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钦天传》 钦天奇案牵连万人 妖妃换日遭铁骑逼京

14·花间一壶酒

觥筹交错间满是瓷器的相遇与拥抱,浅酌鲸吞里皆是酒水的远行与别离,欢笑未尽,灯火盎然,风中载润,让醉酒之人稍感清凉,炎热的夏夜也不再那么浮躁,歌吹未觉,一江砚墨中渔火渐近,竹林簌簌,柏林莎莎,不知何时,已是雨夜。

烟花胜景不夜天,那片欢歌以及灯火像一片红云笼罩在山巅之上,然而下了石阶,出了道门,刚刚过了剑冢,这一切便就远了,青酒儿独戴一顶斗笠,于满山狼嗥虎啸中清点玉足,几个起落便已经到了老梧桐下,在雨中靠住古树左右顾盼许久,终于兴奋大过了恐惧,她抖了抖肩上滑落的雨水,抿了抿嘴唇便又继续向前投入那一片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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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酒糟味中,早已熟稔的萧风雨拍着居肆的肩膀贼兮兮的说着话,完全没有了白日里倾耳垂钓的风范,只是偷指着季晴道:“没想到那就是在京都鼎鼎有名的武状元啊,真是想不到,前一次去京里办事也未多曾理会茶馆里说书先生的讲评。”言罢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又道:“也不知柳乘风是怎么败给她的。”
居肆一头红晕,推开一杯泥樽,轻轻的注视着对面坐在徐凤身边言笑晏晏的那个女孩,还是那身青白色的衣衫以及明媚的笑容,不知道是因为那一小口祝寿酒还是因为烛光的渲染,脸颊上总是带了些妖娆,居肆想起白日里急湍湖畔的那一朵雏菊,心里不知明处被挑动了一下,不轻不重却恰到好处。看着席上首座饮了不过三杯便退下休息不与诸多年轻人互相打搅的青风道长,借着之前蒋忠之言,以及那前辈未完的一句话,让他更多的生出想去内室里拜访一番的想法,却又暗自想着礼数不合,还待明日。

却不知,时间是不等人的。

萧风雨一片酩酊大醉,还在呢喃着画戟将军柳乘风的威名不可一世,身边祁建卿却扶过杜江,轻轻凑过来道:“居肆兄弟,可否还能撑得住?想那滔滔江水剪不断,相见时难….居肆心知又来劝酒,茫然四顾,忽的想到了什么,隔开老七指着末席一位空座道:“不知酒儿扶前辈去歇息已有半个时辰,为何还不见归来?”

老七打了一个酒嗝,用手扇气见迷糊般说道:“之前众人已知大师兄将归,想必小师妹情不可耐,必是下山相迎去了。”手掌摆动间,居肆忽地好似又看到了方前那种凝重神情,心道此人竟如此奇怪,却不得领会,便又相询:“此等雨夜,猛兽尽出,酒儿姑娘这番出迎,只怕大为不妥。”老七却轻轻拍了拍他得肩头,兀自执起一坛烈酒猛灌,方饮其半便已大咳不止,几乎出血,低头而下看不清表情,只是幽幽道:“酒儿脚程极快,如今只怕再已无人能真的追回她了。”

“大师兄即将归来,不知晴儿姑娘能否敌得过大师兄十招。”萧风雨忽的拉着曹酉靠将过来,居肆闻言大怒,心想那等能惊艳了风雨的女子岂能这般遭人腹诽,正色道:“季将军虽是女流,然而巾帼不让须眉,一招出手,烂柯连环马……”

“且住~”曹酉满不在乎的学着徐凤的语气将居肆打断,引得一众汉子偷笑,居肆如被刺中逆鳞,正要大怒,却听身后景破认真道:“季晴将军当真神勇无双,只是我归一门虽不尽习武,随性而逐,然大师兄辰昊乃是自幼练剑,除去剑门基典,每年均要外出游历,于门宗草莽山社陵碑之前,大战各路侠士一百零六有余,败者皆夺其兵器剥柄钝锋于年末埋入山下剑冢,今年除去追访飞盗,便是前往玉虚峰见教,想那诺大昆仑一载归来,功夫定会更加精深。”

这等豪俊英明居肆乃是初次听闻,闻言而心生向往,又听景破细细讲下,便不住神再参与其中。

一行汉子争得面红耳赤、热闹喧天。祁建卿得出间隙,瞥了眼仍坐在宾席之上怯生生望向这边的季晴儿,猛的拾起脚边余下的那半坛烈酒,再次仰头猛灌,随后便又是止不住的强喷与咳嗽,祁建卿红着眼,一嘴酒气行到季晴身边,对着季晴儿满目的不解,却轻轻笑了笑,又回到当初迎客时候的那种干净神情,满是笑意的悄悄问道:“那群莽汉已是再无可救药,姑娘可否陪在下去廊下吹风醒酒片刻?”

季晴望着一屋早已七零八落不省人事的众人,轻轻一笑,她心道自己本就酒力浅薄,深怕再做出些不合规矩之事,便施施然随祁建卿婉婉而起,临行前轻轻曲身脱下外衫罩在了神志不清的徐凤身上,显出极美的身段,令人惊奇的是,如祁建卿般神色上竟无半点被打动,只是一如既往的浅笑,便身先下堂,季晴偷偷瞥见,心中顿了一顿,便带上了御剑。

屋外柳曼飞舞,竹林里声沙渐浓,一声更过一声,仿佛远处黑云里不知隐匿着多少恐怖,祁建卿被冷风呛住,又遭了一身雨水,止不住的咳出酒来,掩住面目,缓缓靠在廊外道柱之上,道:“多谢这道门屹立于此已有十余载,我等师兄弟于此也才有了十余载的安稳岁月?”

季晴大感不解,望向祁建卿,后者仍自咳嗽,道:“此处风大,不如下了门廊去院后,四处围苑,也清静些。”于是二人退走,消失于众人之前。

来到内苑,一片寂静,除此之外便只有蝉声不绝,祁建卿随意坐在一尊石凳之上,不知是酒力发作还是触景生情抑或二者兼有,含糊不清道:“我等师兄弟除了酒儿,皆是泗承山下的孤儿,四师兄当初还是百里外山下的小叫花子,为了给个痨病老头偷几个烧饼,被猎狗追了几十里的山路,迫不得已跳入了大海,从此水中靠打渔为生;五师兄幼时被戏班收去街头卖艺,晚上便与耍街的猴子一同关于笼内,为练喷火不知自幼吞了多少劣烧,一身旧病医无可医。十多年前师傅云游四海到了泗承山下,收了我们便带我们上了此山,正逢天下大赦,便也过得相安无事,直到如今才能有这一众兄弟带着门外弟子百人。”祁建卿又喝了口酒,双眼通红,似是落下滚滚热泪来,兀自念叨着:“酷寒时节里浑身冻疮满布,鸡犬尚不相理,唯有师傅亲自相救,朱贾门外内衫相赠,染了一身伤寒,至今无法根愈,大恩大德,又该怎报!?”

季晴被这血浓于水般的恩情感染,不自觉间也听得憋了一口气,浑然不顾风雨大作,淋尽满身,酒力发作亦然不惧苦寒,只是发呆想着幼时的光景,怔怔间忽听楼内一声怒喝!

醒过神来眼前仅剩那花丛里的一壶余酒,祁建卿却早已不见身影!

寒雨依旧凄凄,怒风依旧潇潇,眼前却又哪有人曾来过的痕迹!?

季晴慌不自知,还以为只是酒力发作,扶墙绕回楼中,才发现渐行之下,此处竟是如此深幽,隔了半晌,终于行回大堂,只见一众人物皆已清醒,便连先前早已退入内房休彻的青风前辈也已由景破扶出,众人面上却皆是悲痛不忍以及一份错愕相之,曹酉面色剧裂,挽刀而起,几欲杀人,徐凤委于景破怀中掩面声涩,涕泪聚下。
大堂早已无人,正中立着一位蓑衣男子,本应一副书士模样,此时乃是臂虹凛现,发尽炽烈,身后附着三把长剑,腰下仍系有十数把无柄无刃的剑条,转身之际,下摆铮铮作响,仿佛壮士出征的釜乐,那人猛地回头,一张满载暴戾与痛苦的表情瞪着季晴,满身极其霸道的气场震得季晴甚至站立不稳,小退了一步,低沉扭曲的嘶吼如野兽一般沉闷:“可….是你?”
这转身之际,季晴才终于看见,那汉子怀中,青酒儿面色惨白,颈部一条红线,被雨水泡得翻起白边,藕臂直垂,只是,再无抬起的可能。

青酒儿,死了?

死了?

季晴终于醒了酒,脑中倏忽裂出无数那个比他还要矮一头的姑娘家的音容笑貌,一股极其钻心的感觉从她心里挤出来,她用力抬起头想要询问此事究竟何为,只是所有人都在盯着她,大厅之中那个男人眼中一行血泪凝鼻而下,他抱着酒儿向前踏出一步,那种低沉而压抑的声音颤抖着再次问道:“是····你?”

季晴忽的想明白了刚才那丝不妥,她举目竭力寻找祁建卿的身影,用力指着他,差点用撕破喉咙的嗓子喊道:“我与七师兄于后苑醒酒!他可作证!”

场内再次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脸色苍白的盯着季晴,大堂里的男子已经抽出第一把剑来,祁建卿一副通红的酒眼,仿佛对她的话无动于衷,这时她才发现祁建卿的衣服依然干帖,清风道长老泪纵横,一口浊血吐落地面之上,杜江紧握双拳,几欲跃下楼来。

只有张居肆撑住了身子,极其艰难痛苦的说道:“可七师兄,何时曾离开过呢?”


楼主 誓爆喷火器  发布于 2015-01-24 22:33:00 +0800 CST  
季晴脑袋里嗡的一下,全是空白。

她又看了一眼祁建卿,后者满目酒红,仿佛依旧没有缓过神来,季晴心中大叫上当。
只是她实在不明白这一切为何要发生!

为何!

那大堂中的男子身份早已不言而喻,他终于放下酒儿,交给赶下楼的徐凤,后者顾不得抹眼泪直接在一干人等的环绕下将酒儿抱入房中,厅中仅仅留下抽出第二把剑的辰昊,提着雪花大刀的曹酉,一步便要跃下楼来的杜江,以及错愕无神的张居肆。

张居肆忽然想起那天夜里的那道黑影!!

张居肆大声认真喊道:“在下猜想可能有刺客。”他想尽力地显示出诚意,然而嘴唇却不自主的抖动。

他盯着四外的所有人,一直重复着话语,挥舞着双臂,只是想引起最微小的注意。

外面风雨声越来越大,打湿打碎的,不再是衣衫与罗帽,打碎的还有信任与感情。

可是来人如何理会的进去?

曹酉终于过来一把刀横上居肆的脖颈,先前酒桌上称兄道弟的欢笑被不期而至的大雨冲刷的冷彻生疼,他扯过张居肆衣领子,呲着血红的牙床子嘟囔道:“你他娘的闭嘴”。

居肆回过头看着已经疯魔的曹酉,挺起眉毛,涨红了脸,后者也同样红着眼睛抻着眉目,青筋乍起,血脉喷张。

“在下....”居肆转头狠狠盯着曹酉,他对半个时辰前那张还靠在自己肩膀边言笑晏晏,巧语四溢的脸面忽然觉得无比憎恶。

张居肆就这么挺着脖子过去,全然不顾颈间已经开始流血,这便是读书人的骨气或者叫做迂腐,只怕再往前一步,便会坠了酒儿的后泉。

四只血红的眼睛对在了一起。
张居肆怒树横眉,咬着牙一字一句认真得道:“在下说季姑娘是被冤枉的,,他的声音依然倔强而生硬寒冷,不知听他到底是想看清楚曹酉的反应,还是想看清楚刚刚酒桌上的感情,清刚倔强的少年就这么红着眼睛拿命逼了上去,曹酉沉默半响,忽然收刀。

季晴眼眸一紧,大喊道:“和他无关,有事···”


话音未落,张居肆被杜奔一脚踹飞,横着身子摔在三丈余远外的画屏上,上面的梅枝劲松墨渍还未干透,和着血水沾染在一起,仿佛已到了暮春时节,尽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早梅迎风绽放。

徐凤忽地从内屋行出来,不顾一脸泪痕,让曹酉将张居肆抬上楼进那屋里去。
上到二楼时,她回头看了眼季晴,眼神极其淡漠清冷,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季晴不寒而栗。

虽然她曾经三拳震退过柳乘风;

虽然她曾经挟着御旨一骑奔赴江南;

虽然她曾经一人便败退过小烂柯阵;

虽然她曾经干过很多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但她终究只是个未满二十岁的小姑娘。

她终究只是个尚有气力在身,却全不懂叵测人心的单纯孩子啊。

她身后的门敞开着,屋外暴雨狂卷,阴风怒号,阵阵恶寒浸入她依旧湿透的青涩短衫中,刺骨的雨水和冷汗滴答不绝。

于是她浑身颤抖。

但是她心里最深处的骄傲告诉她:你要把事实说出来。

我自清白,便要清白告天下。

这就是她的武道。

这就是她这个涉世未深的孩子的最美丽的理想。

然后这等美丽的想法,哪里经得住世俗大染缸哪怕最肤浅的折磨。

季晴儿的信仰。

只怕过了此夜,不死也会半残。

她忽然很想回去。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孤独以及害怕。

她望向被拖拽上楼的居肆。

心底一片刺痛,那只是个还需要被自己保护的男人罢了。

所以她忽然很想回家,回到她那处于百万奇峰险峻之中的师门里去,那里有他最可爱的师弟师妹们,有护得她身心周全一世的师父师兄们中间去。

季晴儿终于哭了出来,有了点女孩子的样子。

她很后悔当初为何要下山出世,为了赌气,还是贪玩好奇都已经不重要,现在这个刚刚十八岁的小姑娘只想逃离这片冷漠白眼回去。

可是她已经找不到路了。

因为“众山皆无山,下了山便触了尘缘,便再回不来。”离别时师傅这样说。

于是她泪水越来越多,未满二十岁的武状元依旧挺着她的骄傲,满心凄楚,却强撑不退。

居肆骄傲而倔强,她又何尝不骄傲而倔强!!

只是这一番梨花带雨般的倔强,只是让怒火中的大师兄更加沉默。

那个自己看着长大一十五年来,从一个女娃慢慢出落得亭亭玉立如一朵青莲花的小姑娘就这么没了?

这次下山受了无数挑战,挡了无数恩仇,独身闯过那一十八道彻骨关,好不容易求来的东西,无法送达了?

半晌。

那位泗承山的大师兄终于红着眼睛,挺胸抬起了头 ,声音低不可闻,沙哑而又沉闷说道:“听说你是个武状元。”

季晴抹了抹眼睛,叹了口气。

既然是对的,在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大师兄举起左手的第一把剑,道“这把剑叫绯虎,据说乃是几十年前问剑宗长老的遗物。”

季晴心神大乱,并未听得辰昊所言。

听者无心,说者便无意。

于是嚓啷一声.

风雨之间,一剑便至。疯疯张张,不知何起,剑势如雷,尽是杀机,莫红色的剑身如火一般横撒而出,去势绝烈,竟无后手。

季晴后退一弯,单掌撑地,堪堪躲过那胸前划过的一片炽炎,将身后墨竹楼壁染为焦灰,随即腿致,轻点在辰昊身前,一个起落退至门口,抽出御剑来,护得周身。

直至如此,季晴仍未动真格。

那大师兄脸有不屑,轻笑了笑,只是趁着闪雷,本是儒生一般的人物如今暴怒四溢,他执起第二把剑,沉着嗓子道:“这是断雪,冰机阁的玩意儿。”

季晴一脸无神,脸上满是汗水泪水,和着身前身后的雨水,怯生生的站在那里,并不媚人,却满是倔强。

只是倔强。

我既有理,为何不公!?!?

为何不公!??

然而大师兄并未动,只是依旧抚摸着这把剑,像是抚摸着心上人一般,幽幽道:“昆仑境外八百里雪山中有一支擅器机术的部族冰机阁。那群老不死的最重世家宗族,为了这把不出世的剑,在下替人昧杀了多少仇家,挡了多少旧怨,最后闯了那十八道剥皮剔骨的杀人关,终于出了那座冰雕的勾门。”



他忽地将这史上绝无仅有的霜意剑直插入地,大师兄辰昊悠悠的道:“这世上配得上这剑的小姑娘已经走了,我又留它作何?再者。”

他突然笑了笑,在烛火与雷光的映衬下极其狰狞:“在下以为屠人不弱八十只怕也有一百。便真是无冤无仇?”

辰昊置绯虎于地,不再看一眼,终于抽出第三把刀,低眉顺眼轻轻道:“又何在乎你一个?”

随着第三把剑终于要露出庐山真面目,季晴只觉得眼前人忽然变了样子,变得极其稳重,钝陌。

稳重并不是说他起势稳重,而是他执起那一剑来,真的变得很稳,那剑,很钝,随着烛火与惊雷竟并不反光刺眼,尽是淡漠。

那是一柄三尺断刀,无棱无刃,,似棍若棒,所以稳重。

但他依旧是剑,锋芒毕露,笔走嶙峋。

这次辰昊没有开口。

季晴大感不妙,用力咬牙,叫一声:“居肆等我。”

凝腿撤出房间。

然而辰昊更快,季晴虽是口落脚起,几乎无差。

然而说话时,大师兄刚刚抽出剑;起腿时,剑便已致胸!!!

刹那间,尚方剑与这无名浑铁相触,竟不分高下,季晴儿挡的下剑却已挡不下人,便被一肩撞飞,喉头一甜,已是受了极重的内伤,摊落于五丈之外。

正欲起身,迎头断剑再至,竟是好不怜香惜玉,季晴儿拼尽全力,双手撑起御剑,但听‘嗡’的一声绵响,号称以灰铜玄铁糅入铁精炼制而成的朝野第一名剑完出了一个极大的弧度,剑锋几欲贴在季晴喉咙之上,双手虎口尽是鲜血。

但听‘嗡’‘嗡’之声不绝于耳,辰昊去势未尽,便又是毫无章法的一砸,御剑再次更狠的下陷,随即疯狂抖动起来,剑刃早已被砸钝,剑柄剑环等皆被震托而去。

季晴自始至终都在避,从未下过重手。

此刻她浑身是血,悲伤与气氛交加到顶点,随着那最后一下巨震,两眼一黑昏了过去,浑身终于不用再颤抖。

辰昊将已经无法被称作剑的尚方剑身拾起,甩手而出,直入几百米外山下的剑冢。

曹酉与杜江两人上来将季晴儿扛起押入后庭宗堂。

风雨飘飘洒洒,好似无穷无尽。

月光下山涧流水声中传出了冤魂索命的哭喊,山下那一片如墨般漆黑的粘稠中好似有什么怪物在等着将落水之人一口吞噬。

一切都在嘶吼着,悲伤着,愤怒着,咒骂着。

却无人听到深涧山谷之中那个小姑娘惊恸却又极其凄凉的低语:


“祁.......祁...建........”



楼主 誓爆喷火器  发布于 2015-01-25 21:37:00 +0800 CST  
16. 破雷一箭
张居肆迷迷糊糊之间被人扶进了内室之中,依稀感觉到右肋之下剧痛无比,几欲散架。便被人拉扯上来,模糊听到一片啜泣,隐隐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说着谁的不是,也没有人敢应声,胸腔里隐隐有些胀痛,忽的受到一股大力,瞬间剧痛无比,即便咬紧牙关也忍不住,终于一口黑血喷了出来,瞬间呼吸畅快,睁开眼睛隐隐约约听到老人的声音,看到面前似乎有一只手掌收过来,随即嘴里传来清凉的感觉。

水与血和在一起腥咸的味道让人无法下咽,居肆再次本能的吐出嘴里剩下的血水来,于是呼吸更加通透。

一旁青风老道一脸阴霾,骂道:“谁出的手?”

徐凤一袭黄衫,顾不得自身上粘染的血沫与污泥,只是轻轻抚着酒儿青白色的脸,哭道:“不是那季晴儿还是谁?”

徐凤答非所问,青风老道眉头紧锁,奈何此时此刻已无法去责备,他眉头更深,只是一把扯起张居肆的左肩,将肩头衣衫揭开,徐凤侧眼撇见那书生肩膀上一块深红色的伤疤几乎盖满了整个肩头,如野兽爪牙一般蜿蜒缠绕极其恐怖。

徐凤一脸惊讶与不解。

老人仿佛一下又苍老了几十岁,想要轻轻坐下来靠在椅子背上,心头的刺痛却又无论如何也消解不得,稳不下心神,一位挣扎了半辈子的老人,到头来在自己大寿之日看到自己关门弟子死在眼前,这十几年来的滴滴点点忽的塞满了老人的脑海和鼻腔,老爷子终于瘫在了椅子上,长叹了一口气,认着泪水横流。

徐凤再也看不下去,轻轻的将小师妹放在一床新的被褥上,抹去眼泪就那么凝视着被自己一直当做亲妹妹的女孩子。

这一山上的兄弟姐妹们,哪个不是曾经留苦于市井,亦或苟活于老林中的孤儿,彼此相遇并能这么活下去,想来定是老天的恩惠。

还记得酒席上时,小酒儿还在对自己笑说大师兄走前曾答应带回来的礼物。

如今师兄与那把寒剑俱在楼下。

可是师妹去了哪里呢!

徐凤鼻子酸疼,忽地奔到窗边,开了竹窗,借着雨水冲刷带来的响动,肆意哭嚎和呕吐,完全没注意到就在她低头那一瞬前方林中一闪而过的黑影。

青风老人坐得久了,又起身将居肆肩膀盖好,换来门口的几人,哑着嗓子只感觉说不出话来,大半天才说得明白:“先都出去吧,别伤了那女娃的性命。”

随即看了眼祁建卿,不轻不重道:“建卿你和你师姐在一起,别走散了。”

言罢,老人眼神中闪过一丝光亮,带着几分不能言明的意味。

祁建卿忽的醒过酒来,他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但是说不清楚。

在场的人这才想起,这位弯腰驼背的老者乃是曾经浴血沙场的将士,如今的一代开派祖师。

· · · ·

居肆再次在恍惚中感觉到喉咙里传来一阵清凉,随之而来的还有颗粒状的苦物,胡乱吞下片刻,那药丸便像烈火灼烧一般,狠狠的刺激着张居肆的感官,感受到痛苦的居肆面目扭曲,而随后那火辣的药里忽然而泵发出的冰凉让他精神一振。

他终于能睁开眼睛,虽然眼前有些花,凝神聚意后,便只见诺大的房间里除了里侧被安放好的酒儿尸体,只剩下了那个老态龙钟,一脸沉木的老道士。

老道士看到居肆醒来,便咧着嘴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也跟着留下来,第一句依旧如刚见时那般慈祥,只是瘫在座椅上像花光了所有力气一般,轻轻缓缓道:“可真像。”

见过了楼下的人心凉薄,居肆自心中便不想在于这山上任何人相近,只想离那老头子哪怕多一分远也是好的,奈何只是轻轻挪动,右肋之下便剧痛如斯,却又下意识的不敢往左移动。

那老人只是老泪纵横,处于悲喜两重天之中心力憔悴,看了眼青酒儿,便咧着嘴哭出声来,缓缓扯过件衣服将她盖住,却不忍回头,又看向居肆的眉眼依稀仿佛当年那个女子,哽咽中眉梢又有一丝笑意,只是当真笑比哭还要难看。

居肆终于不忍,虽然很虚弱,但他依旧想直起身来,很认真的道:“酒儿姑娘不是季将军杀的!!!”

老爷子只是依旧一边哭一边笑,道:“当然。”

于是居肆大怒。他几欲破口大骂而出,然而看了眼房间角落那个仿佛睡着了般的少女,以及眼前这个薄暮之年只剩一口气在的老人家,到嘴里的咒骂与愤恨生生咽了回去,只是急着道:“别伤了她。”

老人家再次苦苦地笑了起来,擦了擦泪道:“当然。”

随后老人家又皱着眉头语重心长道:“以后离那个女娃儿远点。”



张居肆终于大怒,冷笑道:“好一个落井下石,此时还要威胁在下一番不成?”

那老爷子终于大笑起来,只是眉头却紧皱着,眼泪依旧止不住的流淌,仿佛窗外的雨夜一般无穷无尽,道:“蒋忠到底是如何与你说的。”

居肆大大皱眉,莫非这老人与自己真的有些关系?

“居肆,居于肆乱之中,好。”老爷子盯着居肆幽幽道:“你父亲是张玉昆,你娘是张吕氏,是也不是?”

居肆大惊。

“张玉昆虽胸有点墨却醉心功名,一声碌碌无为,害的一家人遭尽坎坷,可惜了你娘那么个贤惠的人。”

居肆大怒:“休要胡说,当子辱父,勿逼晚辈不敬!”

“好一个当子辱父。”青风道人缓缓靠在椅边,面无表情道:“你十个月大那时,老夫抱着你逃串江南,身后追兵飞箭,身前还要被你哭闹撒尿,可没见你这般有骨气。”

居肆第一反应这老道士果然丧徒心急患了失心疯,当下便要劝解一番,却被老道挥了手打断,道:“老夫并非胡讲,山下蒋江军不是也试探过你?”言罢青风道士解开自己的外衫,露出左肩,竟是一片肉痂,肩骨处更有一道通透的伤洞隐约直通后背,老道在居肆极其震惊的眼神中轻轻将外衫罩上,道:“那一年老夫带着你逃至荆州百里之外,眼见着便要入了冀州,那支人马就赶上来了,皆着黑衣黑帽,掩人耳目,可是老夫何须去看?”

青风道士指着自己的肩膀道:“老夫多年来左臂早已残疾,留待至今便是为了与你相认。”他仿佛回到了往年那一片寂静的杀机之中,神幽幽地道:“那时节正是好草能撑死野马的岁月,我终于还是没进得了豫州,被逼停在两州边境的那一片矮湖之中。”言至此他忽地转头对刚要发问的居肆答道:“正是你家附近那一座。”

居肆一愣,屋外雨有些小了,只是乌云如何也不得散开,眼前忽地乍起一道白光,老人全身便似乎隐没在了黑暗之中,过了半晌,远方才隐隐传来一片远自天边的雷怒。

老人家无动于衷,只是继续回忆道:“那批人马骑射一流,我与你躲入芦苇荡中,趁势便要跃下,随身而来的便是一片箭雨,看似无声无息,其实最能要命。”

想到这里清风道长右手一拍太师椅扶手,狠狠的道:“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支箭罢了,便一下洞穿了老夫的肩膀,其势未绝,随即又重刺了你的左肩。”说到这老道长抬起头沉声道:“你倒是说这等威力会是什么箭?”

劲弓可裂,况乎箭哉?

居肆已是信了几分,心中忽然有了答案,刚要脱口而出,却见青风道长狠狠一瞪眼,以耳指墙,居肆立马会意,身下一层冷汗。

世言烈王百里氏,箭射疆外千里长河,蹄踏中原百万雄山,居肆想起那个黑影,心中愕然,这百里氏的铁蹄伸的真有如此之远广?

老人似是豁出去了,道:“那只铁骑在豫州边境徘徊了整整三年,老夫将你护的周全送去张家时你已快三岁,正巧那张姓人家妻子诞下位女娃,那张玉坤极是不喜,老夫心上一计,便将你留下,以游方道长之名收了那女娃,便上了这泗承山,开了山派,立下了规矩,常于两南江湖收些孤儿何尝不是为了打探你的消息,只是可怜了这些娃娃们。”言至最后双眼通红,鼻胸酸涩至极,随着窗外的雨点一般,又哗哗的落下泪来。

居肆心中大叫不好,回头看了眼皮肤已经白至发青的酒儿,一脸震惊的看着老道长。

青风老道掩面痛哭,狠狠点头。

居肆紧闭双眼,心中纠缠不止,再加上惦记着季晴的安慰,早已分不清真假对错。

许久,青风老道终于缓过神来,道:“想必,何.....蒋老头,应当和你讲过当年那场败仗,四十年前最后便是蒋老头与老夫护送那位世子和亲,遭了那帮蛮子埋伏时候,老夫注意到一样事情。”

“何事?”

“战法生疏,虽兵强马厉,却只是仗着人多罢了,那是不过刚入边境,还未到约定之处便杀将出来,鲜卑铁面军,正常军士皆是铁甲承绒接麻,但那一队人马有些异样,铁甲下竟是黄蓝色的绸衣,因此老夫断定此事必有蹊跷,后来老夫被马队冲散,跋涉五百余里,几欲冻死,因机缘巧合入了海边那座仙山。”

“便是北海那座仙山?”居肆忽然想起蒋忠的描述,道:“那山上如何?可有奇遇?”

“只是最基本的风水青囊之术,算不得奇遇,只是...”

“只是?”


“遇见了你娘罢了。”


居肆再次震惊,不管信与不信都要问个究竟。

老道士却先他一步,右手一弹,两粒泥丸射入张居肆袖口。

老人咳了几声,看着满山风雨,终于放下,缓缓道:“听老夫一句,以后离那个女娃远些,终身莫要入京,若逆了老夫的意愿,便捏开那锦囊。想来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夫这个舅舅终只能管一时。”

居肆强撑着终于站起身来,满脸惊怒,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颤抖着嘴道:“在下,娘......”

青风道长叹了口气道:“无须老夫多言,你总会知晓。”

随即附耳居肆,轻轻补充道:“那四十年前求和的贡剑剑柄里另有乾坤,乃是柄奇石匕首,质若精钢,被老夫偶然发现,随身以来甚为方便,如今赠与你,护的周全。”

居肆感觉到袖口里传来一物,借着雷雨声势轻轻一看,竟是把以玉石做刃的匕首,刀柄一如大剑古朴,只是色泽极润,借着叱咤竟有白光流转。

无论这老人家所言是真是假,无论这一切到底还有都少秘密,张居肆心中依然甚是感激,只是仍未能给老人家行上一礼。

居肆甚觉尴尬,看着面前并不魁梧,刚刚丧了爱徒,却又为了自己上下打点无微不至的老爷子,心下一软,便挑起个话头轻轻问道:“不知居肆幼时所中那支箭究竟何等锋利?”

青风道长抚须凝眉,刚要回答。

但听天边又是咔嚓一道闪光,白雷炸起,居肆耳尖听得雷声中更有尖啸疾至,未及多想。

刘青风胸口便被一箭射透!

满腔鲜血喷洒而出,青风道长垂然倒地,张居肆终于再也忍不住,扑地下跪,大喊一声舅舅,心如刀绞,声泪俱下。

刘青风瞪着眼珠却不敢哭出来,只是努力地轻抚居肆肩头,忍不住的吐血道:

“便是这般罢。”




楼主 誓爆喷火器  发布于 2015-01-26 20:57:00 +0800 CST  
17. 月下有鬼哭
风雨连绵不绝,正值伏暑,山下墨湖泛滥已然崩溃,后山一众古槐青竹皆被雨打风吹去,更显露的前山后山几处道府孤零凄凉,在凉水之间伏地哭叹,林中断锋交错,其间嗥啸不停,有虎豹狼蛇狐鼠蝎虫轻轻隐匿其中,舔身舐耳,潜伏爪牙,只待夜色更黑便要去害命。

惊心动魄,即将午夜。

入了雨季便是如此,漫天瓢泼琼浆几如天人洒泪,不肯西归,于苍天之上皓声斥骂连连不绝却积累了一干天云之下的物是人非。

便如睡在角落里青酒儿手里的绿葫芦,滑落腕间,不得再有;更如张居肆泪眼前朦胧一片的青风道人,奄奄一息,只等架鹤。

后山的那一片黑暗里,只有闪雷和冷风。

季晴终于从昏迷中幽幽醒了过来,抬头看了眼依旧尽在墨色乌云中的天空,心里很是忐忑,她一身的气闷,想必是受了正面沉力的后遗症,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双手被反剪绑在一张八仙桌下,浑身穴位已封,使不出几分力气,姑娘家燥红着俏脸挣扎着靠着桌子角直起身来,举头望向屋内,并无烛火光亮,满眼皆是黑暗,带着几分破败旧腐之气,门外稀稀蛙鸣之声带着唰唰雨水冲涤前门,激起几许灰尘,呛得季晴咳嗽起来,更引得肺部抽疼,说不出话来。

季晴慢慢安静下来,屋子里也越发静下来,她却悄悄皱起了眉头,感觉附近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但是不太清晰。于是她探着头,瞪着流光的双眸轻轻探出去望。

咔嚓一道闪电似雷公印钧,忽然霹雳爆炸,满堂白光,季晴儿猛的看清楚眼前几厘处竟然停着一双黑面罩的吊梢眼,眼珠贼绿,一脸冷冷的笑意,就在她面前盯着她,仿佛死人。

连着那一耸的白雷带着这一张怕人的脸面,猛地出现吓得季晴儿倒抽了一口冷气,挤凝眼皱秀眉,身体猛的往回缩去,正巧头磕到了桌沿上,两眼一黑,但是硬咬着牙挺了过来,浑身颤抖,冷汗一下又浸透了后背,胸脯轻轻起伏,只觉得身前心跳不止,身后脑袋生疼。只是仍旧紧闭一张嘴,不敢开口。

窗外风雨越来越急,季晴儿满头眩晕,只觉得屋外尽是鬼哭狼嚎。

这黑影就这么带着一股阴沉沉的笑意,左右看了看凝着眉毛道:“小姑娘,你这么想抓我,怎么现在又怕成这样?”

季晴猛然惊醒,想起那道留在营帐里的圣旨,想起那把已经遍体鳞伤的尚方剑,想起这一路过来的气闷与倔强,红着眼轻轻侧着头,勇敢的小声试探道:“柳呲?”

黑衣人笑嘻嘻地捏起季晴的小下巴,不顾后者的挣扎,一嘴阴阳怪气:“还真是张甜嘴。为何非要和哥哥过不去呢?”

四下看了一番,好像听到了什么,于是眼珠子转了转, 又拍了拍季晴的脸颊,激起小姑娘的伤,在后者的咳嗽声中洒落一手淡黄粉末,起身大笑道:“妹子,容你柳哥哥先去办点事情,一会就回来看你,但愿到时你还有命。”

于是大摇大摆开门遁去,屋里借着月色稍微有了一些光亮 。

季晴抬着头看向窗外,但听一声“刺客休走!!!”

一柄绯红似火的长剑追踪而至,其后辰昊点竹跨雨而来,前游后逐,片刻间再无影踪。

季晴终于可以倒出功夫四下打量一番,只见灵番四起,满堂里尽是白花,这才看到这里仿佛是一间灵堂,抬起头来四下尽是纸钱,镶木铜柱之上摆着两组灵牌,上面一尊乃是恩师刘青风之灵,下面一尊写着八师妹青酒儿之灵,黑底红字,张牙舞爪,朱砂刺目,只是墨渍还未干。

更听得门外嘶嘶渐起,几条蛇爬出竹林,绕着堂外栏杆,吐着芯子,左右蜿蜒,慢慢逼近了过来,远方山涧里传来一阵猿犼喉中的咯咯声,随后又有乌鸦嘎嘎立于前山树梢上,雨势不绝,堂前土地上已经成了小湖。

那群蛇却并不在意,淌水入堂,无视那一屋子的阴森与肃杀,只是舔着芯子四处寻着,找寻刚刚那一抹熟悉而又兴奋的味道。

那湿滑之物转眼就逼近了季晴儿那一双绣染淡绿色的莲花鞋。

季晴忽然想起柳呲那一手在自己身上的飘洒的粉末。

饶是当朝武状元,此刻也是女孩儿性子占了上风,在心里大声哭骂蒋忠倚老卖老为何非要自己代劳。想起若非如此,这个时候只怕已经在营帐自己那个小被窝里悄悄睡下了,平日里的无聊透顶此刻却成了最珍贵的愿望。

季晴儿红了双眼,瞪着双眸看着脚边的蛇群,全身僵硬,嘴唇被咬出了鲜血,却不敢缩腿,也不敢出声。

其上一条,红眼细鳞,颈后左右各一条红白纵线,短尾焦红,缠腿而上,半身探出几乎伸到季晴儿胸前,四目对视,季晴儿屏住呼吸,不敢言语,心中却大惊道:“竹叶青!”

四目便一直相对,半晌二者谁也没有动静,堂外暴雨倾门,风力狂卷直打到季晴裤脚之上,季晴却也顾不得许多。眼看那竹叶青缓缓张开了嘴,千钧一发之际微微一偏头,闭眼之际,只听得一声刀出鞘。

再抬起头,群蛇已死绝,鲜血染了半身,竹叶青的尸体依旧在腿上抽搐不停,季晴慌忙将其蹬落,才抬起头看见曹酉一脸通红站在面前,却是酒气更浓。


曹酉一脸不屑,在黑暗中轻轻蹲下也学着那黑衣人捏起季晴脸颊,笑道“妹子,哈......”

言罢猛地一个耳光打在季晴脸上,直接将季晴打翻,小姑娘胳膊被拧住几欲脱臼,钻心的疼痛,她却咬住了牙,轻轻但是极其认真的说道:“是有人诬我。”

“便不是你杀的人,此事也因你而起。”曹酉抬起酒壶。不屑道:“我在此守你已有一个时辰,便见了刚才这诸多故事,莫非此时还不承认柳呲是因你而来??”

“就是因为你,师父连六十大寿都过不得了,不管如何你都活不过今夜了。”曹酉又喝口酒,回头一口吐在季晴儿脸上,呛得后者又咳嗽起来。道:“人命都没了便不讲道理了,大师兄已经去了前山,那黑衣贼再有本事也活不得,你俩就留下给小师妹赔命吧。”

言罢扛刀离去,季晴咬着牙慢慢的倚着桌腿坐起来,背后手腕因为疼痛颤抖不止,她用力将右手贯向地面。骨骼噶楞一声响,季晴脱臼的手腕终于复原,钻心的疼痛从手腕袭来直传心中,她只是红着眼睛浑身颤抖,却仍旧没有眼泪。

她就怔怔着看着满山风雨,看着山巅那一丛青竹轻轻飘摇。

也不知道姓张的还好吗?她这样想。

恍惚中忽然听得一声刺天箭响以及阵阵怒喝。

感觉整个前山再次哭嚎起来,黑影乱舞,满峰山鬼。

后山祠堂的门就那么大开四方,随凭风雨野兽夺门而入,任意肆虐欺凌那个不能有任何作为的小姑娘。

月下有鬼哭。

又有人至。

祁 建 卿 ! ! !

季晴儿这一晚喜悲皆无的脸上,恍惚终于退去,定下精神之后,眼中便只剩愤恨。

“你到底是谁?”

后者没有回答,只是蹲下轻轻揉了揉她发红的手腕,随后又抽出匕首解开了她的绳索,最后食指轻轻叩了叩她后背下三寸的一个穴位。

忽的一下,季晴像一头遭受了无数的凌辱的幼狮一般掠起,所有的压抑随着一记鞭腿全数释放出去,将好心救他的七师兄直接踢翻到墙柱上,随即跌落下来的还有无数尘土和灰尘。

这一瞬间仿佛两个人翻转过来,坐在地上的小女孩站起来,站着的七师兄倒下去,唯一不变的是两个人都在对着咳嗽,对着咳出血。

“快走吧,一会张居肆只怕.........”老七一脸歉意,又咳嗽起来。

季晴左右看了看,一脚踢飞那竹叶青的断头,看着一脸歉意的老七,却也来不及追问,狠狠跺跺脚,奔出祠堂,直下山去。

祁 建 卿慢慢坐起来,看着窗外几个起落已经快看不清的背影,又咳嗽起来。

半晌,那祁 建 卿终于缓过神来,对着青风道人的灵牌扑通跪下,猛的磕起头来,脸部扭曲,满眼清泪,也不擦嘴角的血,只是压着嗓子,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若有天,你便要了祁 建 卿这条烂命。在下也双手奉上。”

随后泗承山上的七师兄,捡钱那把解开季晴的匕首,闭眼咬牙狠狠划开自己左臂,一边踉跄跑向前山,一片大喊:“那妮子!!跑了!!!!!!”






楼主 誓爆喷火器  发布于 2015-01-26 20:59:00 +0800 CST  
18.一涧之隔
夜里有山鬼,雨中随人言。尽数躲于黑暗里张牙舞爪。

前山辰昊与黑衣人打斗未止,后山祁建卿奔袭唤人,整座泗承山归一洞府经过劫水冲刷已是陷入崩溃,季晴轻扶伤腹,借着杀人的月色直奔山下而去。


风雨凄凄,已是二更天。

季晴一路未停,穿过山崖,只见那一片伫立在山崖之间的拔山道门已经被大雨冲刷去了多年的尘埃,显露出两柱刺目血红。柱旁两尊泥童借着叱咤恍惚一脸天阴鬼相。

望山而下,青坛石阶,如蛇一般曲折蜿蜒,季晴想起那后山祠堂里的黄眼立瞳竹叶青,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峰上嶙峋妖窟,傍晚时分的浓烟雾霭之间,地坛里八卦铜鼎兀自蜂嗡作响,仿佛幽魂叩盖欲出;两侧无数怪石挡路,鬼松淌血。

远远望见山下的残棋石墩,只是不知何时其上黑白子皆已,凝神间听得身后一声招呼,季晴已成惊弓之鸟,右脚探出点地,身段跟着横摆而出,瞬间闪出一丈半,右手收于背后,扶身回头,见到的却是躲于道门黑红画柱外的张居肆。

季晴儿出乎意料,狠狠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下来。

山路崎岖,虎啸狼嚎,少年一把将少女扯到柱后阴影里,却不敢相拥,只是红着眼睛,并没有其他动作。

回报他的是狠狠的一拳。

张居肆也咳嗽起来,却不敢大声,鼓足勇气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委屈你了。”

四目无语默相对,两身血衣不流泪。

张居肆刚要开口,忽然察觉到什么,轻轻道:“你先说。”

受了一晚上委屈的季晴刚刚平静下来,眼圈一下更红,狠狠吸了几口气,倔强的心性涌上心头,告诫自己不能就这么让人看轻,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后,小声问道:“前山如何?”

张居肆低下头看不清表情,道:“有黑衣刺客,道长中了一箭,不治了。”他抬起头看着前者一脸惊愕道:“祁建卿放我脱身,偷言让我与此侯你。”

季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黑衣便是柳呲。”

张居肆四下看了看,并没有人发现这边。摇了摇头道:“道长死前说那箭按制式以及力度来看,都极可能是裂弓军的东西。”

季晴轻轻撇嘴,想起那个杀千刀的黑衣人,眼神冰冷,逞强道:“柳呲能有那两手?总不会是百里炎的探子吧。”

一片寂静。

张居肆一脸凝重,季晴也跟着颤抖起来,想着记忆中红楼里那个身材魁梧、不苟言笑的华衫男子,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山雨欲来,风满楼。


季晴还记得军营帐中那一卷御旨,这一切若真是有人可以为之又欲为何?

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这雨夜山下墨湖里那一叶孤舟,再不敢想下去,只怕今晚脚软再也逃不出这座死山。

张居肆理了理头绪,又抬起头,疑惑道:“那祁建卿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晴轻轻道:“看不清。”随即补充道:“先前如果不是我喝多了,便真是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但这一山人今晚皆是透着古怪。最后放我走的竟然也是祁建卿。”

她不敢看向张居肆,一口怨气憋在胸中无处抒发,只觉得心中恐惧被无限放大。低着头沉沉道:“我不明白。”

千仞急湍里尽是黑水,崖前森树灵槐,鬼影重重。

横枝八百倒插断竹上、腹鼠三千飞串裂松间。

回头远望,墨云百里,稠湖以外,蓑衣小舟早已不见,只剩山边崖洞下一只水鹰在急急的嘶叫,不经意凄凉了整片夜空。

迷迷蒙蒙,尽是雨雾和漆黑。

按着两人的预测来讲,只怕这再也不是他们能够改变的局面,眼前的小姑娘就那么低着头浑身颤抖着,依旧强拧着不哭出来。

居肆左肩因为用力抖动不止,双拳几乎攥爆。

他猛提的吸了一口气,再顾不得那些圣人言,再也顾不得青风老人最后的嘱托,再也不顾着那可能即将到来的重拳重脚或者白眼。

一把将眼前的姑娘扯进了怀里。

季晴儿再也憋不住,却又不敢出声,就趴在这个不能缚鸡的臭书生怀里,死死地压抑喉咙哽咽。

她只觉得这片黑暗的雨夜再不那么扭曲,仿佛有了一丝光亮,殊不知小酒儿带着葫芦下山时,也如她一样,总有些东西,能压的过恐惧。

不过是什么,她还没想清楚。

张居肆想起那个圆满的夏夜,想起这一路走来的期冀,抬起头,认真的告诉她:“你先走,我还能在挡上一挡。”

季晴终于笑了。然后摇头说:“我不太爱给别人收尸。”

居肆掏出那把玉石匕首,放在她手里,不容置疑的说:“先留下防身。”

季晴刚欲在说些什么,听得又是一声霹雳,只见喧杂的山上黑衣人早已不见,一红一篮两道光芒闪过,季晴一把揪起居肆闪向一旁,只见柱后绯虎横插入地,火红一片好似引燃一片土地,随后断雪几欲索命追来,便连周遭空气都凉了几分。

归一殿外,泗承派大师兄携着一柄古旧陨铁,扛着一腔风雨,誓要清山。

山巅之后,杨松林中尽是霹雳下的断木残垣,鬼嚎借着阴风从树木间隙中迎面贯入,一轮血月倒挂天穹,暴雨弱减,似乎天狗将出,择人而噬。

季晴与居肆狂奔出了道门外,不一时到了剑冢,季晴一眼看到其中最亮的那一柄,随手提起,甩给居肆,道:“毕竟是御赐的,总不能丢在这,哪怕重铸也是好的。”

居肆闻言苦笑道:“欺君啊。”

季晴白了他一眼道,娇嗔道:“若是没有这一身酸腐气,教习大人还算是条汉子。”

居肆只能再苦笑。

再过残棋台,季晴眼尖,只见偌大石坛竟无一物,黑白二子若干早已不见!

再过梧桐林,只觉得怪树崎岖,鬼影重重,树上不知何时尽是红丝飞线,遮雨敝天。

再过潭边,竹竿无人依然耸立,钓线紧绷,湖中气泡翻腾,一条两丈红鲤鼓眼合腮,扭力飘摆,湖水好似炸锅沸腾,叫人惊心动魄。

再过草亭,三脚齐断,飞檐半垮,仅留得半盏杨春雪,以及无数油布。

身后辰昊并无意强追,转瞬便不见踪影,只是随着风声只听着有脚步声越来越多,有喘息声越来越近!

已是三更天!!!!

两人终于逃到落崖涧,大雨瓢泼绵绵不绝,兵道再也不见!

居肆终于仰天大笑起来,任凭雨水灌口冲耳。

他又狠狠的抱了季晴一下,大声道:“你快去吧,我这个穷酸书生注定过不去了。”

他回头冲着山上大声骂出自己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粗口:“贼娘的一群杂碎,今天正主儿就会会你们!!!”

季晴摇了摇头,忽然看到来时的那一艘铁船。

未等居肆装足男子汉,便一脚将他踢入船中,随即跃入,奈何雨势过大,只见船未行多远便直直转向下游。

居肆大笑道:“要死便一起死吧。”

季晴轻轻笑笑:“方前你在前山楼内被杜江一脚重伤,我也在后山祠堂里被那曹酉吐了一脸口水,那厮告诉我人是因为我死的,所以说不得便不能留我这条命。”说到这她翻了个白眼,骂道:“姑奶奶可还没活够。”

言罢不等居肆回过神,便借力拨过船桨,将居肆扯起,又是一脚直直将其踹飞,狠狠落入对岸,距离之远竟比猛汉杜江还要强上几分。

另一岸边,脚步已近,有人追上来了。

但听扑通一声,居肆狠狠落入对面草丛,扑哧吐出一口血来,那书生不管不顾,只挣扎着便要起身,骂道:“臭婆娘快过来。”

雨势渐大,居肆回头大喊什么,季晴再也听不清楚,只是再没有力气动弹。

居肆站起身,只见对面铁塔一般的杜江已经扯起船锚,大喝一声一把将铁船儿扯飞回去,季晴儿便如一只身不由己的蝴蝶,轻轻巧巧的便被扯回了阿鼻地狱。

两岸相距不过十丈,却仿佛天人永隔。

岸的那头季晴儿轻轻借势落地,只觉得天上仍有风雨在无情的冲刷,心里却再无百鬼缠身,她只是很平静的告诉杜江:“本姑娘自恃最是明理,今晚便好好同你们讲讲道理。”

岸的这头张居肆不顾两眼模糊,嗓子嘶哑,只看到那个小姑娘就那么飘荡在狂暴雨水之中,在摧树的大风之中慢慢走向黑暗中,怯生生倔强的挺直着自己的脊梁,满脸泪水,却仍然回头对他勇敢的微笑。





楼主 誓爆喷火器  发布于 2015-01-27 08:15:00 +0800 CST  
第十九章 泗承山上的魑魅魍魉(一)


泗承山归一门,从无到有已有十数年的光景,依着青风老道的话说就是抱元守一,避短扬长,心如磐石,八风不动。
这一群早年流落江湖的孤苦孩子们日复一日长大,也随着十数年的磨砺,将自心所感融入生活中,各有造化。
比如二师兄总是喜欢抱着一堆旧棋谱大鼻子瞪小眼,挠的头发越来越稀;

三师姐整天倚在离道门四里地外的那片梧桐林里绣东绣西,就是不绣鸳鸯;

四师兄无事便坐在小湖边钓王八,既不愿者上钩,也不退而结网,总之从来都钓不到;

五师兄无聊时就是两坛阳春雪,醉了便要玩火,不知道失手烧毁又重盖了多少回草亭;

六师兄还算比较本分,整天在落崖涧旁撞树罢了,毕竟道门再仙气也需要柴火;

七师兄虽然专于药草辨识,不过最大的任务莫过于在山上帮厨,以前是兄妹俩一同忙碌,如今妹妹外出,才有了这一天手忙脚乱的摸样。

小师妹倒是没什么可做,只是每天山头跑到山尾说些玩笑,传些讯息,每天没有跑个几十里路程,回去是要挨师父板子的。

这些人便包揽了泗承山这一路来的防御工事,虽然前有天险挡路,后有绝壁断流,他们却依旧每天守着自身的一亩三分地,美名其曰:师父让的。

那些至暑的伏夏里,每当天朗云清,嫩叶拍风之时,这一群散漫的人们才会想念起常年在外苦修求剑的大师兄,那个和他们比起来完全不正常,却又感觉最正常的人。

这十多年来的清风暖阳,已经让山中的飞禽走兽都已经熟悉了他们的轻声抱怨与高声笑骂,如果没有这个瓢泼的雨夜,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知道,泗承山上到底藏着多么恐怖的一群人。

季晴终于在落崖涧遭遇了杜江,黑夜里巨汉的身影在远处若隐若现,几乎如季晴腿粗的胳膊上青筋暴起,肌肉弘然,铁船早已被那巨力带出惯性甩入草丛,瘪烂不堪,后者笑了笑,并没有多话,毕竟武夫便是要以武犯禁,以后逍遥江湖哪管得许多恩怨许多愁。

小姑娘稳了稳身形,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对岸,凝神静意片刻,转头过来左掌单伸,自有神聚,杜江一声大喝,右手拉船猛的奔来,偌大的小船便如暗器一般被掷出,季晴猛地向前跃起,两人距离不断拉近,杜江后拳蓄力也越来越大。

终于短兵相接。

杜江右拳砸出,季晴顺势绕臂闪身四两拨千斤,奈何这汉子身粗心细,拳出未果,左脚猛的踏地,激起一圈尘土飞扬,右肘横生侧撞,以身为器一记铁山靠将季晴猛的撞飞。

季晴小腹之前受了辰昊一肩,如今又中了如此势大力沉的一击,虽是身法精巧未能倒地,但仍足足退至涧边才卸去力道,狠狠吐了口气,擦了擦嘴角笑道:“好一个外练筋骨,快赶上石山佛了。”

杜江沉默不语,依旧猛的冲刺过来,撞开无数雨水和尘土。

季大将军忽的如猫版弯起笑眸,显得极其妩媚,又有几分不屑在里面,只是轻轻道:“不过石山佛又能如何。”

不知道堂堂大内御前二品带刀副卫听了这句话是不是要吐血。

再次短兵相接,杜江右拳再至,相迎的是比其小了一圈的另一只拳头。

两拳相接,季晴忽的化拳为掌,顺势扯出,杜江左掌顺势劈下,势带风雷,只怕中了脊骨都要碎折,后者猛的钻入他怀中,也如方前一般转身右肘横生,竟是还了一记铁山靠。

杜江面带不屑,只以为花拳绣腿,季晴却没有收手,随之点膝,蹬腕,借杜江下沉左掌顺势猛的一记朝天蹬直接将其踹倒,要知道大年夜里那一记百十来斤的狼牙棍也不过被这个小姑娘捏其锋而断其势,可知季大将军的手还是很黑很重的。也亏得杜江铁汉一般两百多斤的体格,换做他人,只怕早已两眼一黑就此归去。

杜江站起身后,揉揉脖子咯吱作响,拳头骨节重新捏松,笑了笑,终于说话:“明明还有这等力气,方才为何不过河?”

季晴依旧弯眸细笑,轻轻道:“受了贵派这么多关照,总得好好和你们算算账。”

杜江依旧面无表情,冷冷道:“师父、师妹因你死了,未杀你已是天恩,为何如此得寸进尺?”

季晴笑得更加开心,叉腰仰头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了两头有余的铁汉道:“抓不到那个刺客便来与我一个女孩子说大道理,恬不知耻。”

冷风吹过,杜江看了眼奔腾而过的几乎溢出两岸的黑水,摇头道:“速战速决,我不会再留手。”

季晴冷眼笑得更胜,撇嘴道:“彼此彼此。”

铁汉再来!杜江仗着近身无敌一味靠打过来,季晴却原地不动,只是叉腰跺脚骂道:“真当姑奶奶怕了你?”

铁汉肉掌贯面而来,季晴儿右肘高截,未等对方膝至,左拳便抢先直贯对方喉颈,后者竟几乎一瞬断气,大将军一招未老,便是一套疾风骤雨般的近身短打,当仁不让,奈何再雄壮的体格也扛不住源源不竭的狠手黑手,杜江憋了口气猛的扛了过来,季晴却倏的短拳撤离,直挺膝盖再次让大汉弯腰,退身而出,半拧身躯,借力右拳甩在对方脸上,随即借势翻身,又是一记朝天蹬,这汉子竟被踢得双脚几乎离地,季将军大喝一声,猛的测身肩头直入,双拳齐出,再来一记铁山靠。

小山般的大汉如断线风筝一般飞出,眼看便要坠入急湍的黑河里,季晴儿却猛的拽住其后腿,一记过肩摔又把汉子拉回一条命。

那汉子瘫倒于岸边树下,一脸未及抚平的惊愕与不解,小姑娘擦了擦满是雨水的脸,想起之前受过的冷眼与羞辱,轻轻道:“刚才那一下是替居肆还得,本姑娘和你们可不一样,只是要讲讲道理。”

言罢转头,登山而上。



楼主 誓爆喷火器  发布于 2015-01-27 10:24:00 +0800 CST  
泗承山上的魑魅魍魉(2)


沿山而上,再过五里,那座草亭已然又出现于眼前,曹酉扛着短刀蹲于油布之上,正猫在那个不知何时又已经倒塌的草亭里、扛着两坛不知哪里来的阳春雪,叼着一只被雨水浸蔫了的草叶,酒眼通红。

看着山下缓缓醒来的女子,他猛地把叶子吐掉,骂道:“老六真他娘不靠谱。”

言罢灌了一口阳春雪,直接带着双刀挟着一卷油布直奔而出。

季晴从未料到世上还有拿油布做武器的人,不过想起这一晚的屈辱,对面的那个酒鬼今晚无论如何都不得好死。

曹酉一把将油布甩到季晴面前,如一张飞毯摊在空中遮挡住视线,随即双刀齐至,连人带布便要展成几半,季晴儿猛的闪身,却见曹酉随手抽出一只火折子,撇向油布,随后那一口阳春雪喷出,碎条的油布瞬间化成一片火海,被翻转的双刀一番缠绕,季晴再抬头时,眼前的酒鬼已经挟着两把烈火短刀再次奔袭过来,季晴儿一声轻笑,道一声:“好把式!该赏!”

随即抽出后身纱带,竟是借过早已被雨水湿透的双袖透出两股内劲,直接与双刀交缠,左右互扯,曹酉坦守大开,季晴一脚将其踢回草庐。

那酒鬼竟哈哈大笑,又顺势大灌一口酒,含糊不清道:“油布不惧水,你已引火上身,算是败了。”

季晴一如涧旁那般笑眸轻笑道:“如这就是我本意呢?”

言罢宽袖纱带舞蹈纷飞,于暴雨中狂卷两条火龙,腾水而出,相比之下曹酉那般便实在如小孩子玩火一般,高下立判。

曹酉邪笑起身,一脚踢飞那半坛好酒,随即又是一个火折子以及双刀甩出,火势更胜,随刀甩出无数如链一般的酒水火蛇。

龙蛇相交。

季晴儿忽然想起京都里那些伶妃舞倌。想起上京丝舫长命灯下,万花伞中,那折腰翘袖女子,双手飞苏似乎能甩得出流云。

火刀已至,季晴儿猛的折腰向后,似印象中的舞女一般,左手回拉,不侧不倒,心里隐隐笑一句众卿万福,随即翘袖纷飞,身形如飞仙一般清略而出,火袖却直击刀客脸面,曹酉大怒,右手挽了个刀花,便欲断其长袖,哪知两袖忽软,一片温柔其后却猛的奔出一股磅礴,直接将其崩飞。

雨中那草亭外的女子右膝轻曲,做一个半身揖,只见酒鬼刀拖火蛇再至,却是双袖后扬,欺身而入,宽袖之中不知藏了多少明拳暗肘,随即两袖再至,时刚时柔,捉摸不定,曹酉终于被那两袖火龙拍了正着,更被袖内劲道再次崩到木柱之上,草庐再次崩塌。

季晴儿学着红楼里那魁头的摸样,眼眸翻转,嘴角淡笑,侧身掐指顾盼唱:“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雨水翻覆嘈杂,仿佛满是夏夜高堂里那些才俊富贾们的掌声与洒赏,她轻笑而过,双袖烧尽。

大败炎刀曹酉,一脚踏灭草亭,拾一坛阳春白雪,再东行。

四里之后,一片景泊风林外,三根渔钓烟雨中,樵边汉子依旧宛坐在滑石之上,只是不再相迎,随客而到并不转身,只是静静坐在雨里闭目待钓,侧耳置畔,见季晴踏石而来,也不做声,只是伸手将瓮里二尾红鲤又抛回湖中,道:“今晚雨盛山摇,只怕有灾,有灵之兽皆已四散,所以先前虎啸狼嚎,过了三更便不再出声,这片景泊中更是浮出一尾百年老鲤出湖吐息,足有两丈大小,乃是在下平生所见,传闻鲤精体内含有内丹,想来造化之物救得师妹一命也未必不可,如今在下三杆齐下,只欲钓它一钓”。

“呦。”季晴儿没想到山下一片嘈乱,到了这里还有这等奇葩怪胎,于是就笑起来问道:“不知这老鲤怪是不是早已成精,何物做饵才能令其上钩?”

“也不过一物罢了。”萧风雨低声细语笑道:“救人事大,但借姑娘心肝一用。”

季晴一怔,好似当真了,神情肃穆,只是呆呆道:“酒儿死了,我自然伤痛,只是不知救人之后季晴儿能否飞得上西琼天?”

“想必姑娘慈悲,在下定将祠灵归于山前,日日参拜。”萧风雨笑脸越来越灿,只是端着并不破功。

“且住。”季晴儿终于站稳,嘴角大笑调侃,眼神却冰冷道:“要拿小女子命来拿便是了,搞这一套阴阳怪气实在吓人。”

萧风雨眼神一下也冰冷下来,只是不再说话,右手一点响指,三根钓竿竟兀自抖动起来,随即钓钩翻射出来,挂起湖面成千上百青红蓝鱼飞荡而出,波光粼粼,恍惚幻境,萧风雨划勾而出,直甩季晴脸面,后者侧身躲过,奈何渔夫扯钩而回直奔后心,季晴双袖已断,正欲回头硬接,才看见鱼钩乃是一条铁索连着两柄寒光弯刃,再躲已是不及,肩头便被削中,正面萧风雨欺身而进,钓竿如棍,虚点上中两路,忽的抬手扫堂直攻下盘,猛的腾起便将季晴翘飞。
季晴儿单掌撑地,落于湖畔。轻轻揉了揉止不住血的肩头,笑道:“刚想夸有些手段,回头想想尽是些阴门奇招,实在上不得台面。”

萧风雨收钩大笑:“武状元好生嘴厉,只是便连一介渔民也打不过,实在有辱国威。”

季晴儿忽的提起那一坛子阳春雪,笑道:“那可是烈王钦点,你当真想知道小女子是如何当得上武状元的?”

萧风雨一脸阴沉,不过嘴上依旧调笑道:“小姑娘和老男人的故事,在下实在听不来。”

季晴儿耸耸肩没有搭理,猛灌了两口酒,然后幽幽皱眉道:“难怪能引火,有些酿过头了。”

萧风雨却不再留手,一脚踢翻湖边的布置,转身掠过,三杆齐至,六柄弯刃如鬼爪般扑面而来,前有寒刀,中有钢索,后有熟铁棍,季晴再不能退,只需片刻便要碎尸万段。

然而那个小姑娘只是酒醉上心头,双颊桃红,猛的以腰跌地,似胡搅蛮缠一般,借锁一靠,脚步紊乱,却轻轻靠入萧风雨怀中,右手食中两指微曲,拇指靠后,于其前胸点、击、掐、闯、压一阵乱打,萧风雨高喝一声,铁棍拄地,猛的后撤,拉收刀索,季晴儿贴身再上,手拨残云、提步吊拳就地阴阳拗马轻轻一崩,便将萧风雨打入湖中,后者不知道在水里看到了什么,慌乱一声大叫,爬上岸边,吐出一口鲜血,全身颤抖。

季晴儿双眼朦胧笑,再灌一口酒,憋着一口气劲,将钩子猛的往湖里甩出,便踏步南上。

身后湖面翻滚,一只半丈大小红鳞鼓眼的大鱼头猛的浮出水面,吐出些许血泡,又猛的噗通沉下湖底。

再南行。

楼主 誓爆喷火器  发布于 2015-01-28 12:33:00 +0800 CST  
泗承山上的魑魅魍魉(3)
自小景泊拾阶南上三里之外,树茉相交,尽是歧路,其后有垂柳飘摇,有针松耸立,岔路之中多有兽迹,寻其而上,除尽虎窟狼穴,更有幽府洞天,乳石垂泪,宝河之滨直通绝壁,无心踏足便要坠下生天,崖间鹿奔兔跃,林内莺燕交织,又有夕阳败于苍晚,蒲松落子,皎月起于昏黄,鸠雀归巢,更有参天十围梧桐树冠绝山巅,其下百鸟缤纷,人言梧桐林之盛,盛得繁茂,只是白日如此,却哪能堪得雨夜。

如今再过梧桐林,便只觉得怪树崎岖,树间风声嘶戾,叉道繁杂,不敢向前,季晴儿提酒闯入,其后鬼树森森,鬼影重重,迷茫之中遭狼遇狐,兜兜转转,再走回梧桐树前,已是第三次,树上漫天红绸飞舞,渗雨下来,仿佛滴血。

她举目四望,看着眼前的一条小路,凭着记忆继续直入,全然不知,,褪去血衣,换上一身白底红袍的泗承归一门三师姐,已远远藏在树天之上红绸深处,盯着她多时了。

季晴终于走对了路,望见了里许之外的怪松与棋坛,却心生一警,侧身闪过,只见一匹红布紧绷如练般直射下来,猛的崩进地面,激起一片尘土,季晴回头,看着绸丝之上伏案而起的徐凤,撇嘴笑道:“皆说凤凰居于梧桐之上,你这怎么好似蜘蛛一般?”

徐凤脸上邪笑,却依旧一副看死人的表情,带起几缕布稠飞丝而起,激射而出,季晴眼尖,看见每匹布稠前皆挂着一根翠绿毒针,难怪声势如此浩大,借着这场好雨,方知这一座山竟是卧虎藏龙,季晴想起那个自始至终不曾出手,不苟言笑,温文尔雅的二师兄,心里非常期待他到底还有些什么手段。

不等心里念想,只见徐凤手腕翻动,眼前瞬间便又多了三匹飞练直射而来,季晴儿一跃再跃,凌空踏布直上,眼前徐凤挥手一洒,针下有针,层层叠叠,季晴儿欺身再躲,奈何红袍儿忽的跃下树去,竟将红布缠起,浸水甩出,便如一支红枪,枪头上满是碧绿的毒针,一杆横打,季晴儿挡臂远退,却见枪头随惯性强扭而回,情急之时摆一出铁板桥,将毒针尽数踢回,另一面徐凤绕红绸携裹而来,脚下无数红莲。

季晴落地起身,冷冷道:“再来。”

徐凤以绸围墙,缓缓再进,不分天日,不知其后隐藏多少杀招,季晴擦了把脸,啧啧称奇:“可惜了这些上好的料子。”直接把酒坛子摔了进去,但听嚓啦一声,红布绷破,徐凤猛的甩出两条长袖,季晴笑道:“你果真没看到曹酉那酒鬼是如何败的?”

言罢,直抽起两条红绸,一把甩出,直接杀将进来,一记鹞子翻身,拱手搭黏而上,布片竟借不着半分浮力,徐凤大怒,去布后撤,手扯两线大喝一声:“收。”便见四面八方红绸带针皆向着空地中来,方寸之内皆已被锁死,逃无可逃,徐凤大笑:“不分天时,地理,胸无大观,你终究还是着了道。”

未等话落,只见一柄飞刀猛的飞出,将两手其中一线削断,顿时漫天红练塌了大半,一个血色身影自红绸包裹中间拔射而出,起身而上,劈顶跨肘,双掌往前一拖,徐凤倒飞撞树,瞬间跌落,季晴儿收起玉刀,卷起一把红练甩到树上,低声道:“都是花钱来的,慢慢收拾吧。”

留下满目愤恨的三师姐,季晴儿拾起半壶老酒,继续前行,此时她十分想念酒儿的青葫芦。

半里以外,夕阳井旁,一张石刻棋坛边,景破端坐在一旁,并不言语,季晴儿站定却笑着拱了拱手,道:“这一晚诸位心性如何,晴儿心里已有评价,唯独二师兄不曾看透过些许,不知此时您又有何见教?”

“不敢。”景破幽幽道,只是依旧面无表情,轻轻道:“老六甚蛮,老五甚燥,老四甚阴,老三甚叼,老七一心研于药理,大师兄常年云游,虽有戾气却不好评断,小师妹已经去了便也盖棺定论,在下自己便无甚可说,尽是过于鲁钝腐罢了。”

“二师兄倒是光明正大的很。”

“不过是个迂腐书生罢了,谈不得光明正大。”

季晴儿忽然笑笑:“若论迂腐,还是我们居肆要更胜一筹。”

景破不以为意,想着那个书生愣头愣脑却又自有风华的摸样,摇了摇头。

季晴指着棋盘轻轻道:“上山这一路来,尽是关卡重重,不知您这里?”

季晴笑着指了指那一副空棋盘,摇摇头道:“小女子手生得很,只怕赢不过的。”心中想的却是:“居肆若在此,你只怕未战便已败。”

哪知景破似乎心有灵犀轻笑道:“这一关张公子已代你过完。”

这次轮到季晴惊讶起来,景破幽幽道:“席上之时,在下便与张公子讨教过几招,只是口谈罢了。”他摸起一枚黑子道:“后发先至,不按棋路,并无大杀伐,却自有运道,也并非一心勾寻偏怪难招,只是步步为营,以跬步几千里,成龙自能点睛,当真是大才。”

季晴目瞪口呆,心想这个穷愁书生竟也能得了这么一份高评价。

她哪知道张居肆那一招策马破阵更逼得落雷子养伤月余,破了蒋老爷子十多年的酒戒。

有些人总是近在咫尺,才越发暗淡,季晴抬头看看远处剑冢里那个依稀可见的身影,心里想着这趟如果还能回去,一定好好和那个臭书生说说话。

景破神幽幽的道:“无论先手布局,无定式便无官子,风景如何,只看初心。”

随即轻轻望向季晴,道:“师兄还在剑冢等你,在下便先告退了。”

临走回头又道:“烦请姑娘转告张公子,万不可下手幽浮,心力松动便是最大的破绽,景破可是屠的一手好大龙。”

言罢离去。

泗承山涧方圆百里,自落崖涧黑水中踏船拾阶而上,跨过燎尽星火的迎风酒亭,渡过鳞波自有小龙门的景泊鲤湖,穿过漫天红纺的梧桐林,再行过方寸乾坤的屠龙棋局。

季晴儿终于望见了那片小小的剑冢,以及那个身负三剑的男子。

风嚎阵阵,雨水连绵不绝。
她连过五关,便要斩六将。


楼主 誓爆喷火器  发布于 2015-01-28 12:34:00 +0800 CST  
22.风马牛不相及

东仙海畔,有风都清凉城。

天似青莲,海如靛。

去了白云就仅剩一片透心藏蓝。

其上劲风漂大白,出海不可扬帆。

自遮水港东去五十里可遥遥一望碧王龙眼,东海仙地五百里内又以此为诸漩涡之最,其上风势偏天,扯得无数云龙吸水,直指风墙之中孤岛流坡山。

风大拔云时,自清凉城上望,流坡山上尽是遮目的粉绿,于无尽的天海之间绕岛欢唱,其中桃柳终年乱舞不凋,青叶灿烂,洒向劲袄飞袍的丸头四顾少女,樱花飘摇,翻飞直上九天的长剑黑鬓青衫,一众英彩缤纷之上,不怵云霞,便是群群白鸽,横过略空,端的是人间仙境。

在那桃花、樱花、青树、青叶、粉红、殷红、幽绿、草绿最高处,有一百丈石山如剑耸立,直指问天,剑柄之上仙宫鼎立,又有无数飞檐、滑链、朱阀、铜钩,于其中开怀便可狂风浸心。自剑山启剑丘拾阶而起,是为剑道,环巨剑攀援,前二百三十五阶皆仅残余,闻言乃海中灵夔五百年前一踏方促,更显得了其上豪派的久远。

立于剑上,以剑问天,是为问剑宗。

宗内又以铸剑术闻名于世,夏至六旬鸣凤时节,东海倒龙潜渊,碧王眼上风厦撤去十之五六,清凉城上走鱼倌便开始了三年仅一日,一日管三年的生意:渡客拜剑。

无数奔马而来的莽夫武士只为一剑,无数走笔而来的文人墨客只为一见。

“剑气顿天,桃樱泛海,遇风便流转丹青,造化不输鬼神。”
五道散人手持黄钟坐东海畔留下此句,更是得了圣上“风卿”的称呼,可谓是文士中的骄傲。

奈何武夫并无吟词,一心斩龙攀峰而来,只为问剑。

问剑宗没有门派见地,也极少论规矩,其下剑观四座,于山脚而上第五百步可眼收龙眼叱咤之势,摆一座符门剑冢,名为风雷;再前行,一千五百步后,有剑气熏下百年狼虫,精气凶罹,是为虎狼剑坟;至剑柄,左右可见云中圣相,回望诸生牛马已是沧海桑田,立此龙象剑池;与石剑山巅,有一百帝剑录,其上录有天下孤剑所踪所藏,以及无数辛密,更有镇宗一剑,不知其名,不见其出。

五十年来江湖里不乏断桥花袍抑或笛童王拾遗这样的艳绝之才,剑道却并未听说再有过大家出事,便是当年的墨谪剑神刘刻舟,也只是于龙象剑池中浴血八尺方才取走了一把独夔。

于是才有了问剑宗那句“问剑向天弃生死,独夔踏地去不归”。

于是才有了如今江湖的趋之若鹜,哪怕只要踏山,便要服下生死签,无论得剑与否皆要欠下此宗一剑之情,也仍有无数英雄执剑跨龙眼闯风障而来,以至于问剑宗门下清客众多,徐州江湖未有豪门大派,不算再向海中深入几万里传说中的仙海鬼林,这已是拔首于徐州。

清凉城偏临海滨,因此少有飞沙走石,虽有疾风,但人文仍然如气候一般温润,东海不宜捕鱼,鲁莽出海只会把自己祭给龙王爷,因此随海风渐少之时,五湖剑侠汇集而来,更多的便是商家酒铺欢愉连天,海雾小时,城内八百五十个酒招子随风翻飞,到了海里蜃楼也看得见三千个好汉喝酒笑骂。

老剑客方志龄便坐在最大的一座楼子里,看着这片只有风花,没有雪月的城池,听着身边的弟子们激烈的争论,微笑不语,心中感慨三十年过来,这里还是老样子。

“二姐,递刀门说有人在龙象池里见过龙,可是真的?”

“傻三元,那是假的。”一个水蓝衣服的女子轻轻停箸,笑着看向师弟,语气带着伤感的说道:“不要人云亦云,刀门来剑山做什么?”

对面那个满眼神采的黑衣少年大笑道:“方前说刘刻舟当年于龙象池伸手夺夔时,真的有人看到夔牛出现呢,那一蹄印正巧落在剑山下,和那些残阶正好契合,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那女子终于忍不住翻白眼,方老头轻轻更咳嗽一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于是三元也开始翻白眼,轻轻晃着屁股,撞到了一个双鬓半白的剑匣男子。

深知不可招惹是非的老爷子赶忙一把将孩子拉过来,轻轻赔笑,男子缓缓微笑,不以为意,只是一脸陶醉,大赞一声:“好味道!!!”,便往着后厨行去。

听得先是几声怒斥与讨好,忽的后院响起一声戚寂的牛哞,再无声响。

留下一干人先是莫名,随即哄堂大笑。

南方窗边笑声最浓,有人捧腹道:“剑匣快有一人高,还以为甚么名堂,原来是个杀牛的。”
其余诸人也是跟着笑道:“少爷毕竟初次行走,不知这世上沽名钓誉之辈实在数不胜数,哪能如咱柳庄般豪气干云。”

一众食客闻此皆是撇了撇嘴,唯有那少年一脸骄横,笑道:“世上诸多门派不过蝼蚁,便也就这问剑宗稍微有些看头。”

此话一出,楼内便只剩风声忽咧作响,那柳庄人却是一脸坦然,想必不是真有些底蕴,便是一群无故之徒,酒桌上有些人气色上脸便要动怒,身旁人便只是轻轻摇头将其按住,无
论出头鸟是谁,总会有人去打,在外最要紧是安稳。


不一会,那个白鬓男子从后厨行将出来,一脸恍然开怀,手里捏着一份酱肉的料单,兀自念叨这:“多加些香辛料老板娘只怕会更喜欢。”直下楼去,那柳庄少爷一脸玩味笑意抢行出去一脚拦在路边大笑道:“莫要急着赶路,可先来给小爷做些饭食。”

没想到那男子也是展颜一笑,竟真是谷气十足,道:“在下并非这家的伙夫,公子可得去令喊小二。”

那公子笑容更加玩味,身后一众帮卿皆数立起,渐渐围拢过来,那男子无奈道:“不知公子意欲何为,若是这酱肉料便算了,在下回去也不好交差。”

“不过一个野厨,竟一口一个在下。”那公子只是觉得江湖中果然有趣得多,大笑道:“给本公子看看你的剑匣,若是有剑,只怕要给你折了去,免得明日一去问剑宗人家以为我徐州皆是你这等玩意。”

屋内风声又起。眼见对方人多势众,那男子不好多说,苦笑一声,将匣子落地打开,少年一脚踢开盖子,只见其中并无锦布缠绕,也无机括架立,偌大的匣子里只是扔着一根约莫三尺长的铁棍,其上沟壑累累,棍端更是早已断折,浑然一块旧铁废钢。

一个厨子,背着一个剑匣,装着一块废铁。全场轰然再笑。

少庄主一脸匪夷所思,仿佛被人戏耍,皱眉欲怒。

那中年男子赶忙一脸尴尬解释道:“这是在下的磨刀石。”

少庄主一脚将匣子踢到门口,柳庄身后一人嘴里叼着肉丝,含糊不清的笑道:“有病。”

不远处傻三元心跳加快,看着那个作威作福的小子和那个唯唯诺诺的中年先生,只觉得应该给前者一点教训尝尝。

蓝衣女子轻轻摇头,方志龄端着杯一脸不解,他总觉得这个厨子很眼熟,但是实在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那男子最终走向门口,一群人只是觉得可笑无比,却无人想过那自称背着磨刀石的厨子身上哪里有刀,白鬓回首往向西,想着归鸿江旁的那座断桥,默默捡起剑匣,只是轻声嘀咕道:“怎么跟蓝亭一个德行。”

语气甚微,并无人在意。

但听楼外一声勒马,马上汉子翻身与他擦肩而过,才听得其中一两个字,那汉子回头瞥了眼古怪的老头,无视楼内一众人等的注视,敞然坐下,呼一声“小二”,心中想着回山后,究竟应给小师妹带份何样的的礼物。


窗外彩蝶纷飞上不去,楼下杨柳连理抱不合。

屋外疾风又来,一片朱红酒招旗迎风飘扬。



楼主 誓爆喷火器  发布于 2015-01-30 11:59:00 +0800 CST  
23.青龙出海


自徐州出海,东行五十里,有百丈幽绿螺旋败瑚夹藻而生,扛风转水裹云幽深深不见底,声势拔城,夺人眼耳,霍然掩于暗礁之上,人称龙眼碧王,也称青龙王。

六旬夏日,有凤东鸣之时,自风都檐楼远眺,依稀可见龙王眼上水盆风厦稍稍淡去几分,清凉城走鱼倌十人结成一队,自城外年关时节便已经刻好符箓的龙骨上附过十层钢栏木架,裹好犀皮架起清鳐桨,拜过龙王爷,洒下猪牛羊头,又燃尽无数红鞭,自熬鹰人肩头一只海东青迎风放出,十艘金角子母船终于启程,

方志龄一脚揣在傻乎乎挥手的三元身上,把那黑衣小子踢了个狗啃屎,不顾蓝衣服姑娘俏脸皱眉,四下看看发现并无人在意自己这里,于是安心,轻轻拽过傻三元嘟囔道:“这片仙海可不是家里那些个池塘水,安分一些,小心过不得青龙王。”

三元一脸不屑,只是听着老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感怀春秋实在无聊,于是转过去对着蓝衣服的女子道:“听船家说还要些时候才能路过龙王眼,实在无聊透顶,二姐你给讲个故事罢。”

那女子江湖阅历不过几年,思索许久仍是无甚可说,于是瞪眼方老头,老爷子呵呵一笑,做足了高人前辈的姿态,轻轻道:“便说个老夫亲眼所见的故事,断桥花袍,哎!洛双你莫要瞪我,老夫所讲句句属实。”

方志龄擦了擦满脸的水沫,迷眼望了望远方海天一线间的那座剑山,转身对一脸不屑的两个人缓缓地笑道:“十年前那时候还没遇见你们俩,有一年正月十五,老夫下山云游,走到雍州怀阳。”说到这里他偷偷指了一指另一条船上的柳氏一门,嘿嘿笑道:“正赶上柳庄那群子散兵游勇在归鸿江边立了一尊洛神像,扬言要全乡拜神,按家收银,其后更是打着给河神娶媳妇的名头拐走了好几家黄花大闺女,可惜也没人敢管。”

傻三元只觉得胸中一口气如何都释放不出来,就转头问那蓝衣服女子道:“二姐,柳庄到底是干啥的?没甚大名堂也敢这么嚣张?”

老方头拿袖子抹了把脸,笑道:“柳庄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听说是西边大将军的远房亲戚........”言此看到船上有人转头,赶忙转换话题道:“后来这件事情越演越烈,柳庄为了正名真的就请了不少方士摆坛做法,更是私自放了些浑兽进到江里,那时节人人自危,敢怒不敢言,怀阳县衙里又是一帮老乌龟,没甚魄力,柳庄就放开了胆子强买强卖。”

傻三元实在等不及道:“老头子你能不能说点要紧的,”

方老头不耐烦道:“这不就说到了么,哎,小孩子家就是太心急。”看了姐弟俩杀人般的眼光,急忙道:“后来有一日柳庄人不开眼拦下了一个赶路的小姑娘,当时老夫很有幸就坐在旁边喝酒,离得远才没有崩的一脸血,哈哈哈哈哈。”

蓝衣女子轻轻皱眉,三元狠狠给了老头一记炮锤,只希望他赶紧讲下去,却又没有想过为何老头没有受到牵连,老头子这才想起自己又跑题了,揉揉胸口也不生气,继续吐沫横飞:“本来柳庄小打小闹也不过为祸乡里,从不与外地结怨,可那次出手老夫看来像是见色起义,那姑娘长得确实极好看,穿的一身宽袖花袍子,一双及膝高的白底皂靴,提着把黑伞,刚要上桥就被拦下,一众汉子围过来一开始便只是调戏嬉笑,后来渐渐发怒,原因无二。”

方老头偷偷再指那个柳庄小子,道:“那姑娘看着文静,结果一开口比他还恶劣,想来是北地的豪爽性子,十来号汉子都骂不过她一个,后来有人动怒便要用强的,那小姑娘大笑一声:“跟谁俩呢!?”凌空撑伞飞起。”

说到这老方倒吸了一口气,复而呼出道:“一脚踏断乙支桥。”

傻三元和洛双欲言又止,哭笑不得。

蓝衣洛双一脸古怪道:“这一路来听了花袍刘蓝亭无数惊天动地的事迹,都说北方仙海多的是奇闻异事,如今看来也可从中稍窥一二。”

傻三元接着好奇道:“说完花袍再说说别的高手?”

方志龄本想捋一把胡子装个前辈,奈何洛双抢先如数家珍一般点着手指道:“除了刚说的花袍刘蓝亭以及新一代剑神刘刻舟,还不算那些老怪以及武良榜上的名人,也还有一个笛童。”

傻三元一手挂在船沿边刮着木屑,脸上海水也不擦,大感兴趣道:“笛童又是何人?”

方志龄终于抢过话来道:“笛童都失踪多少年了,不提也罢,最要紧是山上盛会,你定会亲眼看到许多豪侠。”

洛双搂过三元,取出手帕给他擦干净脸颊,对着方志龄一脸嫌弃道:“你个为老不尊的家伙为何要非上剑山,姑娘本来打算趁着好时候给三元看病,结果半路遇到你就给拐来了。”

方老头寻思半天忽然道:“你这便宜弟弟上次发病是何时了?”

洛双叹了口气道:“自我在崖下遇到他算起,三个月便要发疯一次,如今已有六次了。”想起怀里这个捡来的弟弟,洛双就一脸哀愁,当初收留他便被人说成俩人都是傻子,被顽童拿鸡蛋砸过,被郎中说过先天心智不齐无法医治,更有那三月一次的黑血以及发疯,也不知道还能挺过几回,心中不由的一点点沉重下去,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看着一脸懵懂的三元笑道:“没事,方老头不是说上了山能给你求点药吗?咱们就去看看。”

言罢转身道:“老爷子,问剑宗这么大,你确定有熟人在?”

方志龄一脸水渍越来越多,不住抹脸道:“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谁知道他死没死,应该求的到吧?”

洛双一阵撇嘴,心有戚戚,面上依旧强装欢笑,跟三元说道:“那个笛童据说是武当掌门的关门弟子,十年前不过几岁大的时候,便曾经随着武当去华山顶,当时一首笛曲声穿百里云霭,引来无数鹤雁共舞,年纪虽小只怕内力已经如同大湖,只是不知道后来怎么就再也没了消息,据说武当上下都在寻他。”

傻三元摇头晃脑正要再说话,忽听前头“挂锚!”“收帆!”“起桨!”“下头!”声响一片。

一众人于是急忙低下头去,只听得头上呼啸喧天,耳畔发丝狂飞不止,又有无数檐帽甩出,洛双一把抱住裙底,方志龄慢慢蹲下后,笑道:“过龙眼了。”

傻三元赶忙轻轻挑起头,只看见眼前一片波涛汹涌,直往右方远处汇去,极远之处又是一片奔雷叱咤,猛的汇往左方,漩涡最中间深不见底,一片黝黑,耳中除了激流塌天,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傻三元忽的察觉眼前一道金光杀过,看到极远处一只似鹿非鹿似马非马的大东西扭着蛇一样绿色的身子闪过漩涡地,猛的呆愣当场,急忙又探下头去,冲着方志龄耳边大喊:“有东西在海里!!!!!!!!!”

方志龄胡子乱飞,眉毛快皱成一条线,也在他耳边大声喊得到:“你说啥??”

傻三元忽的脑中青光一炸,再抬起头,漩涡中早已空无一物,忽的手中一震,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玉笛,笛头青绿有角,和他方才在水里看到的东西颇为相似。三元晃了晃脑袋,感觉有些混乱,看着眼前的一切猛然变得极其陌生,他摇了摇头,把笛子揣到怀里,心想可不是晕船了,洛双也察觉了他的异样,只怕是要提前发病,当下顾不得一切,只想赶忙上岸求医。

终于过了龙眼,到了流坡岛山下,方志龄刚下了船便急忙说要寻片树林出恭,瞬间尿遁。

洛双扯着一直流冷汗的傻三元随人群轻轻前行,不多时被人碰了一下腰,急忙回头,却正是柳庄那一众人围了上来,那少庄主轻轻欺身上来邪笑道:“姑娘方前是不是和一个老头详谈甚欢?论这天下奇人异事还附了不少对我柳庄的独特见解。”

洛双心里大骂方老头言谈惹人注意,如今惹事上身,急忙赔礼道:“小女子孤陋寡闻,不曾想让公子见笑了。”

“无妨。”那柳家少庄主忽地展颜一笑,道:“莫不如求剑完毕,姑娘就随本少爷走一遭柳家庄吧,也好为我家正正名声。”

洛双扯着三元连步后退,却被一种汉子围上,那公子见无人理会瞬间变了摸样,一脸邪笑道:“小娘子家就莫要出来行侠仗义,还不如回去坐上我庄子里党的热炕头更舒服些。”

三元大怒,不顾难受站起来挡住柳少爷的去路,却还未等说出话来,便被一拳砸在头上,一脚踹飞,洛双顾不得阻拦,扶起傻三元,却看他紧闭双目,青筋暴起,嘴中并不吐血,只是吐出黑水,心下一遭:三元又发病了。

当即便要拿药,哪知柳家众人那会管这等死活,仍是一脚接一脚踹下去,洛双在人围中间护着三元大声哭喊,路边却无一人伸出援手。

世间便总有无情,那一群柳家大汉怒目而立,船上同行的,甚至并无人敢相望,那些高人们也自恃身份不愿掺和其中,所以也就没人注意到傻三元腹部中了极其刁钻的一脚后,仰头吐出的黑血里带着一枚七星锁头。

那一瞬间,问剑山脚下大风起,虎狼剑冢嗡嗡作响,百里之外听得到兽鸣。

柳少庄主眼看着那黑衣少年再不能抵抗,于是号令一群护院家丁捉起洛双,便要离去。

但听翠笛响!只见一道清风起,柳少爷身形一震便似被人托腰而起直行百丈,猛然又落回水中,一众家丁活似见了鬼一般,抄起家伙便要冲上前去。

洛双看着眼前傻三元轻轻站了起来,双眼漆黑不见瞳仁,衣衫翻飞发髻四散,手里不知哪里来的一支青龙笛,这个两年来一只被他照顾的弟弟,就这么轻轻护在了她身前,洛双盯着天上的白云,捂着嘴眼泪横流。

傻三元对着柳庄的一众凶神恶煞轻轻一揖,说不出的清凉道气,他一手反擎笛子,轻轻笑道:“武当王拾遗,恭请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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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志龄借着出恭的机会,踏进了一片竹林,却并不前行,只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回首看着四方的景色,一脸旅途中从未有过的疲倦,最后抬起头看向那高耸入云的剑山,幽幽叹了口气,却还是迈不开步,忽的山后竹林中想起无数脚步声,只见一群白衣男女背剑而来,最前一个男子戴一顶青留冠,手上还捧着一把朱红似火的宝剑,一众人来到方志龄面前,方志龄也没有让路,只是低下头笑了笑,那群白衣剑客便噗通全部下拜。

为首的那名及冠男子,一脸激动道:“问剑宗华常携一众弟子,恭迎师叔祖回山!”

方志龄嘿嘿笑着示意众人起身,蹭了蹭手上的汗,从华常手里拿过名剑‘绯虎’,道:“掌门师兄出关了没?”

华常低头道:“回师叔祖,还未有。”

方志龄一脸莫名其妙,轻轻耸肩道:“这老王八。”





楼主 誓爆喷火器  发布于 2015-01-30 12:02:00 +0800 CST  

楼主:誓爆喷火器

字数:71529

发表时间:2015-01-20 21:1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2-07 19:28:3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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