟言撇掉。今日里似虎如狼，枉负却替天行道。”


〖外：〗“听你二人申诉，俺想起当日乗婚行刧，致俺父子一旦身亡。那贼子好狠心也！〈北鴈儿落带得胜令〉自那日乱丛丛烽烟满四郊，祗凭着恶狠狠阴毒浑千套，闪得他急煎煎新婚何处逃，激得俺怒纠纠一霎把钢刀蹈。纵然是天心刼运痛偏焦，觑奸雄多欢乐，早把这父和儿轻轻断送了，今日个昏昏怨恨怎能消？那贼上应天罡，阳寿未尽，目下且少显果报，警醒世人。休饶，脱不过隐隐冤魂罩。难熬，免不得淋淋血肉抛。”〖旦、付净：〗“多蒙真君先显果报，但拏那奸贼到地狱中受些痛苦，更为快心。〈南侥侥令〉鬼门排剑树，地狱列风刀。一任他搅乱阳间希寿考，怎免得堕落阴司没下梢。”〖外：〗“你二人不须性急，宋江阳寿终时，自当遍历地狱。如今趂他自负忠义，抗逆招安，俺这里先遣你二人前去，暗中行击，使他陡发背疮，以为背父背君之报。〈北收江南〉呀，则看这病魔儿难疗，呵，煞强如江州市上暗擒牢。蓦忽地血飞脓渍旧征袍，枉悲啼痛号。枉悲啼痛号，须信相君之背罪供招。”〖旦、付净：〗“多谢真君。”〖外：〗“那贼威焰方盛，恐你两个阴魂难以亲近，待俺公子到来，率领前去。”


〖生金冠袍服上：〗“一片忠心留万古，三生烈气重千秋。孩儿祝彪叅见。”〖外：〗“孩儿到来，宋江恶贯罪盈，你可率领晁葢、阎婆惜二鬼同往暗击，使他先受背疮之报。”〖生：〗“孩儿痛恨宋江，今蒙爹爹差遣，即率二鬼前去便了。〈南园林好〉恨相逢前生孽妖，痛抛离家门故巢，暂解释心头烦恼，枉自负乐陶陶，恐难忍泪飘飘。”〖外〗“开示已毕，尔等前往。俺一面申奏天庭也。”〖下坐行介。〗〈北沽美酒带太平令〉〖合：〗“表孤忠彩帜标，受天恩冥职叨，总难忘梁山僣踞欝，岧嶤拥金沙水势滔，好凭着一灵儿寻踪觅耗，狠豺狼难防缠扰，苦冤魂何妨厮闹。”〖外：〗“俺呵，今日个神摇意劳，博得个芳名不祧。呀，休抹杀俺祝家庄这场果报。”〖杂鬼随判下。末：〗“真君，这番施行，虽为二鬼伸冤，实代忠良吐气。”〖生：〗“好笑世人，多把水浒羣盗认作真忠真义，且看宋江背疮发时，大家省悟也。”〈北清江引〉〖合：〗“乱臣贼子干天讨，冥冥知分晓。疮从背上生，业本心中造。愿普天下读稗官的如梦觉。”〖下。〗

第二十出 孽报〖江阳〗


〈仙吕入双调过曲〉〈双劝酒〉〖丑华服上：〗“烹庖在行，安排停当，杀猪宰羊，撒盐调酱。再觅取床头佳酿，也须知节届重阳。区区宋清，自从跟随太公上山，靠着阿哥快活受用，在山寨中专管安排酒席。今日重阳，已整治酒肴，分派众头领登高游玩去了。大哥这几日只好安坐，不耐喧杂，另设一席在忠义堂，专候他畅饮，不免请他出来。大哥有请。”〖净便服，二杂引上。〗〈哭岐婆〉〖净：〗“秋风袅袅，晴光飘扬，菊花遍插，茱萸相饷。朝来堪怪意旁皇，都应病生偃蹇状。”〖丑见介：〗“阿哥，今日重阳佳节，众兄弟各自去登高了。兄弟另设一席，与阿哥开怀同叙。”〖净：〗“今日意兴索然，无心吃酒，与你静坐一会罢。”〖丑：〗“阿哥不要这等没兴，待兄弟奉敬几杯。小校把酒来。”〖杂应介。丑送酒介：〗“〈海棠醉春风〉〈月上海棠〉酒兴狂何须豪饮，龙山上，对尊前佳景，两两传觞。阿哥请进一杯。”〖净嘿坐介。丑：〗“阿哥你看，满庭菊花，如此茂盛。羡名花绝胜东篱，愿此会明年无恙。”〖净不理介。丑背介：〗“阿哥平日意兴最高，怎今日如此光景？〈沉醉东风〉料非吉祥，恐多祸殃，只怕英雄末路，浑如梦一场。”


〖生领付净、旦魂持锤暗上。〗〈玉枝带六幺〉〈玉交枝〉〖净：〗“我从来心粗情爽，怎无端意绪凄凉？今日好不耐烦也。”〖呵欠介：〗“〈六幺令〉头儿沉重脚儿荒，空留坐慢徜徉，一时不觉神魂荡，一时不觉神魂荡。”〖付净、旦暗击净背，净跌倒介。生同付净、旦下。丑惊介：〗“阿呀，大哥为何忽然跌倒？小校快同扶起来。”〖杂同扶起坐介。丑：〗“阿哥苏醒。”〖净渐醒，大叫介：〗“阿呀，不好了，背上忽然疼痛，像是有人着实狠击了一般。”〖丑：〗“阿哥又来了，好端端坐在此，那个敢在你背上击动？”〖净：〗“你替我解开衣服，看背上怎生模样。”〖丑解净衣摩背介：〗“〈园林带侥侥〉〈园林好〉正欣欣欢娱未央，柰匆匆浑如负芒。呀，为何背上发肿起来？看顷刻火腾肤胀。阿哥，你背上红肿，多应要生个疮毒，急急医治便好。〈侥侥令〉趂着毒气初攻须调理，好早觅千金肘后方。”〖净伏桌介：〗“我好痛也。”


〖丑：〗“众头领多不在，只得请太公出来，与他商量罢。太公快来！”〖末上：〗“老景每从愁里过，良辰何必醉中消。你为何如此慌张？”〖丑：〗“阿哥好好在此饮酒，忽然仆地，我连忙扶起来。只叫背上疼痛，如今像肿起疮毒一般。”〖末：〗“有这等事？待我看来。”〖看净，净叫痛介。末：〗“咦，你那不肖子，这真是现前业报也。〈姐姐寄封书〉〈好姐姐〉可怜今生孽障，须知是灾从天降，良辰美景难将痛苦当。”〖丑：〗“父亲怎只说不着紧的话？〈一封书〉早忖量保无妨，何忍相看久卧床？”〖末：〗“此症非寻常疮毒，除非请神医安道全来，纔可疗治，不然性命休矣。”〖丑：〗“安道全是那里人？”〖末：〗“是建康人。”〖丑：〗“既如此，孩儿星夜前去请来。”〖净伏桌介：〗“好兄弟，果有神医，快快前去请来。”〖丑：〗“哥哥宽心。〈拨棹入江水〉〈川拨棹〉休悲怆，觅岐黄，在那乡，怎惜得水远山长。怎惜得水远山长，愿相逢亲提药囊。”〖末：〗“你既要去请医，小校且扶着进去。”〖杂应扶净介。〗〈江儿水〉〖末：〗“咦，只怕病入膏肓，正好向蓼洼安葬。”〖同下。丑：〗“你听太公唠唠叨叨，到底不像意阿哥所为，只索由他罢了。我且连夜到建康走遭。”〖下。〗

第二十一出 夺医〖尤侯〗


〈正宫过曲〉〈朱奴带锦缠〉〈朱奴儿〉〖生同付净巾服，背药箱，杂摇船随上。生：〗“家乡远奔波未休，名医遇驰驱宁后。梦遶慈闱暗泪流，仓公术须凭神手。卑人只为老母染恙，特至建康，延请安先生一同渡江前来。”〖付净：〗“王大爷，小子虽然跟你们出门，只是平日承值，各上司不时呼唤，恐怕还要来追寻转去，也未可知。〈锦缠道〉药饵信心投，科兼内外，怎敎逐远游。”〖生：〗“只求同到舍下，诊看用药，即便送归罢了。”〖同行介：〗“且暂扬帆去，少不得江流风送一归舟。”〖下。丑常服，杂摇船，急上。〗〈朱奴剔银灯〉〈朱奴儿〉〖丑：〗“天涯畔神工早求，空叩问行路悠悠。我只为阿哥患重，寻取安道全，谁想到他家中又被姓王的刚请去了。急急渡江赶来，看前面船上一个背药箱的，定是他了。不免迎将上去，只说总制军门立等看病，骗他同上山寨，有何不可？船家快摇去。”〖杂应，同行介。〗


〖生同付净、杂上。生：〗“行李匆忙莫逗留，”〖付净：〗“手到处消除僝僽。”〖丑跳过船，拖住付净介：〗“好了，在这里了。你可是安道全么？”〖付净：〗“小子正是。”〖丑：〗“我奉统制军门差来，立等要你看病，快快过船同去。”〖付净：〗“王大爷，我说上司衙门定来追寻的，如今只得同这大叔转去了。”〖生：〗“这怎么处？老母患病，特地远来相请，还求同我一去便好。”〖付净：〗“军门呼唤，可是迟悞得的？王大爷请先回，待小子到衙门里看过病，即到宅上便了。”〖丑：〗“快去罢，不要多讲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扯付净过船，杂同下。生：〗“那里说起刚请得安道全，又被邀夺去了。不知母亲这几日病势如何？只得急急赶归，待他来罢。船家快摇去。”〖杂应，同行介。〗〈剔银灯〉〖生：〗“心忧想淹煎可瘳，愿指日苍穹默佑。”〖下。〗


〖丑、付净、杂摇船急上。〗〈朱奴插芙蓉〉〈朱奴儿〉〖丑：〗“假官符从来浪搊，向山寨疾忙驰骤。”〖付净：〗“大叔，你要我去看病，好好同去罢了，为甚乱拽忙拖身似抖？就是惊风急，也须定心针灸。”〖丑：〗“实对你说，我不是什么军门差来，我是梁山泊上头领，因大哥患了背疮，请你上山医治。你不要害怕，山寨中正有用你处。此番同我去，你休想再回来了。”〖付净：〗“坏了坏了，我安道全做了一世郎中，怎么竟要捉去入伙？还求放我回去罢。”〖丑：〗“呸！大哥立等用药，说这混话，快去快去。”〖杂同急行介：〗“忙前走，怎迟迟自由。〈玉芙蓉〉管敎伊财源百倍，把药资酬。”〖下。〗

第二十二出 孝感〖齐微〗


〈南吕引子〉〈生查子〉〖生上：〗“尝药好心悲，未值卢医至。俯首费沉吟，怎得沉疴起。卑人寻取安道全，被差役中途夺去，急急赶归，母亲病体正未痊安，问卜延医，并难取效。想起割股疗疾，子道当然。适吩付娘子伏侍母亲在房中少睡，悄悄带着鸾刀在此，不免先向空祷告一番。”〖向空揖介：〗“皇天在上，念王进母亲呵，〈南吕过曲〉〈香遍满〉愁魔忧祟无端，命逢二竖欺榆，景恹恹浑憔悴。自古身体髪肤，受诸父母，王进情愿割肉煎汤，供奉母亲。”〖撩袖出刀介：〗“把衫襟慢提，趂鸾刀自挥，看淋漓血肉飞，且揾却男儿泪。”〖割肉略抖介：〗“且喜割下一块肉，全不觉痛。不免唤娘子快些煎汤，与母亲吃。娘子快来。”〖旦上：〗“〈懒画眉〉姑病缠绵伴空帏，只望天意垂怜免皱眉。”〖见介：〗“呀，为甚掌中流血满征衣，却原来割肉刀方淬。”〖泣介：〗“官人，难得你如此孝心，端的报母恩深志不移。”〖生：〗“娘子，把这割下的肉快去煎起汤来。”〖旦：〗“晓得。婆婆在房中方睡醒哩。万病皆从愁闷得，一心惟有佛天知。”〖下。〗


〖生：〗“娘子已去煎汤，待我扶着母亲起来。”〖虚下扶老旦病装上。〗〈商调过曲〉〈二犯梧桐树〉〈梧桐树〉〖老旦：〗“飘飘梦乍回，切切心如碎。纵使扁鹊长桑药石，浑投水。〈针线箱〉浮云幻景真无蔕，一霎光阴，如何敎我强自持？”〖生：〗“母亲这一会，身子好些么？”〖老旦摇头介：〗“神思昏倦，多应不济事了。〈五更转〉残生只恐长辞矣，细雨梨花，枉撇得孤灯半世。”〖生：〗“母亲但请宽心，自然渐愈。只是专等安太医许久不至，还该另进些汤药便好。”〖老旦：〗“我胷膈烦闷，就是汤药，那里吃得下？”


〖旦持汤上：〗“膝前自有长生药，堂上应无久病人。官人，汤煎好在此。”〖生送老旦介：〗“母亲，请吃些汤水。”〖老旦开眼，摇手介：〗“我不要吃药。”〖旦：〗“婆婆，这不是药，是一盏汤。”〖老旦：〗“既然是汤，待我少呷一口。”〖吃介。生：〗“母亲，请缓缓吃下去。〈南吕过曲〉〈浣溪沙〉这汤一杯多滋味，乍烹来甘美如饴。”〖老旦：〗“这汤怎恁般好吃？”〖连呷不住介。生背喜介：〗“妙阿，须知血躯余渖心偏畅，何必苦口良方只自医。”〖旦：〗“官人真忻慰，早看取，笑吟吟竟疏利，胜仲景，尤赛丹溪。”〖老旦：〗“好汤好汤，滋味妙得紧。”〖挣立起介：〗“好奇怪，这汤纔吃下去，霎时精神健旺，我的病竟好了一半。〈刘泼帽〉精神打起浑忘寐，似神力别有提携。”〖生、旦：〗“谢天地！”〖老旦：〗“孩儿同媳妇，扶我到堂前一步。”〖生：〗“母亲且慢劳动罢。”〖老旦：〗“不妨。”〖生、旦同扶行介。老旦：〗“蹁跹重过阶，庭际暂徘徊，觉下体多轻举。”〖生：〗“且喜母亲一时健旺了。”


〖杂小军上：〗“朝中天子三宣，阃外将军一令。这里是王大爷家了，不免径入。”〖进见介：〗“且喜王爷正在堂上，小的叩头。”〖生：〗“你是经略府军校，几时差来的？”〖杂：〗“小的奉经略大老爷之命，星夜到此。因准海州张老爷申文，请兵协剿梁山贼寇，为此特知会王爷。〈秋夜月〉遵指麾速整三军队，共向梁山把前锋对。皇皇军令难淹滞，现拨精骑三千，屯札郊外伺候。星速起马，看旌旄济济，仗元戎统理。”〖生：〗“军务匆迫，蒙经略委任。只是母亲病体初愈，岂恝然远行。”〖老旦：〗“你一向在家，只为我患病。今幸痊安，你放心出门便了。〈东瓯令〉休留恋，莫依违，且喜暮景平安好慰伊。说什么堂前竞效斑衣戏，空埋没青云器。想梁山贼众负固不服，今得海州奋志用兵，你若协助成功，亦不负平生忠义也。愿功成指日靖边陲，无忝旧门楣。”〖生：〗“母亲严命，自当仰尊。但孩儿呵，〈金莲子〉奉慈闱，怎敎捧檄多色喜？况努力加餐犹未几，怕向那远沙场一程程，回首马行迟。”〖老旦：〗“从来忠孝不能两全，况我病体平复，还该早早前去。”〖生：〗“既如此，小校过来，分付那些军士整齐队伍伺候，即日起身。”〖杂：〗“晓得。军中刁斗肃，郊外羽书驰。”〖下。生：〗“母亲，请到里面安息罢。”〈尾声〉〖老旦：〗“乍欢然，牵衣袂，今宵勿药好追随。”〖生、旦合：〗“请看倚遍门闾，争传奏凯归。”


沉疴顿愈似通神，何必刀圭细讨论。
世间好事惟忠孝，臣报君恩子报亲。

第二十三出 改妆〖寒山〗


〈仙吕入双调过曲〉〈步步娇〉〖小旦上：〗“满目烽尘身萦绊，回首悲何限，分飞影未还，瘴雨罡风，倏忽飘散。无语倚阑干，匆匆好逐南归鴈。〈桃源忆故人〉故园飘荡终已矣，留得红颜憔悴。浪忆鸾凰佳配，不禁分离泪。云飞日落吹笳起，欲觅锦囊奇计。一片冰心如水，早脱牢笼里。奴家扈氏文姬，自遭劫掠，矢守贞节，聊延残喘。近日宋江染患背疮沉重，那大小头目俱同太公在榻前看视，想那班贼众合当天败了。奴家意欲潜逃下山，只恐女流不便行动，私窃得军中衣帽一付在此。闻得妹子看视宋江，也在寨中，少顷定来见我。等他来时，再取了他的号旗，一路前去，访问夫君。不免先将衣帽穿戴起来。”〖对镜换衣帽介。〗〈仙吕过曲〉醉扶归，妆台久掩菱花灿，只这愁眉独对锁春山。且把戎衣大帽向镜中看，做个木兰代父从军返。只恐金莲半露惹人猜疑，把战裙也系了。”〖束裙介：〗“凌波斜隐战裙襕，好整备乔妆扮。”


〖丑持旗上：〗“〈皁罗袍〉堪笑山中好汉，正恹恹久病，一命将残。抛离姊妹撇双鬟，愁心浪把归期盼。呀，姐姐为何如此妆束？”〖小旦：〗“宋江病重，防范甚疎。我欲乗此改扮潜逃，专等你来说知。”〖丑：〗“嗄，原来有这等事。”〖小旦：〗“妹子，还有一件。衣妆初换，奔驰正艰。湖滨偷渡，稽查恐烦。你手中令旗借与做姐姐的罢，须倩兵符照验无虚幻。”〖丑：〗“要把令旗前去照验，这个何妨。但姐姐既去，撇下妹子在这里，一时又不能脱身，如何是好？〈仙吕入双调过曲〉〈好姐姐〉自知行踪莫挽，奈独自漂流昏旦。宋江病重，张叔夜又统军征讨，这梁山泊多应不济事了。霎时倾覆，心惊更胆寒。”


〖小旦：〗“妹子，你且宽心。我此去倘得会见丈夫，有所倚托。那时官军来到，悄悄通信与你，你劝王矮虎早图归顺便了。归休晚，向山崖暗把行装办，翘首王师雨露攀。”〖丑：〗“多谢姐姐。这面令旗取去便了。”〖递旗介。小旦：〗“如此最好。〈南吕过曲〉〈香柳娘〉恨牢笼几时，恨牢笼几时，命逢多难，一朝脱去休偷懒。”〖丑：〗“姐姐若会见姐夫，早寄个信来，妹子好做整备。”〖小旦：〗“这个自然。”〖丑：〗“望音书早传，望音书早传，倘得就招安，相逢免长叹。”〖小旦：〗“妹子，奴家就此去了。”〖丑：〗“姐姐路上小心。”〖小旦持旗行介：〗“向前途快趱，向前途快趱，山巓水湾，心忙路坦。”〖下。丑：〗“姐姐已去，且看宋江病势如何，伺候官军消息便了。〈尾声〉分飞两地添凄惋，空留恋绿林衣饭，少不得投顺追随又一班。”


淹留山寨已多时，解甲投戈应未迟。
雪隐鹭鹚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

第二十四出 巧遘〖江阳〗


〖小生巾服上：〗“蟾光淡荡影凄清，几处吹笳伴月明。多少征人尽回首，一时提起别离情。我栾廷玉欲往延安，适海州张公招募，留居标下。近日宋江背疮患重，与主帅计议，专候种经略调兵前来，即图会剿。想起匆匆花烛，顿被分离，恨不顷刻埽清巢穴，寻觅消息。趂此月明夜静，微服潜行，打探贼营举动，逶迤行来。但见漠漠山云，茫茫水浪。蓼儿洼口征尘起，依稀几队刀枪；石碣村前杀气横，隐现数层旗帜。何时直捣妖魔窟，一旦齐驱狼虎巢。”〖行介：〗“看那边一个小校，慌慌张张，想是贼营逃来的，且等他问个端的。”


〖小旦军妆持旗上：〗“月明偏照长安道，鸡唱潜投函谷关。”〖见小生惊介：〗“呀，这好似丈夫模样。”〖小生细看，惊介：〗“呀，如此说你是扈氏二娘了，为何如此打扮？”〖相抱哭介。〗〈杂调引子〉〈三迭引〉〖合：〗“风波两地惊千丈，蓦见如从天降。”〖小生：〗“此间不便，和你同到营中去。”〖携手行介。合：〗“拭泪且偕行，咫尺连营相望。”〖小生：〗“把营军士那里？”〖杂二军上：〗“老爷回营了，小的每正在此伺候。”〖小生、小旦同入，小旦卸军妆介。小生：〗“你每仍去把守营门，小心在意。”〖杂：〗“晓得。击柝星河曙，扬旌霜露寒。”〖下。〗


〖小生、小旦同拜介。小生：〗“合卺方新，曾缔三生夙好。”〖小旦：〗“分飞无恙，终成百岁良缘。”〖各坐介。小生：〗“娘子，我和你抛离日久，今宵相值，实出意外。那些万恨千愁，怎便诉述得尽。〈杂调过曲〉〈十二红〉〈山坡羊〉忆欣欣乍亲罗帐，恨匆匆骤经萍浪，望阳台神迷，梦遥向荒郊，怎觅随和唱？”〖小旦：〗“奴家那晚听得庄前贼众蜂拥而入，因此上呵，〈五更转〉离房闱，勉疾走，郊原傍，泪痕湿透裙衫上。遥看烽火连天，罗袜弓鞋撇漾。”〖小生：〗“那时卑人整点军马，指望对敌。谁想令母舅父子殉节，已不及救援。〈园林好〉听军中金鸣鼓扬，痛堂前魄消魂丧，不知娘子何处被他擒获？”〖小旦泣介：〗“奴家从后门逃出，〈江儿水〉只见满目烟昏云障，做了普救莺莺，飞虎刀兵向。”〖小生泣介：〗“可怜可恨卑人那时呵，〈玉交枝〉奔驰无状，遇君家飘流鴈行。”〖小旦：〗“原来官人曾与家兄相遇。”〖小生：〗“殷勤握手添悲怆，念卿卿两下旁皇。”


〖小旦：〗“奴家被掳之后，以死自誓。幸宋江那厮，托付他太公照管。〈五供养〉自分红颜肮脏，赖白髪萧条，保护残妆。乡心悬梦寐，贞洁凛氷霜。”〖小生：〗“难得娘子如此立志，卑人感愧无限。长条无恙，喜不逐东风飘荡。只是卑人自与令兄相值，〈好姐姐〉茫茫前程鞅掌，拚共度秦关燕障。”〖小旦：〗“官人既欲与家兄远行，因何却在此间效用？”〖小生：〗“卑人蒙张叔夜招留标下，职授叅将，因统兵屯札在此，不想却得与娘子相会。〈玉山颓〉军前效命，兀自心雄气壮。谁料闲游访，正徜徉，恍天台邂逅旧糟糠。”〖小旦：〗“奴家久羁贼寨，喜得宋江卧病，防范稍疎，因窃取衣帽，改妆而逃。正欲访求官人音耗，今得相会，是万分侥幸了。〈鲍老催〉情荒意忙，相期白首终未央，骤然瞥见喜难忘。如今家兄在那里？”


〖小生：〗“令兄也在张公标下，分统一军，现驻河上。〈川拨棹〉兵威壮，振家声，无轻让。那怕他奋臂螳螂，那怕他奋臂螳螂，埽妖氛，休嗟望洋。娘子既得潜遁，想令妹已甘心入伙了？”〖小旦：〗“妹子虽勉强从贼，心怀归顺，倘全伙招安，望垂念骨肉之谊，〈桃红菊〉但邀恩一旦招降，但邀恩一旦招降，骨肉同心，相期返故乡。”〖小生：〗“那伙贼人前次招安抗拒，今张公刻期会剿，欲待他势穷力极，心胆俱丧。那时仰体朝廷德意，听其投顺。令妹夫妇自然留心照拂。”〖小旦：〗“多谢官人。但目前机不可失，须速速进兵为上。”〖小生：〗“只候种经略援师一到，便水陆约齐进剿了。”〈侥侥令〉〖合：〗“军行须迅速，水陆共周详。看踏破填平无虚谎，端不负题帜当年喜气洋。”〖小生：〗“娘子住此军中未便，明日会过令兄，便送往海州署内，候凯旋之后，那时重整家园，永图欢聚。”〖小旦：〗“官人言之有理。”〖小生：〗“夜已深了，请同进去安息罢。〈尾声〉愁眉一埽添佳况，须不减新婚欢畅。”〖合：〗“真个此夜团圆，从敎百岁长。”


几年漂泊各西东，伉俪初谐情自浓。
今宵试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第二十五出 病警〖东钟〗


〈双调引子〉〈捣练子〉〖净病装，二杂小校扶上：〗“嗟病鬼，困山虫，卷尾摇头怕战攻。”〖付净巾服上：〗“检点方书来入伙，喜看手到早成功。”〖净：〗“我一病陡发，十分沉重，幸得安太医调治，疮口渐渐平复。虽山寨有幸，皆先生神术取効也。”〖付净：〗“大哥主持山寨，天相吉人，兄弟不过依方用药，何功之有？”〖净：〗“只是一件，前番阻挠招安，朝廷震怒，须早为整备，纔可无虞。倘早晚官兵征讨，只得扶病对敌矣。”〖杂报子上：〗“报报报！”〖见介：〗“小的飞报军情的。”〖净：〗“报什么军情，起来说。”〖杂起介：〗“〈仙吕入双调过曲〉〈风入松〉山前一片阵云红，杀气登时汹涌。”〖净：〗“是那里来的兵马？”〖杂：〗“海州太守威名重，张叔夜三军共拥。望都头领呵，早准备长鎗大弓，忙迎敌，好追踪。”


〖净笑介：〗“我道什么强兵猛将，原来是张叔夜那厮，你每何必如此惊恐。〈急三鎗〉他不过是书生辈无知识，怎敢来寻死妄行凶。”〖付净：〗“既如此，大哥只顾养病，不要理他罢了。〈前腔〉须知道中军帐安心坐，何必多忧惧气忡忡。”〖杂：〗“阿呀，都头领，张叔夜虽是书生，他手下许多名将，十分凶狠，不要把他轻觑了。”〖净：〗“你且说，那先锋是谁？”〈风入松〉〖杂：〗“若还提起那先锋，说着时须惊恐。有个八十万禁军敎头王进，他是将门子弟真英勇，统前茅一军先动。”〖净惊介：〗“元来就是王敎头，如何却在张叔夜标下？”〖杂：〗“闻得他原在老种经略军前，是张叔夜请来援助的。延安路偏师会先同，先声振满关东。”


〖净：〗“想他兵马俱在陆路，我这里四面皆水，他也有水军么？”〖杂：〗“怎么没有水军？那水军主将叫做飞天虎扈成。”〖净：〗“那水军主将是扈成么？”〖杂：〗“正是。〈前腔〉沙滩对面趂飞蓬，队伍楼船相送。那扈成不打紧，还有后军主将，更勇不可当。”〖净：〗“后军主将是何人？”〖杂：〗“是铁棒敎师栾廷玉。一根铁棒迎风弄，历战阵心豪气猛，只看前呼后应并重重，端的人似虎马如龙。”〖净：〗“那王进果是英雄，我曾遇见，劝他上山，他再三不肯。后来打破祝家庄，又走了栾廷玉、扈成两个好汉。谁想今日俱被张叔夜相留，统兵前来，只怕众兄弟怎抵敌得过哩！〈急三鎗〉蓦听得军和马齐来到，不料真好汉尽相从。”


〖付净：〗“大哥，事已如此，只索调遣他们迎敌罢了。〈前腔〉现放着众兄弟皆精壮，且去分水陆逞纵横。”〖净：〗“小校传令，马军、步军、水军一班头领，各领兵前去，我自扶病督战。”〖杂：〗“得令。忙传主帅令，共去敌官军。”〖下。净：〗“我想王进与栾廷玉、扈成，当时若得收罗入伙，好不快意。谁知三人俱不在天罡地煞之数，今日同张叔夜前来征讨，敎我怎放心得下也。〈风入松〉平生意气善牢笼，结识原无遗种。独有那王进立心不肯来相共，怕遇见不似当时面孔。况且栾廷玉、扈成两庄齐破去匆匆，怎免得心尝炽恨无穷。”〖付净：〗“大哥且料理迎敌，再做计较。”


官军此日甚精强，济济英雄不可当。
一朝难释心头病，千载空传背上疮。

第二十六出 会剿〖萧豪〗


〈正宫引子〉〈齐天乐〉〖外戎妆，二杂小军引上：〗“英才共集怀忠孝，阃外功名堪表。”〖小生盔甲上：〗“账下貔貅，军中龙虎。”〖末盔甲上：〗“整理埋锅增灶。”〖见介。外：〗“下官与二位錬习兵马，征讨梁山。且喜种经略特命王将军协助，昨已会齐水陆，共商方略，约今日会剿，待他到来，即分领去进兵便了。”〖小生：〗“王将军向与末将结为兄弟，今得协力，草寇不足荡平矣。”〖生盔甲上：〗“移师进讨，喜骥足齐驱，麟阁同标。”〖同见介。合：〗“聚首郊原，擎天捧日总贤豪。”〖外：〗“今日会齐水陆进剿，烦同到郊外，瞭望贼营，以便进兵。”〖生、小生、末：〗“谨依钧令。”〖外：〗“众军士就此起马。”〖杂应，同行介。〗〈正宫过曲〉〈南普天乐〉〖合：〗“摆旌旗梁山道，驾楼船金沙岛，全军动，全军动，驰骋荒郊，列戎妆簇拥官寮。”〖外：〗“此处高敞，正对贼营，同上去瞭望一回。”〖各登高望介。合：〗“呀，望前营后堡，茫茫杀气高，几队官军来往，来往不让嫖姚。”


〖旦报子上：〗“逢山开路日初红，遇水填桥气正浓。肩挂令旗光烁烁，则看俺步军前队夺头功。探子叩头，禀上元帅，梁山泊步军先来掠阵，求发兵迎敌。”〖外：〗“烦王将军先冲头阵。”〖生：〗“得令。”〖旦随下。内鸣金鼓介。外：〗“听金鼓之声，这一回步军好厮杀也。〈北朝天子〉听征鼙乍敲，望朱旗乱飘，尘沙滚滚争狂噪。敎头勇猛，是东京俊髦。奉延安兵符，耀步卒儿正鏖，脚踪儿共跷。远瞧远瞧，远远瞧，冒前锋如龙似豹。”〖内：〗“王将军收兵回了。”〖外：〗“早传呼回军到，早传呼回军到。”〖生上：〗“启元帅，梁山泊一班步军贼众被小将杀败，擒获大半，其余纷纷逃窜去了。”〖外：〗“可喜可喜，将军请试说一遍。”〖生：〗“元帅听禀，〈南普天乐〉黑旋风雄威倒，两头蛇钢叉掉，花和尚花和尚疾走迢迢。笑三郎拚命空劳呀，任魔王混搅。头陀撇戒刀，赤髪萧然似鬼，似鬼插翅同逃。”〖外：〗“先锋已挫，后队自不足虑矣。”


〖小旦报子策马上：〗“雉尾金铃跨战鞍，柳梢斜挂月儿寒。忙驱一骑风如卷，则看俺马军到处兴方酣。探子叩头，禀上元帅，梁山泊差马军前来救援，求发兵接应。”〖外：〗“就烦栾将军出马前往。”〖小生：〗“得令。”〖小旦随下。内鸣金鼓介。外：〗“听金鼓之声，这一回马军好厮杀也。〈北朝天子〉跨龙驹九皋，骋骅骝势骄，天闲汗血多神妙。敎师铁棒，趂征鞍乍交。想当初增烦恼，祝家庄痛熬，扈家庄祸凋。慢焦慢焦，慢慢焦，报寃仇心欢气燥。”〖内：〗“栾将军收兵回了。”〖外：〗“又传呼多功效，又传呼多功效。”〖小生上：〗“启元帅，梁山泊一班马军贼众俱被小将杀败，擒获的现在帐外听候发落。”〖外：〗“快哉快哉，将军试说与下官知道。”〖小生：〗“元帅听禀，〈南普天乐〉急先锋轻驰冒，美髯公空容貌，双鎗将双鎗将枉弄风骚。并双鞭撇下忙跑呀，武师名空好，当场霹雳消，隐隐纹龙何处，何处飞石逍遥。”〖外：〗“马军又得胜而回，贼人自胆落了。”


〖老旦报子上：〗“扯篷荡桨去如飞，正是风涛播弄时。小棹冲开绿水路，则看俺水军四面凯歌归。探子叩头，禀上元帅，梁山泊又拨水军前来复战，求发兵追剿。”〖外：〗“再烦扈将军拨齐战船，以图全胜。”〖末：〗“得令。”〖老旦随下。内鸣金鼓介。外：〗“听金鼓之声，这一回水军好厮杀也。〈北朝天子〉望飞流卷涛，似乗龙驾鳌，洪波疾渡追羣鸟。飞天虎势，快挥戈弄篙。趂英雄犹年少，念龙岗影哓，忆林洼水滔。小幺小幺，小小幺，靖烽尘山清月皎。”〖内：〗“扈将军收兵回了。”〖外：〗“再传呼添欢笑，再传呼添欢笑。”〖末上：〗“启元帅，梁山泊一班水军贼众被小将冲杀过去，擒获大半，渰死者不计其数，因此收兵，听候军令。”〖外大笑介：〗“妙阿，将军也试说与下官，当同记功劳簿，上达天听。”〖末：〗“元帅听禀，〈南普天乐〉混江龙惊忙了，活阎罗休胡哨，浔阳畔浔阳畔枉说乗潮。笑翻江出洞蜃蛟呀，叹青波白跳，村郎短命抛，立地相逢太岁，太岁船火难牢。”


〖外下坐介：〗“且喜今日一战，马步夹攻，水陆并胜，羽翼俱已被擒，贼首自然忧惧。想此辈草寇，自可荡灭矣。”〖生：〗“自古道‘穷寇莫追’，乗此得胜，一面传谕招降。倘果倾心归顺，不妨稍开生路，上体朝廷抚恤之恩，下不失元戎怀柔之德，未识元帅以为何如？”〖外：〗“将军之言极当。如今紧紧围困，待他情急求抚，然后请降招安，也不虚我等一番功绩。分付大小三军，连营列寨，将梁山水泊围紧，不可疎忽。如违，军法从事。”〖杂应，同行介。〗〈北朝天子〉〖合：〗“挂戎衣战袍，仗奇谋妙韬，看年来负固如一扫。欣欣奏凯，把全功共叨。报君王宣丹诏，玉麒麟莫刁，智多星怎枭。早招早招，早早招，黑三郎千秋首盗，这天恩真非小，这天恩真非小。”〖同下。〗

第二十七出 逼降〖家麻〗


〖付净上：〗“只怨猴形短，休嫌花貌长。”〖丑上：〗“虽无好结果，也须好散场。”〖付净：〗“三娘，我与你自为夫妇，一向在梁山靠着受用，谁料被张叔夜一阵，杀得人亡马倒，胆落心寒。山前酒店立脚不定，只得逃上山来，与大哥商量怎生计较。”〖丑：〗“事势如此，别无计较，只早早投降为上。”〖付净：〗“投降虽好，只是前番偷吃了御酒，闹了招安，若追究起来，你我有许多不便。”〖丑：〗“这倒不妨，栾姐夫与我哥哥俱在张叔夜标下，前日姐姐下山，我已叮嘱他周全。如今力劝大哥归降，我和你改邪归正，还有出头之日。”〖付净笑介：〗“若如此，拙夫要全仗贤妻挈带了。大哥出来，逼他早早收拾投降，不要与众兄弟们商议，又变了卦。”〖丑：〗“说得有理。”


〖净袍服急上：〗“罢了罢了，我宋公明一世谈忠说义，今日休矣。〈南吕过曲〉〈红衲袄〉我只指望美前程轰轰踞水洼，谁道是扫威风隐隐成笑话。细思量受天文一段妖书假，再休题闹浔阳三杯酒兴赊。本待要学黄巢凌云志可夸，竟做了走乌江落日心自讶。想梁山自王伦起手，竟遭火并，今一旦丧败，与他也差不多了。须知万载千秋，免不得淮南称盗也，堪比着白衣人秀士家。”〖付净：〗“大哥今日也说招安，明日也说招安，如今舍着这条路，更无别策了。”〖净：〗“前次招安，多是你每闹炒了，朝廷积怒。如今挽求那张叔夜，只怕未必肯容纳。”〖付净：〗“待兄弟夫妇同往恳求，他标下有人照顾，包管一说就是。”〖生、小生领四杂军士上，遶场三匝，同高立前场叫介：〗“宋江这贼子，快到营前打话。”〖净：〗“兄弟，你去与他打话，若许投顺，便到营前纳款便了。”〖付净：〗“我同三娘去。”〖净下。〗


〖付净、丑同向跪介：〗“王矮虎、扈三娘，叩见二位将军。”〖生：〗“奉张元帅将令，前来晓谕。尔等盘踞梁山，横行河朔，转掠数郡，骚扰多年。今天兵初到，已获全胜，现擒副贼，俱解京献俘。本当鼓勇前进，廓清营寨，因仰体向日招安德意，暂行札住。宋江等果倾心向化，解甲归降，姑为申奏朝廷，另开一面；倘仍前负固执迷，便当疾驱水陆，直捣巢穴，玉石无分，髫龀俱尽。速速三思，毋贻后悔。”〖付净、丑：〗“念宋江等避罪水泊，原非得已。今蒙天兵问罪，力屈势穷，命悬旦夕。倘准许投顺，即当率领大小头目，共诣军门纳款。伏望将军怜而宥之。”


〖生：〗“宋江怎么不自来打话？”〖付净：〗“宋江染患卧床未起，特遣王矮虎夫妇先申衷曲，并求恕罪。”〖小生：〗“这也罢了。王将军和你回复元帅去罢。”〖付净、丑起介。丑扯小生介：〗“栾姐夫一向不见，如今姐姐可在军中么？”〖小生：〗“令姐在海州衙署内。”〖丑：〗“既在海州，千万先替我寄个信去。我如今受了招安，原是好姊妹了，明日还要先备一席，与你会亲哩。”〖小生：〗“休得闲讲，快回复宋江，明日早到军前谒见张元帅，不可迟悞。”〖付净：〗“这个自然。”〖生：〗“漫道封矦称大将，”〖小生：〗“须知力战是英才。”〖领杂同下。〗


〖付净：〗“大哥快来。”〖净上：〗“打话怎么样了？”〖付净：〗“那王进与栾廷玉奉张叔夜将令，前来传谕，许多唠唠叨叨，无非要大哥投顺之意。我与三娘回说，大哥专望招安，他已许允。明日竟同众兄弟往军前相见便了。”〖净：〗“咳，我今日势穷力竭，不得已而受招安，真觉羞惭无地矣。”〖付净：〗“咳，大哥，〈前腔〉你当初寄公门皇皇兴未佳，只为闹江州攘攘人共怕，几年来趂凶锋山寨多潇洒，今日个敛雄心军前莫浪夸。”〖丑：〗“大哥，你抢掠我姊妹上山，好不狠毒。今日招安，反亏我一丈青打话说合，只是把我错配了这矮贼，怎比得姐姐与栾敎师恩情满足也。笑杀这老空汤浑如井底蛙，竟敎我俏佳人浪逐鸡犬嫁。”〖付净：〗“好笑好笑，做了几年夫妻，今日反怨怅起来。须信美女寻夫，好留着姻缘佳话也，怎学得两姨行正及瓜？”〖净：〗“这些闲话，大家不要争论，快收拾残兵败卒，同去投降。”〖付净：〗“大哥说得有理。”


招安好望诏书开，始叹堂前总不材。
夫妻本是同林鸟，曾向蟠桃会里来。

第二十八出 寿圆〖萧豪〗

〈南吕引子〉〈挂真儿〉〖老旦冠帔上：〗“老景荣华臻寿考，端不负敎子劬劳。”〖生冠，带旦冠帔上：〗“暂息征衣同忻戏，彩齐祝丹壶蓬峤。”〖老旦：〗“自孩儿领兵援剿，一战成功，班师回来，论功行赏，天恩将降，也不负做娘的平日敎训了。今日老身九十诞辰，栾家侄儿夫妇欲来称祝，孩儿媳妇曾设杯酒相待否？”〖生旦：〗“俱已整备，想将到也。”〖小生冠带，小旦冠帔上：〗“〈步蟾宫〉功名阃外凌天造，喜并辔，争驰年少，向华堂共庆寿山高，绝胜华封三祷。”〖见介。小生：〗“恭喜哥哥新建大功，伯母正登上寿，一家乐事，百岁祯祥。小侄不胜忻贺。”〖老旦：〗“小儿患难潜踪，重蒙高谊，今日建功立业，皆贤侄提携之力。老朽余年，何敢复劳称庆？”


〖小生：〗“伯母请台坐，容小侄夫妇捧觞拜祝。”〖同小旦递酒，生、旦同行礼介。〗〈南吕过曲〉〈梁州新郎〉〈梁州序〉〖小生、小旦：〗“瑶池风暖，丹丘云绕，宝婺长庚添耀。天边鸾鹤祥光，舞遍青霄。”〖生、旦：〗“喜得亲依膝下，伴祝堂前，胜景悠游好，凯歌新唱，也比嫖姚，截髪丸熊鬓未凋。”〈贺新郎〉〖合：〗“看济济同调，况齐眉举案闺中敎，相对处并欢笑。”〖老旦：〗“承贤夫妇盛意，老身各回敬一杯。”〖小生：〗“怎敢劳动伯母？”〖老旦、生、旦送酒，小生、小旦同坐饮介。〗〈前腔〉〖老旦：〗“香醪重举，金尊频倒，南极恩波长浩，云天高谊，千秋绝胜同胞。”〖生、旦：〗“且喜欃枪齐靖，棨戟平分，勉把家声绍。一枝初寄，也似鹪鹩奋翮，冲天挂锦袍。”〖合：〗“瞻阿母浑忘老，看金章紫绶宣封诰，真福寿世间少。”
〖小生：〗“伯母寿诞，宋江等一班头目俱备礼物称祝，未奉尊命，不敢遽入。如今着他们同拜见罢。”〖老旦：〗“老身过承盛意。那些不义之人，怎好与他相见？”〖小生：〗“宋江等受过招安，已叨朝廷录用。那王矮虎夫妇又小侄葭莩之戚，求伯母垂谅，只令宋江同王矮虎、扈三娘拜见罢。”〖老旦：〗“既承谆谆劝谕，权且曲从。”〖小生向内介：〗“小校只请宋、王二头领同扈三娘拜见太夫人，其余各位俱请回，不消相见了。”〖内应介。老旦：〗“媳妇同栾家婶婶暂且回避。”〖旦、小旦下。〗


〖净、付净冠带，丑吉服，末捧礼随上。合：〗“天上恩光沾雨露，人间佳气胜蓬莱。”〖同见介。净：〗“恭喜太夫人千秋上寿，宋江蒙贤郎不杀之恩，特具黄金千两，彩币百端奉祝。”〖向末取送介：〗“〈前腔〉〈换头〉感洪恩海阔山遥，奉慈颜冰清霜皎，朱提缯采，追随拜舞庭寮。”〖丑：〗“奴家别无孝敬，只备下二十万贯青蚨，伏望收充下币，笑纳中藏，愧乏珍和宝。”〖付净：〗“【阙数字。】向在山寨，积趱些金银宝物，今装成一盘，【阙数字。】盘顶献，也比蟠桃，从此流传小样标。”〖同。〗【阙数字。】开玳瑁，添欢乐，麾顿罢【阙数字。】是老身呵。【以下阙叶。】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