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正去准备晚餐了，许竟一人待在房间里，还在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的。

刚才那个拥抱的温度好像还残留在他的额头上，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他脑子又乱了起来，十几岁的少年人怎么好意思承认自己的脆弱，虽然也许他的确是想要父母好好地关心他，但...这么被人说出来，感觉还是有点奇怪，不太适应。

许竟想，在外面跟人兄弟义气这么久，从来不讲这些小家子气的东西，有时候朋友提了，也都是打着哈哈糊弄过去。

他并不清楚情绪算个怎么回事，他以为心烦意乱了睡一觉就没事了，愤怒生气了打一架就完了，光是说出来，又没什么用，也没什么必要。

可刚才那种处理方式却让他刷新了这一认知，他是很愤怒，很不愉快，甚至跟妈妈大发脾气，还对陶正也没什么好气，但那人只是跟他聊了几句，自己就把注意力放到当下的情绪上了，那就是他想表达的，没错，可是为什么，跟妈妈一聊起来就总是困难重重呢。

许竟望着自己的膝头想了想，大概是，不想自己还跟个跌倒了的小孩一样，摔痛了就哇哇大哭，太幼稚了。


陶正做好晚餐，没叫许竟，自己在桌上吃了一会儿，那人还是犹犹豫豫地走出来了。

两人沉默地吃完这餐饭，又洗了碗，陶正照例准备出门散步的时候，许竟终于有所反应，一脸纠结地站在了玄关。

“要一起散步吗？”陶正问道。

许竟点头，立刻换鞋跟了出去。


这个住宅小区其实算得上是市里数一数二的，小区外不远处就是一个公园，到了这个点，老大爷和阿姨们都出来晃悠了，甚至还有一片片跳广场舞的大妈已经开始激情四溢地尬舞了。

许竟跟着陶正走到了公园深处的小路上，好不容易周边才安静下来，他忍不住地开口问道：“为什么大人明明都不认错，不承认自己难过，你却要我对自己诚实？”

陶正低头踩过几块砖，淡笑着开口道：“人都需要对自己诚实，只是你口中的大人的世界比较复杂，有时候即使自己知道，也不好直接说出来。”

“切，”许竟不服气地说道：“我不这么觉得，很多人就是不诚实，他们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表达什么意思，话就已经说出口了。”

“是啊，心口如一其实不容易。”陶正肯定道，“不过怎么说呢，我还是觉得即使你确实因为某些原因不能承认，但至少还是不要自欺欺人，把是说成不是，把好说成不好吧。”

许竟点头，放慢步调跟着陶正在小路间放松地走着，“那我还是挺同意的。我也不喜欢那些人自欺欺人的作风，很虚伪。”

陶正笑了笑，没说什么。

过了会儿，他们转到一处空地，这里人很多，不仅有跳舞的轮滑的，还有带着小孩儿玩耍的许多父母。

许竟的眼神忽然有些暗淡，他垂着头跟在陶正身边，耳畔的嬉闹声让他觉得莫名有些难受。

他想到自己答应过陶正的，自我察觉和诚实，开始思考起这难受从何而来。

几乎不费多少力气，答案就显而易见了，也许是因为这样的画面他从小羡慕了太多次，但从未实现过，以至于这么大了，已经不再羡慕了，这阵酸楚的心情还是形成了条件反射一般，被神经牢牢记住了。

他叹了口气，抬眼便见陶正在偏头看着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头故作轻松地笑道：“大晚上的还是有点闷热了。”

陶正的眼光微闪，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往回走吧，今晚还有件事要处理一下。”

许竟身形一僵，下意识地问道：“什么事？”

陶正带笑地转回头去，“小竟难道不该稍稍反省一下自己吗？”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回家，许竟的表情不自然了一路，他脑袋里又乱作了一团，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才猛地回想起下午在这里发生的对话和事情。

他隐约能记得自己有一些迁怒于陶正，但后来似乎也没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顶多就是迁怒和情绪失控吧，他想了想，还是回忆不起来自己到底有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

这让他的反省变得有些无从下手起来。


陶正在书房等了许久，手头上的白纸写了一页又一页的，最终还是重重地圈起那个数字“10.”

敲门声忽然响起，陶正收了收桌子上的稿纸，说：“请进。”

许竟犹疑着迈了步子，走到书桌前停下了。

“我想了一下，下午我有点冲动，情绪失控对你迁怒了，但是具体说了什么话...我当时没太注意，就也不记得还有什么问题了...”

他的神情倒也坦然，只是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没有理清楚，一句话说得越来越小声，尾音都要消失在空气里了。

陶正注视着他，问：“还有吗？”

“呃...对不起？”

“这种语气的道歉恐怕我有些难以接受。”

许竟微怔，但很快就严肃了表情认真说道：“对不起，我不该迁怒于你。”

陶正笑了笑，“好，没关系。”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许竟有些不自在地揪住裤腿，问：“...还有什么事吗？”

“嗯，有。”

许竟茫然地看着对方，不好意思地承认道：“我记不太清了，能不能稍微提示一下？”

陶正似乎对此并不意外，他又开始循循善诱起来：“像这种记不清自己做过什么事情的情况，尤其距离发生时间还这么短，一般有两个原因，一是，你认为这件事并不重要，所以大脑不会记住这些时候的事情，二是，当时的你已经完全被情绪主导失去了理智，因此你在那个时候并没有进行自我察觉，只是下意识地作出反应，说前说后都没有进行思考。你认为自己是前者还是后者？”

“后者？呃，不，都有吧。”

“嗯，”陶正站起身，走到右侧的书柜，打开了一个抽屉，拿出一把轻薄的竹尺放在桌上。随后继续说道：“如果你刚才的道歉仅仅是为了迁怒于我的话，其实那相比起另外一件事，恐怕道歉是并不足够的。”

许竟看到那人拿出竹尺时，心脏就像忽然被一只手捏紧了一样，说不上是多难受，反正有些不太舒服，但对方的下一句话说出以后，他的心又顿时沉了下去。

“也许你不记得了，在我问你能否进你房间时，你说随我，反正这是我家。”陶正说。

“其实这真的有些伤人，起码对我来说，那一刻我是很难受的。”陶正坦然说道，虽然神色中已经没有受伤的痕迹了，但他的挺直的背脊和认真的眼神还是让许竟感受到，他说这些话时，仍是十足地诚恳。

“我花费了很多心思，去让你感受到在这里是被尊重的，也让你拥有了我能提供的最大程度的自由，但你却一句话将这些努力抹杀，仿佛我随时会收走你的自由和权利。”

许竟抿紧嘴唇低下了头，他想起来了，但也许是当时陶正的表现太过冷静，他也没有从对方的表情中读出任何的悲伤或难受，才完完全全地忽略了这一句话。

但他知道，陶正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他不会收走任何权利，即使自己无意接受，但就像汤尧来时一样，他想要进屋都要问过自己的意见。

而再后来，他们也一同定了规则，自己的隐私对方都保持了绝对的尊重，并且从未侵犯过。

可自己却不知为什么说了那句话。

“我...”许竟张了张口，仅仅是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

简单的错误承认起来是那样的轻松。

可真正意识到自己伤害了别人时，再小的错都变得如此难以承认了。

陶正定定地凝视着他，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动作，仅仅是等待。

他看着少年极为挣扎地攥紧拳头又松开，双唇开开合合，半天才将那句话说通顺。

“对不起，我...本意不是那样...”

陶正语气不复温和，他严肃地问：“你的本意是怎样的？”

许竟感到自己的神经忽然绷紧了，他不自觉地将要说出口的话思索再三，才开口道：“我只是想让你进来，表示只要你想，我其实都是愿意的。”

陶正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稍微软了些，“很高兴你能这么信任我，”许竟抬起头，看向那人漆黑的眼瞳，里面仍是惯有的温和与包容，只是隐约也能看出些坚持和认真，他又听见陶正说：“但是，也许你还需要再深入反省一下，然后考虑，是否接受一定的惩罚。”

许竟有些着急地问：“你这是原谅我了吗？”

“是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惩罚我，既然已经原谅，我也意识到错误了，下次不会再犯了。”

“我罚的不是因为你对我的伤害。还记得吗？我们约定的惩罚向来都是出于我们共同制定的规则。”

什么规则？

许竟愣愣地想，不是因为自己无视了陶正的心意，伤害了他的感情吗？

自己和他定下过什么样的规则？

他努力地回想了一番，前一夜的聊天内容突然闯进了脑海中。

是了，对自己的言行负责，尊重自己与他人的感受。

这已经是自己第二次犯相同的错误了，无论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他都没有做到。

陶正还是站在那儿，静静等待着许竟梳理完脑海中纷乱的思绪，最终红着耳根走到桌前，把那根仿佛有些烫手的竹尺拿了起来，站到陶正面前。

“对自己言行负责，对不起，我又犯了这个错...还有尊重感受...”

陶正没让对方悬起的手臂尴尬地留在空中，几乎是立刻就接过了竹尺，严肃地问道：“话要说完整，是尊重谁的感受？”

许竟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说：“你的。”

陶正伸出左手，“手给我。”

许竟顺从地将右手放在了那个稍大的手掌上，摊平了但指尖却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他不是很怕，但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太过陌生，还是让他觉得有些莫名的紧张。

陶正用大拇指抵住了他颤抖的指尖，竹尺轻轻搭在了上面，许竟抖了一下，迅速闭上了眼。

“害怕吗？”陶正问。

许竟摇头。

陶正静默片刻，又说道：“我当时说的是尊重自己与他人的感受，其实不光是我的，你自己的感受你也要尊重，所以告诉我，为什么抖？”

“紧张...”

许竟想，自己哪儿面对过这样的场景啊。

“好吧，它会有点疼，但是疼痛不是我的目的，我之前告诉过你，这仅仅是手段，对吗？”

“我知道，提醒，是提醒和警示，所以你快打吧，我受不了这样聊天。”许竟催促道。

陶正没再多说，扬起左手直接抽在了许竟的掌心。

“嘶。”许竟短促地吸了口气，撇了撇嘴角。

“我会打十下。”陶正提醒道，随后又落了一板子。

心中的紧张仿佛在刺痛下被慢慢驱散了，许竟数着落在手心的板子，徐徐睁开了眼。

手心在竹尺的拍击下一阵儿红一阵儿白的，除了密密麻麻的刺痛就没有其他的感觉了，虽然疼，但是完全能忍，许竟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默数到十，他不自觉地抬头瞄了一眼陶正，对方表情还是那样的严肃认真，像是这惩罚也是一项工作一般。

真是过分认真的人。许竟想。

他放下手，指尖合着掌心磨了几番，热热麻麻的，但很快就不怎么疼了。

陶正把竹尺放回了抽屉，回身走到许竟面前，问：“是不是没你想象中那么可怕？”

许竟点头，总不可能说这打得太轻了吧...

“希望你记住教训吧，如果再有下次，我可是会加大力气的。”

陶正语气温和地说道，听起来不像是威胁，倒像是在开玩笑，但许竟很是受用，他并不是一个吃硬不吃软的人，他其实很喜欢陶正这样，有些温柔的提醒，和真诚包容的拥抱。

次日清晨，许竟很早就醒来了，他看了一眼小灵通，屏幕上显示着“6:39”，实在是早得让人有些不太习惯。
可许竟想了想，还是没关机继续睡，他起床坐到了书桌前，望着乱七八糟的书本发呆，脑袋里过了一遍昨天发生的事。
从学习到接了妈妈的电话，再到吵架，谈话，散步，惩罚，他有很多事需要去梳理，比如和妈妈的沟通为什么总会出现问题，比如和陶正的关系现在到底是怎样，比如自己的学习又一次遇到了瓶颈，这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弄得他一点困意都没有了，但也半天没理出个头来。
望着已经恢复如初的手掌，昨晚睡前似乎都还有些肿起，今早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没想到自己也会接受这样的惩罚方式，可说实话，许竟并不觉得非常排斥，他能感觉到，陶正并不是真的想伤害他，不然也不会打这么轻，还与他商量，甚至还开解他，让他表达自己的感受了。
虽说这人认真得都有些古板了，但仔细想想，他还真是许竟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这么有耐心了解他，并且在意他感受的人。
这么一考虑，似乎这些并不激烈的惩罚也都很好接受了。


客厅的门忽然发出响声，许竟坐在房间里远远的听到，便知道是陶正回来了。
这人生活习惯相当规律，每个早晨都去跑步买菜，晚饭后又去散步，莫名像个中老年人，想到这里，许竟有些忍俊不禁地笑了一下。他深深地吐了口气，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洗漱，吃饭，然后开始今天的学习吧！


陶正并不清楚许竟每天都在那个小房间里想些什么，他也有自己的生活，比如饮食三餐，健身运动，还有自己的学习和备课。
他并不打算真的去做一个事事包办的保姆，或者24小时无休的全托老师，这对许竟这个年龄段的人，或者对自己来说，都不太合适。
相比起单方面的教与学，陶正倒更希望与对方的关系是地位平等的朋友，虽然前期他需要付出更多，但一旦规则和基础打好了，后面的很多发展顺其自然都会发生。
这是他多年来总结下来的经验，对许竟，他不仅有十足的信心，也有充分的准备。

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事儿，默默吃好了早餐，便钻回自己房间忙活了。
许竟面对着自己整理下来的几张大树图，走神了足足五分钟，好不容易才重新翻开书本，跟本能的懒惰和意志力对扛起来。
上次陶正告诉过他，大树图是梳理知识逻辑的方式，他已经开始理解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让他更清晰的认识到自己学的东西有哪些，在经过这么几页纸的抄写概括后，这一目的也确实达到了。
但距离真正的学习，许竟很清楚的知道，还远得很。
首先，这一张张的逻辑图上只写下了类似目录那样简单的知识点名称，可到底什么是加速度，什么是牛顿三定律，什么是对数，怎么解方程不等式，这些知识点的理解对他来说依旧十分困难，却是学习这些学科的基石。
许竟望着密密麻麻的公式和符号，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玩意儿抄起来容易，但现在怎么看都看不懂那到底是什么。
想了想，他还是放弃了挣扎，将心思转向没有进行梳理的语文和英语，这两门他思考了许久，都没有任何梳理的头绪，语文嘛，都是课文和阅读，非要说梳理，对着他那本空白干净的语文课本，也不知该怎么梳理，至于英语，梳理起来可能跟抄词汇表差不多了。
唉，干啥都不行。
许竟撑着脑袋琢磨着如何下手，乱成一团的思维绕来绕去没多久，他便不禁犯起困来，迷迷糊糊间他下巴滑出掌心，头忽地失去支撑往下一点，他恍然被吓醒了过来。
靠，学习也太催眠了！
他看了一眼时间，居然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明明什么也没干啊！
许竟悲愤地锤了一下书桌，自暴自弃地想，算了，不学了，看会儿小说休息一下。


于是一整个上午，许竟就在小说和小憩的交替循环中度过，刚开始在书桌前看，坐久了觉得腰背都怪难受的，就去了床上看，可是在床上根本太容易睡过去了，只好来到客厅坐沙发上看，但也不知是这本小说太无聊还是今天起得太早，他这一上午书都没看几页，净睡觉了。
陶正忙完后从书房出来时，一眼就看见了窝沙发上熟睡着的许竟，少年的身子佝着蜷在柔软的沙发角落里，头也是低低地往胸口含着，这样缺乏安全感的睡眠姿势倒是很少见，他本以为像许竟这样的人，会是大大咧咧仰头大睡的豪迈姿势，可这么看来，许竟的确与他看到的外表不同，实际上也是个还需成长的孩子。
陶正没将人叫醒，他只是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去厨房准备午餐了。

蔬菜下锅的呲呲声把许竟从睡梦中拉了出来，他皱眉抬头舒展了一下颈椎，又站起来活动了一番，才睡眼惺忪地去餐桌边候着了。
他等得无聊，不知不觉地就将视线落在了那个有条不紊地忙碌着的人身上。
陶正看起来实在是个很普通的男人，除了他比较习惯将自己收拾得干净，身材或是穿着都透着一股简简单单不赘余的气质。
他似乎做饭相当熟练，动作谈不上多快，但案板水池边都很少看见厨余垃圾，连偶然落在厨台上的水珠或油滴都会被立刻擦除。
两菜一汤做下来，用到的锅铲也都清洗完毕了，才将菜端上餐桌，留下一个与烹饪前几乎看不出差别的厨房。
许竟看着桌上的菜，茄子和小炒肉，双眼突然放光。
“喜欢今天的菜？”陶正察觉到许竟的表情变化，笑着问道。
对方目光都移不开那道菜，扬了扬眉站起身准备去盛饭，一边说：“嗯！我喜欢吃茄子！”
陶正走过去拿了碗筷在许竟身后等着他盛饭，说：“怎样做的茄子都喜欢吗？”
“差不多吧，最喜欢油淋茄子，肉沫茄子，炒茄子也可以，外面经常吃到一道菜不是嘛，豆角茄子，我每次都会吃光里面的茄子，哦对，还有凉拌茄丝，也不错，不过下饭的话我觉得热菜更好一些。我好了，你盛吧。”
陶正接过他递过来的饭勺，脸上是压不住的笑意，这样一说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就滔滔不绝的小孩总是让他觉得可爱，“你还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下回我试试看能不能做出来。”
“好啊，我还喜欢鸡蛋羹，煎鸡蛋，苦瓜不吃，但是切丁煎成蛋饼的话我还挺喜欢的，对了，还有辣子鸡，羊排，叉烧肉，腊肠烧芋头也好吃，我有回跟我妈出去吃饭的时候在一家农家乐吃到的...”
“......”陶正默默听着，前边的几样还算家常，做还是能做出来的，但是后面的有几样他都没吃过，在听到后续更多的夸张选项后，他莫名感觉到了一种名为阶层碾压的东西。
他拖出餐椅，面不改色地坐了下来，冷静地说道：“就我们两个人吃的话，家常一点的可以满足，其他的不如下次你告诉我哪里可以吃到，我带你下馆子吧。”
“好啊，但是好几家店都在外地...？”
“好了，吃饭，不要说话。”

餐后，陶正收拾清洁餐盘的时候，许竟没有急着回房间，反倒是在餐厅里坐立不安地磨蹭了半天，直到陶正出来抽了张纸巾擦干手上的水珠时，他才犹豫着开口：“那个...哎。”
陶正闻声望去，轻轻皱了眉，又走了几步将纸巾扔进垃圾篓里，一边说着：“你可以跟汤尧他们一样，喊我先生，或者你如果还不能接受，叫名字也可以。喊人哎多少还是有些不礼貌。”
说完，他也正好收拾干净，走到了许竟面前，少年耳根稍稍浮起了一些淡淡的红，几乎要让人忘记他几天前斗殴后或动手时，是怎样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
许竟下意识回避了他的目光，倒不是因为害怕，主要是陶正这话说得像训斥又没有训斥的口气，淡得让他有些不习惯，若是放在以前，训斥他的人都会被直接拉入发言黑名单，不管说的什么话都会直接左耳进右耳出，不往心里去，但这样不像训斥的训斥，反倒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怎么应对，反而还真觉得，自己是有些做得不好。
于是支支吾吾了半天，许竟还是轻咳了两声，装作无事地快速略过了那两个字，“先生，我学习上好像又遇到了问题。”


两人再度坐回了许竟的书桌旁，陶正拿着手里的几张大树图仔细的看着，许竟的字实在算不上好看，甚至可以说是鬼画符，只有数学和物理的一部分字迹还算能认出来，其他学科基本上都是乱七八糟根本看不出到底写的什么。
陶正皱着眉琢磨了许久，放下纸张指了几个字问：“这是什么字？这个呢？还有这个。”
许竟刚回答两次还觉得没什么，后来越问他越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感觉，脸上不耐烦的神色也越来越明显。
陶正自然是注意到了的，他收了手指，思索了片刻，说：“我们先说说这些逻辑的梳理好了。”
“嗯。”总算开始正题，许竟深呼吸了一口气，等待对方的发言。
“首先很值得表扬的是，这里写满字的八张纸，都是你静下心努力了的结果，可以看出来，逻辑的大框架梳理得相当不错，尤其是数学和物理，可以看得出来下了功夫，做得非常细致。”
许竟点头，这毕竟是最开始做的两门，那时候还是挺有兴致的。
“但是我想你应该也能看得出来，化学和生物的逻辑图前面做得还好，越往后就越草率简略了。”
“嗯，因为那时候我有点做烦了，就很累，不想抄那么多字了。”
“这样...”陶正没有批评什么，反而引导起许竟自己分析起来：“那么你认为自己的问题是什么？”
“没耐心，然后梳理完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陶正想了想，问：“梳理这些知识体系的过程，和你之后尝试过往下做什么，能说说吗？”
这对许竟来说倒是不难，反正他对学习向来是破罐子破摔，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聪明人，所以将这些经历和过程说出来时，他的表述也相当直白。

“我刚开始，就是昨天上午吧，刚使用这种方法时还觉得挺有意思，因为也不用思考太多，抄完起码混了个眼熟，还算有点成就感，但是吃了饭以后这种状态就没了，就感觉很累很烦做不下去，所以只有上午做的数学和物理的比较好，别的都随便乱梳理的。”
“然后就是今天早上了，哦对，语文英语我不知道怎么梳理，就没梳理，今天就想着试试往下稍微学一下，你不是说基础要从小的树叶补起吗，所以我就去看了一下知识点，但是越看越烦，我都不会。”
“然后你就来找我了？”
“...不是，”许竟目光飘忽了一下，说：“我烦了以后睡了一上午，才来找的你...”
陶正笑了起来，揉了揉他的脑袋。
“没关系，万事开头难。你能自己主动尝试去往下学，并且没有把烦躁情绪带给别人，还主动找我寻求帮助，都做得很好。”
许竟被夸出一丝喜悦，他侧头看着陶正，学习给他带来的挫败感仿佛瞬间消散了。
但人还是要面对现实。
搭在后脑勺上的手轻轻按着许竟的头让他看向了桌面上的白纸，随后陶正收回手在白纸上写下几个词——“专注”“目标”“意志力”。
他一边说道：“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不能好好学习的人大多是缺乏这三样东西，专注、目标、意志力，对吗？”
许竟嗯了一声，收回心思开始静静听着陶正的分析。
“你认为自己的学习无法进行下去，这次是哪个问题比较严重？”
“专注吧，还有意志力。”
“判断得不错。这次你的目标其实是有的，虽然比较短，但是短期目标也是目标，我们暂且算是将完成暑期作业当做短期目标，那么在这个目标的途中，我们需要完成以下几个问题：”陶正在纸上的另一侧画了一条竖直的线条，顶端还画出了一个方框，里面写着“完成暑假作业”，他一边解释一边作画：“首先我遭遇到了第一个问题，是你的基础比较薄弱，要独立完成作业是比较困难的，甚至会无从下手，于是我们制定了更短期的计划——从基础学起，梳理知识体系。这是计划中的一个步骤，现在已经算是完成了，但知识体系并非知识本身，它仅仅是一种逻辑，有助于我们了解知识的脉络，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只是画出了树干，这棵树上仍是没有树叶的，对吗？”
“是的。”
“所以？”
“要画上树叶，把知识点学会。”
“没错，”陶正毫不吝啬地肯定道：“但知识点的学习并不容易，它是一个需要长期积累的过程，当我们在学校上课的时候，老师就要将这些知识一点点地讲清楚讲明白，然而...”
“...我没听课。”许竟接了话，又有些莫名地不好意思起来。

陶正这次没有用温和的笑容安慰他了，他严肃地看了许竟一眼，又认真地对着稿纸写划道：“好的学习机会一旦错失，就很难再用那种方式补回来，你错过的不仅是细致的讲解，还有大量的巩固练习，这些如果要一次性补回来，其实并不容易。但好在，现在是科技时代，并且你的家庭还给你提供了很好的资源，找到了我给你辅导。”
许竟仿佛有一瞬间看到了那人一闪而过的自信笑容。
“所有的知识点，在网上其实也能找到相对应的课程，不同的老师可以供你选择，你完全可以试着找找有没有合心意，能让你比较好吸收这些知识的网课。如果还有别的问题，我也可以辅导你，你觉得呢？”
“...我没试过。”许竟答道。
他这样一个学习绝缘体，别说上网学习了，就连普通的线下学习都从来没积极过，现在让他看网课，潜意识还觉得有点天方夜谭，可怎么不知不觉的，自己走到这步好像还挺顺其自然的？
“那你可以试试，电脑在书房，以后有需要可以来用。”
许竟琢磨了会儿，答应道：“好。”
“那么这是我们制定的第二个小目标，学习小的知识点，对吧？”
“是的。”
“这件事可以先尝试，遇到问题到时候再说比较好。另外再谈谈学习的三个问题，我们也许该试着去解决一下它们了。”
许竟点了点头。
“首先说专注和忍受枯燥，其实这两个问题有很多方法可以去锻炼它，比如玩拼图乐高做手工诸如此类的爱好，都会培养专注力，当一个人投入的时候，自然就会专注，而爱好和兴趣是最容易让人投入的东西，所以你有什么爱好或者兴趣吗？”
“呃...”许竟有些尴尬，他之前这十几年的人生简直可以说空白，根本没有什么爱好兴趣，平日里就是浑浑噩噩跟朋友出去厮混，非要说的话，大概...“打篮球？桌球？其他的好像没什么，我一直没什么爱好兴趣。”
“据我了解你好像还挺喜欢打游戏的？”
许竟砸吧了一下嘴，说：“也算不上吧，可能是因为打得多了，就觉得也挺无聊的，主要是陪朋友打，自己玩我也没什么兴趣。”
“哦，所以你打游戏的快乐几乎只是来源于和朋友一起玩，而不是游戏本身吗？”
“可以这么说吧。”
“好。”陶正回到正题，接着说：“那么打篮球或者桌球下回可以试试，不过我不太会打桌球，篮球倒是可以跟你一起玩玩，楼下也正好有篮球场来着。”
“不会不要紧啊，我可以教你！我桌球打得不错的。”许竟脸上挂着点小得意的表情，嘿嘿笑了两声。
陶正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好啊。”
他捋了捋一旁略微卷起的书册页脚，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不过忍受枯燥这件事，或许不能单靠这些来解决，我刚想到了一个比较适合你的办法，有没有兴趣试试？”
“什么？”
“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