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西院】【原创】一人师塾(纯训诫)

“而且随大流也没你想得那么可恶,大流之所以是大流,恰恰是因为那符合大多数人的成长道路。比如读书,参加高考。这是每个学生都要去做的事。”
许竟又反感了起来,“你还是想劝我好好读书参加高考。”
陶正相当坦率地问:“你有自己更想要做的事吗?”
“……”许竟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为什么这么抗拒高考呢?”
“因为所有人都在说学生要好好读书,要考上好大学,不仅老师这么说,我的父母也这么说,但我知道他们并不真的期望我读好大学,只是希望我别太让他们丢脸,可我为什么要听他们的,为什么要让他们不丢脸?”
陶正微微皱了眉,“所以你本质上不是抗拒读书考大学,只是在抗拒自己被迫从了别人的意愿吗?”
许竟没说话,但他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
“你非常追求独立和自由。”
许竟十足地意外,他本以为陶正会像其他人一样训斥他,可他却在认同自己的追求。
陶正补充道:“追求独立和自由是很好的,不受约束是很多人向往的状态。但从我的角度上讲,适当的约束和规则,不一定是不好的,并且追求独立的方式,也许应当更聪明一些。”
“好吧。”还是说了但是,许竟有些失望地泄了气。
“可能你认为的独立是不受任何人的约束,无论是实质的约束还是虚无缥缈的约束。可是你既然你能认为,父母虽然说你要好好读书考好大学,并非出于真实的期望,而是不希望你让他们丢脸,那这份期望就是虚伪的,而不愿丢脸的心情才是真实的。对吗?”
“...是吧。”
“那为什么你要把这份虚无缥缈的约束加在自己身上?他们丢脸不丢脸的心情,与你有很大关系吗?换句话说,你自己是希望他们丢脸,还是希望他们不丢脸的?”
“...希…不是,好像对我来说都没关系。”许竟想了想,他既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努力而让父母不丢脸,也不希望他们真的丢脸,可如果这么说下来,自己到底在希望什么,不希望什么呢?
“你或许可以思考一下,自己究竟希望他们怎么样。”
许竟听了进去,认真思考了起来。
自己究竟希望父母怎么样,是为他丢脸,还是不为他丢脸,如果说丢脸,父母可以帮他搞定烂摊子,说实在的,他有点喜欢那种闯祸的感觉,倒不是因为想挨骂,而是那种时候父母会真的替他操心,他能感觉到,可他既想要**心,又不想因为这种事**心,这实在是让人纠结。而如果不丢脸,自己又好像没有什么存在感,既不会得到表扬,也不会因此获得更多的关心,只会是被高高兴兴地送去大学继续念书,所以他都不想要。
但到底要什么呢。
许竟琢磨了许久,最终还是面对了那个事实。
他可能只是想要被父母在意、担心、操劳、关注的感觉吧。
至于他们到底是出于愤怒、不爽、丢脸还是满意,都无所谓。
想到这些,许竟耳根又发红了,自己怎么这么幼稚!
陶正看着许竟低头懊恼起来,脸都红透了,轻轻开了口:“我想你已经想明白了,对吗?”
许竟缓缓点了头。
“但其实我想说的是,独立最基本的一点,其实还是出于自己的想法和思考。你不用去考虑任何人的观点和看法,不必取悦任何人,仅仅是取悦你自己,做你想做的,说你想说的,相信你认为正确的,就可以了。”
虽然许竟还没想到这些到底是什么,但他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真的这样可以吗?”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陶正补充道:“是的,但还有一个基本的规则要遵循。”
“什么规则?”
“你的言行最好是出于善意的,并且要考虑到可能会出现的后果。不论后果如何,你必须要承担它。”
“噢…没问题啊,这很简单。”
陶正宽容地看着他微笑起来,“其实比你想象得要难些。”
“会比学习还难吗?”许竟有些茫然地问道。
对方错愕了片刻,又笑了起来,“也许吧。不过目前可以先处理第一件事,你愿意学习了吗?”
“…我不知道,可能没那么排斥了,但是想想还是觉得很累很麻烦。”
“是的,那不容易。”陶正正色道,“但它是一条必经之路,而我想教给你的第一件事,是不逃避。”
许竟偏头看过去,对方的表情是十足的严肃认真,弄得他也不自觉地坐得更端正了。
这还是陶正第一次开口说要教他什么。
“我还以为…”许竟小声嘀咕道:“你教我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洗碗…”
陶正一下就破了功,笑了出来,“你说得没错,那这就算是我教你的第二件事好了。”
“好吧。我想我可以试试。”

楼主 谨庠  发布于 2019-06-24 18:34:00 +0800 CST  
于是一整个上午,许竟都在陶正的指导下学习,或者说,是发现自己的水平到底有多低…
直到弄清楚所有科目许竟都有多不擅长,已经到了该做午餐的时候,陶正看着许竟挫败地收起作业本,还是鼓励了一句:“起码,我们现在知道起点在哪儿了,就可以随时出发了,不是吗?”
许竟抬头瞧了他一眼,气馁地开口道:“不…我觉得我还是别出发了。”
“不出发会损失很多乐趣的,你真的想错过吗?”
“......”什么乐趣,哪里有乐趣,许竟一点都没感觉到,他现在只想完全错过那些。
陶正思索了一番,问:“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下午可以出去玩会儿。”
许竟的眼神忽地亮了起来,他的确很想出去走走,找找以前那些朋友一起玩。
“有啊,不过我能一个人去么?”
“当然可以,不希望我陪的话,我就在家等你,随时回来我都在。”
“好。”

楼主 谨庠  发布于 2019-06-24 18:35:00 +0800 CST  


楼主 谨庠  发布于 2019-06-24 18:36:00 +0800 CST  
经过一番折腾,好歹算是存完了号码,甚至连没在场的朋友号码都重新记了。
说来许竟其实人缘也不算差,他向来大方,或者换个词,有钱。
父母从来没在这方面限制过他,甚至最夸张的时候一周花几万,也都没过问一句。
可从此也养成了许竟对金钱缺乏概念的性子,能用钱买到的,解决的事儿,那都不算事儿。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出门,身上只有一百块钱,刚打车还花了二十多,现在只有不到八十了。
“哎,许竟,网吧去不去?”那高个子活动着手臂走过来,右手搭在了许竟肩上,“打了一中午球,老子腰都快断了。”
几个人应和着,也都同意去网吧。
许竟扬眉看了他一眼,“去呗,干啥不去。还是江边那家?”
“是啊!”
“走,我坐你车!”

一行人骑着摩托或者电动车一路飙到了江边,在巷子里转来转去,总算到了网吧门口。
这家网吧位置虽偏,但配置不差,人也不少,最主要的是,它是个未成年都能开机的黑吧。
许竟一行人一连开了近十台机子,就坐在窗边那排打起了游戏。
网络游戏向来最耗时间,不仅如此,许竟玩的游戏还能疯狂氪金,这也是为什么他曾经会一周花费几万块钱,就是为了给朋友们买装备充会员,也正因如此,他成了游戏里的领导者。

楼主 谨庠  发布于 2019-06-24 18:36:00 +0800 CST  


楼主 谨庠  发布于 2019-06-24 18:37:00 +0800 CST  
于是乎,在围观者的举报下,参与打架斗殴的人全部被带到了派出所去。
而高个子连带着许竟一伙,也都成了重点关注对象,排着队站在墙边。
许竟骂了一句脏话,狠狠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刚才不知道谁打了他一拳,牙齿磕着嘴角直接开了个口子。
他气愤难平地低声骂着:“好几个月没打架,生疏了,不然真让那**好好认清楚谁才是孙子。”
几人应和着接连骂了几句,但附近的办公桌的人听到骚动,马上就重重地拍了桌子,让他们闭嘴。
“所有人一个个过来填信息做笔录,打电话找监护人来认领!”那位办公桌前的男人指了一下站在最左边的高个子,说:“从你开始!”

许竟填了父母的信息,电话号码,没过多久,那边就有人接到电话,语气十分恭敬地应是,随后对许竟的态度也都好了许多。
对此许竟完全不意外,这不是他第一次因为打架进局子了,也不是第一次被摆平这样的事儿。
但每一次,父母都是这样打声招呼,自己就恢复自由了,甚至到后来,都不需要人接,他自己就能走出去。
可让他意料之外的是,还没等人通知他可以走了,陶正就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一进门就一眼看到了许竟,不知怎么的,许竟忽地想起那人上午说的,让自己出来玩玩,而出来玩玩,就直接在这儿见面,也太丢脸了。
他低头回避了对方的目光,懊恼着自己又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了。
可每次都是这样,他也习惯了,每个人最初都是说信任,说他是个好孩子,最后都会发现自己的想法是错的,然后默默离开,甚至驱赶他。
学校的老师是这样,他的父母是这样,可能陶正也逃不开这样的注定了。

陶正办完手续,把人带回了家,一路上许竟都沉默着,表情并不愧疚,也并不生气,仅仅是淡淡地看着窗外,仿佛在等陶正说些什么。
可陶正什么也没有说,他回家以后第一件事,还是做饭,把饭菜摆上了桌以后便自己吃了起来。
许竟自觉地上桌,他偷偷瞄了两眼,陶正的神色平静,只是垂眸不断地夹着饭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连吃饭的样子都让人觉得十分认真。
他低头吃完了这餐饭,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在想,陶正也快放弃他了吧。

吃完饭,陶正的手机几乎是立刻就响了起来。
他接着电话走到阳台,碗筷放在桌上还没来得及洗,许竟盯着那个吃得干干净净看不见一粒米的空碗,听到不远处传来冷静地解释声。
“是的,我已经接到了。”
“很抱歉,我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抱歉,我没有看管好他。”
“完全是我的责任,是我让他出去走走的。”
“是,您说的没错。”
“可以,我接受,您可以按照协议的第三十七条内容处置。”
“真的很抱歉,我会对此负责。”
“好,我会与他谈谈,谢谢您的宽容。”

一个电话刚挂,还没来得及挪步子,陶正又接起了另一个电话。
还是不停地道歉,说明职责,接受处置。
许竟不知道处置是什么,也没看到过协议,但完全能从陶正的道歉中听出诚意。
他真是一个,非常认真的人。
可自己完全不是,许竟想,自己根本就是个麻烦精而已。
只会给人带来麻烦,他不愿学习,不肯努力,不了解自己,还胸无大志,甚至他还是所有人眼里冥顽不化的那种问题少年,说脏话去网吧打架斗殴,抽烟喝酒的事儿也没少干。
而他敬佩的汤尧,即使**了整个中学时期,但学习成绩都依然过得去,人也聪明得不行,还有那么大的志气。
自己怎么配去敬慕他,更别说变成那样的人了。
许竟越想越失落,越想越难过,直到陶正终于打完电话回来时,他还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楼主 谨庠  发布于 2019-06-24 18:37:00 +0800 CST  
陶正默默收拾了碗筷,洗了自己和公用的餐具,然后轻轻拍了许竟的肩膀,轻声说:“记得洗碗。”
许竟攥着椅沿咬了咬牙,募地一下站了起来,他抬头盯着陶正,几乎是恶狠狠地说道:“你让我走吧,我让我妈跟你取消那个该死的协议。”
陶正错愕地看着他,问:“为什么?”
“这没有用,我不喜欢,难道你觉得我这样的人还有救吗?”
对方拧了眉,完全转过身正视着他:“你为什么这么说?”
“这还有什么为什么,我能理解你肯定汤尧哥那样的人,他聪明努力,又很优秀,谁看了都喜欢,你当然为他骄傲。但我不聪明,也不爱学习,散漫惯了,还浑身恶习,我这样的人谁见了都喜欢不起来,也就只有你会接我这样的学生,其他的老师都被我气走了几十个,你也迟早会被我气走,反正早晚都是走,干嘛不趁着没花费多少心思的时候,知难而退?”
陶正眼里的光闪了又闪,他眨眨眼,像是对什么不可置信似的,表情有些惊异起来。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想。”
“我一直都这么想,我就是这样的人,没兴趣也没本事往上走,你趁早放弃吧!”
许竟咬着牙说出这些话,从有自我意识起,他就太习惯被人失望的放弃的目光了,不光是老师不想看见他,他的父母也都不愿经常与他待在一起。
除了那些同样如此的朋友,就几乎没人会陪着他,等着他,期盼着他。
这么多年了,他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一点。
自己根本就是个不值得期盼的人。

楼主 谨庠  发布于 2019-06-24 18:42:00 +0800 CST  
“可我不这么认为。”陶正这么说道,他认真地注视着许竟的眼睛,目光中竟然是难言的期待和激动。
他说:“你的确有不少不够好的地方,但你称之为恶习,就说明你知道它是不好的,甚至你这么清醒地知道自己的其他缺点,还记得我上午跟你说的吗,当你越了解自己的时候,你就越能够更好的出发。”
许竟莫名恼怒了起来,“你别跟我说***汤了!这些东西再了解有什么用,我是知道我不好,我各个方面都是毛病,都是问题,但它一直存在就说明,他娘的改不了。你明白吗?这已经不叫毛病了,这叫缺陷,先天缺陷!我干不了大事儿,我读不进书,我改不了浑身的坏毛病,因为我懒,我废材,我不想面对,我就是想逃避,我就想整天乐呵呵地什么也不用管,只顾着自己快乐,我就是一个自私的人,一个没有用的人。我真不明白,我这样的人你还能看出什么好?”
陶正沉默了半响,他定定地望着许竟,久久才开口道:“我认为你需要先冷静一下——”
“我不需要冷静!我真是够了。把我家钥匙给我!”许竟直接打断他,伸手问道。
“许竟,你冷静一点。”
“够了,别再跟我说什么大道理了。给我钥匙,现在!”
“许竟,我不会——”
“给不给!”
许竟几乎是对着陶正咆哮了出来,他不知道被什么情绪冲昏了头。
可能是气愤,可能是失落,可能是自暴自弃,可能是畏惧或者难过。
无论如何,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冷静的可能。
陶正镇定地望着他,没有半点动作,开口仍是平和的语气。
“我不会中断协议。”他十分坚定地说道。
许竟顿时冲了上去,把人推着撞到了墙上,他按着那人的肩膀,脑海中浮现汤尧说的,曾经打得他嘴角流血,也没有说过一句重话。
可他不信,自己跟汤尧相比起来,简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的**。
他咬牙质问道:“你不是事事都要尊重我的意愿吗,这件事为什么不尊重,我的意愿是,我不希望这份协议存在,我不想跟你有任何的瓜葛,我要你退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陶正呼吸深沉地看着他,仍没有说话,却坚定地摇了头。
许竟用手肘狠狠撞上他的胸膛,陶正皱着眉闷哼一声,两臂还垂在身侧,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
“你才刚把我从派出所接回来,你知道我会打架,会打人,你还敢让我打,你是不要命了吗?你的理想,你的追求,在我身上根本实现不了,你绝对会失败,只是早晚的问题!”
“许竟,你不该这么想。”陶正靠着白色的墙壁,还微皱着眉,神色显得尤其严肃起来,“你可以对自己没信心,可以对自己失望,甚至也可以自暴自弃,但是你管不了我,就像我不会干涉你的意愿一样。你改变不了我是否对你有信心,也改变不了我对你的态度,也改变不了我对我想做的事的坚持。”
他就像个顽固的石头一样,绝不屈服,绝不逃避,甚至还要冷静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你觉得改变很难,没错,任何的改变都难,没有人的成长是容易的,但这必须要面对。它逃避不了,人迟早会长大,只是早晚快慢不同而已。你拒绝老师,拒绝家长,甚至拒绝我,都改变不了这件事的发生。也许没有遇到我,你会遇到另外一个人告诉你那些,或者一个人想明白那些,但既然遇到我了,不论你觉得它多难,你多害怕,我都会帮助你。”
许竟听着他的决心,脑子里又乱成了一团浆糊,他不知出于什么,问出了那句话:“即使注定失败,你也要做这件事吗?”
“知难而退不是我的风格,”他说,“凡是我要教你的,我都会亲自做到。希望你能学到这一点,别逃避,迎难而上。”
上午的记忆猛地涌回脑袋里,许竟牙关一松,手臂也放了下来。
太固执了。
这人太固执了。
他简直不知道是该憎恨还是敬佩。
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有如此强烈的愿望,如此坚定的意志。
汤尧,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令他敬佩又钦慕的人,也是同样的执着,同样的不屈服。
为什么会这么坚定呢,他实在想不通。
陶正站直了身体,他抬手扶上许竟的肩膀,对方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更何况,你说得也不对。”陶正说,“这件事并不是注定失败的,我相信它会成功。”
“你到底哪来的信心?”许竟问。
“因为在这件事上,我从未失败过,但与其说我是相信成功案例的惯性,倒不如说是我完全地相信我自己,也相信每一个我用心发掘过的人。”
“…”
“一起出发吧,许竟。”

楼主 谨庠  发布于 2019-06-24 18:43:00 +0800 CST  
04
“让我一个人静静。”
在许竟说完这句话以后,他便在餐桌边一动不动地坐了半个小时。
他的脑子很乱。
就像被搁置太久的机器突然超负荷运转了起来。
他想到自己十几年来的经历,想到他的父母,他遇到过的老师,他的那些朋友,想到他一次次的失败经历和再也重燃不起来的信心,他想到优秀的汤尧哥,想到温和却执着的陶正。
自己为什么会活成这个样子?
并且这样的自己,为什么还要生活在这么多优秀的人之中?
他想逃避,真的很想逃避,直面所有的落差和困难,实在是太累,太艰辛了。
可他已经逃避了这么久,十几年,他用玩世不恭掩盖失落,用叛逆不驯掩饰在意,用吃喝玩乐掩饰挫败,他从未想过自己还配拥有什么样的希望。
他以为自己也就只能是这么浑浑噩噩一生,碌碌无为,也不敢想什么成就追求。
直到此刻也是,他仍不对自己抱有任何希望,但另一个才认识两三天的人却坚定地告诉他,他对自己有信心。
为什么?
他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对自己有信心。
甚至他看到陶正字字清晰地说出“我完全地相信我自己”时,都觉得难以置信。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坚定地自信,凭什么?
他也跟自己说过曾经的迷茫,也跟自己袒露过找不到意义的经历,甚至他面对自己这样的人,即使自己打架这件事根本不是他的问题,他也要完全担下责任,挨骂道歉,甘愿被协议制约惩罚,甚至自己都表示了抗拒,大打出手,他还不放弃,还要对自己有信心。
为什么?
自己真的值得吗?

陶正其实没有离开,他收拾完碗筷后便在客厅沙发坐下了,但他没有阅读,没有看手机,没有做任何事,仅仅是在思考。
直到许竟缓缓走了过来,坐在他的面前,面色平静却看不出一点少年意气。
“我们聊聊。”他说。
“好。”

楼主 谨庠  发布于 2019-06-25 15:19:00 +0800 CST  
许竟抛出的第一个话题是:“谈谈你对我的认识。”
陶正稍感意外,但很快接了下来,“好,这个思路非常不错。”
对方抬眼看了看他,像是对这句夸耀有了那么一丁点反应。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对你的认识主要分为两个部分,一方面是生活,一方面是学习。”陶正开口道,他不愧是高校老师,说话的时候相当条理清晰:“生活方面,你虽然也会抗拒新环境和新事物,但其实适应力非常不错,不娇贵,自理能力也不差;你不受束缚,不会轻易臣服于他人制定的规则,你排斥但也仅仅是反抗强加在你身上的东西,不会无理取闹;你的生活作息比较混乱,但汤尧来的时候你还是能够早起,并且神志清醒地吃完早餐学习,说明你的身体只是不习惯规律的作息,而不是不能进行规律的作息,这三个角度上看,我认为你其实完全可以适应这里的生活习惯。”
“学习方面,我们今天上午已经了解过,你虽然缺乏学习兴趣,但有些基础的知识还是掌握的不错,比如英语,我发现你的英语发音很标准,即使单词背得不多,但遇到新词总能正确地读出来,这样的小细节让我相信你有很大的潜力可以发掘。”
许竟眨了眨眼,没想到陶正能注意到这么多的细节,并且分析得还如此精准。
没错,英语他确实受过比较好的教育,早在小学的时候就被父母送到一个美国老师那儿专程学英语,基础可以说是相当扎实了,只是后来读中学就完全懈怠了,水平一年年退减,现在甚至还没有小时候十分之一的词汇量了。
陶正思忖了片刻,又继续说:“总的来说,虽然你有过几次出于反抗或者自暴自弃的冲撞行为,但你做事仔细,思想独立,不容易被说服,你也许没有注意到,有时候我虽然在跟你讲述我的观点,但你不会轻易地接受,你有自己的想法并且会直接表达,实际上很多人都欠缺这样的勇敢和思考,这一点让我相信你有很强的独立性。另外,你也十分追求自由,虽然现在还不能比较聪明地追求,但你也对他人的自由有相当的尊重。比如我在告诉你不能要求我如何想如何相信的时候,你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你尊重别人的思想领域,甚至现实层面也是,你从未来过我的房间,甚至我的书房,你活动空间仅限于自己的房间和公共区域。这代表你对别人的自由和隐私,其实是很尊重的。”
“……”许竟被夸得都有点不自在了。
“我还发现你和汤尧的关系不错,你会愿意让他去你房间睡觉,说明你们心理上比较亲密,同时也说明了你内心是开放的,只是我现在还没有走到那么近的距离,但我相信以后会的。”
“……”又来了,陶式迷之自信。
“最后还有一点非常重要的,你会主动与我沟通,无论是第一天还是现在,你都表现出相当的主动性,在你准备好了以后,你就会选择面对问题,我认为这是非常了不起的。并且我相信,你这次又准备好要面对什么了。”
陶正说完这长篇大论的,眉宇间还是一片严肃认真,他对这些内容没有一点骄傲得意,自信的同时也谨慎且谦虚着,等待许竟回答。
“…是的。”许竟承认道:“你说的完全正确。”

楼主 谨庠  发布于 2019-06-25 15:19:00 +0800 CST  
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许竟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冷汗都流了下来,他坐在这个人面前,就像一个透明的没有秘密的信息载体一样。
所有的解读都精准切入了他的内心,无论是学习生活还是自己对待别人的方式,陶正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自己坐在这里,只不过刚说了一句话,就好像被猜透了所有的目的。
他放弃了所有的掩饰,干脆地抛出了第二个话题。
“告诉我你准备对我做什么。”

陶正愣了愣,像是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我准备对你做什么?”
许竟点头,“对,你是我的临时代理监护人,这两个月的时间,你难道对我没有任何计划打算,没有指望我去做成什么事吗?”
陶正疑惑地看着他,“我没有计划打算,也没有指望你做什么事,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只希望你成为你自己。”
许竟茫然了,“你不是跟我妈签了什么协议吗?”
“是的,我虽然与你的父母签订了协议,但协议内容只写明了我会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可以但不必须辅导你的学习,不过要对你的人身安全负全责。”
“负全责?”这倒是让许竟有些意料之外,在他看来,根本没人敢对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负全责。
“是的,协议里大部分的内容都是在说明如果你出现了什么样的意外,在这两个月内甚至两个月后出现什么样的不良反应和负面影响,我都会负责。”
甚至两个月后?
许竟又一次震惊了,这得是什么程度的自信才敢签这样的协议啊。
“所以你的规则,你的学习辅导,你跟我聊这么多,都是协议外你自由发挥的吗?”
“是的。”
太难以置信了。
陶正补充道:“这些你都是可以拒绝的,甚至我的一些规则,包括三餐的时间,这完全是我个人的生活习惯,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也可以用盒子里的钱出去吃,任何时候都有这样的自由。”
“那为什么还会有人接受这些规则的约束?”
许竟下意识地问出这句话,但一说完就后悔了。
他想起早晨吃的那顿面,想起汤尧说的那些话,规则并不一定是为了约束,也可能是为了保护和赋予。
“事实上,在这里住过的每一个孩子,最后都十分乐意地接受了这些规则。”

楼主 谨庠  发布于 2019-06-25 15:19:00 +0800 CST  
许竟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
自己之前想的,陶正对他的好都是出于协议规定和金钱交易,完全是错误的。
这都是那人自由发挥的,所有的这些了解,引导,分析,都仅仅是为了那句简单的“成为你自己”。
他真的在为难以置信的不平等协议负责,也真的在坚决赴往那个必须由别人成就才能实现的理想。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惊叹之余,许竟又觉得羞愧。
自己误会了那么多,还冲动地砸了鱼缸,毁掉他心爱的书籍,甚至今天晚餐后还动手打了他。
他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一切,想起自己还在汤尧面前说过“他对我挺好的”,可自己却这样践踏了别人的真心付出。
许竟懊恼地垂下头,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人,和这一切了。

“还有什么问题吗?”见许竟一直垂着头不说话,陶正还是轻声问了一句。
对方摇摇头,还是不吭声。
“那现在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虽然这话语气平淡,但字里行间的试探还是让许竟心头一颤,隐约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感。
他点了头,对方便立刻抛出了第一个问题:“被父母送到这里,你是自愿的吗?”
明知故问,许竟下意识回答道:“不是。”
第二个问题,“来到这里三天,你对这个环境的感受是怎样的?”
“还不错,很普通,规矩比家里多,但是不遵守就没什么差别。”
第三个问题,“你对我的感受是怎样的?”
“温和,讲理,负责,”许竟顿了顿,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陶正的引导下,脑子已经不是那么混乱了,“非常坚持原则,执着,但也相当尊重我的意愿。”
“很好,那么,你是怎么看待你和我的关系的?”第四个问题。
许竟想了想,说:“你像是暂时代理了我的家人一样照顾我的生活,但你又给我相当的自由,没有用任何的权力约束我,从这个角度上又像是普通朋友,可辅导学习的时候,你又会像个老师一样引导我开解我,然而现在这样交流的时候,我又很难把你归到任何一类关系里。很复杂,我说不清楚。”
第五个问题,“你觉得,我值得被你信任吗?”
“.…..”许竟抬眼看了看陶正,对方的表情仍是一贯的认真严肃,既期待,又不带任何要求的意味。许竟感到自己是完全掌握了主动权的,他甚至可以干脆地给予否定的回答,可发自内心的话,他的答案是:“值得。”
但陶正不仅没有松一口气,反而眼神更为坚定地望着许竟,抛出了第六个问题。
“那么,你愿意信任我吗?”
值得,和愿意,中间相差多少,许竟在这一刻的感受尤为清晰。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在肯定以后,对方并不会就此打住,只要一个信任而已。
果然,陶正毫不避讳地补充道:“这个问题牵扯到很多事情,你可以多考虑一会儿,但我希望在今晚睡前能够得到答复。”
“很多事情…”许竟细细琢磨着它背后的含义,过分的想象力弄得一颗心悬着不上不下的,倒不如直接问了:“比如?”
“比如我可能会需要你对我敞开更多,更坦诚也更直白地表达你的感受,并且,我也会邀请你一同制定一些规则,我们要共同去遵守,另外我也可能会对你提出一些小要求,给你设定一些小目标,不过你也有拒绝它们的权力。”
“噢,这似乎不算什么,既然是我自己设定,自己遵守,并且总能够拒绝的话,我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嗯,”陶正不急不慢地继续说道:“但不可能什么事都只有让你舒服的那一面,当你违反自己设定的规则时,我认为适度的惩罚也是有必要的。”
许竟顿时警惕了起来,“惩罚也由我自己制定?”
“准确地说,是我们共同制定。”

楼主 谨庠  发布于 2019-06-25 15:20:00 +0800 CST  
书房里,已经坐了半个小时的陶正从书堆里抬起头,稍微活动了一下颈椎,他将钢笔盖上,放在写满草稿的A4纸旁。
如果许竟能看到这几张纸,他可能又要震惊得无以复加了。
这上面满满当当地写着他的各种生活细节和习惯,从喜欢吃的菜到买的每一本书,甚至他这几天表达的所有想法,都在这张纸上能找到相应的痕迹。
陶正盯着这张纸看了许久,就像之前接手过的每一个孩子一样,没有人能完全自信地说自己有多了解另一个人,更何况仅仅相识三天,所有的蛛丝马迹对他来说都很珍贵。
“咚咚。”
陶正呼吸一滞,缓缓开了口。
“请进。”
门被推开,许竟抿了抿嘴唇,果断地迈腿踏进书房。
“我想好了。”

书房里没有其他的凳子,许竟只能站在书桌前,接受陶正投在他身上的目光。
“我愿意信任你。”许竟开门见山,没有任何的扭捏。
他已经想得很明白,自己十几年不被期盼的生活终于被打破,无论这个信任他的人是谁,其实他都愿意去试着抓一下。
对方深呼吸了一下,站起身,走向许竟,缓缓抬手拥抱了他。
“谢谢你的信任。”陶正诚恳地说。
许竟僵着身子错愕地愣在原地,一颗心砰砰直跳。
这个拥抱太温柔了,许竟想,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被这么抱过了?不对,自己有被这样抱过吗?
他的父母,老师,同学,朋友?似乎都从未有过这样的举动。
直到他不太自在地回过神来,对方已经松开手站直了身体。
陶正还是那副温和认真的样子,眼里是纯粹的真诚:“那么,对于在这里生活的基本规则,我们也是时候交流一下了。”

楼主 谨庠  发布于 2019-06-25 15:20:00 +0800 CST  
两人回到了客房,也就是许竟的卧室,在书桌前,两人各执一笔地在纸上分别写下属于自己的规则,然后交换阅读。
“不要碰你的私人物品?”陶正看着那短短几条规则,问:“…衣服裤子包括吗?”
“不包括,这个主要是指比较隐私的部分…比如我的手机,柜子,总之不是直接能看到的东西都算我的隐私…”许竟解释道。
“噢,这没有问题,我不会偷窥你的隐私,就算你用了电脑,我也不会翻你的历史记录的。”
“好。”许竟放心地舒了口气,目光落在了自己手中的那张写满行楷字迹的纸上。
他皱了皱眉,“怎么你规矩这么多…早上六点半起,晨跑买菜,三餐的时间…不喝咖啡你怎么也写上去了?”
陶正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个人习惯是这样…做什么都比较事无巨细,你觉得跟你无关的可以忽略掉。”
“好吧,”许竟干脆地略过了大部分的生活习惯,直接跳到了最后一个标注了重点的部分:“对自己的言行负责,尊重自己与他人的感受…你标这重点的意思是什么?”
“是希望你也遵守。”陶正郑重地说,“虽然你还没成年,但是心智上已经开始追求独立了,所以我把这一点写上去,其实是成年人的标准,你愿意接受吗?”
“当然,我很快就会成年了!”
不知向往成熟是不是青少年特有的心态,许竟听到这种说法都不自觉地兴奋了起来。
陶正笑了笑,“那很好,我会把你当做人格独立的成年人来对待。”
“好啊。”
许竟很是满意,但下一秒,陶正的话又给他带来了巨大的落差。
“那么这三天下来,你认为自己的言行符合这样的标准吗?”
许竟顿时噤了声,并且心虚地低下了头。
不符合,非常地不符合。
别说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了,那张写了学习计划的纸此刻还躺在一边疯狂打脸,而尊重他人的感受,就更不用说了。
他都已经对陶正大打出手了。
“...对…对不…起。”许竟一张脸憋得通红,支支吾吾地勉强说出了那三个字。
头顶突然被一只手掌覆上,许竟缩了脖子,下意识偏头看了过去,陶正正一脸微笑地看着他,右手轻轻揉着他的短发,语气还是那样的温柔。
“没关系,既往不咎了。但这一规则既然现在已经接受了,承诺了,以后再违背,就要有些惩罚了,你觉得呢?”
许竟结结巴巴地问:“…什…什么惩罚?”
“你觉得什么惩罚合适?”陶正把手放下,认真地问道。
“道…道歉?”
“道歉是应该的,这不算惩罚。”
许竟抿唇想了想,又问:“可如果我没做到自己承诺过的事,愧疚和后悔就是惩罚了吧?”
“话是这么说,但你能确保自己每次都会愧疚后悔吗?并且这样的情绪有利于你改正吗?”
…还真不能,许竟想起之前做过的**事儿,几乎想不起来有什么让他愧疚后悔的错误,反而都觉得是别人的问题。
别人让他不爽,别人激得他发火,别人逼得他动手打人。
可现在这么一琢磨,自己还真有可能是把锅抛给了别人,才觉得自己没有问题…
他缓缓摇了摇头,“其实这还是我第一次觉得愧疚…”
“不会的。”陶正否定道,“这不是你第一次觉得,而是你第一次直面这样的情绪。”
“好吧…”大概是这样。
“你觉得这样情绪会让你改正,下次记住不要再犯吗?”
“我不知道…”
陶正顿了顿,说:“人的情绪感受,甚至是性格,都是会变的,你现在记得这样的情绪,知道要改,但是下次再发生相似情况的时候,你可能还是会回到之前的思维模式中,根本不会想起现在的愧疚有多么深刻。所以我认为单纯的情绪惩罚是不够的,起码对现在的你来说是的。它只能给此刻的你带来痛苦,却不能给未来的你带来足够的警示。”
许竟没吭声,陶正说得没错,自己完全是个不记事的性子。
“虽然有些孩子跟你性格不一样,愧疚和后悔可能会对他们造成非常深刻的影响,额外的惩罚就会变得不太必要,甚至我还要去让他们学会疏通过多的负面情绪,但你不是这样,你还挺容易想开的,对吧?”
“是…我才不会想那么多事让自己难受。”
“所以你认为额外的惩罚有存在的意义吗?”
“...”这让人怎么回答啊!
“如果你不说,那我提供一种办法?”
许竟艰难地点头。
“我想上次汤尧来的时候你也知道了,我是会使用体罚手段的人。”
果然还是要面对这个问题…
陶正接着说,“但我绝对坚持体罚的合理适度原则,保证它是完全出于理性的考虑,并且对你来说仅仅是作为一种警示手段,不会超出你能承受的程度。”
许竟默默地听着,心底的排斥和恐惧好像有些消散了。
“我之前也说过了,所有的惩罚都会在你的同意下进行,这也是我的原则,永远尊重你的意愿。这样你能接受吗?”
许竟垂着头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嗯”了一声。
“好,为了我们能够更和谐地相处,接下来我们还要共同制定一些双方都要遵守的规则,但是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够完成一项任务。”
“什么?”
“写下你对自己的认识。”

楼主 谨庠  发布于 2019-06-25 15:20:00 +0800 CST  
许竟盯着眼前空白的A4纸,不对,也不完全空白。
上面只有三个词,“优点”,“缺点”,“特点”。
指尖的笔转了又转,半天也没落笔写下什么。
陶正已经出了房间,不知干什么去了,他只告诉自己可以用十五分钟时间完成这件事。
可是从哪儿开始写?许竟完全没有半点头绪。
太难了。
怎么第一个任务就这么难。
许竟苦着脸想了半天,勉勉强强才提笔写了几个字上去。

十五分钟后,陶正回到许竟身边,看了一眼字迹凌乱的纸张和那人仰着头的样子,不禁笑了笑:“你这表情怎么回事,也太苦大仇深了吧。”
“我从来没做过这么难的事啊!”许竟诉苦道。
“是是,”陶正揉了揉他的脑袋,说:“这件事的确很难,第一次做肯定是格外困难的。”
他定睛在那纸上瞧了瞧,毫无保留地赞扬道:“但其实你写得不错。”
陶正坐了下来,指着纸上东倒西歪的字,一一分析道:“你看,虽然你很不客气地写了这么多缺点,但优点部分的重情义和细心形容得非常到位,这些我能感觉到。”
“缺点部分,其实有些算不上缺点,只能算特点,比如思想简单…”陶正忍俊不禁地笑了笑,“你的用词也蛮有意思的,思想简单是什么意思?”
“就是想得不多,比较迟钝吧…”
“这应该算特点。”
“优缺点跟特点的区别到底是什么?”许竟问。
“简单来说,优点通常是褒义的,缺点通常是贬义的,而特点则是中性的,不褒义也不贬义,主要看人把它发挥成什么样,这跟环境和具体的事件有很大的关系。”
“可想得简单在这个社会就是很不好的缺点啊。”
“并不能这么说,思想单纯的人也许会受到一些莫名的委屈和欺负,甚至他们都不能体会到自己受了委屈,但这并不一定是不好的。比如你到现在为止,都很少觉得自己非常愧疚,具体举例的话,就你跟我之间发生的这些事,从我的角度上讲,或许会觉得我的一些感情受到了伤害,但从你的角度上讲,你的内心却没有因此受到太多的折磨和痛苦,不是吗?”
“那倒是…但我确实伤害了你吗?”
陶正笑得坦率,“有点吧,但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就当是为理想付出的一点代价而已。有所追求的话就必须要承受相应的痛苦,这是很正常的。”
“好吧。”
许竟闷闷道,心底又起了一丝愧疚之意,不过他也开始对这种感觉越来越熟悉了,起码还是能认清自己的确犯了错的。
“你写的这些缺点,冲动,自制力差,懒惰,大概的确算得上是缺点。对此你有什么想法吗?”
“想改。”
陶正满意地笑了笑,“好,那么我们来制定规则。”

楼主 谨庠  发布于 2019-06-25 15:21:00 +0800 CST  
在写完自我分析以后,许竟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并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陶正也肯定了他的优点,这让他很受鼓舞,但相比起让人喜欢的特点,他还有一大堆难改的缺点摆在那儿。
甚至还有些可能自己都没想出来,也意识不到。
可没有人会想把自己活成谁都讨厌的样子,他其实也想改,一直都是,只是做不到。
而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方式面对自己,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用另一种视角审视自己。
他还会试着抽离出来思考,这样性格的人要怎么去改变?怎样才能变得更好?
结果还是觉得,好难。
可一产生这种想法,又不自觉地会想起陶正说的,不逃避,迎难而上。
唉,还是试试吧。

“我其实比较支持活的规则,而不是死的规则。”
许竟望向说话的人,疑惑地问:“什么是活的规则?”
“就是建立在主观上的规则,比如我给自己定规则的方式是,不要随意把负面情绪投射到别人身上,这很主观,只有我自己能够察觉到,即使这对别人没有造成影响,我也会反省自己。”
“那死的规则是什么?”
“比如不能发脾气,不能顶嘴,不能跟人吵架之类的。”
“那好奇怪,怎么会有人定这种规则?”
“有的,我之前有学生会这样苛求自己,非常严格地要求自己的外在表现。”
许竟五官轻轻皱了起来,像是十分嫌弃,“我才不要这样。”
“好啊,那说说你想怎么定自己的规则?”
“嗯…”许竟想了想,说:“我希望自己能少冲动一些,自制力强一些,然后不那么懒惰。”
陶正噗嗤笑了,“那你这也太宽泛了。”
许竟哼了一声,不服气地说:“那你说怎么不宽泛。”
“比如冲动,你能够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冲动了吗?”
这下又轮到许竟说不出话了,什么时候冲动?他就是觉得自己有时候没必要生那么大气,但还是不知怎么地就生了气还发火了伤人了。可真要细说什么是冲动,他也很少去思考这回事。
“比如自制力和懒惰,你会意识到自己什么样的行为是缺乏自制力,什么时候是懒惰的吗?”
许竟泄了口气,“不太会…”
“所以在这之前,我想有一条规则你需要给自己加上,加强自我察觉。”
“哦,就是经常思考吗?”
“可以这么说,但是更准确地描述,应该是对自己的言行甚至情绪感受都保持一种审视的态度,这需要你经常去梳理自己的想法和感受,最好是可以直接地表达出来。”
“好吧,我试试。”
“其他这些我们也可以先试一下,我会帮你监督,可以吗?”
“可以,如果有时候我自己没意识到,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不介意这个。”
“好。”


这天许竟睡得很晚,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了很久,思考了很多。
他感到自己就像是一个被蚕丝包裹住的人,不知不觉间身上缠上了越来越多的细丝,它们慢慢的收紧,变成了贴身的柔软衣物。
对,这种感觉就像穿上衣服一样。
有些受束缚的不适,可又不会妨碍他的行动,并且还会因此感到安全温暖。
很神奇,陶正这个人真是神奇。
心里感叹着,感叹着,他缓缓合上眼,这一觉睡得很沉,也很香。

楼主 谨庠  发布于 2019-06-25 15:21:00 +0800 CST  
早晨八点半,许竟从房间里走出来,他迅速地完成洗漱,出门时正好撞见准备进书房的陶正。
“早上好。”陶正问候道。
许竟下意识地回一句:“早上好。”
陶正微笑着点头,“很好,礼貌是尊重的表现。”他抬起左手的水杯,指了厨房的方向,“早餐在冰箱里,记得热一下再吃。”
“……”许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茫然纠结地看着陶正,对方立刻就猜到了他的意思。
“不会加热食物吗?”
许竟点头,莫名又有点不好意思。
自己怎么什么都不会…
“来吧,我教你。”

从用锅蒸热到用微波炉加热,陶正详细介绍了不同加热方式的步骤和适用的食物类型,许竟听了一遍基本上就会了,自己动手试着加热了一下早餐,得到了陶正的肯定。
“学得很快,是这样的。”
他似乎从来不吝啬褒奖和肯定,几乎每一个细节都要逮住就夸。
许竟对此也渐渐适应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觉得很不好意思了。
吃过早餐,他回到房间里,面对着成堆的暑假作业,开始试着学习。
但毕竟这样的状态对他来说已经太过陌生了,很快就败下阵来,把笔扔在一边做不下去了。
好难。
许竟苦恼地面对着看不懂的数学题,一点思考的力气都没有。
他瘫坐着缓了缓,扔开数学作业,拿出了英语习题册。
然而还没坚持十分钟,就又在一大段的阅读理解前投降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单词啊!
结果各科作业他换来换去,信心一次次被击溃以后,终于彻底放弃。
而此时他才坐下来不到半小时。
真是要疯了,学习咋这么难。

许竟愤恨地走出去,敲响了陶正书房的门。
“怎么了?”
“我在学习!”许竟咬牙切齿地说。
陶正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事儿啊,你怎么还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就是要杀人了!气死我了,都不会!”
陶正扶着少年的肩膀,把人带回了书桌前,“好好,我来帮你看看。”

楼主 谨庠  发布于 2019-06-25 15:21:00 +0800 CST  
许竟恶狠狠地吐槽了一通各科知识的复杂难懂,把每样作业甩在陶正眼前。
“你看看,这哪儿是人做的题!是要难死我吗!”
陶正忍着笑,又不得不好声劝道:“这怪不得题难,主要是你基础比较薄弱,还是先别急着做作业,从知识点开始补起吧。”
说着,他又恢复了那副师者的样子,不紧不慢地跟许竟细细解释起来。
“无论是什么学科,基础知识都是相当重要的,就像你要画一棵树,所有的知识点就是树叶,而知识的脉络就是树枝和树干。没有树叶,这棵树就是枯萎的,而没有脉络的支撑,树叶就必定会凋零。学习的过程就需要反复地从叶到枝地总结梳理,再从枝到叶地复习和发散。”
陶正的比喻十分具体,也不枯燥,许竟慢慢听了进去。
“但这仅仅是学习的逻辑,真正的学习过程中,其实还有很多相对枯燥的训练,比如你需要一点点的认识每一片树叶,甚至记住它,掌握它,你也要辨认不同叶子之间的区别和联系,搞清楚他们之间有什么样的关系。这些都是需要积累和练习的。”
陶正拿来一张纸,利落地画出数学的基础知识脉络,一边介绍道:“比如数学,函数、几何、数列等是它的大枝干,每个枝干又延伸出小的枝干,然后小枝干上再长出树叶。你可以试着用这种思路去梳理一下目前为止你们课程里学过的知识,先不用管你到底明不明白那些知识点,你可以试着区分一下它是枝干还是树叶,然后把这个图丰富起来。能做到吗?”
许竟犹豫地点了点头,“我试试。”

于是一整个上午,许竟都在跟树枝树叶论死磕。
也许是因为不用搞清楚知识点到底是什么,他一边翻书一边画出枝干写上知识点,莫名其妙的还有点上瘾。
有些词重复地出现了,他也能有点印象地翻回去看看是不是真撞了名儿。
这么一来二去地还真对不少知识点有了些模糊的印象,这大大激励了许竟的热情,整理完了数学的甚至还开始主动整理物理的脉络了。

物理的知识脉络整理完,许竟的手都写酸了,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顿时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什么??一上午就快过去了??
他竟然这么投入地学习了两个多小时??
许竟简直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假人,居然能不知不觉学这么长时间?
他激动地走到厨房,不可自抑地立刻跟陶正分享这个好消息。
“我刚整理完了数学和物理的树!”
陶正还炒着菜,也不忘扬眉看他,夸奖道:“真不错,看来你很喜欢学习的啊!”
“是吗!我也没想到,我觉得这个方法还蛮好玩的,就画树,每章节的标题都很适合用来做树枝,然后里面的公式或者小知识点就很适合做树叶。”
陶正毫不掩饰眼里的欣赏,笑着说:“是这样的,本身编书的目录就是利用这个逻辑作索引,只是那种竖着列下来的方式你可能之前看得不习惯,等会儿再看感觉大概会不一样了。”
“我发现了!但是之前我根本连目录都不认识,就不懂到底有什么关系,现在有点眼熟了,嘿嘿。”许竟难得体会到学习的成就感和快乐,此刻甚至兴奋得都有些不想吃饭,只想继续搞树。
仍旧是两菜一汤被端上餐桌,陶正递过碗筷,说:“很好,今天的进步很大了,吃了饭再继续吧。”

楼主 谨庠  发布于 2019-06-25 15:21:00 +0800 CST  
05


午饭后,许竟回到书桌前,忽地回过神来察觉到这样的感受对他来说,其实非常陌生。

从小到大几乎没有过这样,刚吃完饭就兴致勃勃准备学习的时候,而此时的他面对着往日里厌恶的书本和知识,看着上午自己亲手写下的笔记,心底漫起一丝难得的成就感和自信。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抓起笔继续埋头苦干起来。


上午完成数学物理的时候,许竟就发现了,英语语文似乎很难按照这种方式进行梳理,他琢磨了半天,也没能从目录找到什么下手的方式,就先搁置着,处理完化学生物再说。

笔尖在纸上沙沙划过,不一会儿,许竟就觉得脖子有些酸痛了,他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面上的钟,才下午两点多。

好累。

这种方式的新奇感已经完全散去了,现在继续梳理只觉得有些麻木,对知识点的概括也开始草率起来,也不知到底是在应付谁。

许竟放下笔,往后靠了靠,脚一蹬椅子就滑出两米远。

还是很烦。

一天都坚持不下来。

他站起身舒展了一下四肢,又软软地趴倒在了床上。脑袋侧靠在柔软的被团上,他发着呆想:今天已经很努力了,学了四五个小时,也算完成任务了吧。那张学习计划表也算是完成了,那现在应该是属于自己休息的时间了,可以干点什么呢...

少年人的精力仿佛无穷无尽,只要晚上睡饱了,折腾一整天都可以不用休息,不过突然学习了这么几个小时的,还是让许竟感到迷之困倦,他干脆地脱了鞋,整个人卷进被窝里。

不管了,先睡一觉再说。


“滴滴滴——”

电话声吵醒了许竟的美梦,他迷迷糊糊地睁眼,摸到小灵通,仍有些不太习惯这么小的手感,勉强按了接听键,响亮的女声顿时传了过来。

“竟竟,在干什么呢?这么几天了都没给我们打电话,害我们担心得要命。”

责怪的语气撩起了一阵熟悉的烦躁感,许竟轻皱着眉睁开眼,说道:“在睡觉,忘了打。”

“就知道你肯定是忘了,怎么这个点了还在睡呀,有没有好好学习,在陶老师家过得怎样,昨天怎么又进派出所了......”

...

楼主 谨庠  发布于 2019-07-07 17:27:00 +0800 CST  
陶正在厨房刚准备开始做饭,就隐约听见了许竟屋传来的争吵声,刚开始分贝还不算高,几乎只是抱怨和责怪,后面渐渐地就变成了吵架,谩骂和发泄。

“够了!你就知道说我让你们担心,我这么讨厌的话你们就别管我好了!”

“你不信就不信,我学不学跟你有什么关系!”

“别再打电话给我了!都***啊!”

陶正放下手中的事,走到许竟房间敲响了门。

里面并没有太多回应,只有粗重的气喘声,陶正犹豫一番,再敲了敲。

许竟几步冲过去将门打开,气冲冲地问:“干什么!”

陶正眨了眨眼,神色平静地问:“我能进来吗?”

“随你,反正这本来就是你家!”

许竟咬牙切齿地坐在了床边,一言不发,陶正轻轻合上门,一眼扫过乱七八糟的床铺和书桌,什么也没说,只是在许竟面前蹲下了。

他仰着头望向许竟,冷静的眼神似乎让对方感到很不舒服,许竟偏过头不想看他,全部身心都在与自己的情绪做斗争。

“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要加强自我察觉吗?”

许竟不说话,手指却攥紧了被单。

陶正将手放在他的双膝上,温度隔着睡裤传了过去,许竟垂下目光看了一眼,又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他不想,不想面对自己的情绪,但是也不想拒绝面前的人。

“我知道这很难,尤其愤怒的时候更难,但你说过可以试试,对吗?就像答应我时一样地,勇敢坦率地告诉我你的情绪和感受,你在想什么,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陶正语气平和,字句却十分清晰,他柔和的声音稍稍安抚了许竟的情绪,他终于开口道:“我知道,这没什么。”

蹲着的人观察了一番他纠结的眉头,问:“你很愤怒,对吗?”

许竟点头。

他嘴角用力地向下撇着,像在忍耐又像在下定某种决心。

半响,他努力冷静下来阐述道:“我很生气,我妈要我每天给他们打电话,这很麻烦,我已经不是小孩了,这电话有什么好打的?”

“他们是在牵挂你,对吗?”

“不是,”许竟膝头动了一下,但陶正的双手并没有离开,他微微蹙眉,继续说道:“他们如果牵挂我,为什么不自己每天给我打电话,这都几天了才打过来,开口就是怪我没打电话给他们,让他们担心了,紧接着就是问我学习和犯了什么事儿,真关心我怎么不问问我过得怎么样,怎么不问问我的想法和意见,就知道安排我,让我做这个让我做那个,还要我主动汇报他们我干了什么,怎么不直接监视我算了!”

“嗯...”陶正不置可否,继续问:“你觉得他们并不真正地关心你吗?”

“对啊,关心我怎么会这样对待我,把我扔给别人看管,只关心我的学习和成绩,只知道在我犯事儿的时候给我收拾烂摊子,他们要关心我不应该管我吗,起码陪在我身边,但别说陪在身边了,他们就是主动给我打个电话,都一定是为了责怪我什么,或者跟我算账最近发生了什么破事儿,这能叫关心么,这就像养了条狗一样,只要这条狗不咬人不惹事,做条好狗就行了,咬人惹事了关得远远的就好了!”

许竟又激动起来,呼吸声更明显了,“但我不是狗,我是个人,我是他们的亲儿子,他们这么对我,你跟我说牵挂,说关心,我是不信,他们就是想要我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他们觉得长脸了,带出去有面子了,就是我最大的价值,但那个样子根本不是我想要的!他们不信任我,不关心我,不在意我的想法和感受,他们的管也不是因为希望我好,就只是为了满足他们的面子,我又不是一块泥,为什么要任由他们揉捏,还长成他们想要的样子!我是我自己,我有我自己的想法,为什么他们不听,为什么我要听他们的?”

“好,好。”陶正轻轻顺着许竟的膝头,语气更柔和了,“我想我大致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件事先放下,我们过会儿再处理。还是回到情绪上,你告诉我,现在你的情绪是什么样的,不要用别人做主语,用你自己,告诉我你是什么,想什么,要什么。”

许竟下意识地回答道:“我是许竟,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感受,我有想法,我想要他们能听听我在想什么,我要做我愿意做的事,我要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要求目的全部毁掉!”

陶正沉默地望着他,眼珠黑漆漆的,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但下一秒,许竟听到他一贯温和的声音脱口而出:“你是的,你可以做到,这些感受想法我都知道了。”

“......”心底那片躁动仿佛被清凉的泉水熨过,暴躁的因子瞬间被压回了细胞里。

许竟抬眼看了看陶正,那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温和,眼神中清晰可见的坦诚与信任,他垂下了头,愤怒的情绪渐渐消散了。

“我知道,你除了愤怒,还觉得受伤,对不对?”

许竟闻言偏了偏头,像是不愿承认,他哼了一声,嘟囔着:“我才没觉得...”

陶正笑了笑,起身将许竟的脑袋搂进怀里,说:“再教你一件事,人要对自己诚实。”

楼主 谨庠  发布于 2019-07-07 17:27:00 +0800 CST  

楼主:谨庠

字数:48752

发表时间:2019-06-24 03:4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8-03 02:37:38 +0800 CST

评论数:497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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