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用君痴情手,簪我木兰花——杜若千寻

第二卷

若真能转世,世间若真有轮回,那么,我爱,我们前生曾经是什么?
你若曾是江南采莲的女子,我必是你皓腕下错过的那一朵。你若曾是那个逃学的顽童,我必是从你袋中掉落的那颗弹珠,在路旁草丛里,目送你毫不知情地远去。你若曾是面壁的高僧,我必是殿前的那一株香,焚烧着,陪伴过你一段静穆的时光。
因此,今生相逢,总觉得有些前言未尽,却又很恍惚,无法仔细地去分辨,无法一一地向你说出。
-----题记


1、归红尘(1)
待我再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但此时的我却并非在母亲怀里甜甜的睡着,而是被一个男人扛在肩头。他半个身子已经染红了血,我张望着身后,那里已经倒下了几个黑衣的尸体。我很想开口问问,我是谁,你又是谁,这里是哪儿?可是我好多话都哽在喉咙里,无法发出声音。
心里有些急,急到忘了自己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忘了这副身体还不会说话。
我们一路疾行着,我被他紧紧地抱着喘不过气,便发出呜呜的声音,却听那人气喘吁吁地道:“曦儿不怕,我们,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不知又走了多久,我只看见我们路过了一个界碑,上面写着“安源分界”。安?源?好熟悉的两个字。不对,一定在哪里见过。
我苦苦地在脑海中思索着,猛然在一瞬间,心里像划过了一道闪电!上次偷看命格时刚翻开第一页,好像就记得胤禛他们都会在“源国”。也就是说,我只要生活在这里,应该就可以遇见他?
走了许久许久,我们才来到了一个院子,庭院深深,处处都透露着古朴的气息。院中的竹椅上,一位老人正安详地晒着太阳。见到我们来了,方不慌不乱的起身。
那人把我放下来,小心地交给面前的老人:“末将李钟奉娘娘之命,把曦儿送到宁先生这里。”
老人的声音苍老而有力:“昨晚收到了飞鸽传书,想来今天你们也该到了。这个小娃娃就叫曦儿吗?”
那个叫李钟的人答道:“是,娘娘说,待曦儿再大一些,自己取个喜欢的名字就行了。曦儿的生辰是七月初七。从前,末将有不少冲撞过老先生的地方,还望先生海涵!往后,还要老先生多多费心才是。”
老人小心翼翼地把我抱过来:“将军客气了。烦劳李将军转告眉儿,曦儿在我这里,让她尽管安心。还有,眉儿近来身体如何?”
李钟说:“听宫女说,娘娘身体尚安,笑的却越来越少。”
老人不再说话,只见李钟又从怀里掏出了两块弦月状的玉,挂到了我的脖子上,叮嘱道:“娘娘说过,这是日后相认的信物,务必让曦儿随身佩戴,还望老人家也帮忙好生看管。”
说完便要走,老人问道:“将军不喝口茶再走?”
那人头也不回地道:“末将还有要事要办,只能先行一步了。”话音未落,人却消失在视线里。
归红尘(2)
我无法说出话,就只好悄悄地打量起抱着我的老人。他慈眉善目,面色和蔼,颇具几分仙风道骨。不知为何,心里没来由地对他有几分亲近。许是他察觉到了我乌溜溜的眼睛在盯着他看,他忽然就笑了:“曦儿的眼睛,真像你娘。”
我听了这话,更是满肚子的疑惑,我从哪里来?我是谁,我娘又是谁呢?爷爷抱着我回了屋,我正思索间,只见一个七岁左右大的小女孩儿乖巧地走过来:“爷爷,这是?”她指着爷爷怀里的我问道。
爷爷说道:“若晴,快来见过妹妹。”
若晴?恩,原来这个乖巧的女孩儿叫若晴。
姐姐伸手抱过我,她小小年纪,抱我很是吃力,动作却小心细致,生怕把我摔着。她含笑逗弄我,还俯下头亲亲我的脸蛋,我对她咯咯地笑了,她更是转身对爷爷粲然一笑:“爷爷,妹妹真好看。”
爷爷也笑着说:“以后,若晴就有妹妹跟你作伴了。”
姐姐开心地点头问道:“爷爷,妹妹叫什么名字?”
“叫曦儿。”“曦儿、曦儿……”姐姐一边开心地唤着我,一边不时轻柔地挠我的脸。她虽还小,看样子却已很有教养,我不禁对眼前的这位姐姐心生了一丝欢喜,并暗暗感叹自己的幸运,虽然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虽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如何,但此刻,却真的是感恩的,感恩自己,这一世,有一个温暖的家。


楼主 baby雨亦奇  发布于 2019-10-27 16:19:00 +0800 CST  
2 时光记(1)
一转眼,我已经在这里过了四年,今天又是七月初七,我四岁的生日。
我扶着院里的芭蕉,躲在芭蕉树下,用手时不时地拨弄着上面的树棕,抬起头看看恣意舒展的青罗扇,叶叶心心,舒卷有情。低下头看脖子上的两个弦月玉佩,那是四年前,那位将军口中“日后相认”的信物。四年来从未听爷爷讲过我的身世,我偶尔问起,他也只是岔开话题,院子里一直是祖孙三人住,偶尔有爷爷的老朋友来探访,所以我也从未见过姐姐的父母。
夏风慵懒地拨动额前的碎发,举起手撩开那一抹**,捡起地上零落的芭蕉花,心里暗自想着,既然再世为人,那么现在的一切,才是我应有的珍惜。
“曦儿!曦儿!”
随着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一个淡湖色的身影掀开低矮的芭蕉叶,秀美的脸上是淡淡的急切:“你又来芭蕉树下躲猫猫了?你这个小精灵,可急死姐姐了。”说完,还用芊芊玉指在我脸上柔柔地点了一下。
我仔细看着眼前的姐姐,真是鬓云欲度香腮雪,皎若秋月,神清骨秀,长大了,应该是个美人吧。姐姐今年已经十一岁,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性子很是安静,在窗前坐着读书,一读就是一天,因而年纪尚小,却已涉猎颇多。只是身体略有娇弱,行似弱风静似柳,眉间有些许的轻愁,
我冲她甜甜一笑:“姐姐,我也只是出来透透气嘛。”
爷爷这时也寻了过来:“曦儿怎么又躲到这里了?”说吧,就也坐到了树下,把我抱在膝上:“嗯,还是这里清凉,倒是曦儿会找好地方。”
相处了四年,爷爷对我关怀备至。他本姓宁,是源国的泰斗,不仅能诗擅画,太极打得还颇得精髓,因此内功也甚好。更重要的是,爷爷是我们嵩城家喻户晓的人物,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早年间他曾自己开过私塾,名声大噪,却在教了几年书之后不知为何就关了门。爷爷的画非常好,多少人慕名求画,但爷爷却早在十年前就封笔。院子里到处都可以作为我们的玩耍之地,爷爷的画室却永远都是锁着的,从未进去过。
我坐在爷爷的腿上,软软地开口:“走到这里,跟芭蕉树比比个子。爷爷,你不是说每天吃得多就长的多嘛,怎么还是没有树高。”让一个有着前世记忆的人装稚龄儿童,真是有些别扭。爷爷却慈爱问:“曦儿这么盼长大,长大了是要做什么呢?”
我心里想,长大了,我就可以出去找胤禛了啊。
四年了,爷爷偶尔会带着我和姐姐出去,我总是贪婪地看着外面的一切,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找胤禛的机会,然而直到现在,我也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消息。我只记得命格上写着,胤禛会在源国。但不知为何,心里的直觉越来越强大,胤禛就在源国,而且,就在嵩城,我似乎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可是就是找不见他。
姐姐看我发起呆,宠爱地打打我的手心:“我做了你最爱的玉芝糕,去吃点心吧,小寿星。”
我一听有玉芝糕吃,赶忙站了起来,爷爷无奈地笑:“你这个孩子,一听到吃就什么都不顾了,小心以后吃成个胖姑娘,将来没人敢要了。”
我扁扁嘴道:“没人要了,就一直赖在爷爷这里,吃爷爷的,用爷爷的。”
姐姐和爷爷都笑了,爷爷一把把我举过头顶,姐姐扶着我们,一起回了屋子。

楼主 baby雨亦奇  发布于 2019-10-27 16:20:00 +0800 CST  
爷爷却不在意:“该上学堂了吧?”
“还说呢,嵩城有几家学堂真的是传道、授业、解惑的地方?所以,我还等着宁兄出山呢。”
我心里有些不满,刚刚还对爷爷冷言冷语,怎么一到开口相求的时候,就又变得客气了。爷爷并没说话,只低头喝茶,罗员外有些悻悻地道:“宁兄满腹经纶,嵩城无出其右;笔下的水墨画更是源国一绝,多少人千里迢迢慕名而来只为求一画;还有宁兄的内功也甚好……难道就不准备重开私塾么?”
爷爷抱着我,淡笑道:“曦儿,你看,被你罗爷爷夸的,我好像都无所不能了。”
我得意地回道:“爷爷,罗员外说的本来就没错。”
爷爷抬起头说:“我倒是想教曦儿一些防身的功夫,她到现在都不肯学啊。私塾的话,再过个两三年再说吧。至于画……你该知道,我十年前就已经封笔了,无需再多说。”
罗员外有些无奈地点点头,忽想起另一件事:“其实今日来,还为了另一桩事……郭夫人,郭夫人她前日病逝了。”
姐姐突然低呼了一声,我们循声望去,只见她的手上似是洒满了茶水,怕是刚才端茶的手不小心抖了一下,被烫着了。爷爷忙令姐姐回屋去擦药,姐姐却跟木头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
爷爷叹了口气,问罗员外:“我怎么没听说?”
“我也是昨天才接到的消息,看来我们今晚,就该去吊唁了。”
爷爷叹了一口气:“好。”转而又对姐姐说:“若晴,你……”
姐姐的眼睛红了,咬着嘴唇说道:“爷爷,我跟你一块儿过去。”
爷爷点点头:“也好。”
我插嘴问道:“爷爷,那我呢?”
“九岁以下的小女孩儿是不能出现在这种场面的,曦儿,乖乖地在家等着,我和姐姐很快就会回来,哪也不要乱跑。”
我们又说了一会儿话,爷爷和姐姐回房去换衣服,准备和罗员外一道过去吊唁。一时之间厅堂里只剩下我和罗员外,他走到我的面前,看了我半晌,才道:“曦儿,你就没有听爷爷提过你的爹娘吗?”
我摇摇头:“没有。”我眼睛一转,问道:“您……见过我爹和我娘吗?”
罗员外静默了好半天才说:“你的眼睛……很像你娘。”
正在我又糊里糊涂之际,爷爷和姐姐换好了朴素的衣服出来,嘱咐我不要乱跑,三个人就出了门。
这大好的机会,我怎么会放过?今天是乞巧节,街上的人必然会很多,万一,万一碰见胤禛了呢?我激动地再也坐不住,连衣服都不换就跑了出去。

楼主 baby雨亦奇  发布于 2019-10-27 16:22:00 +0800 CST  
爷爷却不在意:“该上学堂了吧?”
“还说呢,嵩城有几家学堂真的是传道、授业、解惑的地方?所以,我还等着宁兄出山呢。”
我心里有些不满,刚刚还对爷爷冷言冷语,怎么一到开口相求的时候,就又变得客气了。爷爷并没说话,只低头喝茶,罗员外有些悻悻地道:“宁兄满腹经纶,嵩城无出其右;笔下的水墨画更是源国一绝,多少人千里迢迢慕名而来只为求一画;还有宁兄的内功也甚好……难道就不准备重开私塾么?”
爷爷抱着我,淡笑道:“曦儿,你看,被你罗爷爷夸的,我好像都无所不能了。”
我得意地回道:“爷爷,罗员外说的本来就没错。”
爷爷抬起头说:“我倒是想教曦儿一些防身的功夫,她到现在都不肯学啊。私塾的话,再过个两三年再说吧。至于画……你该知道,我十年前就已经封笔了,无需再多说。”
罗员外有些无奈地点点头,忽想起另一件事:“其实今日来,还为了另一桩事……郭夫人,郭夫人她前日病逝了。”
姐姐突然低呼了一声,我们循声望去,只见她的手上似是洒满了茶水,怕是刚才端茶的手不小心抖了一下,被烫着了。爷爷忙令姐姐回屋去擦药,姐姐却跟木头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
爷爷叹了口气,问罗员外:“我怎么没听说?”
“我也是昨天才接到的消息,看来我们今晚,就该去吊唁了。”
爷爷叹了一口气:“好。”转而又对姐姐说:“若晴,你……”
姐姐的眼睛红了,咬着嘴唇说道:“爷爷,我跟你一块儿过去。”
爷爷点点头:“也好。”
我插嘴问道:“爷爷,那我呢?”
“九岁以下的小女孩儿是不能出现在这种场面的,曦儿,乖乖地在家等着,我和姐姐很快就会回来,哪也不要乱跑。”
我们又说了一会儿话,爷爷和姐姐回房去换衣服,准备和罗员外一道过去吊唁。一时之间厅堂里只剩下我和罗员外,他走到我的面前,看了我半晌,才道:“曦儿,你就没有听爷爷提过你的爹娘吗?”
我摇摇头:“没有。”我眼睛一转,问道:“您……见过我爹和我娘吗?”
罗员外静默了好半天才说:“你的眼睛……很像你娘。”
正在我又糊里糊涂之际,爷爷和姐姐换好了朴素的衣服出来,嘱咐我不要乱跑,三个人就出了门。
这大好的机会,我怎么会放过?今天是乞巧节,街上的人必然会很多,万一,万一碰见胤禛了呢?我激动地再也坐不住,连衣服都不换就跑了出去。

楼主 baby雨亦奇  发布于 2019-10-27 16:24:00 +0800 CST  
3 萤光夜(1)
今天是七月初七,民间的乞巧节,街上人来人往,热闹程度并不亚于新年。平日爷爷深居简出,很少放我出来,本来想着终于可以趁着今天逍遥一番,可心情却只愉悦了那么一瞬,随即就随着街上的热闹变得越发的寂寥。毕竟是民间的情人节,多少恋人可以在今天喜结连理,而我历这红尘已然四年,却不知何时才会求到个结果。恰逢七夕,再想起那首词,“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以前读这一首的时候,只有些许的叹息和怜惜,今日再细品,终于领悟了个中的凄凉。此刻倒是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先身受,才会有感同。
可是我仔细观察后才发现,今天不知为何,街上每个人的神色好像都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古怪,笑容很是僵硬,好像只是在强打起精神过这个节日一样。我暗自纳闷着:奇怪,我明明记得姐姐说过,嵩城的人们还是很看重乞巧节的。想了又想,莫非人们都只是在强颜欢笑,而这,跟罗员外口中那位去世了的“郭老夫人”有关?那么,那位夫人……她会是谁呢?
正漫无目的地随意走着,只听前方传来喝斥的声音,我看过去,前面的书摊旁围了一群的人,只听见一个老汉连续不断的生气咒骂声,而人群却很是安静。
我本不想看这热闹,可过了半天,听见的却只有老汉的声音,除此之外,竟再没听到半句的反驳。我不禁有几分好奇,会不会是有人被欺负了?
我努力地挤进去,只见一个约八岁的男孩站在书摊前,左手抱着一本《二十四史》,低头不语。我打量那个男孩子,他脸色有些苍白,身穿一件浅灰色的单衣,很瘦弱的样子。
卖书的老汉一边咒骂着,一边走过去,伸手抢男孩儿手中的书:“臭小子,把书给我……”那男孩儿力气却不小,死死地护住手中的书,丝毫也不让步。老汉见这架势,窜上去揪住男孩儿的衣领,硬生生地把书夺了过来,然后狠狠地把男孩子摔倒在地。
男孩儿跌坐在地的刹那,我听到了他骨节清脆的响声。他像是摔得厉害,半天都没爬起来,只坐在那里,揉着自己的膝盖。
而那老汉嘴里还在骂着:“到底不是亲生的,今天这样的日子,这小兔崽子竟然还敢出现在这里!”
一旁的女人拉住老汉的胳膊:“孩子他爹,你多少也要客气点,毕竟他是……”
老汉粗暴地打断:“老子管他是谁?狼心狗肺的东西,要不是柔姨百般维护他,他早都被我们乱棒打死了。今天这种日子,他竟然还到这里闲逛,还想偷我的书!”
我仔细审视眼前的场面,从始至终,那个男孩子一直不发一言,就连刚才狠狠跌倒时,也未曾吭声,只是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他的眼睛里有几分叛逆,几分凌厉,更有几分傲气。老汉嘴里的他是个“狼心狗肺”的“偷书贼”,他也未曾辩解。发生过什么我并不清楚,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不是这样的,他不是这样的,他的沉默不是因为他占下风,而是因为他不屑,哪怕周围都是充满恶意的敌人,他也不屑跟他们为这样的侮辱而多费口舌。不知为何,我对眼前的这个男孩子,忽然有了几分怜惜,和敬佩。
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围观,既没有人扶他起来,也没有人帮他说话?
正思索间,不知道哪里跑出来一个顽皮的孩子,在那个男孩儿面前转着圈、拍着手唱道:“小怪物,一只手,偷东西,不如狗。小残废,没有手,不如街边一条狗……”那男孩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盯着那个唱童谣的小孩子。小孩儿被这样的目光吓到,赶忙跑到卖书的老汉身边:“爹!小怪物要打我!小怪物要打我!”
老汉却一下把自己的儿子举过头顶:“好小子,唱得好!”
地上的男孩儿收回了凌厉的目光,又重新恢复了沉默,眼睛里却有仍未散尽的愤怒,但更多的是掩也掩不住的伤和痛。
我再也看不下去,原来的脾气又上来,未经多想,就一步上前,伸手想要扶他起来,却在摸到他的袖子的时候心头一颤,原来他右手的袖管竟然是空的!几个片段闪过,他用左手抱着书,他用左手揉自己的膝盖,刚才那个小孩子唱的童谣……怪不得!
我捏着他空空的袖子,一时间呆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正发愣间,他却用左手狠狠地夺回自己的袖子,然后冷笑了一声:“一个不过四五岁的女孩儿都来打过街老鼠,你们嵩城还真是民风彪悍!”
只听人群中一个女子说:“再怎么样,你也在这里住了三年了,还‘你们嵩城’,此话说得未免太过见外。”

楼主 baby雨亦奇  发布于 2019-10-27 16:25:00 +0800 CST  
我听了,心里却有些愤恨,现在觉得见外了,刚才怎么不上前扶他起来,反而袖手旁观呢?
女子一旁的男人拉住她:“跟一个小**有什么可说的。”说罢拉着那个女子就走了。
人群渐渐散去,男孩依旧坐在地上,左手还捂着自己的膝盖,眉毛拧成一团。我走上前伸出手,想要拉起他,他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刚要去拉他的左手,想要扶他站起来,他却一把打开我的手:“滚开!你以为我需要怜悯?”
说罢,他用一只手艰难地撑起自己,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还不忘躲开我伸出的手,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开,跌跌撞撞地走远。
我心中对他竟有一种说不清的疼惜,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一路跟着他,穿过了几条巷子。
他却蓦地停下来,回过头,紧紧地皱着眉打量着我,我也索性直直地回视他。
半晌,他才冷冷地问:“干嘛跟着我?”
我忽然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好笑,是啊,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已,干嘛跟着他呢?或许,仅仅只是出于自己的一份好心,因为看得懂他的眼神,所以相信他不是个恶人,所以私心里才愿意为他做点什么。人世凄苦,既然在举手之间就能给别人带去一丝关怀,虽不足以解人心结,但也聊胜于无。
我犹豫了一下,道:“没什么,就是想说,他们的话你不要当真。”
他冷声道:“你又是我什么人?我的事要你管?!”
我有些无奈,该尽的已经尽到,只好说:“对,我不是你什么人,但还是祝你好运。”
说完,我就转身要走,却听背后召唤:“喂……小妹妹!”
我忽然一阵心烦,刚刚还冷声冷语地训斥我,这才几秒钟的功夫,就变得这么快。莫非不是在叫我?嗯,应该不是在叫我。
我心安理得地往前走,却感觉胳膊被人拽住,转头一看,他正拉着我的袖子。
我看了看他拉着我胳膊的手:“干嘛拉着我?”
他松开,淡淡地问:“今天街上人这么多,看你的样子也不过是四五岁的小孩子,家人呢?”
这人变脸也太快了吧!
我学着他的口气:“你又是什么人?我的事情要你管。”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小孩子不大,脾气倒也不小。急着回家吗?”
我有些郁郁:“你这人真是奇怪,不仅一会儿阴天一会儿晴天,还只允许自己对别人发脾气,不允许我给你还回来。”
他不解释,却又问了一遍:“急着回家吗?”
我看了看天色,还有些早,问道:“不,那又怎么样呢?”
“想带你去个地方,去吗?”
看他的样子并不是坏人,顶多只是有些怪而已。想来自己一个人闲逛也是无聊,有个人陪着,反而能让我忘记一些愁绪,就点点头。
他的眼神中有一瞬的光亮,却随即掩饰过去,道:“走吧。”
本是跟他并列而行,他步子却很大,不等我,也不讲话,又恢复了好像我欠了他钱的表情。渐渐地我和他拉开了距离,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我连跑带颠儿地跟着,看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我心里暗暗道,真是个怪人。
走了半天,我累得叫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啊?”
他头也不回地说:“马上就到了。

楼主 baby雨亦奇  发布于 2019-10-27 16:25:00 +0800 CST  
萤光夜(2)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一个湖边,湖水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淡然和安静。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夕阳,喷薄而出,一泻千里。天边仿佛燃起了熊熊的烈火,天空被这样的夕阳染成了血红,血红色的云彩倒映在流水上,鲜艳的色彩,染红了静静湖水,染红了巍巍青山,染红了飘零的白云,也染红了他的脸颊我的心。
我们肩并肩地坐下来享受着这自然的大礼,谁都不说话,半晌,我才感叹道: “真美。”
他没说话,我嘟了嘟嘴,也不再开口,只一心一意地欣赏起景色。好半天之后,才听到他说:“是很美。”
我差点忘了这是再答我的话。这人是后知后觉吗?我无语,余光发现他的手仍捂着膝盖,就掏出自己的手绢递给他。
他并未接过来,反而问我:“这是做什么?”
我懒得多说:“你的腿。”
他不耐烦地道:“不用。”
“你先检查一下再说。”
他掀起裤管,膝盖那里果然已经摔破一层皮,血早已泛了出来。我也不再征得他的同意,拿起手绢刚要按在他的膝盖上,他却一躲,然后夺过我的手绢:“我自己来。”
我不再理他,只专心继续欣赏眼前的美景。只听他自言自语道:“我一个人常常来到这里看着湖水,心烦的时候会来,难过的时候会来,开心的时候,也会来。”他的语气缓慢而轻柔,丝毫不像刚才那个阴霾的男孩儿。
还真是个怪人。
夕阳渐渐地淡了,从血红化成了桃红,湖面也越来越平静,偶尔有几只燕低低掠过,荡起阵阵涟漪。我淡淡一笑:“是个好地方,能藏住心事的好地方。”顿了顿,我又道:“有多少人将脉脉心事都说给湖水听,说给夕阳听呢?一片湖水就是一种寄托,你不会知道这片湖水可以埋藏多少人的心事,多少人的愁思。所以许多人会选择故地重游,有时不只是为了怀念,更是为了找寻曾经的自己。”
他转头看着我,却不说话。我问道:“怎么了?”
他摇摇头:“只是在想,你几岁了。”
“今天刚满四岁。”
“不像。”
我嗤笑:“你呢?”
“八岁。”
“不像。”
“……”
他举头望月,悲笑出声:“露失今夜白,月非故乡明。星光流转,尸骨掩埋来时路;冷月无声,沙场哀叹孤鸿影。”
我听着他口中的词,淡然的文采,如话的诗句,夹杂的却是几分惆怅和思念,几分孤独和流浪,几分肃杀和血腥,听上去让人暗暗的心惊。我猜不出他的心事,却总能体会到那一丝丝的寥落,无论他有多冷漠的一面,此时的他,也只是一个孤独的孩子。
我想了想,随口就接道:“黄昏坐,复真容,不言笑,问苍穹:几家飘零在异乡?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兄妹绕竹床?几家双亲在高堂?玉漏敲花月朦胧,离心幽幽露华浓。年年听彻柳边风,相见唯有在梦中。”
随口吟了这几句,应是既衬了他的心情,也表了我的心意,我也是,寻人而不得啊。
他听了我的话,似要从我眼眸里寻到什么答案。我无奈地笑了:“又怎么了?”
“你真的只有四岁?”
我无奈:“不,我四百岁了。”
他摆出了一副很震惊的表情:“原来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之人。”
我被逗笑,没想到他也会开玩笑。他看到我的笑容,也微微扬起了唇角。我捕捉到机会,赶忙道:“你笑起来可比板着脸好多了,别整天一副别人欠了你钱的样子。”
他瞪了我一眼,却未收回脸上的笑容,虽是淡淡的,但这对他来说,已经不容易了。
我认真想了想,道:“你是我在嵩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你却不是。”
“嗯?”

楼主 baby雨亦奇  发布于 2019-10-27 16:25:00 +0800 CST  
他托着腮:“去年,我认识过一个男孩子,跟我差不多大,腰间却别着一个大大的酒葫芦,原来是他不爱听父亲讲课,偷偷从家里溜了出来。我们一起去林间玩耍,他爬到树上给我摘野果,下来之后我就把酒葫芦递给他,他非要灌着我喝几口,还说‘是哥们儿就把酒喝了’,却差点呛到我。他不再勉强我,就咕咚咕咚地全喝了。他也从来不会像别人一样嫌……嫌弃我,和其他的小妹妹也相处的很好。可惜他走得急,临走时只说以后还要一起喝酒,我却再也没见过他。”
他如此的滔滔不绝倒是让我有些意外,看来他很看重那个一面之缘的兄弟啊。只是他的描述不禁让我想起十三爷,那个月朗风清,潇洒不羁的男子,和那份非关风月,只为真心的情谊。
我看着他的眼睛:“其实,我也没有嫌弃你。”
他惨笑道:“真的?”
我点头:“当然是真的。”
他咳了一声,方道:“谢了”,“不过,你这么小的女娃,随便把人当朋友,你也不怕被人骗了?”
我笑笑:“别人还是要防范的,你嘛……我们还是有相同之处的。”
他有些好奇地问:“我和你?相同之处?”
我点头:“两个都有心事的人罢了。”
他一下子笑出声来:“四岁的小丫头,也好意思说这样的话,好吧,你的心事是什么?”
我想了想,总不能告诉他,我找不到我爱的人了吧?只能说:“我……我找不到,找不到一个很重要的人了。”
他淡淡地道:“如此说来……彼此彼此。”
“嗯?”他苦笑了半天,才捡起一个石子丢入湖里,道:“我,我是回不了家了,再也回不了家了。这世界这么冷,没有温暖,哪里还有家呢?”
天渐渐黑了,湖面也已经慢慢转成暗红色,萤火虫成群地飞过来,一只,两只,三只,如同散落凡尘的星。天上一颗颗升起的星星,和地上一颗颗升起的星星,美丽的好像一个梦里的世界。我伸出手捉住一只萤火虫放在他的手心,对他暖暖一笑:“谁告诉你,这世界上没有温暖的?”
男孩儿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她正捧着一只萤火虫放在他的手心。萤火虫的光芒闪闪烁烁间,映着她温暖的笑颜,明明灭灭。萤火虫打着小灯笼穿绕在她的乌发里,盘旋在她的裙裾间。在漫天飞舞的小精灵中,她也清透如精灵。掌上的萤火虫从她的手心蹦跳到他的手心,为他传来点点的温热。他的心里忽然感觉有什么飞了进来,像萤火虫伏在手心里一般,痒痒的。
半晌,我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他站起身:“要我送你吗?”
“不用了,我认得路,你再坐一会儿吧……后会有期。”
我走了几步,忽听背后传来的声音:“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可不想像上次那样,好不容易认识一个朋友,却再也找不到。”
我往回走了几步,对他粲然一笑:“我姓宁,名若曦,你唤我若曦就好。你呢?”
“我姓郭,郭逸箴。若备真闲逸,千言如素箴,郭逸箴。”
我了然地点点头,转身刚要走,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逸箴,逸箴,逸箴?
心脏忽然一阵狂跳,我猛然回过头来捂着胸口问道:“你还记得木兰花吗?”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忙走上前去拉住他的左手,有些凶巴巴,有些恶狠狠,又急急地问:“你还记得你亲手浇灌过的木兰花吗?木兰花又开了,她在等你回去呢。”我急得快哭了,他却还是一脸莫名其妙地问:“你在说什么啊?”
我不甘心地问:“那以后,我该到哪里去找你呢?”
他皱了皱眉:“找我?为何要找我,我说过了,我已是无家之人。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一点点放开了他的手,是啊,我在说什么呢?胤禛虽然有时对人冷漠,却也不是反复无常之人。他和他,只是名字像了一点而已,我安慰自己,嗯,如此而已。
他又开始了不耐烦,冲我挥挥手:“快走吧,从没见过你这么罗嗦的女孩子。”
我走了几步,回头去看,只看到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向着和我相反的方向行去,右手空荡荡的袖子被风吹起,显得格外的单薄。
胤禛,那是不是你啊,是不是你啊。
不,那不要是你。我早已经做好了你不记得我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对面不相识,是如此之痛。不,我不要他是你,我不愿让你承受断臂之伤,不愿让你经历无家之痛。
我沿着原路往回走,月上柳梢头的时分,看桥边有温婉的女子时而四处张望,时而掩饰地低头玩弄自己的长发,我凄然一笑,真好,她们有可以等待的人,我呢?
我记得自己的前世,可还有谁能记得自己的前世呢?那日偷看命格,薄薄的几页纸,白纸黑字却将一个人整个的一生都定了下来。命运早已搭好了一个戏台,请我们上演一出戏,这出人生的戏,看戏的人或冷漠或沉浸其中无法自拔,演戏的人或清醒理智或自伤自痛乐此不疲。而我在舞台上演了两世的戏方知,人生是假的,戏才是真的。


楼主 baby雨亦奇  发布于 2019-10-27 16:26:00 +0800 CST  
4 疑君到(1)
一路心烦意乱地回到家,脑海中却始终是那个瘦削和单薄的影子,郭逸箴那空荡荡的袖管在脑海里飘来飘去,我没有办法不去想。
回到家,爷爷和姐姐已回来有一会儿了。爷爷的神色有些疲惫,姐姐的眼睛却是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的样子。我心里一慌,我竟让姐姐这么担心?
看到我回来,姐姐忙拉着我问:“曦儿,不是说好了不乱跑的吗?你去哪儿了?”
我乖乖地答道:“姐姐莫要担心,曦儿只是看外面很热闹,就忍不住跑了出去。”我顿了顿,小手抚上了姐姐的脸:“姐姐怎么哭了?姐姐说过哭的孩子不乖哦。”
姐姐微微笑,笑的有些苦涩,却还是道:“没有,姐姐没有哭。曦儿,你去哪玩儿了?”
姐姐有意转移话题,看样子是不想多说。我也不再问,只答道:“去了湖边。”
“湖?哪个湖?”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郭逸箴没有说那是什么湖吧。“我也不知道湖的名字,他没说。”
姐姐沉吟:“或许是梦湖。他又是谁?”姐姐奇怪地问。
我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他叫郭逸箴,是我今天刚刚认识的朋友。”
姐姐皱皱眉:“郭逸箴?郭逸箴……就是那个少了一只胳膊的男孩子?”
我嘟起嘴:“那又怎么样?”不知为何,我不喜欢他一被人想起,首先打上的就是独臂的标签。
姐姐忽然就急了:“‘那又怎样?!’曦儿,姐姐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能随便和人交朋友?别人也就罢了,可郭逸箴不行!你不知道他是我们嵩城出了名的忘恩负义,他……”
还没等姐姐说完,一直沉默的爷爷就打断了姐姐:“若晴,你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
我冲爷爷眨眨眼,转而又对姐姐道:“姐姐,他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姐姐却仍旧辩驳道:“你和他认识才多久?不过一个晚上,我却听说了他整整三年了。”姐姐从来都是温婉的样子,很少如此直接地对人和事发表什么看法和言论,我有些诧异,但更有些不高兴:“你自己都说是‘听说’,又没有跟他接触……姐姐,你们为何如此排斥他?”
姐姐不说话,眼睛却又红了:“若不是他,柔姨也不会这么快就走了。”
爷爷这时插话道:“若晴,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歇息吧,我还有些话要和曦儿说。”
姐姐咬咬嘴唇,却还是听了爷爷的话,回房休息去了。
想到爷爷刚刚还帮我说话,我一蹦,坐到他的腿上,搂着爷爷的脖子撒娇:“就知道爷爷对曦儿最好了。”
爷爷揉揉我的头:“是啊,你姐姐常说,我处处偏袒着你呢,早晚会把你宠坏了。”
我“嘿嘿”地傻笑,开始套近乎:“爷爷,为什么姐姐那么讨厌郭逸箴啊?还有,我看大家好像也都不太喜欢他。”
爷爷问:“那曦儿今天都看到了些什么呢?”
我一五一十地把今天的经历讲给爷爷听,从初见郭逸箴时,他被人当成是偷书的小贼,到他被推倒在地上没人扶起,到围观的人群对他的愤恨和指责,到我跟着他去湖边看湖水,“爷爷,他真是个怪人,有时候话很多很热情,有时候却又冷冰冰的。”
爷爷抱着我,想了一会儿方道:“今天我和你姐姐去拜祭的是郭夫人,她本姓周,名婉柔,因从了夫家的姓,所以大家都叫她‘郭夫人’,但更多时候都被人亲切地称作‘柔姨’。柔姨是嵩城的名医,为人敦厚纯良,正直刚义,行医20年却都是义诊,妙手回春,却分文不取。”
我心里升起一丝对柔姨的敬佩和感恩:“真是活菩萨。”
爷爷点点头:“嗯,三年前,她在嵩城南郊的一群乞丐里,收养了一个受伤非常严重的孤儿,柔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救活了他,胳膊却没能保住。从那之后,柔姨每每出诊必然要带着那个那个男孩儿,逢人便说,他是郭家的长孙。”
“他就是郭逸箴吧。”我叹道。
“是啊。可郭逸箴自己不太争气,总是溜出来,不是到处偷东西,就是到处去打架,惹是生非。多少次柔姨都带着他亲自上门道歉,可他从来都是梗着脖子不说一句话。要不是大家都看在柔姨的面子上,早就将他赶出嵩城了。直到去年,郭逸箴贪玩,自己跑到了眉山上,却被毒蛇咬了一口,柔姨就用自己的嘴硬生生地为他吸出了剧毒,自己却中了蛇毒。从那之后,柔姨身体越来越不好,郭逸箴也不再偷东西,嵩城的人却越发地恨他。”
我心底些疼痛,也有些遗憾,憾自己从未见过这位菩萨心肠的老人。我怯怯地问:“柔姨…她是因为蛇毒……才……?”

楼主 baby雨亦奇  发布于 2019-10-27 16:27:00 +0800 CST  
爷爷叹口气:“是,她虽是名医,却也医不好这毒,能撑一年,已经是奇迹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姐姐呢?我看姐姐一提到柔姨就有异样,应该……不仅仅是出于尊敬吧。”
爷爷仔细看看我,捏捏我的脸道:“这个……以后再说吧,今天也晚了。倒是我的曦儿,总是这么聪明,善于观察。”
我搂着爷爷的脖子,在他腮上亲了一下:“像爷爷!”
爷爷被我逗笑了:“就你嘴甜。”说着仔细端详着我的脸:“倒是小孩子,出去才玩了多大一会儿,就变得跟小花猫似的。你姐姐不是随身给你带着手绢吗?”
经爷爷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手绢呢?猛然间想起,郭逸箴的腿摔破了之后,我把自己的手绢递给了他,想要给他敷腿,他还躲开呢。正回想着,爷爷就问:“曦儿都四岁了,就真的不想跟爷爷学些内功吗?趁现在年纪小,想学的话也是可塑之才。”
天啊,又来了。我无奈地揉着自己的头,我对武功可着实没什么兴趣,总觉得那是离我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可爷爷已经跟我提过很多次了。我支支吾吾半天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却听爷爷叹了口气:“算了,我也不愿勉强你。但至少你要学个皮毛吧?以后用得上,多少能防身。”我不好再拂了爷爷的意,只好点点头。
晚上一个人回到房间,想着郭逸箴的事情,竟难以入眠。从爷爷的话里我知道,原来他是一个孤儿,原来他也过过乞讨的日子,原来他曾有过刁横冥顽的时候。如此想来,大家排斥他也是情有可原,柔姨既然有恩于他,他却不守灵反而出现在大街上,实属不该。
但又想起他坐在湖边苦笑说“我没有家了”,想来他也是难过的吧,只是选了一个异于常人的压抑的方式。忽然对他有说不出的心酸。我一阵苦笑,红尘苦呵,我虽然衣食无忧并有爷爷和姐姐的照顾,但没有找到胤禛,却是我心中解不开的结;郭逸箴呢,如此的出身,如此的经历,怕是没人会比这个孩子,更能体会到人世的辛凉。
疑君到(2)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郭逸箴,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爷爷也很少让我出去,我只好每天都窝在家里,跟姐姐念念书写写字,背背诗听听古老的乐曲。姐姐喜刺绣,我却每次拿起针都不知所措,慢慢地姐姐也就不指望我会做女工了。至于写字,这双手仍带着上一世的记忆,以至于自己每次趁姐姐不在的时候偷偷运笔,写出来的,仍是胤禛的字迹,当着姐姐的面却要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从头学起。姐姐常常夸我进步快,我总是偷着笑:哪里是进步快,是我占了小便宜罢了。因着爱上了读书和写字,渐渐地我也颇有一些小家碧玉的风范,读书的时候,总有几许诗词恰好能印衬我找寻的心情;写字的时候,则可以把心事和思念都倾入笔端。虽看似有些多愁,但其实经历过一世的我早已有了自己的沉淀,经历过离别,经历过爱恨,经历过生死,又经历了转世,这颗心总不会和年龄一样只有四五岁。或许在今生的年华里,可以少走一些弯路吧。
日子就这样过着,转眼就到了新年,姐姐过年已满十二岁,我五岁了。
元宵节这一天,我耐不住寂寞,求着爷爷放我跟姐姐出去看花灯。我答应他,一定跟着姐姐不乱跑,爷爷才放了我们出来。
街上人声鼎沸,很是热闹。我和姐姐随意地逛着,时而看看人家写对联,时而又去铺子上挑几对成色不错的镯子,玩的不亦乐乎。
只见前方围了一群人,我便拉着姐姐凑过去看看,一问才知,这里在进行一个别出心裁的灯谜会。一个书童模样的小生说:“感谢各位父老乡亲来捧场,今日的谜面全是我家公子所出,公子有言:‘猜中者必为知己’,且有豪礼相赠,愿各位多多参与,结个善缘。”我打量着周围,对面的楼阁上,低低地开着一扇窗,似能看见一个男子的身影,隐隐约约,好像是在喝茶,姿势优雅而淡然。想来,这就是那位神秘的公子了。
我打趣地逗着姐姐:“姐姐,都说女孩子可以抛绣球招亲,这位公子,该不会是借这个灯谜,期待一位红粉佳人吧。姐姐,你要不要试试?”
姐姐打了我的头:“没兴趣。你才多大?不知羞。”
正说着,对面阁楼上的窗却蓦然打开,一个男子手执一扇,向我们的方向看过来。灯光下并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神采俊逸,气质超凡。他的视线落在姐姐身上,随即对姐姐拱拱手,微微一笑,仿若黎明前的辰星,光辉寥落,却别有一番淡然。姐姐一愣,微微还了一礼。转过身对我道:“我们……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我冲姐姐吐吐舌头:“刚才不还说没兴趣吗……反正不管他的题目有多刁钻,一定难不倒我才华横溢、博学多识的姐姐。”

楼主 baby雨亦奇  发布于 2019-10-27 16:28:00 +0800 CST  
疑君到(3)
只听那个书童道:“请各位看第一个谜面。”
我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来他身后是一个桌子,摆满了碗碟:“第一道谜题,根据眼前的菜肴,打一首诗。”
我微微一笑,果真是别出心裁的灯谜会。
姐姐拉着我走上前,原来桌上放有四道小菜:第一道菜是两个纯蛋黄,周围装点着些许的青菜丝;第二道菜,把熟鸡蛋白切成小块,排成一字形,下面铺了一张青菜的叶子;第三道菜,是清炒蛋白;第四道菜,是一碗清汤,上面漂着几只小小的鸡蛋壳。
我一时没了思路,只听人群都在议论着:“这算是什么灯谜?谁能猜出来啊。”
姐姐却皱了皱眉头,略一思忖,铺开桌面上的卷轴就写道:“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我看着眼前的四道菜,再看看姐姐题的诗,霎时茅塞顿开,不禁暗暗佩服姐姐的好才气,也开始对出题的男子有几分兴趣:能出这样谜题的男子,一定很有雅趣。
待姐姐的谜面一公布,人群中都自然地发出了赞美之声,那个书童冲姐姐拱拱手:“小姐好才气,这一题,小姐答中!请大家看第二题。”
第二题却换了形式,书童双手捧出一幅卷轴,卷轴上却只有一个大大的“乍”字。“谜面:依字猜诗。”
姐姐微微一笑,轻声吟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那位书童又笑了:“公子说,连中两题,不需再猜,定是知音来。请小姐稍后,我这就去拿赠礼。”
姐姐却淡淡地笑了:“不必了,我为的不是礼,却只是一份爱诗的心。”
说罢转身就要带我走,对面的窗却瞬间推开,一个清朗的男声传过来:“姑娘请留步!”
我和姐姐看过去,只见那位男子急急忙忙地跑下楼,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他似乎已经有了一定的年纪,约三十五岁上下,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眉目干净,眼睛里隐隐能窥到几分桀骜倔强,举止却不失谦逊随和。
男子拱手道:“既是如此,姑娘可愿意用这份爱诗的心,送在下两幅对联?”
姐姐脸一红,微微颔首:“公子多礼了,请讲。”
“‘火树银花,今夜元宵竟不夜’,求姑娘下联。”男子眼中闪耀着期盼,姐姐不加思忖,道:“碧桃春水,洞天此处别有天。”
男子有些惊喜,又道:“不夜灯光,便是玲珑世界。”
姐姐清了清嗓子,对道:“通宵月色,无非圆满乾坤。”
那位男子有微微的失神,姐姐却低下头,淡淡地道:“还请公子赐教。”
半天之后,才听男子道:“在下许秋言,安国人氏。敢问姑娘芳名?”
姐姐的声音细若蚊丝:“小女子姓宁,名唤若晴。”说罢,迅速抬头看了男子一眼,道:“公子若无其他事情,若晴先告辞了。”男子有些失望,点点头道:“若晴姑娘,后会有期。”姐姐红着脸,只微微点点头,并未多话,拉着我的手准备走。谁知许秋言竟然跑上前来拦着姐姐便道:“若晴姑娘,后会有期。”
姐姐红着脸,微微行了一礼:“许公子,后会有期。”说完姐姐就带着我告辞而去。
我一直在旁观察这一幕,这位许公子彬彬有礼,为人谦和;再看看姐姐的神色,她答题之时一直自自然然,却在跟他简单的几句对话时变得小心翼翼,羞羞答答。我掩嘴偷笑,嗯,有意思。
姐姐却打了我的头:“你自己在那儿偷乐什么?”
我拉长声音说:“只是……想起一句诗。”
“说来听听,料你也想不起什么来。”
我悠悠地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姐姐哭笑不得地揉揉我的头:“说你你还不服气,这句诗并不合适啊!”
我调皮地问:“那……哪一句才合适呢?”
姐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该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我咳了一声,姐姐忙收回了若有所思的目光,道:“我,我只是单纯地背诗而已。”
我逗道:“我又没说什么。”
看姐姐又举起了手,我忙讨饶道:“好啦姐姐,我不说啦不说啦,咱们去前面看看。”

楼主 baby雨亦奇  发布于 2019-10-27 16:28:00 +0800 CST  
疑君到(4)
拉着姐姐的手在人群中穿梭,记忆中,上一世的某一个元宵节,十四爷带着一群五陵少年细猜灯谜、把酒言欢;转眼间隔了一世,总有些恍然一梦的味道。
前面遇到有卖糖人的,我忽然很有食欲,就拉着姐姐凑上去,恰好只剩下了那一个:“大叔,我要买这个糖人。”付好钱,刚要拿走,却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道:“这个是我的!”说完还趁我不注意,一把就把我手里的糖人夺了过去。
我一回头,只见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一脸骄横地看着我。我笑说:“可是,是我先要的,也付过钱了呀。”
那个小女孩撅起嘴:“我不管!我看上的,什么时候轮到别人说话了?”
我有些郁闷,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讲理。一旁的姐姐却示意我:“曦儿,没关系,让给她吧。”
我不情愿:“可是真的很想吃啊。”
正说着,没想到那个小女孩儿回头瞄了一眼,忽然就坐到地上哭起来:“呜呜……她抢我的糖人,她抢了我的糖人,她还推我……”
我有些气愤地蹲下身:“喂!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讲道理!”
正说着,就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说:“灵玉,把糖人还给她。”
“我不!”
我起身一看,又惊又喜道:“郭逸箴?”
他也一愣,半晌叫道:“若……若曦?”
我一时高兴地忘了管糖人,只想跟郭逸箴好好聊聊天,身旁的姐姐却打断我:“若曦!跟他有什么话好说?”
我有些生气,也有些无奈。而郭逸箴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痛楚。正沉默间,却看见另一个稍大一些的女孩子走过来,扶起坐在地上的小女孩儿,道:“灵玉,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她转而面向姐姐,立起柳眉,道:“灵玉抢了这位小妹妹的糖人,实属教导不周,还望姐姐恕罪。只是能否容我问一下,家兄又有何事得罪过姐姐?”
姐姐刚要说话,我忙掐了一把,却听郭逸箴道:“灵慧,灵玉,回去吧,不早了。”
说罢又对灵玉说:“把糖人给若曦。”
“不给!”
郭逸箴又恢复了满脸的漠然,硬生生地从灵玉手里夺过糖人,不由分说地塞到我手里,也硬生生地道:“若曦,先告辞了,日后有机会再说吧。”他未等我说话,就拉着那两个女孩子走了,连头都没回。
我心中对姐姐有气,抱着手里的糖人,气呼呼地往家的方向跑,心中太气,跑的也太快,连路也没看。忽然感觉自己像是踩了一个人的脚,糖人也飞了出去,随后我却被一股作用力狠狠地向后弹出去。我“哎呦”一声,就摔在了地上。
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男孩子扶我起来,我抬头仔细一看,他身边还站着一个一身紫衣的男孩子。我心中暗暗恼怒,我好不容易得到的糖人,全都粘在了紫衣男孩儿的胸前,我抚抚额头:回去一定要查看一下黄历,今天估计是不宜出行,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只见那个紫衣男孩儿一直皱着眉,像是有洁癖一样,一直在低头整理自己弄脏了的衣服。我弱弱地说:“对……对不起。”他抬起头扫了我一眼,冲我微微摇摇头,似乎是在说“算了,没事”,我却莫名地心里一紧,他是谁?
只听他对那个被我踩了一脚的蓝衣男孩儿道:“十三弟,你不要紧吧?”蓝衣男孩儿摇了摇头:“四哥,我不就被一个黄毛丫头踩了一脚吗,还没那么脆弱。”
我听着这简单的几句对话,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击中了心脏。仔细看着那个紫衣服的男孩儿,他还小,看不出容貌,在眉眼之间却有一丝冷冽,一丝冷清,和胤禛的神色分毫不差。我心里的声音狂喊着,是他吗,是他吗?
那个蓝衣男孩儿看着我,把手往我眼前晃晃:“小丫头,发什么愣,你的家人呢?”
我回过神来:“你是十三?”
他一脸疑惑,却愣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身旁的紫衣男孩儿却道:“十三弟,没什么要紧处就走吧,外公还在前面等我们呢。”
他未再看我一眼,倒是那个号十三的男孩儿对我露出笑容,示意我不必介怀。
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我一时激动得又哭又笑!是他!没错,一定是他!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劲儿,扑上前去挡住他们的路,仰起头,直直地看着紫衣的男孩子:“你还记得那棵木兰吗?”
他一愣,我急到上前扯住他的袖子:“木兰花开了,她在等你回去呢。”
他估计是没想到会碰到我这样人,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皱了皱眉,一根根掰开了我的手指,转头对身边的蓝衣男孩儿说:“十三弟,走吧。”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刚要再追上去,紫衣男孩儿却忽然回过头,冷冷地看着我。我忙止住了脚步,他的目光那样冰冷,那样陌生,甚至带有一些对我的嫌恶。我一阵窒息,站在原地说不出话,蓝衣男孩儿却道:“四哥,该走啦。”
我眼看着他们走向了一个老人,说了一会儿话,那三个人就转身离去。我只觉得那个老人的身影,怎么那么像罗员外。
我依旧站在那儿,定定地、定定地看着,直到那一抹紫色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我默默地哭着,又惨惨地笑着,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明明找到他了,可是为何在巨大的开心之时,又这么心痛?

楼主 baby雨亦奇  发布于 2019-10-27 16:29:00 +0800 CST  
5 相见欢(1)
我一路流着泪回到家,走到门口驻了驻足,认真地抹干了眼泪,我并不愿意让爷爷看到我流泪的样子。
正月十五月圆夜,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寒月的光辉在地上铺开一层薄薄的膜。我寻爷爷不见,正有些焦急间,只见爷爷正站在院子角落里那间画室的门口,一个人无意识地抚摸着门上那把上了锈的锁。爷爷平常在我们面前很是平静和淡然,我有些不安,因为还从来没见过爷爷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怯怯地开口问道:“爷爷,您,您怎么了?”
爷爷闻声方回头,迅速敛去眼里的一丝怀念和脆弱,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一把把我抱了起来:“曦儿回来了,姐姐呢?告诉爷爷,今晚开心吗?”
我瘪瘪嘴,想想这一晚,先是好不容易买到最后一个糖人,却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小丫头抢去;再是和郭逸箴重逢,却被姐姐数落了一顿;偶然间见到了这一世的胤禛,却无法承受住他记不起我的事实……不想让爷爷忧心,我努力装出一丝笑:“当然开心了,好不容易出去玩这一次呢。”
我们正说着话,就听姐姐的声音传过来:“爷爷,曦儿回来了吗?”
话音未落,姐姐就急急忙忙跑进门,看我正依偎在爷爷怀里,才舒了一口气:“你这调皮的小丫头,谁让你乱跑的?遇到坏人怎么办?”
我哼了一声,没理她。爷爷看了看我的神色,多少也猜到了几分,笑问:“若晴,你是怎么把咱们家二小姐给惹到了?”
姐姐有些赧然,从爷爷身上抱起我:“曦儿乖,这次是……是姐姐不好。”
我有些委屈地道:“姐姐,再怎样说,郭逸箴是我的朋友,你相信我,他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爷爷皱了皱眉,问:“怎么回事?”
姐姐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地讲起了事情的经过,爷爷叹了口气道:“若晴,你当记得,凡人凡事,该以平等心和平常心去对待。”
姐姐点点头,跟爷爷问了安,便带着我回房休息了。我看着姐姐的神色,恐怕她对郭逸箴的心结,一时半会儿,是难以解开了。
【正月十五】叶府
夜渐渐深了,一个十一岁的男孩儿拖着有些疲惫的脚步回到家,却见母亲罗清婉正在门口张望着。他赶忙走上前去:“娘,晚间风凉,快回屋吧。”
罗清婉约三十几岁的样子,面色苍白,身形瘦削,岁月在她的脸上已留下了些许的痕迹,但却依稀能辨认出她年轻时的美丽与清秀。罗清婉微笑着点点头:“禹禛,娘见你回来了就好。你先回去睡吧,我要再等一会儿你爹。”
叶禹禛皱皱眉:“爹又不在家?”
罗清婉有些黯然地道:“他带着你姨娘和禹晨去看花灯了。”
叶禹禛听了,苦笑道:“那还是别等了,我陪娘回屋说说话。”
罗清婉犹豫了一下,还是往门口最后张望了几眼,方在叶禹禛的搀扶下,一步一摇晃地走进了屋子。
到了房间的门口,叶禹禛先快走几步,为母亲亮上灯,随即才又转回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母亲走到床边坐下。这是一个很朴素的房间,灰扑扑的气息使整个房间的格调都有些颓凉,房间里只有一张茶案,几把桌椅,一张卧榻,和一个古老的梳妆台。
叶禹禛蹲下身来,细细地给母亲捶着腿。罗清婉的身体近年越发不好,咳嗽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厉害。
罗清婉低下头,看到了儿子衣服上的污渍,问道:“禹禛,不是早上刚换过干净的衣服吗,怎么弄脏了?”
叶禹禛停下手上的动作,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道:“碰到了一个冒失的小丫头,横冲直撞的,手里的糖人粘了我一身。”
罗清婉笑道:“把衣服换来吧,明天娘就给你洗干净。”
叶禹禛摇摇头:“我自己就可以了,娘要多多休养才是。”
“禹禛懂事了。今天……看到外公了吗?”
“嗯,外公身体还很健朗。”
母子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叶禹禛道:“娘,过了这个春天,我想和十三弟去李叔家买几株木兰的幼苗,种到后院里。”

楼主 baby雨亦奇  发布于 2019-10-27 16:29:00 +0800 CST  
“你爹不会同意的。”
叶禹禛微微叹了口气:“孩儿就这么一个心愿,爹爹应该不会拒绝。”
罗清婉刚要说话,却止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叶禹禛紧张地抚着她的后背,她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笑着安慰道:“没关系,老毛病了。”
叶禹禛攥紧了拳头,半晌才一字一句地答道:“孩儿一定会努力钻研医书,将来给娘瞧病。”叶禹禛为娘亲掩好被子,服侍着她睡下,方轻手轻脚地离去。
回去躺在自己的床上,正要入睡之际,房间的门却被撞开,一个冒失鬼跑了进来,跳到他的床上:“叶禹禛,今天爹带我出去玩了,还买了风车给我。”说完还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风车。
听着六岁的弟弟直呼其名,他睁开惺忪的睡眼,无奈地道:“十四弟,我是你四哥。”
小人儿自顾自地道:“才不是呢!爹爹是我一个人的!爹爹给我买了风车,买了冰糖葫芦……我才不要再跟你说话,爹还在房间里等我,每天要给我讲完故事才能睡觉。”说着,故意又炫耀了一下手里的风车,便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弟弟走了,叶禹禛却再睡不着了。他望着天花板回想着,听说当年娘不顾家里的反对,不肯倚身于一位富商,却甘愿嫁给从医的爹爹,也是因此,外公和娘的关系一度闹到很僵。这些年来娘也不曾回去拜见过外公,只在自己每次从外公那边回来的时候,才问上那么一两句。从他记事起,爹对娘就一直客客气气,对他也是疏离多于亲近,除了每次出诊的时候带着他,其余的时候,对他从来都不会过问。几年前,爹不顾家人的反对娶回了一个叫柳莲的姨娘,并生下了弟弟,取名禹晨。从那之后,爹爹来娘院子里的时候就越来越少,而娘却总是倚门苦苦等候着。娘这些年身体越发不好,爹爹却对娘不很尽心。他自小喜读医书,也是为了学一身精湛的医术,把娘的病给治好。
第二天他早早就起了床,准备把剩下的一半医书给看完,却发现院子里,昨天穿的那身弄脏了的紫衣服,已经晾在了太阳下。叶禹禛一时无言,除了他的娘亲,还能有谁呢?他收回了思绪,只一心一意地捧起了《伤寒杂病论》,更加用心地读了起来。
相见欢(2)
不知是昨日衣服穿得太单薄,抑或是在寒风中跑得太快导致寒气侵体,这两天总有些咳嗽、犯困,整个人一直迷迷糊糊的。这天早饭间,姐姐见我还未起,就来捏我的脸蛋:“小懒猪起床啦!”我却一直眩晕着,口干舌燥,四肢无力。姐姐见我有些异常,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忽然叫道:“爷爷!爷爷!曦儿发烧了!”
耳边的声音又远又近,我只感觉到是爷爷快步赶了过来。他摸摸我的额头,道:“想来是受了些风寒,若晴,快去请叶大夫,我去给曦儿熬一碗姜汤。”
我在床上半梦半醒地熬了一会儿,爷爷就端着一碗姜汤进来,扶着我坐起来靠在他的怀里。待一碗姜汤灌进去,只觉得整个人都热了许多,身子也没刚刚那么沉重了。只听姐姐的声音道:“爷爷,叶大夫带着叶家公子来了。”
我们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位不苟言笑的男人正杵在门口,他身后还站着一个跟姐姐差不多大的男孩儿。男孩儿一身紫衣,越过父亲望向我,神色依旧冰冷,没有任何温度。我霎时心里一紧,天啊,是他?
他显然也已经认出了我,跟我对视的目光直接移开,仿佛我是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
是啊,我对他来讲,不就是,路人么?
爷爷走上前去,对那位中年男子道:“曦儿今早发起了烧,烦劳广文兄多费心了。”
叶大夫跟面瘫一样,面无表情地道:“不必多说。”
我重重抚额,莫非他这一世冰冷的性格,是随了他的父亲?
叶大夫走到床边坐下,回头唤道:“禹禛,你过来。”
禹禛?原来他叫叶禹禛啊。
胤禛,胤禛,胤禛,禹禛、禹禛、禹禛……我在心里一遍遍地唤着他,不知不觉。嘴角扬起一丝浅笑。
禹禛来到我的床边,依旧连看也不看我一眼,低头问道:“爹,有何吩咐?”
叶大夫语气平平:“把脉。”
叶禹禛愣了一下,道:“可是……孩儿一直都是看父亲为人诊脉,自己从未试过,恐怕会有失偏颇。”
叶大夫脸色一沉:“你已跟我出诊一年有余,家里的医书也快读遍了,看也该看会了吧。”、
我皱皱眉,有些讨厌眼前的这个男人。看静立在一旁,脸色微微有些泛红的禹禛,我心里很是不舍:前世的他没有得到额娘的关怀,今生却偏偏又遇上这样严厉的父亲,想到这些,就不由地为他心疼。
爷爷却说道:“广文兄,若禹禛为难,不如……”
叶大夫却打断了爷爷的话:“莫非宁老先生是信不过犬子?”
爷爷无奈,道:“当然不是。”
叶禹禛看了爷爷一眼,淡淡道:“我来吧。”
他不再说话,只是一声不响地坐到我的床边,准备替我诊脉。我越来越紧张,双手交叉紧握着放在胸前,直愣愣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除了他我再也找不到视线的焦点。
叶禹禛微微皱了皱眉,轻声道:“伸手。”
我一时大窘,前日不小心撞到他没道歉,反而问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已经有些唐突;刚刚一直直视他,更是有些失礼。我有些颤抖地伸出左手,心越跳越快,竟有要窒息感觉。

楼主 baby雨亦奇  发布于 2019-10-27 16:30:00 +0800 CST  
相见欢(3)
他的手指轻轻地落在我的腕上,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会觉得,他有那么一瞬的颤抖。我躺在床上,看着他转世的容颜,十一岁的年纪已经脱离了稚嫩,眼角眉梢尽是成熟和懂事。他温热的手指在我腕上的力道时轻时重,我仔细瞧着他他仔细认真的模样,一时竟有些想哭。要我如何能开口告诉你啊,你是我寻了许久许久的人。
他仔细诊了半晌,又对我吐出两个字:“右手。”我伸出右手,他并不看我,但也没有不耐烦,只是仔细琢磨了半天,道:“张口。”
我有些赧然地伸出舌头,他只看了一眼,淡淡地道:“可以了。”
他立起身,转向叶大夫说:“脉象浮紧,舌苔薄白,头痛脑热,想来应是风寒之兆。”
叶大夫瞟了他一眼,未说话,只是走到我床前,拽过我的手腕,另行诊脉。他的力道可是比禹禛重了许多许多,我皱了皱眉,被他捏的有些痛,却又不好言语。叶大夫没有任何语气地道:“伸舌头”。我第二次伸出舌头,他俯身看完,却在收回目光的时候,眼睛定在了我颈上挂着的玉饰上。那两枚弦月状的玉,自打我来到这个世界起,就一直在我身上佩戴着。平日洗澡的时候,姐姐也不许我取下来。
只见叶大夫的目光从不可置信的惊愕转向了呆滞,半天也不说话。爷爷叫道:“广文兄?”
他听到声音,方回过神,目光却在一瞬间变得又急切又疯狂,他急切地向我凑过来,大声吼道:“你说,你怎么会有这个玉佩!你说!”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我哪里知道呢?依稀记得五年前,那个叫李钟的将军送我来到爷爷这里的时候,曾嘱咐又嘱咐说,“务必妥善保管,这是这是日后相认的信物”,我自己也曾暗地里猜想过,或许这两枚玉佩和我的身世有什么关联。爷爷从未跟我提过我的父母,或许日后我能有机会凭借它们找到自己的生身父母。再一回想,去年生日的时候,罗员外第一次见到我时,他看到这两枚弦月玉佩也是一脸的愕然。我暗自琢磨着:这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我不知道的玄机呢?
正沉思间,那位叶大夫却发了疯一样地揪住我的衣领,把我从床上拖起来道:“说!你是眉儿的什么人!眉儿是你什么人?!”
爷爷忙赶上前:“叶大夫,使不得,使不得……”姐姐则完全慌了神,只知道拼命地扯着他的袖子。
叶禹禛也忙上前来,一下下轻抚着他的后背:“爹,爹您冷静一点……”
叶大夫这才放开我,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转而红着眼睛,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一样,问爷爷道:“宁老先生,这是巧合对不对?世界上有很多相似的玉佩,是不是?”
爷爷点点头:“是。”
叶大夫颓然地站起身,看向叶禹禛:“你诊的都很对……平日见你喜读医书,好在没有纸上谈兵,那就试着给她开个方子吧。”
叶禹禛得到父亲的承认,眼睛里闪过一抹喜色,随即又问道:“谢爹的鼓励,可孩儿还从未开过方子,不知能用与否?”
叶大夫又变得不耐烦:“你的方子我当然是要过目的,否则出了偏差你担待得起吗?宁老爷子,陪我到外面去透口气。”我有些郁郁,这位叶大夫脾气古怪,看样子,禹禛应该也没少受委屈。
爷爷拍拍叶禹禛的肩膀:“烦请叶少爷费心了。”说罢,吩咐姐姐道:“若晴,去给叶大夫和叶公子煮杯茶来。”
姐姐出去煮茶,爷爷陪着叶大夫出了门,一时之间,屋子里就只剩下我和叶禹禛。
相见欢(4)
屋子里一时间一片寂静,我静静躺在床上,而他正伏在我床边的桌子前苦苦思索着药方。
正发愣间,只听他问道:“发烧多久了?”
“一夜。”
“有无鼻塞?”
“有一些。”
他又不说话了,房间了只剩下我的呼吸声,和他研墨的声音。
当真不记得了吗?一点都记不起?
我明明知道他已经把我忘得干干净净,却还是难免会有一丝企盼,这丝企盼犹如心内一道微亮的光,支撑着一个夜行人坚持着走完一段段寻觅的路。
“咳……咳咳……”门未掩好,一丝寒风透过门帘打了进来,我忍不住咳了又咳。在衣襟前寻找姐姐给我别好的丝帕,却没能找见。这才想起来,早上爷爷喂我喝过姜汤之后,丝帕被他顺手挂在了床边的衣架上。
我没多少力气,想坐起来自己取下帕子很是困难,又不敢开口去求他,只好望着头顶的帕子出神,时不时地还忍不住咳了几声。
叶禹禛看了我一眼,起身去掩好了门,然后取下了衣架上的丝帕要递给我。我刚要伸手去接,却见他拿在手里,仔细地端详着。
我忽然反应过来他在看什么,我曾求过姐姐在我所有的丝帕上都绣上一株开了花的木兰。我一阵心跳,莫非,莫非他有印象了?
叶禹禛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道:“你也喜欢木兰?”
我有些惊喜,忙清了清嗓子:“喜欢。”
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却并未再说话,只将帕子递给了我,继续坐下来写他的药方,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紧掩的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寒冷,我渐渐地止住了咳嗽。把他递来的手帕放在鼻子下嗅了又嗅,我暗暗笑自己,怎么忽然觉得这帕子上的木兰花这么香了?

楼主 baby雨亦奇  发布于 2019-10-27 16:30:00 +0800 CST  
相见欢(5)
这是我们第一次的单独相处,我有些恍惚,仿若已经盼了一生一世!眼睛有些发酸,似有些泪意。我吸了吸鼻子,却听他道:“咽回去。”
我呆了一呆:“啊?”
他奋笔疾书,头也不抬:“眼泪,咽回去。”
我无言,这冰冰冷冷的,还真是他的性格。若他有朝一日能够想起我,想起我们的前世我们的故事,不知那时,再回味这初初相识时,自己的冷言冷语、冷若冰霜,会是怎样的心情?我又自嘲的一笑:究竟什么时候,他才能记起来呢?也许是五年后,也许是十年后,也许一生,都不会再记得。
想要鼓起勇气告诉他我的名字,却忽然想起那天在街上冲撞了他,还弄脏了他的衣服,到现在也没有道过歉。该叫他什么好呢?脑子里千回百转,叶禹禛?不,太生冷了吧。禹禛?不行,太亲近了。叶公子?可是他才十一岁啊。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反正他也比我大,我索性开口道:“这位,这位……这位哥哥,那天晚上我……对不起。”
他淡淡地道:“不必。”
简单的两个字,却将我所有的思绪全都堵了回去。我不准备再说话,却听他冷硬地说道:“叶禹禛。”
“诶?”
他皱了皱眉:“请叫我的名字,不要叫哥哥,谢谢。”
心中残存的希望,此刻终于冰了、冷了,原来我一声“哥哥”的称呼,他也要介怀!心里钝钝的痛,“我叫若曦”这四个字,在心里千回百转,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相见欢(6)
他开完了方子,走到门外:“爹,请过目。”
叶广文走了进来,一把扯过禹禛手里的方子撂在眼前,念道:“荆芥9克、防风9克、羌活9克、紫苏叶9克、杏仁9克、生姜9克。”读罢,他瞟了叶禹禛一眼,道:“可用。”
叶禹禛如蒙大赦:“谢谢爹。”不知为何,我也跟着他长舒了一口气。姐姐接过方子,道过了谢,就出去煎药,叶禹禛则开始整理药箱,似是要走的样子。我有些不舍地看着他,却听叶大夫问道:“这就完了?”
他有些疑惑:“望闻问切已经周全,方子也仔细考量过了,几日之后再来复诊即可。不知……还有何未尽之处?”
叶大夫板着脸道:“平日我是怎么教你的?所谓‘医者仁心’,作为一个大夫,不管病人是谁,无论男女老少,都要尽到医者的心意,更何况她是你的第一个病人。你除了开方子以外可想到别的巧妙之法?若有偏方之类的捷径,你是否应该亲力亲为,尽心照顾好自己的病人?”
我心里想道,叶大夫虽然脾气古怪,也极难相处,但从他在嵩城的名声和他的话里就可以判断出,他是一位好大夫。
叶禹禛郑重地点点头:“爹教训的是,孩儿记下了。”
叶大夫仍旧板着脸:“再想想。”
叶禹禛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道:“生姜切丝,以沸水冲泡约半个时辰,再调入红糖。此法甚是方便,疏散风寒,和胃健中。每日一次,趁热顿服。服后盖被睡卧取汗。”
叶大夫点点头:“所以呢?”
叶禹禛犹豫了一会儿,方道:“孩儿会……孩儿明天会熬好姜糖水亲自送过来,直到见效为止。”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他会来送药不是为我,为的仅仅是一份行医的心!换做是其他的病人,他也会如此!但还是忍不住地开心和高兴,如此说来,如果病不好起来,至少在未来的几天之内,我就都能见到他了。
我目送着父子二人的离去,心里却开始了期盼。待姐姐端药过来,想到这是禹禛第一次诊脉的成果,这也是他开的第一张药方,还恰恰是为了我。想想这些,平日不喜吃药的我今天却一饮而尽,甘之如饴。
相见欢(7)
这一夜又感伤又兴奋,直到天明时方睡过去。约莫到了中午,大夫来问诊,这次只有叶禹禛一个人过来。他站在房间的门口,也不进来,只是淡淡地问道:“可有改善?”
我开心地点点头:“好了许多了。”
“姜糖放在厨房,稍热一下即可。”
这句话是认识他以来他说的最长的一句,我暗暗笑着。他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却偷偷掰着手指头,数他刚刚一共说了几个字。
他不再理我,转身刚要走,却又转了回来道:“昨天……对不起。”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想了一会儿,道:“我爹……我爹他有时情绪失控,昨日若冲撞到你,望不要介怀。”
我愣了一下,方明白他说的是什么。那件事本来就未曾上心,如今又有了他这番话,岂能介怀?我笑道:“好。”
他点点头:“气色比昨日稍好,若按时用药,明日定能痊愈。”
说完也不等我说话,便一步跨出了门。他走的虽急,却是轻手轻脚,随即把门掩得紧紧的。

楼主 baby雨亦奇  发布于 2019-10-27 16:30:00 +0800 CST  
相见欢(8)
心里有了暖意,但却深怕病好了,就再也没有理由见到他。于是就趁姐姐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把药倒掉,又喝了许许多多的凉水,夜间睡觉的时候,故意只盖了一层薄衣服。待天明睡醒,虽不曾发烧,但身子却又沉重了许多。眼看着太阳一点点西斜,足足盼到了黄昏盼到了日落,叶禹禛却没有来。喉咙又痒又痛,我自嘲着,若曦,为了再见到他,跟他说上几句话,不惜以近乎自残的方式,值得吗?我淡淡笑着,若先问自己爱不爱,哪里还有值不值呢。
正无意识地把玩着他接触过的那方手帕,他就敲了房门进来,眼瞧着我的脸色有些发白,就走到床边诊脉,皱了皱眉道:“不对。”
我又是紧张又是欣慰,紧张的是怕被戳穿,欣慰的是,他虽然小小年纪,把脉却如此精准,想必在日后的行医路上定能有所成就。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来回转了几圈,我心里暗道不妙,果然就听他问道:“为何不服药?”
我故作镇定地道:“药都按时服过了。”
他皱着眉:“不仅没服,还吃了许多生冷的东西,想来夜间也着了凉。”
我心里暗叹着,却听他有理有据地道:“我虽然是第一次开方子,但紫苏叶、杏仁、生姜的搭配绝不会错,即便不能立竿见影,也可以疏风散寒,解表通里。而你的脉象仍然浮紧,舌苔更加薄白,手心甚至有青筋闪现,非受寒之兆不能解也。”
我听得阵阵心惊,眼前的这位,莫非懂得算命?正愣怔间,他却道:“说吧,为何不服药。”
我拼命在脑海中搜索答案,可受了风寒的脑袋却不那么灵光,嘴也不听大脑的话,自顾自地说:“药……药太苦了。棉被,棉被又太热……口渴,又等不及茶凉……”说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么拙劣的谎言,岂能骗得过他?
他眼中闪过一丝嘲笑:“很好的借口。”
我正尴尬着,姐姐却一手端着药碗、一手端着姜糖水进来:“曦儿,该吃药了。”她俯下身,轻轻点了点我的鼻子:“乖乖吃药啊,爷爷刚刚叫我。”姐姐说完,转向叶禹禛道:“烦劳叶公子多费心了。”叶禹禛虽未说话,却带着礼貌和谦逊点点头。
房间又剩下我和他两个人,谁都不说话,都只是看着药碗。热气袅袅娜娜地散开来,在我和他之间氤氲开,眼前禹禛的脸渐渐地模糊,心底胤禛的脸却越发清晰。
半晌,他开口道:“喝吧。”
我仍抱有一丝侥幸:“药太苦了。”
他却不为所动,依旧没什么表情,声音平平却不可抗拒:“喝。”
我叹了一口气,看来这次是躲不过去了,只好讪讪地拿起药碗,咕咚咕咚全咽进去。
他有些嘲笑地道:“又不苦了?”
我郁郁,端起姜糖水一饮而尽。全都服用完,他却没有走,又说着:“躺下,盖好被子。”我看了他一眼,他的眼中分明就写着倔强,好像是在说“我就不信治不好。”
我无奈,只好躺下来。厚厚的棉被压在身上,我喘了几口气说:“谢谢。”
“不必。”
“还是要谢谢的。”
他似是嫌我话多,道:“我爹说的对,作为医者,要对所有的病人都尽心。”
“尽心”,虽然这份尽心仅仅是出自医者的关心,可是已经足够满足了,不是吗?
棉被过于厚重,我有些透不过气来。病怏怏地在床上卧了一天,此刻也确实是昏沉沉的了。外面已经月上柳梢,我再也撑不住,只是指了指门,示意他走的时候帮我把房门掩好。
睡得有些沉,却感觉越睡越热,汗也越出越多,不由自主地想踢掉身上的被子。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为盖好了被子,不一会儿却又被我踢掉。而那人却仍执着地为我盖好被子,如此往复大概有个三四次。我实在困得睁不开眼,朦胧中还在想,这么晚了是谁在照顾我?是爷爷还是姐姐?
当棉被再一次被盖到身上,我却热到厌烦,抬手挥了一拳,翻个身继续做自己的美梦。
清晨醒来,感觉整个身体都清清爽爽的。姐姐正要喊我起床,看我康复了许多的样子,却惊喜地道:“叶公子说今早就能全好,小小年纪,真是神医。”
我依稀记起昨晚的事情,问道:“叶公子何时走的?”
姐姐坐到我床边:“昨个夜里吧。爷爷跟我说完了话,我就马上过来看你,正赶上叶公子掩上房门出去,却一直捂着自己的右眼……”
我呆呆地听着,好像明白了什么……姐姐接下来再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那句“一直捂着自己的右眼”却在耳边回想着。他的右眼,他的右眼,他的右眼……我的嘴角抽搐着,结结巴巴地问:“叶公子有没有留什么话?”
姐姐道:“他捂着右眼,一副冰冷的样子,哪留下了什么话。”
我有些失望,却听姐姐道:“哦,我想起来了,他好像是说,知道你今天必会好起来,所以他不会再来了。”心内酸涩而怅然,他说,他不会再来了。
6 梦荷香(1)
从那之后,叶禹禛果然再也没来过宁府,也再也没在我眼前出现过。我心内知晓,他定是不会再来了,不是因为我睡梦中打的那一拳,而是因为对于他来说,我只是一个已经康复了的病人,何况以他的性子,断然不会轻易对谁上了心。我失去了期盼,心下有一份失落却也有一份安宁,只是从街上遇到他的那一天开始,我便臣服于命运,笃定地相信,既已定下了三生,我们一定会再相见。而我便在回忆中,在等待中,在笃定地相信中坚持我的坚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流年暗中偷换。
那天爷爷去拜访一位老友,姐姐去王大娘家买丝绸,我自己随意出去逛着,却不知不觉中,来到了那年和郭逸箴一起坐过的湖边。听姐姐说起过,这片湖叫梦湖,梦湖不大,像一面小小的梳妆镜,在阳光下静静闪耀着桃色的光辉。梦湖的东侧,远远望去有座小山,我闲来无事就向那边走去,走到近处才发觉,这本是一座高高的假山,而在假山之后,却别有一番天地。
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荷塘,荷花尚未开放,一阵清风袭过,满眼的绿波席卷而来。我惊呆在那里,这里竟然和记忆中的荷塘那般相似,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这里没有小舟,更没有行人,一切都那么原始而自然,而我便是误闯了桃花源的人。
我小心翼翼地在荷塘边坐下,轻轻拨弄着脚边的莲蕊。此刻如此安静闲适,一时之间,我很想让姐姐来看看,很想让郭逸箴来看看,也很想,很想让他……让他来看看。
多想他啊。

楼主 baby雨亦奇  发布于 2019-10-27 16:31:00 +0800 CST  
【叶府】
罗允祥提着水桶,看正为木兰花树松土的叶禹禛:“四哥,这木兰树都种了三年了,这都过了第三个春天了,怎么从没见过它开花啊?你确定这是木兰树?”
叶禹禛踩踩脚下的土:“我也觉得奇怪。”
“唉……不过,四哥你知道么?今天爷爷去了宁府,好像要求宁老先生开办学堂,给我们做师傅呢。”
叶禹禛点头:“今早刚听爹说起过。”说完,他停下了动作:宁府?他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方记起来,宁府他是去过的,在那里他第一次为人诊脉,在那里他开出第一张药方,给一个小姑娘。他似乎还能记起,在他第一次守护病人的夜晚,却被莫名其妙地狠狠打了一拳。
他有些无言,却听罗允祥道:“四哥,我不想上学。”
叶禹禛笑了:“我其实也不想。”
罗允祥叹了一口气:“其实四哥你不去读书也可以,毕竟姑父这些年对你的培养已经足够了。”
叶禹禛淡淡地道:“我只是不想花那份心思,你知道,我只想一心一意学医,将来才能治好娘的病。”
罗允祥有些紧张地问:“姑姑现在身体如何?”
叶禹禛最后踩了几下新翻动的泥土:声音平平:“越来越差。”
罗允祥拍了拍叶禹禛的肩膀:“四哥。”
感受到来自弟弟的温暖,叶禹禛笑了笑道:“没事。”
罗允祥问:“那姑姑怎么说?”
“她自然是希望我去读书的,将来考取个功名,也能弥补爹的遗憾。”叶禹禛顿了一会儿,笑道:“倒是你啊,年纪还小,整天把酒葫芦挂在腰间,舅舅不训你才怪。”
罗允祥爽朗一笑:“哈哈,你舅舅说了,我是块朽木,他对我要求不高,说我只要不目不识丁就好。”
叶禹禛看着眼前的弟弟,他的十三弟,怎么会是朽木呢?他才九岁的时候,就能把嵇康所有的诗都倒背如流了,再加上能唱得一首好曲,而且笛子也吹得相当不错。记忆中有很多次,当他为娘亲的病情忧心,抑或是受了爹爹的委屈,他的十三弟,总会及时地出现在他房间的门口说:“四哥,我陪你出去走走。”每次并肩行走在月下,十三弟几个轻松的故事,几声清脆的口哨,就能让他稍有释怀。舅常常责骂十三弟看《笑林广记》一类无甚大用的书,可十三弟却从不辩解,而叶禹禛却明白,十三弟看这样的故事书,都是为了讲给他听啊。 “出去走走吧,别闷在府里了。”罗允祥说。
叶禹禛点点头,两个人并肩出了叶府。今天街上的人并不算多,走着走着,却碰见了一个正卖兔子的老汉。笼子里只剩下了一只兔子,通体洁白,干干净净。叶禹禛忽然停住,十分专注地看着它。罗允祥看着叶禹禛的神情,摸了摸口袋:“唉,又忘了带钱了。”
老汉道:“那就改天再来吧!不过恐怕到时候就没有喽!”
罗允祥笑道:“要不,我把我的酒葫芦给你?”
叶禹禛道:“你以为谁都像你爱喝酒。”
那老汉也附和着:“你那破葫芦才能值几个钱。”罗允祥不再说话,却只是笑着。叶禹禛有些遗憾地道:“回吧。”说完拉着罗允祥便走,竟再不肯回头看那只兔子一眼。
三天后,叶禹禛跟着父亲行医归来,心情有些低落。走到房间,却发现罗允祥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等着他。
“怎么了?那么开心。”叶禹禛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顺手给罗允祥递了一个苹果。
罗允祥不说话,却依旧神秘地笑着:“四哥,你猜我买到什么了?”
“上好的女儿红?”
罗允祥泄气:“才不是。”说着,便拽着叶禹禛的袖子:“跟我来。”
叶禹禛被罗允祥拽着走到床前蹲下,罗允祥弯下身子说:“四哥,把眼睛闭上。”
他无奈地闭上眼睛,只听罗允祥捣鼓一阵道:“好了。”
叶禹禛睁开眼睛,眼前的罗允祥笑的十分灿烂,手里提着一个笼子,里面恰是几天前在街上看见的那一只兔子。叶禹禛看着那只乖乖趴在笼子里的兔子,忽然就笑了,心中的低落一扫而空。
【罗府】
小丫鬟月檀绕过府里的竹林,辗转在墙角处找到了十三岁的罗允泽。他正瑟缩着身子,眼睛浅浅地闭着,看样子是又睡着了。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少爷虽是个男孩子,可在这石板上睡着,怎么受得了呢。
罗允泽却忽地睁开眼睛,不耐烦地锤了一下墙:“怎么不管老子走到哪里,都会有人来烦我!”
月檀吓了一跳,小声地说:“九少爷,该吃晚饭了。”
罗允泽道:“不是告诉你送到我房间就行了吗?”
她小声答道:“可是老爷刚刚吩咐过了,让九少爷也过去用餐,而且大家基本都到齐了。我说九少爷身体不适,老爷却吩咐一定要把您找过来,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这个月的例银又该克扣了。”
“穷人家的孩子就是没骨气,就那么点银子你就把老子出卖了?”罗允泽哼了一声。
月檀红了眼睛,罗允泽却不耐烦地道:“别整天哭丧着脸,老子还没死呢。”说完一把推开月檀,拍拍屁股后的灰尘就走。走了几步却又转回来,看着仍跌坐在地上的月檀,不耐烦地问:“你以为你是娇小姐?还不起来,等我来扶你?”月檀咬咬嘴唇,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待,自己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紧随在罗允泽身后向大厅走去。
原来还是为了去宁府读书的事。一番商议下来,罗员外决定把家里的男孩子全都送去念书,家里的小姐们则随她们的意。
罗员外一走,屋子里马上热闹起来:“八哥,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吧,我实在不想去上学啊。”老十罗允承拉着老八罗云恩的袖子央求道。
罗云恩虽然只有十四岁,举手投足之间却全是翩翩君子的风度。他笑问:“读书有什么不好?既能开阔阅历,又能增长见识。”
罗允承一口喷出口里的茶水:“八哥,你爱读书你去吧,反正我不去。每天呆在家里等禹晨来玩,我俩一起斗蛐蛐,不是挺有意思的吗?”
一旁沉默不语的罗允泽却拂了拂袖子:“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说罢就要走。
罗云恩忙开口道:“九弟,不把饭吃完吗?”
罗允泽哼了一声,没理他,转身出了屋。
罗云恩的笑容凝固在嘴边,眼睛里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7 恰同学少年(1)
近日来看姐姐的神色里总有掩饰不住的喜悦,我偷笑着,原来是因许秋言满腹经纶、饱读诗书,和爷爷甚是相投,再加上即将开办学堂,爷爷干脆就留许秋言在院子的东厢房里住了下来。我们腾出了两件厢房作为课堂,又忙碌了几个月,才终于置办好了一切,过了这个年,就可以上课了。到时郭家、罗家、叶家的公子小姐们齐聚,想必一定很热闹。不过听姐姐说,当朝夏丞相的女儿夏忆云也会来这里读书,我撇撇嘴,不管那么多,只要……只要他来就够了。
终于盼到了开课的那一天,我很早就起了床,还没等爷爷说,就自觉地站到门口,给来上课的人引路。我站在门口不时地张望,只见郭逸箴远远地向我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孩子,正是那年元宵节遇到的那对跟我有过冲突的姐妹。我远远地冲着郭逸箴挥手,他看到了我,加快了几步走过来。
我打量着眼前的郭逸箴,许久未见,他长高了许多,十四岁的少年本该是身强体壮的,他却看上去仍旧那么单薄的样子,空空的袖管随风飘动,看了忍不住的心疼。他的手在我眼前晃了一晃:“若曦。”
我赶忙道:“我还以为……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他微微一笑,还未说话,便听他身后的郭灵玉对郭灵慧道:“姐姐,怪不得爷爷说让他上学的时候他死活不答应,但一说是去宁府,他立马就同意了。原来是冲着她啊。”
奇怪的是郭灵慧竟未说什么,眼神却明显一黯。
郭逸箴哼了一声:“要你多嘴。”
我打岔道:“既然来了,就先进去吧,我们得空再聊。”
郭逸箴对我微微一笑,也不管身后的两个妹妹,自顾自地进了院子。郭灵玉对我吐了吐舌头,做出一副讨厌你的表情,而郭灵慧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
把他们引入府里,我依旧回到门口张望着。细细地数着时间,他,他怎么还不来?
【叶府】
早上罗允祥去找叶禹禛出门的时候,叶禹禛好像正忙着找些什么,“四哥,怎么了?”
叶禹禛低头道:“兔子不见了。”
罗允祥松了一口气:“我当是什么事呢。这么大个院子,它不会丢的,我看还是先去上课吧。”
叶禹禛忽然抬头:“一定是被禹晨捉去了。”
他们跑到叶禹晨的房间,果不其然,小兔子被叶禹晨提着耳朵拎在手里,惨兮兮地望着他。叶禹禛有些心疼:“禹晨,给我。”
叶禹晨挑衅地道:“叶禹禛,爹爹可是说过,你的一切我都可以拿来玩。”
叶禹禛坚持着:“是,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兔子你还给我。”
叶禹晨撅着嘴:“就不给。”
罗允祥道:“四哥,算了,改天我再给你买一只。”
叶禹禛道皱起了眉毛:“不。”说罢冷下了脸,用不可抗拒的声音道:“我最后说一次,给我。”
许是他过于严肃的神色吓到了弟弟,叶禹晨只好努努嘴:“有什么稀罕的。”说完得意地坏笑,随手一扔,那兔子就被甩了出去,滚了几下才滚到了叶禹禛的脚边。
叶禹禛抱起小兔子,生气地瞪着叶禹晨。
叶禹晨嘴硬地道:“你瞪什么?回头我告诉爹,说是你抢了我的兔子。”说罢撞开罗允祥:“我要去找八哥他们上学去。”
罗允祥叹道:“姑父未免太惯着他了,这才小小年纪……”叶禹禛未接话,却小心翼翼地摸摸兔子的毛,仔细检查一番后,确认它没有受伤,才把它放回笼子,送回房间仔细放好后,方跟罗允祥出了门,向宁府走去。
路上,罗允祥道:“四哥,我昨儿个还听八哥赞叹那宁老先生,不仅自己博学多识,就连膝下的两个孙女也毫不逊色,尤其是宁府的大小姐在几年前的元宵节上连破灯谜,一举成了嵩城有名的才女。”
见他四哥不说话,罗允祥又自顾自地说道:“不过啊,我倒是对那宁府的二小姐更感兴趣,听说去年宁老爷子把整个嵩城翻了个遍,就为找到自己走丢了的小孙女,谁知道最后是在自家的树上找到了,原来是那小孩子自个儿偷偷喝下了宁府藏了三十年的桃花酿,结果爬到树上睡了个三天三夜。”叶禹禛本听了这么段趣闻,也有些忍俊不禁。宁府二小姐?他微微扬起嘴角,似是想起了什么。

楼主 baby雨亦奇  发布于 2019-10-27 16:39:00 +0800 CST  
本打算继续在门口等禹禛的,却被爷爷喊过去帮忙。待我忙了好一阵再出来时,课堂里却几乎已经坐满了人。我抱着手里的一沓书,一眼望过去,便见叶禹禛和一个蓝衣少年坐在靠墙的那一侧,我开怀一笑,又见面了啊,十三爷。
我走下去发爷爷拟定的课本,刚巧走到叶禹禛那里,一个转身,却不知跟谁撞了个满怀,我跌坐在地上,书本散落了一地,抬头望去,却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女趾高气扬地站在我面前。她容貌颇为秀丽,眼睛里却缺少了这个年纪该有的一丝天真和柔情,我心里暗想,看来这位,就是姐姐所说的丞相的千金夏忆云了吧。脚腕处的剧痛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想来可能是擦破皮了。我正痛得直咧嘴,就感觉胳膊被人一左一右驾着,人就被搀扶了起来。站在我左边的郭逸箴正紧张地问我:“若曦,你怎么样?”随后便愤然地看着那个小姐:“撞倒了人,不懂得道歉吗?”
夏忆云却脸一扬,露出夸张的笑:“这位公子真是说笑了。本小姐还从来没跟人道过歉呢,明明是她不长眼睛挡了我的路。”
我本想发作,可这毕竟是开学的第一天,我不想给爷爷惹来麻烦和心烦,硬生生地咽下一口气,郭逸箴却脸色一变,想要辩驳。站在我右侧的十三拉住他道:“逸箴,跟这种人又何必多说。”转而问我道:“你没事吧?”
我心内温暖,冲他点点头,示意他不必挂心,他却转头对叶禹禛道:“四哥,回头给她拿点创伤药。”
夏忆云沿着允祥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叶禹禛,却马上变了神色:“原来叶公子也在这里,小女子适才未曾看见,真是失礼了。”她的神情瞬间变得娇羞无限、恭顺有礼,一面故作谦和,一面却又偷偷打量禹禛的神色。我别开了目光,不愿再看她。
叶禹禛却只冷冰冰地对她点了一下头,却转头对我道:“明天给你拿药。”
我心里微微一惊,却很是甜蜜,连腿都好像没刚才那么痛了。
正各自僵持着,却听耳旁传来一个和煦的男声:“第一天上课,不如我们都以和为贵,我看不如这样,请四哥给若曦姑娘检查一下伤势,而夏姑娘稍安勿躁,请落座?”
我们顺着声音看过去,那人一身月白长衣,嘴角笑容明晃,我心一颤,这位不是八爷,还能有谁?
夏忆云刚见禹禛对我和她的态度明显有别,正有些恼火,听了这话又问:“你又算什么人?敢指使本小姐。”她脸上又恢复了对我的那副嚣张跋扈的神情,与刚才的娇羞判若两人。
罗允恩依旧保持着和煦的笑:“在下罗允恩,罗方城的长子。”
夏忆云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却又换上了大家闺秀的模样,迈着小碎步,走到一张桌子前款款坐下。她独自坐在了叶禹禛的前一排,我正暗暗不爽,可却见禹禛和十三非常默契地同时向后挪了挪桌子。我暗笑,心情一时大好。
脚腕处却痛得越来越厉害,真不知究竟擦伤到什么程度。
郭逸箴见我皱着眉,对禹禛道:“能否烦劳叶公子先给若曦看看?”罗允祥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不同的伤势好用不同的药。”
夏忆云忽然回过头来,紧紧地盯着禹禛。我也本以为叶禹禛会拒绝,可他却看了夏忆云一眼,又看看我道:“好。”
我瞠目结舌:“现在?”
他点头。
“就、就在这儿?”
他思忖了一下:“跟我来吧。”
我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却也舍不得拒绝单独的相处,只好一瘸一拐地跟着他走出去。身后却蓦然传来书摔在地上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夏大小姐自认为吃了亏,正发脾气呢。十三则回头冲我微微一笑,示意我快跟上禹禛,也没理夏小姐,就跟郭逸箴聊起天来。倒又是罗允恩,面带笑容地把书捡起,抚摸平整后,才放回了夏小姐的桌上。我回过头,见禹禛正在门口等我,心里一喜,一瘸一拐地跟了出去。
我带着禹禛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扶着椅子慢慢坐下,轻挽起裤管,只见斑斑驳驳的血迹早已浸染了白色的衣衬,血虽然已经止住,但阵阵的痛楚传过来却让我倒抽了一口凉气,我拧着眉毛想,这夏小姐力气可真够大的。
叶禹禛皱了皱眉:“有些严重。你这里可有创伤药?”
我摇摇头,上次姐姐不小心划伤就都用完了,我也没再买过,只剩下一些棉签了。
叶禹禛又想想,问:“有酒吗?”
我又摇头,爷爷房间里定是有的,只是从我这边过去,还有一段路要走。叶禹禛皱眉道:“等我一下。”
我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这几年他也长高了许多,眉目间的冷峻却也是越发分明。想着刚刚夏忆云看禹禛的眼神,便没来由地一阵恶寒,看来他们是认识过的,而且,夏忆云对禹禛,应该不止是认识-----如同可以读懂姐姐对许秋言的爱慕一样,夏忆云眼角眉间的女儿态,我看得出来。
兀自沉思着,门外却传来允祥的声音:“四哥你看,我早就说过吧,随身带着点酒总有些好处。”
叶禹禛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笑,罗允祥走到我面前,解下腰间系的小酒葫芦,递给叶禹禛:“够吗?”
禹禛道:“该是够了。”他转而面向我:“暂时没有药,只能先简单处理一下,否则怕是会感染。”
我微笑道:“好。”
我坐在椅子上翘起脚,叶禹禛竟蹲下身来,先用我的手帕仔细清理过伤口,然后才拿起棉签蘸了些酒精,抬头对我道:“忍一下。”
我俯视着他的眉眼,心中却已翻江倒海。毕竟隔了一个红尘,我带着前世的记忆回望已经忘记一切的他---这个不会对外人上心的人,在不经意之间表现出来的关心----哪怕只是出于行医的本分,如何能不感动、不震动?
蘸着酒精的棉签擦过,我的脚一抖,叶禹禛抬起头来,我强笑:“没事”。之后任是怎样钻心地痛,我都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强忍着不出声。罗允祥却弯下身子,在我眼前晃了晃手:“痛就叫出来。”
额头上渗出了一些汗,我却笑着对他摇摇头。罗允祥乐道:“若曦,没想到你这小妮子倒是挺能忍着,四哥,我看啊,该让十四弟来瞧瞧,上次他不过是擦破了一块皮就叫个惊天动地,我那时要不帮你按着他,他早就满屋子乱跑了。”
我笑了,其实这点小痛算什么呢?在心上忽如其来的巨大的痛楚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叶禹禛见我忍的辛苦,虽然始终没说话,但动作却越发小心轻柔。)
我是这学堂里年纪最小的孩子,其他人等年龄相差并不大,课讲起来也相对容易。爷爷会挑出传统文化中的精华,独自编写成一部书稿以用来授课;许先生则负责讲授天文和兵法,当然,偶尔有涉及到文学的地方,他也能旁征博引、信手拈来。
到了下午,爷爷和许先生的课讲的自是极好,而我却总是听不进去,目光时不时地总往禹禛那边飘着。而他正襟危坐,一丝不苟地听着课,身旁坐着的十三,却似是感受到我的目光,罗允祥对我扬了扬下巴,并用手指捅了捅叶禹禛,叶禹禛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我迅速地低下头。再抬起头时,叶禹禛却又迅速地转移了目光,脸上却又没有了表情。
我不会想到的是,我用目光和禹禛玩的捉迷藏的游戏,悉数落到了郭逸箴的眼睛里。
今天最后一堂是许先生的课,他却并未着急授课,只是含笑着问:“历史上的名人雅士,不知在大家心里,最是推崇哪一位?”
他的目光暖意融融,如沐春风,我看看不远处坐着的罗允恩,不知八爷再长大些,跟许秋言的气质是否会有几分相像?我再用余光看着姐姐,果不其然,姐姐的目光刚从许秋言身上收回,有些痴,也有些喜。
许秋言走走了下来,随意地站在罗允恩面前,罗允恩道:“历史上的名人雅士暂且不提,我敬佩的却是宁老先生……”
下面的话我没仔细听,想必也是“人品贵重、学识渊博”云云。看着罗允恩嘴边那不变的一抹笑,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总觉得这一世的他,好像多了那么一点陌生和虚伪。
老九罗允泽却直言道:“我从没崇尚过谁。”许秋言有些意外,但也只是笑笑,罗允恩道:“九弟向来直言,还望许先生海涵。”罗允泽瞪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问:“要你多嘴?”
罗允恩依旧笑着,不再说话,却在身旁少年的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那睡得昏昏沉沉的男孩子忙醒转道:“哎呦八哥……你轻点!我听着呢!最推崇谁是吧……我啊?我……孔融,孔融让梨嘛!”
我嘴角一抽,这必定是老十罗允承了。大家也都忍俊不禁,就连夏忆云也被逗笑了,随后又换上了不屑的表情。只有灵玉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公然在课堂上对郭灵慧道:“姐姐,你看他,真是草包一个。”
罗允承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灵玉道:“哪来的小丫头,竟也敢笑我。”
郭灵玉却笑的更欢,郭灵慧小声道:“嘘,规矩点。”随后便听郭灵慧道:“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我最敬仰的是代父从军的花木兰。”
许秋言赞许地点点头,走到叶禹禛面前,罗允祥道:“我四哥最敬佩的人是名医李时珍。”前一排的夏忆云立马插嘴道:“叶公子一定能成为比李时珍更伟大的名医。”
叶禹禛不看她,却道:“李时珍一生悬壶济世,屡次以身试毒,我未曾想要超越他。”
夏忆云讪讪地别过头,许秋言道:“常闻叶家父子医术高超,宅心仁厚,愿叶公子能潜心钻研,将来亦可造福众生。”
我凝视着叶禹禛的脸,禹禛,你做得到,你一定做得到。

楼主 baby雨亦奇  发布于 2019-10-27 16:43:00 +0800 CST  
话题渐渐打开,课堂上极为热闹,你一言我一语,一片喧闹之声。只听一个略有稚嫩的男声道:“我爹爹总给我讲大英雄岳飞的故事,我虽是家里最小的,但我就是要做大将军。”我猜想,想必这位,就是罗允祥嘴里的禹晨无疑了。坐我前面的郭逸箴听到这话,却迅速地看了叶禹晨一眼,许秋言收起了嘴边的笑,良久方道:“家兄……是以身殉国的将军。”一时之间我们的目光里都写满了敬佩,唯有郭逸箴的背有些抖。
许秋言换回温和的表情,笑问:“其他人呢?”没想到的是,我却无意中和罗允祥异口同声地说出:“嵇康。”罗允祥回头看着我,一脸的开心和惊喜。
我一时开心,无论转世后,换了什么时空,换了谁的容颜,那颗非关风月的真心犹在。
许秋言看看罗允祥,又看看我,目光随后落到姐姐身上,姐姐浅浅笑着,脸颊绯红,却不多言。
许秋言走到一直沉默的郭逸箴面前:“你呢?”
“我想做吴道子那样的画家。”
话音刚落,便听郭灵玉道:“一个缺了手的人,还能指望作画。”
“灵玉!”郭灵慧柳眉竖起,喝了一声。
郭灵玉赔笑道:“姐姐……好啦好啦,当我没说。”郭逸箴沉默着,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言语。
放学后,一群人等一涌而散,我看着有些黯然的郭逸箴,一时找不到安慰的话,只好对他微笑着。
郭逸箴苦笑道:“其实她说的很对,不是吗?”
郭灵慧却看着一溜烟跑出去的妹妹,心怀歉疚地道:“哥,灵玉她有口无心……”
郭逸箴却没理她,只对我道:“小心你的脚伤。”说完,也不等郭灵慧,就径自走了。
郭灵慧仍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我,随后快步跟了上去。
晚间饭后,我正独自坐在院子里休息,却听一阵敲门声,打开门来,只见是郭逸箴站在门口:“这是上次我爷爷去云南,带回来的上好的创伤药,我求了一瓶。”
我心内一阵温暖:“谢谢你,进去坐坐吧。”
郭逸箴进院子坐了一会儿,我们有一句每一句地随意说着话,却听罗允祥的声音传过来:“若曦,我和四哥给你送药来了。”
他们走进院子,站在石桌旁,罗允祥笑道:“这么巧,逸箴也在。”
叶禹禛道:“我和十三弟也只是出来散步。这药早晚敷一次,连用三天,应可痊愈。”
我双手接过,郭逸箴却把自己的药拿回手里,站起身来。我忙问:“不再坐一会儿了?”
郭逸箴答非所问:“是我多虑了,原来叶公子早就配好了药。”
罗允祥笑道:“我跟四哥说,已经用过了酒精,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四哥却坚持把药早些送过来。”我有些感激,有些意外,却更有几分惊喜。叶禹禛却咳了咳,眼光看向别处。十三依旧笑着,只是郭逸箴,低头摩挲着手里的药瓶,一时之间,院子里寂静无声。
良久,郭逸箴才笑道:“若曦,还记得几年前,我们曾一起坐在梦湖边吗?那时我就跟你说过,我曾遇到过一个腰上挂着酒葫芦的少年,他就是允祥。”
我开心地笑着,别过头对十三笑道:“允祥,其实我们也早就见过的。”
允祥歪着头:“什么时候?”
我悠悠地道:“几年前的元宵节,还记不记得街上有个小姑娘,手里拿着糖人飞快地跑,还踩了你一脚?”
十三皱眉思索看片刻,才恍然大悟:“哦!如此说来,我们确实早就认识的!”我们几人说笑了一会儿,十三笑眯眯地问我:“若曦,课堂上,你竟也说自己最推崇的人是嵇康?”
我点头:“是,我最是欣赏嵇康,他‘非汤武而薄周孔’”。
十三忙接道:“‘越名教而任自然’。所谓‘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我笑道:“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十三激动地拍手,转身对郭逸箴道:“嵇康是个身体力行的实践者,长期隐居在河南,后来到了洛阳城外开了个铁匠铺,每天树下打铁,却从不收钱,如果有人以酒肴作为酬劳,他就会非常高兴,在铁匠铺里拉着别人开怀痛饮。”
郭逸箴喜道:“如此说来,我们也算是知己了,我对嵇康了解甚少,但我也更喜欢阮籍,尤其敬重他蔑视权贵与世俗的青白眼。”
我内心实在欢喜:“如此说来,我们竟是知己了?”
十三干脆爽快地道:“不如去喝个痛快!”
我们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几乎忽略了身旁的叶禹禛。罗允祥道:“四哥,你要不要一起去?”
叶禹禛还未说话,郭逸箴却问道:“若曦,你和叶公子也很熟?”
郭逸箴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有些结巴:“也……还好,之前烦劳,烦劳叶公子为我……为我看过病。”
罗允祥却在一旁插嘴道:“我说若曦,刚刚是谁跟我高谈阔论、侃侃而谈的,怎么说到我四哥,反而还结巴了?”
我脸一红,这个十三!我偷偷地打量着叶禹禛的神色,他却别开了目光,罗允祥有些莫名其妙地问我:“你该不会是得罪过我四哥吧。”
我更加赧然地道:“没有。”
叶禹禛却转过头问:“没有?”
我低下头,喏诺地道:“就是……就是那次生病,睡着的时候,不,不小心打了他一下。”说完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十三却大笑:“哦!我想起来了,四哥第一次出诊回来,就捂着自己的右眼躲躲闪闪地不让我看,原来……原来是这么个因缘。”
我也觉得有趣,直抿着嘴笑,再看叶禹禛的神情,好像也没那么冰冷了,倒是逸箴,虽也在笑,但却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我希望是我看错了。
转眼间,我们的私塾已经开办了两月有余,一群人从开始的陌生、疏离渐渐变得熟悉。除了和允祥、逸箴成了很好的朋友外,我和转世后的老十、十四,也就是这一世的罗允承、叶禹晨,也极为玩得开,常常在他们斗蛐蛐的时候当个裁判,这一天也乐得开心;偶尔当个观众看罗允承和灵玉吵嘴架,也很是有趣。倒是和罗允恩不是很熟,彼此见面也只是点点头,他看上去,却像是对郭灵慧更感兴趣。而郭灵慧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对人总是端庄有礼客客气气,只是每次有人冒犯了逸箴的时候,她就会挺身而出。至于老九罗允泽,他时常会逃课,我跟他也没有过任何的交集,两个月以来,只在一次不小心碰掉了他的毛笔时,跟他说过一声对不起,他也只是冷哼了一声。
至于我和禹禛,也极其地平淡,偶尔才会讲几句话。有时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我会暗笑自己:真恨不得自己又病了。倒是夏忆云,禹禛的前排成了她固定的位置,经常能发现她借着“看医书”之名,跟禹禛套近乎,只是禹禛一直冷着脸,我暗自开怀,一个人唱戏,真是唱不起来啊。
日子愉快而轻松地过着,不管岁月是红了樱桃,还是绿了芭蕉,我只是安然地享受着这平淡细碎的流年。
【叶府】
叶禹晨在自己的书房偷起懒,把藏在《论语》下面的《儿女英雄传》抽出来读个津津有味。他伸伸懒腰,奇怪,叶禹禛去哪儿了?难道又跟十三哥出去了?想到这,他就没来由地郁闷,索性跑去叶禹禛的房间,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坐在叶禹禛的空房间,看着脚边的兔笼子,哼,上次叶禹禛竟然为了这只兔子跟他瞪眼睛。叶禹晨狠狠地踢了兔笼子一脚:“哼。”
他看着笼子里的小兔子,忽然心内一动。
叶大夫出诊回来,经过窗子,问道:“禹晨,你怎么在这里?”
“爹,四哥他出去玩,又不带上我。”叶禹晨道。
叶大夫挨着小儿子坐下来:“走!爹到院子里看你耍剑去。”
叶禹晨假装哭道:“爹,我想吃兔子肉。”
叶大夫笑了:“那还不简单?天香阁就能做,我让老刘炖好了送家来。”
“可是我想吃新鲜的!”
叶大夫笑问:“哪里有新鲜的?”
叶禹晨伸手一指:“这不就有一只。”
叶大夫皱皱眉:“不行,那是你哥哥养的。”
叶禹晨瘪瘪嘴:“爹爹说话不算数,爹爹明明说过,我要的一切都会给!一只兔子又如何?再说了,这样的兔子很好买,大不了我们再给他买一只就是了。”
叶大夫想了想道:“好!就听儿子的,爹亲自给你下厨。”
叶禹禛带着笑容回到院子,却闻到一股怪味,明明是一种肉香,胃里却没来由地一阵阵恶心。
他走过客厅:“爹,我回来了。”
叶大夫点点头,叶禹晨却挑起眉毛:“四哥,要不要吃一点?”
叶禹禛无奈,他这个弟弟,也只有在爹面前,才装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可看着叶禹晨嘴边的油,心里却闪过不祥的预感:“你在吃什么?”
叶禹晨道:“爹做的兔子肉可是比天香阁的好吃多了。”
叶禹禛愣了好半天,却始终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顿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不由扶着门一阵干呕,他想起门廊前草地上斑驳的血迹,床下空了的笼子……他眼前一黑,声音颤颤地问:“叶禹晨,你怎么能……怎么能……!”说着,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想扑过去,狠狠地揍他!
叶大夫一把却拦下了他,冷下脸问:“你这是干什么?不是告诉你要让着弟弟吗?前几天阿花养的鸡,不也是炖了吃了吗?禹晨还在长身体,补补怎么了?”
叶禹禛倔强地道:“可它是十三弟送我的!”
叶大夫一怔,叹道:“算了,改天我再给你买一只。”叶禹晨被刚才的架势吓了一跳,这时才敢开口:“就是就是。”
叶禹禛看着酒足饭饱的他们,死死地攥住拳头,声音凉到绝望:“不必了。”说完,他咬着牙走了出去。刚刚迈出房间,脸上就有一道液体滑过。
凉凉的,凉凉的。
叶禹晨看着哥哥离去的背影,突然体会到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情绪,好像叫做……歉疚。叶大夫一时也无话,似是在反省什么。
叶禹禛身体打晃,来到了娘的屋子,罗清婉正闭着眼睛在床上休息,桌上的饭菜却早就冷了。叶禹禛调整好情绪后才开口道:“娘,我去叫人把饭菜热一下。”
罗清婉仔细看着儿子的脸,很正常,却又有说不出来的不正常:“怎么了?”
叶禹禛仍然死握着拳头,不愿意让娘担心的他,强挤出一丝笑:“没什么,就是看书累了,我要出去走走。”
“早些回来。”罗清婉嘱咐道。
“嗯。”叶禹禛为她盖好了被子,回房拿起平时爱吹的埙,走出了叶府。
明明是夏季,风也格外的热,他却感到一丝丝的冷。
为什么,为什么?
他大禹晨五岁,平时虽然总跟十三弟在一起,但对于这个弟弟,他是极为呵护的,从来不去跟他争抢什么。多少次禹晨犯了错怕被爹罚,都是他替弟弟承担着。而爹爹自打姨娘过门后,对娘亲更是不理不睬,可为何,却要对他如此残忍?
叶禹禛心里疼着,殇着。
一个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一个是一手把他带大的父亲。
痛何如哉。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第一次,不知道该去哪里。
走着走着方觉得眼熟。他抬头一看,前面不就是宁府吗?白天明明在这里上了一天的课,晚上怎么会不知不觉转到这里的?
他正想换条路,宁府的大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那个叫若曦的女孩子站在门口,看着徘徊在门外的他,眼里有一瞬的闪烁,又是惊喜,又是疑惑,忙向他走过来,唤了一声:“是禹禛?叶公子!”
他停下脚步,看着她一步步向他走近,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疲惫。

楼主 baby雨亦奇  发布于 2019-10-27 16:53:00 +0800 CST  

楼主:baby雨亦奇

字数:184199

发表时间:2019-10-23 07:0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4-07 19:16:55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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