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坑】(剧透)《梵蒂冈奇迹调查官》外传 sinfonia 天使的私语

这个短篇出自全系列第十一卷《独房的侦探》,封面如下:






本故事涉及主线重要剧透(具体剧透请见二楼),请自行决定是否观看。

楼主 必杀101  发布于 2017-07-09 22:41:00 +0800 CST  
主线剧透!主线剧透!主线剧透!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剧透开始)


第六卷《拉普拉斯的恶魔》结尾,平贺一贯以来的技术支持者劳伦(台译罗兰)忽然不告而别,行踪不明。此后几卷中,平贺与罗贝尔特的技术支持者换为印度数学家钱德拉·辛博士,平贺一直试图寻找劳伦,目前仍然未果,而劳伦仍在暗中观察着两人。


(剧透结束)

楼主 必杀101  发布于 2017-07-09 22:47:00 +0800 CST  
sinfonia天使的私语


1

杂志堆成的小山摇摇欲坠,写满文字的笔记撒落一地。
有点歪扭的天球仪。
骑士的甲胄,巨大的号角,还有占卜杖、捕梦网之类不可思议的东西,乱糟糟地堆满了平贺的房间。在这个房间里,平贺正坐在书桌前。
他认真的眼神凝望着的,是天使与恶魔的游戏棋盘。
平贺正在棋盘上再现与劳伦的对弈,他仔细地观察着棋子的排列,棋盘上形成的形状。
这都是为了解读也许隐藏在其中的、重要的朋友留下的信息——
劳伦失踪之后,已经过了几个月,季节静静地开始改换了。
这件事表面上被作为梵蒂冈情报部成员离职来处理,然而时至如今,仍然在背地里卷起巨大的波澜。
例如电脑网络的安保措施。劳伦对能够入侵梵蒂冈系统的各种代码知无不尽,为了防备他可能展开的网络攻击,当局连日以来都在进行系统的检查整备,简直费尽了苦心。
前些天被上司扫罗大主教叫去,介绍了从此以后将成为自己与罗贝尔特的奇迹调查辅佐者的阿基梅尔·钱德拉·辛,来自印度的数学家。
他是刚刚进入情报部的新人,也就是劳伦的替代者了。
罗贝尔特面带着周到的笑容与他寒暄,然而对平贺来说,光是冷冷地招呼一声就是极限了。
劳伦的容身之处正在一点点地消失。
想到这里,一种焦灼感就涌上平贺的咽喉。
劳伦到底去哪里了?
他拼命地搜索着线索,然而却还没能发现任何成为暗示的东西
目前能想到的,就只有调查的时候劳伦发来的那一手怪棋了。
当两个人通过邮件来进行“天使与恶魔的游戏”时,是用数字来代表落下的棋子的。
那时候劳伦下的棋子明显地有古怪,平贺觉得那可能是某种暗号。
但是他根本搞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自己漏掉了什么?
然而平贺的思考似乎变成了一只陀螺,只会在原地咕噜噜打转。
好不容易从罗马警察的调查中解放了出来,恢复了日常生活,平贺的心里却仍然空落落的。
这个时候,近处忽然响起一声炸雷,仿佛要把空气劈成两半的剧烈震动,震得平贺的头都嗡嗡作响。
是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吧?平贺走到窗边,打开了窗帘。
但不可思议的是,外面的天候却看不出任何打雷的迹象。
四下一片宁静,只有微蓝的月亮披着薄云的面纱,高挂在夜空之上。
吹进窗子的风带着微微的湿气,四周充满了季节更替时的不稳定感。树叶的簌簌声令人感到一丝不安。
平贺带着奇怪的预感伫立在窗边时,家里很少会用到的座机忽然在背后铃声大作。
他连忙跑到电话边,抓起了听筒。
【晚上好,请问是平贺庚先生吗?】
是德语,平贺的后背不由得一僵。
“我是。”
【我是拜登医院的贝海姆。】
不是别人,正是身患骨肉瘤的弟弟所住医院的相关人士。
“良太他出什么事了吗?”
半个月前,良太还写来书信,说他的治疗进展得很顺利,下个月应该就可以回家住几天,等日子定下来再联系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会——?
【良太小朋友几天前身体情况恶化,经过再次检查,发现癌细胞已经转移到支气管附近的淋巴结。】
“怎么会……”
平贺丧失了言语。
淋巴结转移,而且还是肿瘤一旦增大就会压迫到气管的部位,情况已经相当恶劣了。
“现在良太情况怎么样?”
他的嗓音都在颤抖。
【很遗憾,不能说好。为了以防万一,今天已经转到了单人病房。】
单人病房,这就意味着病情严重了。
“我父亲呢?父亲在他身边吗?”
【您的父亲正在海外出差,我们无法和他取得联系,只好联络您了。】
“明白了,我马上动身过去。”
平贺说着,看了看表。
晚上十点三十分。
平贺慌忙挂断电话,打开电脑,定起去慕尼黑郊外拜登医院的机票来。


楼主 必杀101  发布于 2017-07-09 22:49:00 +0800 CST  
2
挂断电话后,贝海姆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强风呼啸,屋外的小树枝不断地抽打着半圆形的拱窗。似乎要刮暴风雨了,雨很快就要下起来了吧。
在他的视线之下,漆黑的森林仿佛泼倒的沥青一般展开。在那密密的云杉与冷杉林中,时不时会有不知是野兽咆哮还是女性尖叫似的怪声破空震响。
拜登医院建在慕尼黑郊外的高耸山丘上,能够俯瞰云海般广阔的黑色森林的细细山角尖端。
这里过去曾经是被歌颂为名君的阿尔贝特·冯·拜登伯爵的别墅。广大的占地中心是拥有优美草坪的庭院,周围是石造的四栋建筑物与走廊。建筑的主立面耸立着两尊巨大的钟楼,四周围绕着无数的小尖塔,外观就像是针叶树的森林。
当贝海姆作为司牧(配属医院的主教)来到此地赴任时,他为建筑物的豪华而惊讶,但同时也感到心中泛起古怪的阴暗不安。
很快,他就知道那并不只是错觉了。
他从一位老资格的修女那里听到了这家医院的传说。
阿尔贝特·冯·拜登伯爵曾是一位极其优秀的君主,但是因为身患梅毒脑部受到感染,竟然做出了买下村中的女孩活活虐杀的罪行。晚年的他被关进了这所别墅,软禁八年后,用猎枪开枪自杀。
后来他的亲属搬到这里来居住,但一到夜里,不是伯爵的幽灵在宅子中徘徊,就是突然响起巨大的枪声,一族人再也忍受不下去,干脆把这所凶宅捐献给了天主教会。
受捐的时候,为了让拜登伯爵的灵魂安息,红衣主教亲自主持了一台盛大的弥撒,那之后幽灵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后来的二百年,这里都被作为疗养院使用,现在则成为了必须长期住院的癌症儿童的住院部。
一开始,贝海姆还很担心那些此地流行的黑暗传说,还有装饰在大厅入口的伯爵肖像画之类不吉利的物品,生怕对那些被病魔折磨的孩子们造成负面影响。
但孩子们还真是意外坚强的生物。
几乎所有的孩子都知道拜登伯爵,但他们一点都不会害怕,甚至有的孩子还自豪地夸耀说:“我看到幽灵了哦!”而小伙伴们则眼睛亮闪闪地追问:“要怎么样才能碰到伯爵的啊?”
贝海姆看到这一幕时,忍不住惊叹孩子们真是好奇心与生命力的结晶。即使是身患癌症、白血病、骨肉瘤这样的重病的孩子也不例外。
只要是五岁以上的病童,拜登医院都会对本人用“癌症”这个词语告知他们自己的病名,为了给他们讲清病情,还会使用图画书或者影像。
有些家庭试图对孩子们隐瞒病况或死亡,但是半吊子的隐瞒只会让孩子们产生不信任感与不安情绪。那些身患重病的孩子们其实比谁都更想要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死亡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所以医院要告知他们真相。作为代替,也会尽可能地给予他们心理支持。
贝海姆这样的司牧与修女们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作为心理康复师的一员被配属到这里的。
五年来,贝海姆与医生们并肩携手,守望着许许多多与死为邻的孩子们。
有的孩子本以为已经回天乏术,最后却顺利康复出院。
但也有前一刻还充满元气的孩子,后一刻就突然撒手人寰。儿童罹患的癌症经常恶化极快,近乎残酷。
在这种时候,贝海姆都会为他们祈祷到最后一刻。
他从来没有把这单纯当成是自己的工作。
住在这个病房楼里的所有孩子,每一个都是像他亲生子女一样重要的存在。
所以本来应该对患者平等对待,不可以有所偏爱。
——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
但是,其实对某个患者,他是无比的在意。
那孩子叫作平贺良太。
就是今天检查中发现癌症转移,被转进单人病房的少年。那孩子来到这里,已经两年了……

楼主 必杀101  发布于 2017-07-18 23:27: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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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太的父亲发现孩子情况不对劲,是在良太升入预科学校的第一个暑假。
那时良太经常在没有绊脚物的地方摔倒,时时拖着腿走路,父亲担心良太,追问之下,良太说最近膝盖一直很疼,父亲带他去了医院。
第一次就诊时,良太的膝盖就肿胀得很厉害了。
做了X光与MRI检查后,医生让良太马上住院,经过组织活检,确定良太患上的是恶性骨肉瘤。
医生告知家属,可能的话,需要尽快进行截肢手术将患肢切断,避免向中枢部分转移。但即使手术成功了,良太大概也只有两年的时间可活,而且世上并没有适合他的抗癌药物。
良太的家人们悲痛万分,拼命地试图寻找其他的治疗方法。
他们因此而得知了在儿童癌症治疗方面成绩显著的拜登医院。
骨肉瘤是骨骼的原发性肿瘤,人体骨骼出现瘤细胞,这些瘤细胞直接形成骨样组织,造成异常增殖。其中容易转移到其他脏器或组织的类型称为恶性骨肉瘤,也就是“骨癌”的一种。
骨肉瘤的发病机制目前还不明确,但是多发于骨骼快速成长的儿童与青春期少年,发生部位主要是股骨下端、胫骨上端、肱骨上端、股关节等处。
即使在当时,恶性骨肉瘤也是预后极差的疾病,患者的五年生存率只有10%左右。
在这方面,拜登医院率先将外科手术与化疗相结合,并行使用放射性治疗,摸索出新的治疗方法。并在医师主导下积极将新药引入治疗,发现了对患儿有效的抗癌药物,能够较大概率地防止肿瘤的增殖,并抑制其转移。
拜登医院在实施外科手术时,会针对肿瘤的状态与条件进行保肢手术——也就是将包含肿瘤在内的患部切除时,通过自体骨移植、人工关节、人工骨骼等方式重建被切除的部分,获得了相当的成就。
结果就是如今患者的五年生存率上升到了50%左右。
当然,像肿瘤发生在大脑或脊髓中无法进行手术的位置、药物无效、肿瘤转移或者继发,这些不测事态也仍然每天都会发生。
即使治疗顺利进行,患儿们那小小的身体也会无法承受抗癌药物的副作用、手术与复健的痛苦。何况他们还会畏惧癌症的继发,目睹病友的死亡。
自己到底还有多久可活?
什么时候就会无法动弹?
下一个会轮到谁?
谁都怀抱着这样的不安。
在住院的第一个月里,这种不安会达到最高程度。
拜登医院实行完全看护制,离这里最近的村庄也有五公里远,所以家属无法频繁地来探望,慕尼黑城内甚至有专门为“病儿家属会”准备的住宿场所,而且父母们毕竟也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每天陪伴孩子们。
所以,基本所有的孩子都是哭着度过住院第一个月的,他们会哭喊为什么只有自己得了这样的病。然后他们会慢慢接受自己的立场,开始与病魔搏斗的日子。
但是,平贺良太却跟其他孩子有些不一样。
我到现在仍然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天。
当我进行日课的祈祷时,他静静地走进了礼拜堂。
他是个有着一头柔软的栗色头发,一双水汪汪的漆黑大眼睛,给人印象深刻的少年。身体异常纤细,脖颈修长,仿佛芭蕾舞者一样。
“请问我可以在您身边祈祷吗?我想为我的家人祈祷。”
他用清脆动听的声音对我说。
所以我把他误以为是患儿家属了。
在做了长长的、真挚的祈祷之后,我问他:“你是从哪里来的?是几年级学生啊?”
他的脸孔看起来是那么稚气,我还以为他是小学三年级左右,他却说“我上预科二年级”,让我吃了一惊。
“我是日裔,所以看起来显得比较小吧。”
他羞涩地笑笑,然后说,“从今天开始受您照顾了,我叫平贺良太。”
说实话,我还从没见过从住院第一天起就冷静到这个程度的患儿,那时候我想他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得的是怎样的疾病。
但就在那一天,我看到了他的膝盖,患部肿胀得非常厉害,摸起来甚至烫手。
那一定是相当疼痛才对。就算是成年人,每走一步都会忍不住呻吟叫唤的程度。
但少年却一直忍耐着,以至于家人们之前都没有发现。
“你为什么要忍到这个程度呢?”
我很纳闷地问,良太对我说出了他的母亲因为乳腺癌去世的事。
因为他知道,这对他的家人在精神与经济上都造成了相当大的负担,才尽可能地隐瞒了自己的病情。
而且他还自己查了医学书,推测出自己的病症多半就是骨肉瘤。
良太对自己的命运似乎已经到了达观的地步,他始终淡淡地对我述说着这一切。
他的侧脸是那么的聪慧,而且简直有种脱离俗世的样子,让我产生了他会不会马上就蒙主宠召的恐惧。也许正因为良太被神所爱,才会早早被召回神的身边吧。
但我可不想让良太死。
“这可不行。像这样的时候,你反而应该尽早对你的家人说。越早治疗,治愈的可能性就越高。而且比起你强忍,你的家人更愿意看到你恢复健康的样子啊。”
我责备了他,良太紧紧地抿住了嘴唇,眼睛里浮起了泪光,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看到这样的表情,我直觉到一件事。
良太并不是个冷静的孩子,正相反,他是个感情丰富,爱情深厚的孩子。只是他有着比他人强一倍的忍耐力,与谨慎的性格而已。
这个预感正中事实。
开始了住院生活之后,他也是那么安静,总是在微笑,对谁都很亲切,还不忘自然而然地帮助那些新住院的小患者们。
不说如此温柔的性格,意志能坚强到这个程度的患者我从未见过。
他的这种坚强与纯粹,一瞬之间就打动了医院里所有人的心,大家都很喜爱他。
即使如此,也不是我视他为特殊的原因。
即使每周礼拜时,他用美丽的嗓音唱着圣歌的样子犹如一位天使。
但是,良太对我来说果然是特别的。

我发现良太的特别,是因为阿黛尔的死。
有一天,我巡视病房的时候,发现良太很难得地在一个叫阿黛尔的少女的病房里。
这其实并没什么大不了,但到了傍晚巡视的时间,良太却还在她那里。
我觉得有些奇怪了,为什么良太会突然跟她亲近起来呢?
良太经常安慰那些哭泣的孩子,帮助有困难的孩子们,但是阿黛尔的病情很稳定,每天都很有精神,而且也没有什么烦恼的样子。
远远地看着阿黛尔的笑容与良太的背影,我还以为良太喜欢阿黛尔这样的女孩。
可是就在那天夜里,阿黛尔的病情剧变。
深夜上厕所的时候,她按下了护士铃,就在护士赶来的短短时间里,她迅速地停止了呼吸。死因是与她患有的白血病完全无关的特发性蛛网膜下腔出血。
我接到联系,急忙向医院的太平间赶去。
我为阿黛尔做了祈祷,用香油清净了她的身体,等待她家人的到来。而后是纳入棺木,做弥撒,移送到墓地。
在这个医院里,关于死亡的一系列程序都是要特别留心地进行的。
不然的话,就会刺激到那些畏惧着死亡的孩子们。所以要尽量地安静,报以最大的敬意,严肃地进行。
阿黛尔的身体静静地躺在装有隔音设施的太平间床上。坐在她的身边,我想起了今天一天都陪伴在她身旁的良太的背影。
黎明尚未来临的时候,孩子们都静静地睡着,还没有任何人发现阿黛尔死亡,我带着奇妙的预感,轻轻地向良太的病房里张望。
我看到,良太正坐在病床上,手握着十字架祈祷。
我无法不认为,良太是预知到了阿黛尔的死亡。
自那之后,每当良太一整天都陪在特定的某人身边时,我就悄悄地关注着他们。
事情究竟如何呢?那些孩子们全都是病情急转直下,而良太就好像预见到一切一样,用十字架为他们祈祷。
我的疑问变成了无法动摇的确信。是的,良太拥有预言的力量。
毕竟良太的哥哥是直接在梵蒂冈教皇身边工作的人。
他一定是受到了特别加护的。
良太果然是拥有神圣力量的少年。
想到这里,我为如此之接近地感觉到了天主的气息而不由自主地颤抖。
这让我顾不得一切,向着良太的病床边走去。
面对如平时一样安静地阅读着书籍的他,我做了个深呼吸试图抑制自己的兴奋,呼唤他的名字:
“良太。”
“是。请问有什么事吗?神父大人?”
良太抬起头来,漆黑色的大眼眨了眨。
“你是不是能够看到未来?比如说,你是不是知道这医院里的孩子会在什么时候去世?你是预言者吗?是这样吧?”
我压低声音,用别的孩子听不到的音量对良太耳语。
良太一时什么也没有回答。
他用仿佛望着遥远彼方的眼神,像是在倾听神的声音一样沉默着。
然后他露出神秘的笑容,说着“不,神父大人,我并没有那样神奇的力量。”摇了摇头。
在那份宁静之中,我仿佛看到了幼年基督的身影。

楼主 必杀101  发布于 2017-07-19 01:31:00 +0800 CST  
3
当贝海姆司牧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我差点忘记了呼吸。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才会说我能看到未来呢?
预言者……
我和如此神圣的名字是根本不相称的啊。
正相反,也许该说,与我相似的是死神才对。

我从很早以前,就有不能对他人说出口的秘密。
一开始的秘密是关于我的家人的。
我的家人们都有哪里与众不同。
我的父亲是个音乐家,是个为了根本赚不到多少钱的工作,在全世界飞来飞去的人。
我的母亲曾是灵长类动物研究学者,但和父亲结婚生下哥哥之后,就改行做了教师来维持家计。
我母亲说,这叫作“理论派转实践派”,她的基本教育方针似乎也是直接应用了灵长类学的样子。
说起来,我记得从我很小的时候起,就一直做着按母亲写下的玩积木或者套杯的动作清单来堆积木这样的游戏。
母亲似乎是以黑猩猩的表情沟通学为本,将愤怒与喜悦、悲伤之类的表情与心理是怎样联系的,心理情报是由大脑的什么部位来处理之类的研究实践在了我的家庭上。怪不得她给我读绘本的时候,总是要做出夸张又滑稽的表情来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母亲的教育开花结果了,我哥哥确确实实地长成了可以被称为神童的天才少年。他跳级三次,在我们全家因为父亲工作的缘故搬到德国之后,顺利地考上了德国的名门大学。
但我比谁都清楚,我哥哥从没有任何骄傲的样子,他就是这么一个谦虚的人。
要是由我来画一幅家族的随笔画的话,那我一定会画父亲开心地哼着歌,母亲手拿绘本做怪相,还有哥哥露出极其温柔的笑容吧。
和我年纪差得很大的哥哥,也是我尊敬的老师。
当我问出“为什么我走路的时候,天上的星星也跟着我在走呢?”或者“太阳究竟沉到哪里去啦?”这样麻烦的问题的时候,哥哥总是把辞典或者百科丛书搬出来,认真地回答我的每一个问题。
哥哥说的那些话,我有的时候能听懂,有的时候听不懂。
但不管怎样,我都最喜欢哥哥对我露出的温柔眼神了。
在全家人里,我最亲近哥哥,其实这背后还有个理由。
我似乎有着与哥哥相关的前世记忆。
——正因为觉得说出口就会被别人当成在编故事,我才从没对任何人说起的。
我和哥哥在窄小的羊圈里烧着柴火取暖,我们两个的脸孔都和如今大不相同,哥哥不是现在的哥哥,我也不是现在的我。
可是我不知怎么的就是明白,那就是我们。
哥哥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在地上写着文字似的东西。那多半是在教我认字吧。
但那时候的我睡眼朦胧,头一点一点地在打瞌睡。
这也许不过就是个梦罢了,但这个“梦”却伴随着过于真实的感受,形成了强烈的记忆。
正因如此,哥哥对我来说是比谁都要亲近的家人,是永远保护着我的存在。
可是,我想无论看起来多么和平的家庭,仍然会存在着不安的种子。
那对我来说,就是戴头巾的男人们。

楼主 必杀101  发布于 2017-08-07 06:09:00 +0800 CST  
我时常会在家里迷路。
在家里迷路,这听起来似乎很不可思议,但却是真的。
在我哥哥看来,他说这是因为“良太的三半规管比较弱”。可我时不时就会觉得重力发生了扭曲,自己站的地方摇摇晃晃的,连上下左右都分不清楚。
然后等我恢复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家里迷路了。
比如说,我要从自己的房间去客厅,在刚打开门的瞬间,就觉得天旋地转,不是熟悉的走廊上开了一个没见过的大洞,就是拐弯的地方跟平时不一样了。


而当我走进这不可思议的迷宫时,一定会走到一个陌生的房间。
一个狭窄又黑暗的房间,没有窗户,也没有任何一件家具。
只有房间的尽头有一个气派的壁炉,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炉火都在熊熊燃烧着。
但我却一点也不觉得热,也一点也不觉得冷。
壁炉前的地板上,有三个戴着头巾的男人围成半圆坐在那里。
一个人戴的是白色,一个人戴的是红色,另一个则戴的是黑色,他们的头巾遮住了面孔,只能看到他们的嘴而已。
三个人总是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说的是几乎听不清的异国语言……
我觉得很害怕,从不敢接近那三个男人。
因为看到的总是同样的三个人,我想他们应该是住在这里的。
我也搞不清楚我们一家和这些男人们有什么关系。我自己推理,既然他们是我们搬到德国起就住到这里的人,那可能是我们的什么亲戚吧?
虽然这三个人总是藏在秘密房间里不出来,也不跟我父母和哥哥说话,这点很不可思议,但我的家人都没告诉我他们的存在,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可那时候的我还太小了,小到没法一个人保守秘密,有一天我对在家里迷路的事怕得忍不住了,就偷偷地告诉了哥哥。
哥哥仔细地询问了我的身体情况之后,对我说:
“也许是良太的三半规管功能比较弱吧。那这样好了,你觉得自己要迷路了的时候就叫我吧。跟我手拉着手一起走,就不会迷路了。”
哥哥的话让我很高兴,那之后我一旦有了不安的感觉,就呼唤哥哥的名字。只要哥哥在家,他就会立刻跑过来,拉住我的手。
跟哥哥手拉着手,我就不会在家里迷路了。不会再走到那个毛骨悚然的房间里,可怕的记忆也就变得淡了。
但是,只要一想起那些男人来,就会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巨大的不幸就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心中顿时泛起难以言喻的不安。不过我的行动范围也扩大到了家的外面,交上了新朋友,也就很少会再想到那些男人了。
我越来越觉得,他们只是我疑心暗鬼下做的恶梦罢了。
——唉,如果那真的只是恶梦,该有多好啊。

楼主 必杀101  发布于 2017-08-07 06:14:00 +0800 CST  
我想骂人了,我这里有什么违禁词啊,发一次删一次,百度我买你家超级会员算我蠢吗????

楼主 必杀101  发布于 2017-08-10 01:02:00 +0800 CST  


楼主 必杀101  发布于 2017-08-10 01:07:00 +0800 CST  
“这孩子很快就要……死了……”
“啊,没错呢。”
“赐予他主的宽恕与祝福……”

虽然是陌生的异国语言,但我却清清楚楚地理解了他们话中的意思,我的呼吸都险些停止了。
太阳穴热辣辣地跳动着,我感到了头疼。
这个时候,红头巾的男人向我转过头来,似乎笑了。
我的脚下一阵摇晃。
“良太,你怎么了?没事吧?”
等我清醒过来,达尼向我伸出了手。
我拼命地振作起全身力气,也只能拉住他的手,无言地点点头。
“你能和我做朋友吗?”
“当然了。”
我从干得冒火的喉咙里好容易挤出了这样一句话。
看到我和他握手,男人们就离开了。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我已经完全分不清了。
我想,也许哥哥能告诉我正确的答案吧。但是,就算用自己的眼睛切切实实地看到了,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对他说才好。
而且,我怎么也无法抹去一旦把那些男人的事说出口,灾难就会降临在我所爱的哥哥身上的莫名的不安。
最后,整整一天里,我的脑子里都想着那些男人。

从那天开始,我就每天都到达尼家去玩了。
我很在意男人们不吉利的话,也觉得总是一个人的达尼很可怜。达尼是个很乖很温和的孩子,我很快就喜欢上了达尼,两个人变得非常要好。
那一天,我们正在地板上玩桌上游戏的时候,达尼忽然露出不寻常的紧张表情,不安地对我说:
“我不想再也不能见到良太啊。”
我的心里猛跳了一下,努力试图隐藏起动摇,对他笑了笑。
“你突然说什么傻话嘛。”
“对不起,可是,我就是好怕,我不想再住院了。那样我就见不到良太,而且医院到了晚上就好黑好可怕。”
“没事哦,达尼才不会住院的。”
“是吗?是这样就好了……”
达尼用仿佛望着远方的眼神,低声喃喃着。
我突然想到,达尼的眼睛是不是看到了来迎接他的死神呢?
我边祈祷着不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边回到了家里,吃了晚饭之后,突然感到了异常强烈的睡意。
“是不是感冒了啊?你今天早点去睡吧。”
在母亲的催促下,我躺到了自己的床上。
然后,这一夜,我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

“这孩子马上就要死了……”
“达尼要死了……”

漆黑的景色中,阴郁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在某个时候,突然变成了“达**了!”的尖叫声。
嗡的一声,金属质的声音震得我耳膜作痛,一只鲜红色的巨大蜘蛛猛地窜到了我的眼前,喷出红色的丝线。
遮天盖地的红色蛛网,铺满了我视线所及之处。我的身体一动也不能动了,眼看着就要被血海捕获淹没。
就在这个时候。

“快起来,你要去参拜才行。”
低沉的声音震动着我的鼓膜。
我睁开眼睛,见戴头巾的男人们站在我的床前。
墙上的挂钟指着午夜两点零五分。房间里的空气沉重得能压死人。
“参拜……去哪里啊?”
这是我第一次和男人们对话,我感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着。

“去达尼的坟墓……”
“点起灯火……”
“向黑暗祈祷……”

“你、你们说什么?怎么可能有什么达尼的坟墓……”
三个男人彼此对视了一下,静静地走出了房间。
我知道那是让我不要再说什么,跟着他们去的意思。
我也弄不清是为什么,就穿着睡衣,什么也不想地追在了三个人身后。
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我会跟着那么可疑的人走呢?我实在想不清楚。
那个时候,我就是觉得必须得这么做才行。
跟在男人们的身后,在黑暗里一步步地走着。当我的眼睛习惯了黑暗之后,看到的景色是一条我完全不认识的街道。
在陌生的道路,陌生的建筑之间,我虽然困惑着,但还是跟着他们向前。
在道路的尽头,突然出现了一座放射着洁白光辉的大教堂。
三个男人们毫无顾忌地走进了教堂里,我也战战兢兢地跟上了他们。
让我吃惊的是,教堂里竟是金碧辉煌,异常壮丽。
有什么人站在高出一层的祭坛上。
我试图仔细打量那个人,但对方的身影仿佛隔了一层面纱,像雾霭一样无法看清。
下面的观礼席上坐着许许多多的人,都向着那个人敬重地低下头去。
我被那种令人屏息的气氛压倒了,和三个男人一起坐到了观礼席上,乖乖地低下了头。
祭坛上的人时不时呼唤出谁的名字。
然后会场里就会有个人站起来,走到祭坛前面,跪下去。
祭坛上的人像是在对上前的人宣告什么的样子。
那全都是异国的语言,我听不懂那个人在说什么。
难道我是误入了异教的什么古怪仪式吗?我屏息静气。
突然,那个人叫到了我的名字。
那毫无疑问地是“平贺良太”……
我大吃一惊,但还是在男人们的催促下,走到了前面。
那个人仍然好像和我隔了一层纱,他用异国的言语对我说起话来。
仿佛在对我说和我有关系,非常重要的话一样。
非常非常重要的话……
可是我却一点也不理解其中的意义。
我焦躁地回到座位上,三个男人却很满意似的点了点头。

“成了……”

我好像听到了这样的话。
我被男人们围着,按他们的意思走出了教堂,我们转过教堂,向后面走去。
手拿松明的人站在道路两边。我也拿过了递到我眼前的松明。
道路尽头是一块广阔的墓地。
我看到比别处更黑暗一层的墓地附近,有松明的红色火焰摇摇晃晃地移动着。
看来,来到这个墓地的并不只有我们。
我身边的男人们总算在一个坟墓前停住了脚步。
借着松明的火光,我读出了墓碑上的名字:
“达尼·格拉森”
那毫无疑问是达尼的坟墓。
坟墓的旁边放着插松明的筒。
我把带来的松明插进去,跪在墓碑前祈祷起来。因为我觉得,如果我不这么做,达尼的灵魂就会迷路的。
我当然并不是神父。
也不知道祈祷时该说的言语。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我却确信我必须要这么做才行。
“天主啊,愿您的光芒照亮达尼的前行之路。请让这松明的火焰点燃行在死荫之谷的达尼的提灯。请您庇佑达尼不会迷失他的道路,不会落入地狱……”
我轻声地祈祷着,同时听到黑暗中四处响起这样的低语。

“天主做出了回答。”

红头巾的男人对我耳语。
就在这个瞬间,一片漆黑的天空里忽然现出一个发光的球体。
那个光球像巨大的车轮一样回转着,向周围洒下炫目的光芒,表面上浮现出我从未见过的文字,猛地向我这边冲了过来。
球体上放出闪电般的一缕闪光。
闪光刺穿了我的额头。
身体一阵触电似的**。
我的记忆就中断了。

第二天早上,当我在床上醒来时,得知达尼昨夜停止了呼吸。
深夜里,他的病情急剧恶化,送到医院时已回天乏术了。
死亡时刻就在午夜两点零五分。

楼主 必杀101  发布于 2017-08-10 01:07:00 +0800 CST  
4
自此之后,我又不知多少次前往那座教堂,在陌生的墓碑前献上祈祷。而后我会在电视新闻或者报纸上看到与碑铭同样的名字,知道那个人确实是实际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同时也得知了那个人的死亡。
某天晚上,我本来是和平时一样走在通向教堂的道路上的,但当我回过神的时候,却已经站在海边了。
我眼前停泊着一艘巨大的木船。
就好像图解圣经上看到的诺亚方舟一样,非常巨大的一艘船。
附近笼罩着厚厚的雾气,视野很模糊,但我感觉到背后传来许许多多人的窃窃私语声与气息。
我回头去看,见一位似乎是神父的白发男人走在前面,带领着一群人,仿佛被船吸引着一般向前行进。
这些人的表情十分不可思议。他们似乎在低声喃喃做着祷告,面上露出似乎很快乐的表情。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是所有人的面孔都是古怪的惨白,诡异地没有一丝生气。
我身体发凉,站在那里不敢动弹,那个把人们引导进船里的神父看向了我。我们的视线撞在一起,他向我这边走来了。
那个神父很瘦,个子很高,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他站到我的身边,对我说:
“你不上船吗?这可是救赎之船哦。”
他的声音低沉得让人毛骨悚然。
我害怕得发不出声音,光是摇头就用尽了全身力量。
看到我露出拒绝的态度,神父的表情变得很阴沉,他瞪着我:
“既然你不上船,为什么要在这里?”
就在这时,戴头巾的男人们出现了,他们站到我前面,仿佛要把神父的视野挡住一样。四个人用我没听过的异国言语交谈起来。
其中只有几个单词带有意义地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一开始听到的是“死神”这个词语。
然后是“……但是,那个存在还并没有死。”的句子。
神父用不快的,而且很不情愿似的表情俯视着我。
“那就给我代替者。”
神父的确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代替者——这是说,让别的什么人代替我乘上那艘船吗?
随后,他喃喃出了“艾达”,这是我母亲的名字。
讨厌的预感。
难道说?
“不要让任何人代替我,让我上那艘船吧!”
我从喉咙中挤出沙哑的声音,但神父转过身,不再理睬我,向着似乎已经乘上了许多人的船走去。
船慢慢地离开了港口,本以为会在海上航行,却突然轻飘飘地浮到了空中,然后以惊人的速度上升。
我抬头仰望,天空的中央似乎开了一个大洞。
船被吸进了大洞里似的消失了。
我吓得哭着从梦中醒来。
在那天早上的餐桌前,我的父母突然告诉我,母亲患了乳腺癌。
我疯了一样地大哭起来,看到我的样子,父亲慌了手脚。
“对不起,良太。我们这么突然对你说出这样的事,把你吓到了吧。可是妈妈没事的哦。”
总是很冷静的妈妈也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良太,你不可以哭哦。妈妈又不是一定会死,只是要住院治病而已。”
父母拥抱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没事的。”
可是,我母亲的病情却迅速地恶化下去。
母亲是代替我“乘上了那条船”吧?这是我最不愿意去想的事,但眼前的真实,告诉我那就是正确的答案。
比起任何人来,我都必须要为母亲做些什么才行。可是我却什么也做不到。
母亲住院没多久,哥哥就休学回到了家里,从那之后,我好几次看到父亲和哥哥为治疗费商量的样子。
“请不要带走我的母亲,让我上船吧。”
到了夜里,我就向来到我枕边的戴头巾的男人们恳求,但不管我怎么求,他们都只是默默地摇头而已。
在母亲去世的前一夜,我在母亲的墓碑前插上了松明,为母亲献上了祈祷。

与病痛搏斗,最后痛苦地死去的母亲的样子,给了我重大的打击。
无论是母亲,还是达尼,又或者是那些我送走的人们,他们谁都没有犯下什么特殊的过失,更根本没有做过坏事。
人即使做善事也会遭到不幸,也会死去。
既然出生就注定死亡,那么从一开始的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我的脑海之中,对不讲道理的死亡的愤怒仿佛风暴肆虐。
那些戴头巾的男人们在母亲死后仍然来找我,我也难忍对他们的怒气。
所以我对站在我枕边的男人说:“我再也不去教堂了。”
红头巾的男人谴责似的用力抓住了我的手。我从他的手上感觉不到一丝体温,他的手指上戴着刻有古怪文字的银戒指。
“既然反正都要死,那为什么人还要活着?为什么我必须要做这种事?!”
我大叫着,挥开男人的手,结果用力过大,他头上的头巾随之被甩落到了地上。
一瞬间,我整个人都战栗起来。
因为头巾掩藏的男人的面孔太诡异了。
他的嘴与鼻子与人类相同,但上面睁开的眼睛却只有一只,而且比人的眼睛大了不只几倍。那只独眼在他额头的中央大睁着,灿然生光。
(怪、怪物!)
我恐惧得屏住了呼吸。
他用大地震动一般低沉的声音笑了。
然后不知从哪里响起“只是经历而已”的一句话。
等我醒过来,窗外已经亮了,我满身冷汗地倒在床上。
我颤抖着坐起来,思考着那男人对我说出的话的意义。
他是要说:“人生根本没有意义,活着不过是经历而已。”吗?
既然人生不过是一种经历,那么神为什么不能只给我们好的经历呢?
比起幸福的经历来,人类反而经受了更多不幸与痛苦的经历啊。
我母亲的人生就是这样,即使读了圣经,我也无法不这么想。
既然总要被死亡夺走生命,那么至少应该赐予我们幸福的经历才对吧……
我想着这些该受罚的事情,对神的存在产生了一抹质疑。
我的哥哥与父亲都是信仰虔诚的人,母亲也直到死前都信仰着天主。
可是,神真的是大家想的那样了不起的存在吗?
还是说,我会怀疑神,就是我是坏人的证据;那些可怕的头巾怪物们会缠上我,也因为我是坏人的缘故呢?
我是被恶魔或者死神附身了吧……
当我茫然地考虑着这些的时候,哥哥决定前往梵蒂冈圣座赴任了。
哥哥要到遥远得我无法触及的地方去了,我很害怕。没有了哥哥这个道标,我又该怎么办呢?我不安得难以忍耐。
但哥哥就能远远离开我这个瘟神,也许这样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我为哥哥祈祷,请灾难不要降临到哥哥身上,为了恳求神将慈悲赐予我温柔的哥哥,我买了小小的十字架,作为送给哥哥的礼物。
又过了几年,我被宣判患上了骨肉瘤。
神恐怕是赐予了我与我相应的场所吧。
一直在为死者祈祷的我,集中了与死为邻的同伴们的场所。
这还真是十分相称的组合呢……

楼主 必杀101  发布于 2017-08-13 23:22:00 +0800 CST  
***
在贝海姆司牧彻底发现我的真相之前,我对他说“我有事要去图书室”,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这里的图书室很大,里面藏有许多慈善组织捐献的书籍。
为了那些无法活动的孩子们心情好一些,这些书大多都是让人读了会开心的快乐故事。
我知道死亡的阴影很快就会落在一个五岁的男孩子身上,想要为他送去一点小小的喜悦。
他说他喜欢看星星,正当我寻找适合他的书本的时候,被两本书夹在中间的一本薄薄的册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真的是很薄的一本册子,黑色的封皮上也没有标题,所以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吧。
我不经意地把那本册子抽了出来,当我试图翻开它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书页之间掉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那是一枚金色的书签。
我拾起书签,看到上面是手写的四位数字群,还有字母“GB”。
是日期和名字的缩写字母吗?
捡起书签,再翻开册子。
怎么回事?里面的文字散发着柔和却醒目的金色光芒?
我大吃一惊,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到底是什么机关?
我揉着眼睛,再一次仔细地打量。
这次里面的文字不发光了。
是普通的黑墨水写成的文字。
册子里并没有任何的机关。而且文字并不是印刷的,而是手写的。
这与其说是册子,更该说是套了黑皮封面的谁的笔记或者日记吧。
这样的东西,我是不是不应该偷看啊?我觉得有点受到良心的谴责,但好奇心还是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我的眼睛追逐着里面的文字。
那是字迹工整、线条柔和的笔迹,但我却读不出其中的意义。
因为那不是德语,也不是英语。
看起来似乎是意大利语,我只能艰难地读出其中的几个句子而已。
是这样的词语。
La frase di morte(死亡的宣告)
La diffidenza di Dio(对神的质疑)
我突然非常想要把这些笔记全部读懂。
我直觉到,这本笔记的主人和我患有同样的疾病,与我抱有同样的苦恼。
那恐怕已经不在这世上的某个人……
我找到了一本意大利语词典,迅速地翻译出了笔记的第一行:

“致亲爱的你。你如今,是在怎样的心情中度过呢?”

笔记以仿佛在对我说话似的语气起始。
我拿着借来的词典回到病房,入神地阅读着后续。

楼主 必杀101  发布于 2017-08-14 00:00:00 +0800 CST  
***
“致亲爱的你。你如今,是在怎样的心情中度过呢?
另一个我。未来的你,如果你能过得幸福就好了。
神并不会只赐予人类幸福的经历。
孤独,悲伤,绝望,痛苦。
在人的有生之日,总是会有些时候,对这个世界与他人心怀怨恨吧?
会诅咒自己本身,甚至对神产生质疑……
我也曾有过那样的时候。
但我因为获得了某样存在,而得以改变。
我得到的是什么呢?
我想要把这一切都告诉你,请你听听我的故事吧。
我是生在幸福家庭的孩子。
有在贸易公司做事的认真又诚实的父亲,有温柔的母亲,还有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妹妹,她们非常依恋我这个哥哥。
我已经获得了如此优越的条件,于是我尽可能地自我规诫,要对这个世界以诚相待。
我说这样的话,也许你会觉得我自以为是,自吹自擂得让你看不下去吧。
但我把这理念落到实处了吗?其实根本就没有做到。
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平凡孩子罢了。
与其说我是秉持着这种坚定的理念,不如说我只是觉得我必须要这么做才行,不然的话,我就会觉得对不起这个世界。
我出生在一个港口城市,那里有很多贫困的渔夫家庭,有的孩子上不起学,还有婴儿因为没钱就医而病死。与他们相比,我又是因为什么生在优越的环境里呢?也许只要理解这就是不平等的现实就好了,但我却无法不感到困惑。
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我也从小就阅读圣经,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善,相信我的这份心情并非虚假。
但回头来看,我之所以会想到自己比他人条件优渥,这本身就是从优越感产生的骄傲吧?
总之,我就是一直在发自心底地怀疑自己。
就是这样的我,突如其来地迎接了‘死亡的宣告’。
有一天,我突然因为严重的头疼与眩晕昏倒,父母把我送进医院,我被诊断是脑瘤。肿瘤几年前就存在了,甚至有可能是我出生前就从胎里带来的。
医生说,这个肿瘤是恶性的,而且还长在与视丘下部极其接近的地方,根本无法手术。我只有几年的生命了。
那时我十二岁。
我看着为我流泪痛苦的父母,心情却是不可思议地冷静。
也许是因为感觉到恐惧与绝望太可怕了,我紧紧地封闭了自己的感情。
表面上,我表现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但盘踞在我内心的绝望,让我看着那些活力充沛的人们就像在看电影,不会有丝毫的关心。
我就是这样关闭了自己的心,沉浸在只属于自己的孤独里。”

***
日记还在延续。
我预感到,这本日记就是向我伸来的拯救之手。我决定即使要把词典翻烂,也要看到最后。
戴头巾的男人们围在我身边,用奇妙的异国语言窃窃私语。

“命运之书”
“门已经打开”
“一旦打开,任何人都无法再关上”

我只能听懂这些支离破碎、不可思议的单词而已。
我回到房间,继续解读着这手写的笔记。

***
“一切都只是逃避而已。
对于这荒谬的死亡宣告,一旦我把自己的难过、愤怒或恐惧说出口来,最后都会变成对命运的诅咒,对神的憎恨吧。与其如此,还不如装作看不到这种痛苦来得简单得多。
谁都不知道我心里这懦弱的盘算。
等我发现到的时候,我已经被学校里的人称为‘圣约瑟夫’了。
这对生怕如实面对自己与他人,用暧昧的笑容蒙混过关的我来说,还真是一个讽刺的绰号。
逃避的代价还不只如此,无法形容的阴郁好像渣滓一样累积在我的心底,时时让我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同伴’。
和我一样孤独的少年。
我觉得,他的孤独与我的孤独是相似的,我们可以互相安慰,互舔伤口。
但是,当我抱着这种愚蠢的错觉接近他时,他却完全违背我的预想,赠与了我莫大的礼物。
不,也许该说,他本身就是给我的礼物才对吧。

当时我是图书委员。
由于主治医生严格限制我做运动,我被免除上体育课与做杂活,代之地总是在图书馆读书,做一些整理书籍的工作。
透过图书馆的大窗,会看到同学们在操场上充满活力地奔跑的身影,这时时会让我丧失内心的平静。
于是我选择了面对后院的安静的接待台,在那里整理图书卡或者读书。从这边的窗子看出去,只能看到大大的榆树和茂密的树丛而已。
但从某个时候开始,一个少年来到了那个原本没有人迹的地方。
那是个非常安静的少年。
他总是一个人,亮棕色的卷发随风飞扬,眯着眼睛仰望着天空。
我想知道他是什么人,而打听到的关于他的传言都不怎么好听。
从孤儿院来的‘问题孩子’,怪人,对人冷淡。而且居然谁都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
那都是些从他独处时露出的天真烂漫的表情无法想象的流言。
恐怕他是无法融入人群,关闭了自己的心吧。
他的这一点深深地吸引了我。
我想要接近他。
那并不是为了帮助他,想要治愈他的心灵之类伟大的目的。
我只是想要一个和我一样的,都受了伤的‘同伴’而已。
我为该怎么接近他,怎么与他搭话为难了一阵,最后采取了带着自己喜欢的书过去,在他身边朗读的行动。
他似乎对我的朗读产生兴趣了。
而观察他露出的细微表情变化与反应,也成为了我的乐趣。
我在他的身边读了一册又一册的书,季节也随之更替,夏天到来了。
那个时候,我的身体开始频繁地崩溃。
到了整整一周都无法起身时,我切实地感到了死亡迫近咽喉的感觉,那真的,非常可怕。
即使我想要整理所剩无几的时间里要做的事,眼前也只有一片黑暗。
我躺在床上,心里只有‘给那个少年读的书还只读到一半,我必须要给他念下去啊’这件事而已。
当我一能够下床时,我就到那个少年所在的后院去了,但我却没有见到他,只好失望地回到了图书馆。
而我看到的是,那个少年不安地走在熟悉的木质书架间的身影。
我直觉到,他一定是想要知道我朗读的故事后续才到这里来的。
我向他打了招呼,把他要找的书递给了他。他仍然沉默不语,但却带着有些开心的表情接过了书。
那之后他就经常到图书馆来了。
第一次听到的他说出的言语,是我为他取下高处的书本时,他对我说的‘谢谢’。那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柔和,非常温暖的音色。
我们总算彼此自我介绍,成为了一起读书的伙伴。
从此我重新认识到,他是个与流言完全不同,非常聪慧、富于感受性、具有伦理观的少年。而且每次听到他对书的读后感,我自己都会有新的认知。

有一天,校长把我叫了过去。
我不知校长有什么用意,来到校长室后,校长却张口就问:‘你和罗贝尔特同学很要好吗?’这是那个少年的名字。
‘我们经常会一起谈天。’
‘在你看来,他是个怎样的孩子?’
‘他头脑很好,性格也很稳重,完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我如实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其实,我是很希望你能做他的知音。’
听到校长这样说,我吃了一惊。
就算我能做他的知音,我也很快就要死了啊。校长不是很清楚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吗。
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和他人推心置腹?
这无论对我,还是对他,都过于残酷了吧?
(为什么偏偏要对我说这些……?)
当我愕然时,校长告诉了我发生在他身上的悲剧。那是比我所面对的‘死亡宣告’还要残酷得多的遭遇。他因为某个惨痛的事件而失去了至亲。
换了是我处在他的立场上,那我一定会憎恨神明,憎恨世上所有的人吧。
深受冲击的我回到图书馆时,看到他带着少见的为难表情坐在那里。
他对我说,‘无法理解在读的书里家人之间的关系,还有他们的心情’,‘为什么父亲死了,家人们会悲伤呢’。
是啊,对他而言,平凡的家人之间的交流与共感是根本不存在的吧……
‘试着想一下,换了是自己的话呢?’
我大着胆子,对他提出了最残酷的问题。并对他会做出怎样的回答而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的心里一定是充满了对不讲理的命运的憎恨与愤怒的吧?说不定会就此像洪水决堤一样爆发出来。
可是,他的回答却是我完全意想不到的。
‘……我不记得了。’
我大吃一惊。
‘不记得父亲,也不记得母亲了吗?’
‘……我好像是丧失了记忆的样子。’
他静静地回答,我顿时无语。
从出了校长室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如果我是他的话会怎样?
如果我是他,我会憎恨神明的吧?
如果我是他,我会憎恨全世界的所有人的吧?
如果我是他,我会想让身边那些和平地嬉笑着的人们都受到伤害的吧?
可是,他却一点也没有这么想。
希望这些的是我。
而他却代之以忘记了一切。
无论是憎恨、愤怒、恐惧还是仇恨,他都报以忘却。
这个世上竟然存在着如此深厚的宽恕吗?
这个瞬间,眼前这个比我年幼的纯真少年的身影,仿佛耶稣基督。
啊,他的心灵是多么的美丽啊。
是他告诉了我,真正的痛苦,是无法接受残酷的命运与死亡,从而无法再爱人,爱神。
世上是有着许许多多残酷的命运与死亡的吧,即使与其遭遇,也并不能说是特别的不幸吧?
可是,绝不去憎恨神与人,而是去爱他们,却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如果能够做到这一点,会是多么幸福啊。
他如今正走在这条不容许丑陋的心存在的路上。
他哭了。
我用手帕擦拭着他脸颊上流淌的泪水。
不,真正想哭的,也许是我才对啊。”

楼主 必杀101  发布于 2017-08-20 01:52:00 +0800 CST  
《阳光照耀的地方》约瑟夫视角

楼主 必杀101  发布于 2017-08-20 13:06:00 +0800 CST  
“那之后,我找到了一册书,仿佛在暗示我,他对于我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那本书的标题叫做《神之爱的显现》,作者是一位名叫丹尼尔·萨克拉门特·奥多兰的中世纪传教士。
他被赐予的萨克拉门特(sacrament 圣礼)这个洗礼名,在基督教中意味着将有形的标记赋予天主无形的恩宠。
接下来,我想要对你说说这本书中的故事。
丹尼尔传教士是这样描述他儿时经历的。

【我的童年时代过得好像一条饥肠辘辘又遍体鳞伤的野狗。没有人会管教我,也没有人会关照我。
肚子饿了,我从垃圾箱里翻找面包的残渣,不然就得去偷摸。
这个世界对我充满了恶意。人们看到我不是揍我,就是向我扔石块,破口大骂。
于是我也憎恨他们。
——引自《神之爱的显现》】

丹尼尔传教士的家庭就像个地狱。
父亲是所谓的无赖,不去工作,整天赌钱,常常跟人打架被警察抓走。
母亲也不事生产,年幼的丹尼尔经常吃不上饭,从小在没有得到过任何玩具或者书本的环境里生长,也就理所当然地变成了小混混。
他成了一个扒手团里的小贼,每天不是偷窃,就是跟其他的帮派火并。
对于这样一家人,街坊邻里自然不会给他们什么好脸色看。
有一天,他的父亲喝得烂醉,向一位镇上的名流挑衅,还把对方打成重伤,招致居民们的公愤。于是镇民们向教会告发,说他们一家被恶魔附身。
那个时代,是存在着宗教审判的。
由于丹尼尔的父亲时不时精神错乱、胡言乱语,他的母亲也过着不检点的生活,教会判决镇民们的检举属实,抓走了他的父亲与母亲,并宣判了死刑。
那天晚上,丹尼尔传教士的家被人们点燃,化为了熊熊烈火。

【我听到父亲和母亲被判死刑的消息,也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反而觉得这下轻松多了。
但是我很怕连自己都被抓起来。我好不容易才瞒过人们的耳目,在坏朋友们的家里藏身,但是在我藏来藏去的时候,大家开始觉得只要庇护了我,就会遭殃。
再后来,我就不得不离开他们了。
因为告示宣布,教会会给通报我的藏身之处的人一点礼金。
我生怕我那些同伙会为了赚点小钱,把我出卖给教会。毕竟我们之间的交情就连一法郎都不值。
我下定决心逃离这个镇,那天晚上,我为了收罗起家里那一点点微薄的钱和衣服,悄悄地摸回原本的家。
当然,我对那个家是没有任何好印象的。
但我还是觉得那是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能安睡的地方。是我能够被允许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的地方。
那一天,当我到达曾经是家的那个地方时,在一片黑暗中看到的,只有可怕的、像蛇信一样舔舐着天空的赤红火焰而已。
我的家被烧了。
就算没有任何好感,我还是整个人都呆住了。
镇上的人们手拿松明包围了我的家,一个接一个地把松明向着火场里扔过去。
他们的脸孔被火照着,看起来像涂了血一样鲜红。那种异样的兴奋状态和阴森森的表情,让我浑身冰凉。
我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他们对我们的憎恶原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吓得魂不附体的我,心想着如果不赶快逃走,也许就会被当场杀掉,踉踉跄跄地连夜奔逃。
那时候,我才十三岁。
——引自《神之爱的显现》】

楼主 必杀101  发布于 2017-08-28 00:21:00 +0800 CST  
丹尼尔传教士逃到半路,被教会的人发现了。但是,等着他的并不是他以为的宗教审判或死刑,而是保护。
其实在那个时候,一位司祭偶然来到镇上,他为丹尼尔着想,才提出想要找到他,并以礼金回报的。
少年丹尼尔就这样一头雾水地和司祭离开了那个小镇,开始了修道院生活。他在修道院里学会了读书写字,也学到了关于天主的知识。

【我非常害怕判了父亲母亲死刑的教会,但是我却得到了无法想象的生活。
修道院和我的家完全不一样,既清洁,又美丽,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艺术品。我被那完全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高贵震撼了。
而且就算只有最朴素的食物,我也能每天都能吃到饭,再也没有必要躲躲藏藏地去偷人的东西了。
神父们为人柔和,虽然严守戒律,却都对我很亲切。再没有人对我破口大骂,也没有人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我。
而且他们还教会了我读书、数数,通过圣经,我知道了这个世上还有‘爱’的存在。我就像海绵吸水那样,贪婪地阅读着圣经与神学书籍,埋头在学问之中。我再也感觉不到一点痛苦,快乐得无法形容。圣经与书籍让我知道了许多之前根本想象不到的东西,每天祈祷,然后学习天主之爱,我的日子过得就像童话一样。
也许有人觉得修道院生活十分清苦,但对我来说,那就是极乐。
我从那里学到,人类是有爱,有尊严,有宽容的心的。
我也从那里知道,我不是一条自生自灭的野狗,而是被天主所爱的人。
我成为基督徒,从此洗心革面,人生也因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引自《神之爱的显现》】

楼主 必杀101  发布于 2017-08-28 00:25:00 +0800 CST  
后来丹尼尔传教士因为优秀与认真受到教会的承认,成为正式神父。那时,他第一次对自己感到了自豪,感觉到作为天主的门徒活下去的价值。
他在各地的教会之间奔走传教,终于被任命为一个教会的司祭。
缘分真是不可思议,那正是他出生城镇的教会。

【我接到任命时,在吃惊的同时,也欣喜不已,因为我得到了让世人知道不净的我因天主之爱而重生的机会,也许还有想要‘衣锦还乡’的心情在里面吧。
我要在那个曾经充满恶意的故乡充当一名爱的传教者,这是让我的人生圆满所必须要做的事。
我想用我自己做例子,让故乡的人们知道,人是可以改变的。
——《神之爱的显现》】

丹尼尔传教士——不,那时的他已经是丹尼尔司祭了。丹尼尔司祭意气风发地回到了出生的城镇。
但是等待着他的,却是他所意想不到的考验。
不管丹尼尔司祭本人发生了怎样的剧变,不管他读圣经是怎样的庄严,都只会被人当成笑料,故乡的人们根本不会相信他。
镇上的人们都说,那个流氓的儿子丹尼尔,那个小偷丹尼尔,根本就不配站在教会里讲经嘛。
没有一个人承认丹尼尔司祭已经改变了,反而很多人联合起来,一起抵制教会。
来教会的人越来越少,镇上的人甚至特意去临镇的教会做礼拜。
丹尼尔司祭陷入了失望之中。

【难道我认为自己变了,只是错觉而已吗?
我果然是没有任何价值的人吗?
为什么神要再次给我这样的考验?
我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被神所爱的资格吧?
我产生了强烈的不安与怀疑。
我明白怀疑神之爱是罪孽,但有念及此,我就越发怀疑自我。我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泥沼之中。
失去了所有的信徒之后,我也就被剥夺了司祭的头衔,最后被派去异国的穷乡僻壤传教。
——引自《神之爱的显现》】

楼主 必杀101  发布于 2017-08-28 00:27:00 +0800 CST  
丹尼尔司祭再次成为一介传教士,来到异国的教会过着失意的日子。
那个时候,丹尼尔传教士得知,那里有一种被当地人称为圣礼(sacrament)之花的花朵。
因为这花有着和自己的洗礼名一样的名字,他也就去了解了一下。
但是那种花只是低矮的灌木,开出的是小小的白色花朵,花并不怎么美丽,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香气。

【我把自己和这种花联系了起来。
这花既不美丽,也结不出能食用的果实。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地的人们严禁攀折这种花,将之视为神圣,这看起来非常奇怪。
随后我也把带着重生的心情、作为神父度过的每一天,向我来寻求洗礼、寄予信赖的人们,与将这种花视为神圣的当地的人们联系了起来。
有一天,我去码头搬运送到教会的物资,乘着马车来到了远处的港口。
但那天船很晚才到港口,等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搬上马车,回城时已经天色微暗了。
太阳下山后,我赶着马车在夜路上摸索时遭了强盗。
十几个盗贼挥舞着柴刀扑了过来,他们跳上跑不快的马车,用柴刀威胁我,把我推下车去,连马车带货物都被抢走了。
我被一个人丢在了傍晚的森林里。
在阴暗的森林里,又没有提灯。我虽然知道这里离教会不会太远,但却彻底迷了路,夜色也深了。在黑暗的笼罩下,我的心里充满了不安。
森林里到处回响着叶子摩擦的簌簌声,我还听到了可怕的野兽喘息声,狼的嚎叫。
我陷入了绝望,原来我的命运就是在异国的森林里葬身兽腹啊。
算了。已经无所谓了。反正我只是个没有任何价值的人而已。
就在我这么想着,放弃了继续向前走,呆呆地瘫坐下去的时候。
我听到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救我……’微弱的孩童声音。
我大吃一惊,难道有幼小的孩子和我一样迷了路吗?
我集中精神,向四周仔细打量。
也许是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缘故,在墨水一样的黑暗之中,树木模糊的影子之间,似乎有孩子的身影闪现。
没错,我的确看到了。
‘有人在那边吗?你是不是迷路了?有没有受伤?’
我叫喊着向人影闪现的方向奔跑。
随着我向前,夜幕的黑暗中浮现出幻影一样美丽、柔和的银色光芒,仿佛在引导着我一样,向着空中延伸。
这难以置信的光景让我屏住了呼吸,一心向着光走去。
——引自《神之爱的显现》】

那时候,丹尼尔司祭看到了光。而那光芒就来自于圣礼之花。
光芒在黑暗中引导着丹尼尔司祭,当他平安地回到了教会,再转身望去的时候,光芒就消失了。
丹尼尔司祭被这神秘的现象所感动,想要找到光芒的真相。
第二天,他在附近仔细调查,看到教会周围开着那小小的白花——圣礼之花。
他翻阅了教会的历史,知道了种植这种花的背景。
过去的传教士们建起这座教会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森林,没有像样的道路,路上也没有街灯。那时,传教士们发现了圣礼之花。
这种花有着一种特性,能够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荧光。
为了让人们即使深夜迷失在黑暗的森林里时,也能够找到通向教会的道路,传教士们将圣礼之花栽种在森林通向教会的路上。
但是,花儿的光芒是非常微弱的,肉眼几乎无法辨认,根本达不到丹尼尔司祭所描述的‘幻影一样美丽、柔和的银色光芒’那种程度。当他回头看时光芒消失了,也是因为圣礼之花发出的光太微弱了的缘故。
即使如此,教会的历史资料上却留下了记载,实际上的确有很多在森林中迷路的旅人、伤员在光的引导下来到了教会,从而受到了教会的保护。
因为有这样的故事,当地人都流传着一种说法,‘圣礼之光是只有在黑暗中寻找神的人才能得见的’。
丹尼尔司祭感到,这就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拯救自己的奇迹。
于是他向教会的长老说出了一切,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那将他引导到圣礼之光下,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救我……’的孩童的声音,到底是谁的声音呢?那是自己‘想要得救’的愿望的体现,还是乞求神之拯救的年幼自我的幻影呢?
但长老摇了摇头,这样回答了他:

‘那并不是幻影,也不是你记忆中过去的自己。
那个孩童一定就是耶稣基督了。’

丹尼尔司祭大吃一惊,问‘您为什么会这么说?’
长老答道:
‘因为我认定,救我这句话乃是主所说。
主看到你远离了祂的爱与慈悲,为此而叹息悲伤,感到了深深的痛苦。所以才对你说出‘救我’。
主对你如此感同身受,祂将你的悲伤视为自己的悲伤,痛苦视为自己的痛苦。祂并不会对你说‘我拯救你’,因为祂将你所寻求的救赎,视为自己寻求的救赎。
主之爱就是如此宽广。
你应该很熟悉《浪子回头》的故事吧?’

长老所说的《浪子回头》是圣经中耶稣基督讲述的一个故事。
——一个财主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勤劳持家,小儿子放荡顽劣。小儿子仗着父亲的溺爱,要求平分家产。果然,父亲疼爱小儿子,把一半的家产分给他。
之后,小儿子变卖家产后去了远方。在远方,他挥霍无度,过着奢侈糜烂的生活。不久,钱财花光,穷困潦倒。不巧的是,那里又闹饥荒,他只好给当地人做工。他饿得奄奄一息,这时候幡然醒悟。想到父亲有大量的工人,每天都可以吃得饱饱的,而自己却在这里忍饥挨饿。他想向父亲认错,于是满怀愧疚地往家走。
自从他离开以后,父亲每天向远方张望。这天他看见儿子回来了,激动地抱着儿子亲吻。
小儿子哭着说:‘父亲,我得罪了天,又得罪了您,我不配做您的儿子!让我做您的工人吧!’父亲看见儿子憔悴瘦削,衣衫褴褛,就说:‘快!把最好的袍子拿来给他穿上,把戒指给他戴上!宰了那头最肥的小牛为他做菜。我这个儿子失而复得,我们要庆祝一下!’
大儿子从地里干活回来,走进家听见了音乐与跳舞的声音。他问仆人怎么回事。仆人告诉他事情原委。大儿子听了火冒三丈,坐在门口不肯进屋。父亲劝他进去,他气愤地说:‘我多年在你身边,像奴隶一样为你工作,从未违背过你的命令。但你连一只羊羔也没给过我。而你对这个败家子,却为他杀肥牛庆祝,太不公平了!’
父亲平静地说:‘儿子,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的弟弟失而复得,获得重生,不该庆祝一下吗?’

楼主 必杀101  发布于 2017-08-28 00:31:00 +0800 CST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耶稣基督是要以这个故事来比喻什么呢?
在我想来,这对兄弟的父亲象征的是“真正的神”。
而分得了父亲的财产又离家出走的浪子,就是生活在背离神之罪中的我们。
故事里的弟弟在家中得到了父亲的爱,过着幸福的日子。
我们就和他一样,虽然我们感觉不到,但我们是被神所爱,深受神之恩惠的存在。
但弟弟却只想得到自由,擅自离开家庭,又把财产浪费在遥远的异国,过着每天吃喝玩乐的糜烂生活。
那就是背离神的慈爱,无视神的存在,随心所欲的人们那不幸又危险的样子
当他把从父亲那里得到的重要财产全部浪费一空,经历了饥饿与孤独,坠落到人生低谷的时候,这才幡然醒悟,明白了自己犯下的罪孽与过错,在猪圈里下定了悔改归乡的决心。
我们也应当像这样,在神的面前领悟到无视神之爱的生活有多么地危险,而主正在等候着我们的悔改。
做弟弟的因为离开父亲的家而失去了很多很多。
金钱,健康,温暖的家庭,健康,朋友,信任。(注:本处原文重复了两次健康,不知是否有意为之。)
也正是因为失去了一切,他才能洗心革面。
但我想你会觉得有疑问吧,为什么他如此随心所欲地放荡,结果却还厚着面皮回到家里,也没有受到斥责,反而得到了热烈的欢迎?
这样的人能够得到原谅,那么对老实地过着日子的人岂不是一种不公平?也难怪直率的哥哥会生气了。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觉得这很没有道理。
但是请好好想一下,你会发现,弟弟依靠着父亲给予的金钱之力才得到虚假的人际关系,等到没有钱了,才发现身边连一个真正的朋友都不剩。
而且不只是贫穷与孤独,他最后还被饥饿所折磨,沦落到要与猪争食的地步。
有人会想要这样的生活吗?
浪子并不只是浪费了父亲的财产,过着奢华的生活而已,他也得到了享乐的后果,虚无、孤独、饥饿、寒冷,甚至面临着死亡。
天主对这样的苦难了若指掌。
所以他才会以“你的弟弟失而复得,获得重生”这样的话来表现。
而哥哥用“你那个败家子”来称呼弟弟,已经不把他当弟弟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憎恶,面对这样的儿子,父亲则劝解说“儿子,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正是这样,哥哥本来就没有任何嫉妒弟弟的理由。
他已经得到了父亲的一切,是幸福的人。然而他却忘记了这一点,只强调自己做得对,看不见父亲的爱。
父亲对兄弟一视同仁,将他们都视为自己最爱的儿子全盘接受。
所以父亲为了兄弟和解,劝说的不是回头的浪子,而是哥哥,应当立刻悔改的是哥哥才对。
在圣经的劝喻中,悔改的形式并不是只有像弟弟这样回归天主父亲的身边而已。
弟弟的悔改,是在绝望与死亡的深渊中认识到爱与真实;而哥哥需要的悔改,则是消除自己的嫉妒与憎恶。而后,他们才会领会到聚在父亲身边的幸福与快乐。
只有这两点,才是我们真正的悔改。
一旦明白了父亲的真正用意,人才能切实地体会到自己是幸福的吧。

丹尼尔司祭听完长老的这番话,流下了眼泪。
那些迫害自己的人,嘲笑自己的人,还有一度迷失了神之爱的自己,原来都是被神所关怀,所爱着的。

【我坚信,那在黑暗中发出光芒,为我们指示道路的圣礼之花,果然正是神向我们显现的爱,是奇迹。
而我也明白了圣以赛亚那句话的真正意义
“归向耶和华,耶和华就必怜恤他;当归向我们的神,因为神必广行赦免。”
这句话的意思是……
在你的身边,也存在着圣礼之花。
它会在黑暗中燃起光芒,引导你的去路。
即使你身处不幸之中,只要你发现到它,那就是神所向你显示的“爱”,那正是“奇迹”的存在。
——引自《神之爱的显现》】

我读过的部分就到此为止,接下来的故事我也无从得知了。
但是,如今我十分满足。
因为我切实地感觉到,神之爱与奇迹就在自己的身边。
而得到了我的笔记的你,也一定会明白的。
神之爱与奇迹也在你的身边。
因为世界的一切都是由此构成。
请你相信,并且发现它吧。
那开在你身边的圣礼之花。
从那个瞬间开始,你的人生就一定会是充实而幸福的。”

楼主 必杀101  发布于 2017-09-23 22:19:00 +0800 CST  
5
看完这亲手写成的笔记,我心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感情。
“他”的传言,深深地吸引并感染了怀抱着无法对他人坦言的孤独的我。
“他”身患与我同样的疾病,却直视着死神的降临,我仿佛被“他”那透明清澈的眼神射穿。
之后我陷入了思考。
对我来说,圣礼之花又是什么呢——
我马上想到的是哥哥的面容。
总是关心着我、引导着我的哥哥。
可是哥哥却不在这里。
我说不定再也见不到哥哥,就这么死掉了。
最近我有着这样的预感。
虽然检查数值表示着我的病情并没有恶化,但我自己却最清楚身体情况的变化。
(神会让这样的我也看到圣礼之花吗……?)
这样想着,我就更加怀念起身在遥远的神之国梵蒂冈的哥哥来。
哥哥的工作很忙,很难得来到这个医院。
而且我也对他说,能够在我好起来之后,他再来看我。
即使如此,哥哥还是在得到长一点的假期时,在我开始使用实验的抗癌药剂时,还有我做外科手术的日子赶来,陪在我的身边。
无论我需要坐轮椅起居,在病床上动弹不得,还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掉头发,他总是对我说着“良太一定会好起来的”,握住我的手。这样一来,我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变轻松了,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当我害怕的时候,我就给哥哥写信。
但我却怎么也无法写下最想要对他说的“我想见哥哥”。
当然,我的确不想让哥哥担心,不想要拖累哥哥的人生。但其实,我最害怕的还是被哥哥知道我内心的脆弱,知道我心中信仰的动摇。
而我又该去哪里寻找那圣礼之花呢?
我所看到的,是因为病情而衰弱的朋友们,还有掩饰着绝望的表情而不断治疗的医生们的身影。
在这里,谁都是在拼命地活过一天又一天。
贝海姆司牧与护士们热诚地、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们。
天晴的时候,庭院里有小鸟嬉戏,也有兔子跑来找食,松鼠爬上大树。
可是我却仍然找不到我的圣礼之花。也仍然无法理解,神之爱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这是因为我的灵魂与天主太遥远了吗?还是因为那些跟着我的头巾男呢?想到这些,我就难过得要命。
头巾男们还是总跟在我的身边。
不管连叫都叫不出来的剧痛时,不管是在发烧呕吐的时候,不管是在意识模糊的时候,他们都毫无顾忌地在我身边徘徊,而我也仍然要按他们说的,为死去的人们拿起松明,吊唁他们的坟墓,为他们献上祈祷。
我的病状长期反反复复,终于开始有稳定的迹象了。
医生也给了我“暂时回家看情况”的许可。
我开心不已,马上给哥哥写了信。
然而那之后我又开始了不对劲的咳嗽。
稍微动动就喘不过气来,无法离开病床的日子一再增加。但在短暂的静养之后,又会有一定的恢复。
低烧总是退不下去,身体不适,我做了不知多少检查,数值却并没有怎么恶化。
但我的身体却一天沉重似一天了。
似乎有细微的异变正不断侵蚀着我。
然后在上周的周日,我在小教堂做礼拜时昏倒在了地上。
医生们马上给我进行了精密检查,隔着呼吸器的面罩,我看到来到我病房里的医生们脸色越来越糟。

今天,我被转到了单人病房里。
转进单人病房,就意味着发生了必须对患者特别注意的事态。
经常有人就这样再也没有从单人病房里走出来。
我躺在病床上,身边不只有点滴,还有呼吸器与心电仪,贝海姆司牧温和地询问我:
“良太,你有什么心愿吗?”
“我……想见家人,非常想……”
我发出的声音虚弱得连自己都吃惊。
司牧点点头,走出了病房。
我凝望着黑暗的天花板,模糊地想着:
如果我死了,谁会为我的墓地插上松明呢?
或者说,我的灵魂会迷失?
我想要问问站在床边的头巾男们,但他们不回答我。
他们俯视着我,用好像低沉的海浪声一样的声音,用异国的预言彼此窃窃私语。
听着他们那不明意义的言语,我的意识渐渐淡薄。
电子声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楼主 必杀101  发布于 2017-09-23 23:03:00 +0800 CST  

楼主:必杀101

字数:30622

发表时间:2017-07-10 06:4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3-14 18:35:4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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