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薇月照苏园】尺素一纸相依

“五阿哥,你的伤好些了么?屁股还……”小燕子咬了咬舌尖,懊恼地摇头:“不是屁股,又犯忌了,不能说屁股……” 再抬眼,重新问道:“五阿哥,我托尔泰送给你的药,你用了没有?”
久久等不到他的回答,她皱了皱眉,却见永琪神色怔忡地盯着她露在外头的双足。
小燕子脸庞唰地一红,一把用绢丝团扇覆住了他的双眼。
她平日里就算再不拘小节,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姑娘家的脚,怎么能让男子看见呢!
绢丝冰凉地贴了上来,永琪蓦然惊醒,慌忙地转过身子,心怦怦地乱跳着,仿佛就要破腔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她的声音说:“好了,你可以转过来了。”
“…” 永琪慢慢地转回了身子,双腿尚且虚浮,呐呐道:“我,我并不知道…抱歉…”
小燕子低着双睫,抿唇不语。
永琪以为她生了气,急急地再次背过了身,嗓音有些嘶哑:“是我唐突,小燕子,对不起……我,我,”
他急急地迈开步子,好似落荒而逃。
小燕子一愣,忙提起裙摆追了上去,“五阿哥,你等等!”
哪知道那厮头也不回,固执己见地向前走,越走越快。眼看着自己就要追不上了,小燕子一跺脚,加快了脚步,她本就穿着高高的花盆底,而又突然磕着一个石子,扑通一下便摔倒了。
永琪步子一顿,赶紧掉头回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急声问道:“小燕子,你怎么样了?可摔到哪里了?”
小燕子将他一推,气急败坏地喊道:“好端端的你跑什么啊,我又没有怪你!这下我被你害惨了,摔了一趔趄,现在脚疼得要命!”
“脚疼?”永琪察视着她的双足,稍稍迟疑,轻按了按她左边的脚腕,小燕子哎呦一声,那双水烟蒙蒙的杏眼直瞪着他,“疼啊!”
“应该是脱臼了,你忍着点。”说罢,永琪按住她的脚腕,缓缓地运力。
小燕子吃疼地喊了一声,坠下了几滴泪珠,又依言试着活动了下左脚,咦了一声,展颜笑道:“五阿哥,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我七岁就开始习马,这么多年以来,免不了会有一些磕磕碰碰,大概这是久病终成医吧。”永琪微微一笑,牵出衣袖将她凝在脸颊未坠的泪珠轻轻试去,柔声道:“一会儿再涂些药酒,就没事了。”
小燕子应了一声,却忽觉腰间一沉,怔怔地抬目,原来永琪伸手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你…你干嘛…”她攥紧了手里的团扇,面红耳赤得好似又要晕了过去。
落日的光线将她素白的团扇晕成了昏黄,永琪心神一恍,此刻这般抱着她,是在梦中都不敢有的画面。
“你腿脚不方便,还是我送回屋吧。”良久,他道。
“这样啊…” 小燕子咬着唇,低声说:“那好吧。”
这是她第一次被一个男子如此亲密的抱着,她却一点也不生厌,这是她首次了解到,原来被一个男子小心翼翼地抱着,会这么幸福。
小燕子呆呆地望着他被昏黄光线晕染的侧脸,这样的容颜,一如平时宫人们所说得那样——如画如玉,清朗温润。是诗文中的所吟颂的香草美玉,是瑶池里玉石为骨的上神。
她的心怦然跳动,手指一松,团扇落地有声。

楼主 燕落琪园  发布于 2018-11-13 17:25:00 +0800 CST  
哈哈,永燕见面啦!

楼主 燕落琪园  发布于 2018-11-13 17:26:00 +0800 CST  
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在潜水,或者是真的没人。
私以为,大家能冒出来说说话,我也会更有动力。
我真的很丧。

楼主 燕落琪园  发布于 2018-11-13 22:02:00 +0800 CST  

季夏日长,余晖透过窗子散落一种温和的昏黄。隶属于夏日的清爽晚风阵阵入室,引得瓷瓶中的栀子花沙沙轻摇,花影与斜阳重叠,在一扇山水画屏上浮跃。
永琪背对着这扇画屏,剪手玉立,恍然便是那描金山水画屏之上的一山一竹。
小燕子悄悄地抬眼,隔着画屏望着他清拔的身姿,便想起这就是纪晓岚素日吟咏的诗文了,诗文里写着岁月静好。
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发烫。
“格格,你这摔得也忒重了些,这膝盖上都肿了……” 明月小心翼翼地擦拭她腿上的血渍,叹了一声。
画屏后的身形微不可查地一僵。
小燕子良久才回过神来,摆手笑道:“没事没事,辛亏有五阿哥在,不然我的脚到现在还在脱臼呢!”
永琪微微侧耳,忍不住抿了抿嘴。
明月彩霞手脚素来伶俐,不多时,就将小燕子的伤口处理妥当。
永琪这才转过了头,目光与小燕子一接,二人心有灵犀似的微笑、颔首。
“我想吃水晶蒸饺和年糕了。”小燕子拉住明月的手,杏眼又瞅了瞅彩霞,语气中似带了些央求的意味。
明月与彩霞相视一笑,道:“是,我们这就下去准备。” 说罢,转身绕过了画屏,又朝着永琪福了福身,便退下去了。
小燕子起身,一步一步从画屏后走了出来,永琪见状,忙扶了她一只臂膊,搀着她到罗汉榻上坐下。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他歉意地低下头。
小燕子摇摇头,道:“我连累你捱了二十大板,你害我摔伤了腿,这样一来,我们都扯平了,谁也不欠着谁。”
永琪不放心地看了看她的腿,脑海中却忽地闪现一双白皙赛雪的双足,胸中剧烈一颤,呆了呆,慌忙地错开了眼,霍地起身,心兀自跳如擂鼓,声音也不知何时变了调:“你既然无事,我就放心了,我这就走了。”
“啊?”
唯恐他又像之前那样跑开,小燕子先发制人,一把捉住了他的手掌,急道:“你先别走!”
永琪的身子颤了颤,缓缓回首看向小燕子,她清炯的眸中有采采清波,如明珠璀璨夺目,呆呆地望着这双大眼,他一时心跳都几近停止了,“怎么了?”
小燕子被他忽然炽热的目光看得脸上发热,“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永琪点点头,慢慢在她身旁坐下,很久才缓和了心神,道:“你说吧。”
小燕子便将两月前与赛威之间发生的事情仔细地说与永琪听。她口齿清晰,讲话极有条理,永琪听了几句,就已了解大概,这件事其实早在他的意料之内,他并不觉得讶异,只是小燕子处境特殊,皇后要是长此以往地监视着她,定然有一天会发现他们的大秘密。
永琪深锁了眉头,而小燕子讲着讲着,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良久,她缓缓松开,颓然地叹了一口气,“今天坐在这个华丽的房子里、穿着华丽的衣服,有好吃的水晶蒸饺可以吃的人,应该是紫薇才对。而以后被关进阴暗的牢房里,抬头见老鼠低头见蟑螂……这才是我小燕子。”
顿了顿,目光看住了永琪,迟疑了一会儿,道:“五阿哥,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插手我的事了。”
永琪一愣,“你说什么?”
小燕子垂下眼,忽想到眼前这个人曾经对自己说过,只要有他在,便不会让她涉足污糟烂泥之中。……可实际上,一直以来都是她害得他身陷淤泥。
他本是当朝最尊贵的皇子,本不用捱那二十大板,那么为什么,他一定就要为她犯下的错误承担后果呢?
那么为什么,他不可以独善其身呢?
小燕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抬眼定定地看着他,神情正色,一字一句道:“五阿哥,你以后不要再来漱芳斋了,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楼主 燕落琪园  发布于 2018-11-14 17:29:00 +0800 CST  
永琪乍闻此言,怔愣了半日,思忖着她话里的前因后果,不由微笑,其笑容不少理解,不少怜惜。
他摇头道:“我不会的。因为你说过的,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小燕子望见他微微扬起唇弧,愣了一愣,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话,都白说了。
明明才与他认识几个月,明明她是个骗子…
小燕子呆若木鸡,她这飘零孤苦的一生,原来还会有这么一个人。
她咬了咬牙,不忍地别开了眼,垂下颤动的睫毛,目光盯着自己的手指,“我虽然进宫才几个月,但有些事情我也是知道的……——永琪,你的娘亲很早就去世了,对吗?”
永琪呆了呆,忽然间手足无措,良久,叹息道:“是,夏衰草枯,那年秋天,我正好十岁。”
小燕子也叹了一声:“你们紫禁城到处都是闪闪发光的金子,可人心却是冰冷的。我瞧见过其他失去额娘的格格,身为尊贵的格格,可她的日子过得一点也不好,那些宫女太监都在欺负她,她三餐都吃不饱,衣服也穿不暖……是不是因为她没了娘亲呢?”
永琪缓缓道:“宫里的人向来势利。——你说的,是余贵人的徽玉格格罢。她的生母乃是包衣出身,身份低微,又不得皇阿玛的欢心,日子自然不好过。现在贵人过身了,徽玉的处境可想而知。……那民间呢,可也是这样的?”
小燕子点点头:“是啊!仗势欺人、弱肉强食,金碧辉煌的皇宫是,民间也是。”
永琪忍不住微笑,她现在与初进宫时说出‘把草问’的小燕子,简直判若两人,他心中欣慰至厮。
却见她抬头笑道:“所以,五阿哥,你很了不起啊。皇阿玛有这么多儿子,你是最优秀的一个,你比他们有出息多了,将来的前途是量也量不尽的!”
永琪苦笑道:“小燕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五阿哥,你是好不容易才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你聪明,作什么事都很厉害,皇阿玛常常都在夸你。而你却帮着我骗着皇阿玛。你知道么,这可是欺君之罪,真相大白以后,你是要掉脑袋的。为了我而掉脑袋,大好前途都毁了,你不值得。”小燕子声音微微哽咽,伸手盖住了他的掌心,“到时候真相大白,紫薇是真格格,老虎再毒都不吃孩子,何况皇阿玛是个好人。至于福大人,他是朝廷的大臣,也不会有事的。只有你,你一定会被我连累的。你就算不念着你自己的前途,也该想想你的娘亲吧。那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能有出息呢!”
小燕子用力咬了咬唇,缓缓抽开了手,决绝道:“我小燕子和你爱新觉罗永琪没有一点关系,你走吧。”
“我不走。”
在她抽手以前,他一把反手捉住了她的温热的掌心,掌与掌的贴合,竟如此熨帖,如此温暖。他紧紧地握着,字字铿锵,如刀笔割石。
小燕子惊愕地抬头,眼泪潸潸落下。
“你这个傻子,你图什么?我小燕子是个凡人,连你都不如,将来连一块银锭子都给不起你!”
永琪道:“我只是听从自己的心。”
“那你的心真是坏透了,竟然让你放着前程名利不要,巴巴地去送死!”小燕子没好气地哼道。
“我额娘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当初自己没有随心而为。”永琪握住她的肩膀,深深地看着她湿润的眸子,“额娘不幸生为女子,是以事事任人摆布,一生潦草收尾。而我所幸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尚且能有一腔孤勇,许我听从自己的心,做我想做的事。”
笑容从他的嘴角展露,他再次引袖擦试她被泪珠淌湿的面颊,接着说:
“人终将一死。前程锦绣,不过是眼前云烟。我既然做不了马革裹尸的将士,便做个为心而死的痴人,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遗憾的。”
“人怎么会不怕死呢……我就是因为怕死,才活到了今天,你怎么……你,你真是个傻子。”小燕子怔怔地听着,涌落两行泪泉。
“反正我会护你周全。” 永琪温柔地替她擦去泪水,“你会长命百岁的。”
小燕子将面颊倚贴在他的肩头,默默地流泪,浮沉于世间,她命如草芥。
“原来我小燕子这条贱命,还是有人保护的。”
上天其实何厚于她。
她最终将这句哽咽咽进了心中。

楼主 燕落琪园  发布于 2018-11-14 21:03:00 +0800 CST  
铺陈字笔,情字是你。
满满竟是你。
(这段以后,燕子是真的心动啦。😄)

楼主 燕落琪园  发布于 2018-11-14 21:07:00 +0800 CST  
新更的一段被隐藏啦,大家记得点开查看

楼主 燕落琪园  发布于 2018-11-14 21:18:00 +0800 CST  

聒噪的蝉声渐渐平息,霁月投下的光辉清白如水,静静在层层七彩微云上流淌。
屋内,一重轻纱帷幔在红烛的光影中曳地,人定了,那榻上的人却寤寐无为,辗转伏枕。
小燕子素手拈转着一柄清沙面贴绢团扇,目光怔怔地盯着扇面,扇面绣着白鹤修竹图。
她不由想起在黄昏的时候,自己曾用这柄团扇盖住了那个人清亮的眸,青碧竹石遮饰了他通红的面色,其实何尝不是也掩了她自己的微羞。
绢丝清面啪地落在笑脸上,小燕子捂着嘴,咯咯地笑出声来。
也是在此刻,她蓦然想起幼时在尼姑庵生活时,因贪凉而跑去小溪玩水,被师太发现后,声色俱厉告诫自己的话——“除了自己的夫君,万万不能在别的男子面前露出脚踝。”
夫君……
小燕子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因为这个词而头颈羞红,扯了薄被一囫囵地钻了进去。

漱芳斋多栽紫薇花,此时正当花期,一朵朵烟紫花枝迎阳巧笑,这般盛放之态,精致而绚烂。
尔泰来到后庭时,便瞧见小燕子的手中拿着一个定窑梅青瓷瓶,内里有两三枝紫薇花,花瓣还滴着晶莹的水珠。
小燕子看见来人,忙迎了上去,展颜笑道:“尔泰,你来的正好!”
她褙子上系着一串压襟,上头的珠石宝玉随着她一行一动叮铃相撞,发出细碎的清脆声响。
“明天就是紫薇的生辰了,你替我把这个花瓶送给紫薇吧。”她道。
尔泰的目光一时被她的笑靥所凝,原来也是可以如此这般静美温和的。
他失神良久,恍然之间觉得她与往日好似有些不同了,最后定了定神,点头道:“好。” 便接过了瓷瓶。
“紫薇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吗?”小燕子问道。
尔泰微笑道:“有的。紫薇要你安心,不必再担心未来的事情,山重柳暗尚且有明朗的一天,你且好好在宫中生活,时时记得保重自己。”
小燕子垂下脑袋,老气横秋地长叹一声,嘟囔道:“再待下去,我就再也回不去大杂院啦!”
尔泰轻轻一笑,忽而抬手探向她的发髻,小燕子便闻过一阵浓郁的清雅香气,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不解地抬眼问:“你往我的头发上放了什么?”
尔泰神情温柔而专注,将一朵茉莉簪在她的绿髻梢头,新鲜的花朵洁白无瑕,隐隐泛着碧绿。
他唇角的笑意缓缓漾开,“自是天上冰雪种,占尽人间富贵香。——今夏最馥郁清雅的花朵,送给今日的最美丽的寿星。”
小燕子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与紫薇结拜以后,自己便有了生日,不由道:“是紫薇告诉你的吧。” 她反手用手指轻轻地抚了抚发髻上的花朵,咧嘴一笑道:“多谢你了。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收到生辰礼物呢!”
尔泰再次因为她的笑容失了神,她是他所见过的女子当中,最喜欢笑的。静美的、温和的、明艳的… 美人展颐,那天上冰雪便是再赛人间,也尽都消融了。
他凝望着她,一恍惚,喃喃道:“原来无需春至,便能百花盛放。”
见小燕子神情微疑,清了清嗓子,笑道:“你有什么愿望吗?听闻在生辰时许下的愿望是会梦想成真的。”
“真的?”小燕子一喜,跃跃欲试地搓了搓手,忙闭上双眼,双掌合一,郑重许下愿:“玉皇大帝在上,希望我小燕子的脑袋永远永远都不会掉。”
尔泰扑哧一笑,随即正色道:“好,天君听见了你的愿望,小燕子的脑袋永永远远的安全了。”
小燕子睁开眼,犹不放心地问:“玉皇大帝也是君无戏言的么?”
尔泰含笑点了点头,道:“不错。天之于物,春生秋实。天君从不骗人。”
小燕子露出一列贝齿,唇角一弯,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正在此时,容嬷嬷忽然从大门走了过来,小燕子脸上的笑意微滞,偏头哼了一声。
容嬷嬷上了前,笑吟吟地施了请安礼,道:“听闻格格前几日扭伤了腿,皇后娘娘担心极了,便让老奴前来瞧瞧格格。” 说罢,便示意身后的宫人们将一个瓷盒递上,“格格,这药对消肿祛淤是有奇效,还愿格格早日康复。”
小燕子没好气地道:“我人好端端地站在这儿了,像是扭伤脚的样子么!——容嬷嬷,恐怕这一趟你是白来了,这金贵的药您收回去吧,我小燕子可收不起这个大礼。顺便再回去告诉你的主子,黄鼠狼就算要给鸡拜年,也得算好日子。”
容嬷嬷忙陪笑道:“是,是,格格的话,奴才记下了。”转身,一见尔泰,哎呦一声,赶紧福身道:“奴才真真是老眼昏花了,竟一时没瞧见福二爷也在这儿,奴才该死!”
尔泰并未理会,而是转首看向小燕子,惊讶地问道:“你什么时候竟扭伤脚了?”
容嬷嬷耷拉的眼皮微微一抬,目光掠过小燕子旗头上的茉莉花,嗤之以鼻地勾了勾嘴,忽而计从心来。
……

楼主 燕落琪园  发布于 2018-11-15 17:26:00 +0800 CST  
轻罗团扇掩微羞,燕子怀春总是诗。

楼主 燕落琪园  发布于 2018-11-15 17:33:00 +0800 CST  
容嬷嬷!我劝你善良!

楼主 燕落琪园  发布于 2018-11-15 22:12:00 +0800 CST  
有亲跟我反应,第八章后续被吞了……


楼主 燕落琪园  发布于 2018-11-16 13:31:00 +0800 CST  

养心殿是皇帝素日处理政务之处,永琪施然走进了内殿,面着圣驾,端然行礼道:“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乾隆神情闲适地在一幅名画上盖下一章,闻眼抬起眼,笑道:“你来了。”上下察视了他片刻,又问道:“身上的伤可都好了?”
永琪道:“谢皇阿玛记挂,儿臣已无大碍。”
乾隆点了点头,道:“你既为兄长,便要时时记得作兄长的责任。这一次的事情朕不再深究了,望你过则改之,下不为例。”
永琪躬身道:“是,儿臣知道了,日后定当克己。”
乾隆搁下手里的印章,拣起了他的作业,翻阅了几页,颇为赞赏地点头道:“你的字进益很多,文章也写的好。难怪这纪晓岚平日里总是张口闭口不离你,直道你机敏慧学。”顿了顿,叹了一声:“若是你的兄弟们有你一半也好,朕便能少操一份心,夜里也不至于愁得难以安眠了。”
“——永琪长大了,朕再将你拘在四方书屋中,如此埋才,倒真属朕的罪过了。如今刑部正是缺人的时候,孟尝直到底也是老了,许多事渐渐力不从心……罢了,永琪,即日起你便到刑部去吧。”
“儿臣惶恐,既受皇阿玛过蒙擢拔,日后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皇恩。”永琪撩袍跪倒,行礼道。
乾隆颔首示意他起身,又望他半响,微微笑道:“有道是修身齐家。想来,你早就到了该许婚的年纪,但因朕国事繁忙、又恰巧遇上了小燕子的事情,这才将你的婚姻大事给蹉跎了。近日,朕也处处留意着朝中各位大臣家的淑女,前些日子,皇后也向朕推举了鄂弼家的女儿,朕寻思着,那鄂家女儿论家世、论容色,你倒也算不上委屈。永琪,你意下如何?”
永琪面色微微一沉,随即拱手道:“回皇阿玛,儿臣并无此意。”
“哦…”乾隆摸了摸下巴,狐疑道:“可是你心中已有了属意的姑娘?”
永琪抬起头,直视着圣驾,道:“大丈夫不坠青云志略,犹当先立业,以取功德,焉能久事裙钗间。”
乾隆细看了他一眼,呵呵笑了,赞许地点头,道:“你有这份心思,朕心甚慰!眼下你初到刑部,诸多事务都需得你身体力行。——好罢,你尚且年少,既然无意成家,这件事暂且便搁下吧。”
永琪叩首道:“儿臣多谢皇阿玛恩典。”
……

楼主 燕落琪园  发布于 2018-11-25 15:38:00 +0800 CST  
从养心殿回到景阳宫,永琪重新更换了常服,便在案上捧了书看,书中字句却在眸中晕成了一团,心思亦随着画屏上的幢幢花影涣散了。
忽而一阵浓郁的清雅香气袭来,一双温润的小手自他的身后伸来,蒙住了他的双眼。
永琪并未细想,心中便涌上了无尽的欢喜,微笑道:“小燕子,你来了。” 他放下手中的书,任由她继续蒙着。
小燕子‘啊’了一声,撇着嘴抽回了手,道:“五阿哥果然聪明得很,什么都瞒不过你!”
永琪回首,一眼却被她发髻上的清白茉莉凝了,不由弯了弯唇角。
“你笑什么?”小燕子不解地瞪了他一眼。
永琪目光柔柔地盯着她,道:“你别在头上的花很衬你,很好看。”
小燕子听得心中喜乐翻涌,耳根微微红了一红,随后转身到桌上拿了一块芙蓉糕,低头小口地吃了起来。
永琪神色一恍,她一双眸子清炯澄澈,如两汪为月光所耀的春水,熠熠闪跃着光华,他呆愣地意识到,她与平日里的模样有些不同了,脸颊不知何时映了云霞,小女儿家的神态展露无余。
“五阿哥?”小燕子悄悄抬起眼,轻声喊道。
“…嗯。”永琪许久才回过了神,清了清嗓子,心仍怦怦地跳着,他从案上拿了一本书,起身走到她的身旁,道:“以后我不会再去书房了,便不能再陪你一道上课。这本《成语大全》是我亲手写的,注释也标在了下头,你拿回去好好看看,想必对你识文断字大有裨益。”
听见他今后不再去书房,小燕子略略失望,又瞄了瞄他递过来的书,噘着嘴道:“纪师傅每天让我读唐诗、念宋词已经够折磨人的了,你还给我一本什么什么成语大全……你以为我小燕子真的能成为一个女学究啊!”
永琪轻笑一声,柔声道:“话倒不是这么说的。你身处宫闱,若是认得了几个字,也不至于处处吃亏了。何况,紫薇如今还待在学士府里,日后你要与她书信来往也是方便。”
“…你说的对,那好吧。”小燕子不情不愿地接了书,随意翻看了几页,上头字迹刚劲,笔笔如画,句句如玉,心头一时热腾腾的。
“五阿哥,我要是不认得这上头的字,可以来问你吗?”
永琪笑道:“嗯,自然。”
“那,那我以后也不喊你五阿哥了,我跟皇阿玛一样,就叫你永琪,可以么?”小燕子抬起眸,期盼地看着他。
永琪心弦一颤,良久,颔首道:“…嗯。”
“好!”小燕子呵呵笑了,笑靥生生胜过了冰雪茉莉。
永琪凝视着她一双弯弯笑眼,道:“小燕子,你现在就喊我一声永琪罢。”
“……啊。”小燕子一愣,之前提得干脆,眼下自己却忽而羞赧了起来,她咬了咬唇,定下神,仰面望着他笑:“……永琪,永琪!”
永琪抿了抿嘴,稍稍别过了微红的耳,道:“这样便很好。”
……原来当朝文武双全、端静自持的五阿哥也是会脸红的。小燕子偷偷地掩嘴轻笑,自顾自地张望了四周,不由问道:“上回我送你的葡萄酒,你喝了么?”
永琪道:“没有。”
小燕子皱了皱眉,“为什么?你不喜欢么?”
“不是。”永琪摇了摇头,道:“我怕自己现在喝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了。”
小燕子闻言释然,好笑地道:“以后怎么会没有呢……” 转念一想,有些懊恼地叹道:“是啊,我总有一天会离开皇宫的,你也是要娶媳妇的…”
“那我不娶媳妇了,你也不要离开皇宫,可好?”他双目炯炯地盯住她。
小燕子心一下子漏了一拍,躲闪似的离开他清明的双眸,低下眉道:“这怎么可能呢……”
永琪叹息一声,那厢已抬眼笑道:“你想打一辈子光棍,我可不愿意留在皇宫!皇宫有什么好的,每个人都带着假面生活,多累啊,还不如外头呢,至少我有自由!” 小燕子说着,有些忿忿,“你们宫里的人,表面奉承,内里插刀,心思坏透了!”
永琪只是淡笑,并不接话,神色似有些黯然。

楼主 燕落琪园  发布于 2018-11-25 15:39:00 +0800 CST  
十[上]
舜英来到景阳宫的书房时,正看见还珠格格支着下颔,倚案读书,而五阿哥则陪坐一旁,颇为耐心地指正她时不时的错误的景象,眉眼仿佛为春水所淌。
不知缘何,那还珠格格忽而皱起了鼻子,啪地扔下手里的书,赌气般地扭过脸去。五阿哥忙地又是赔礼又是道歉,温声软语相待,从未恼过。
舜英蹙了眉,不由想起前人的诗文——弄笔偎人久,笑问鸳鸯二字怎生书?
这个念头使她神情徒变,袖间的手一下子握成了拳,片刻,又若有所失地慢慢松开。
舜英凝眉注视半日,悄然退出。

自五阿哥去了刑部之后,尔泰也擢升了御前侍卫的职,便是原先就在御前当差的尔康也一并升了迁,调入户部任职。又因今夏河北、沧州等人旱灾频起,是以乾隆再下了旨意,任尔康为钦差大臣,即刻前往灾区赈灾。
而宫里头,令妃恩宠不衰,其外戚福家如今荣耀满门,子孙在各部皆任要职,地位自是一日比一日牢固。
翊坤宫中,皇后手执了一把金剪子,立在花几前,精心剪切着瓷瓶中的花枝。
容嬷嬷走进殿内,福了一福,道:“娘娘,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
皇后不置一词,缓缓放下剪子,一举一动无不华贵端庄,她轻轻提起了那只粉青窑瓷,端详了片刻瓶内袅娜的花枝,继而松开手,那宝瓷落地破碎,其声如磬。
皇后好整以暇地微笑,道:“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便是如此了。”
容嬷嬷忙道:“娘娘仔细伤了手。”
皇后轻轻摇头,笑道:“今年的京城比往年要热了许多,据小路子说,皇上前几日中了暑气,现下也不知如何了。——容嬷嬷,等会儿你陪我一道去趟养心殿吧。”
容嬷嬷吩咐着宫人上来收拾满地瓷片,闻言答道:“是,娘娘。”

乌云层层地压垂了紫禁城,倦鸦在琉璃宫瓦上盘桓嘶叫,这场迟迟未来的暴雨,拖累得空气愈加郁蒸。
这日,尔泰照例领着若干侍卫巡宫,由着一重重红墙甬道来回折走,待到景仁宫附近的甬道之间,皆已是汗流浃背,气闷不畅。
“这雨要下就下,老天爷一直这么耗着,是存心想让咱们闷死么!”
亦有侍卫抱怨不止,希望早些结束巡宫。尔泰一概不理,甫一跨过一道拱门,忽有一名宫女迎面跑了上来。
“奴才见过福大人。”宫女行礼道。
尔泰皱了皱眉,依稀觉得这宫女好似在哪见过,却一时又想不起来,便问道:“你是哪个宫的,来此何事?”
宫女福了一福,道:“奴才是漱芳斋的厨娘白芷。”
尔泰一愣,忙问道:“可是还珠格格出了什么事?”
白芷摆了摆首,答道:“回福大人,格格命奴才请福大人前往漱芳斋,说是有要事商议。”
尔泰放下心来,想着小燕子应是为了紫薇之事,遂颔首道:“回去禀了你家格格,说我一会儿便到。”
白芷低眉顺眼地道了一声‘是’,又行了一礼,待她离开后,侍卫堆里顿时揶揄声、口哨声起伏不绝。
还珠格格与福家二公子两小无猜、感情甚笃,阖宫上下皆有耳闻。

楼主 燕落琪园  发布于 2018-11-25 15:40:00 +0800 CST  
十[下]
在宫中闲来无事,小燕子亲自去摘了新鲜的葡萄,酿了十来壶香醇的果酒。
“以后我离开皇宫了,你们就替我把这些酒都送到景阳宫去,都交给五阿哥。” 小燕子一面安置好新酒,一面说道。
明月心知她与五阿哥素来兄妹情深,遂笑道:“是。”
“但格格为什么要离开皇宫呢?”小桌子不解地抬起头。
“笨哪!”小凳子斜了他一眼,道:“格格以后肯定要嫁人的,嫁了人当然就出宫去了!”
小凳子嘿地一笑,忙道:“是,是,咱们格格天生丽质,酿的酒又香又甜!不知道将来是谁有这么好的福气,能将咱们格格娶了去。”
“能娶咱们格格的人,肯定是我们大清顶顶好的宗室子弟!”
“对,对,要得像我们的五阿哥一样,文武双全!”
“什么五阿哥!”小燕子的心弦因这三个音节一颤,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哼道:“再瞎说我扣你们工钱!”
小凳子、小桌子立即缄口,垂下脑袋,又悄悄相视一眼,皆忍不住掩嘴偷笑。
细碎的笑声却由风送进了小燕子的耳畔。她咬着唇,面颊微微涨成了红色,有些窘迫地跺了跺脚,将整封一半的酒坛一放,闪身离开了屋子。
“你们啊,不好好安置新酒,尽在这编排些有的没的!”彩霞嗔怪地瞪了瞪眼。
小凳子悻悻地吐了吐舌,小桌子却不以为然地抬了抬下巴,道:“格格才不会跟我们置气呢!”
明月笑笑,啐道:“仗着格格脾气好,你们都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
几人说说笑笑了一阵,明月忽念起一件事,转头问彩霞道:“上午厨房准备的西瓜汁,你送到格格那了么?”
彩霞想了想,当时正挑拣干制的葡萄,一时错不开身,正巧瞧见白芷,于是便吩咐她去了,遂点头道:“嗯,送去了。”
……
小燕子回到阁中,在软榻上坐下,目光扫过了摆在案几上的西瓜汁,最终凝在窗上,扶疏花影,一番清白翠绿的夏日光景。
虚掩的门忽被人一把推开,小燕子下意识地抬眼,嘿了一声:“果然说曹操,你就到了!” 见他神情显露焦色,身上衣饰也未及更换,倒像是匆匆赶来,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她想了想,心头蓦地一跳,忙问道:“是不是紫薇她…”
“她没事。”
永琪尚且喘息,截断了她的话,胸腔内狂跳不止的心终于渐渐平复下来,“她在学士府一切安好。”
“哦…”小燕子松了一口气,瞧见他满头大汗,抬手扯下了系在襟前的绣帕,余光瞥见了案几上摆置的西瓜汁,便托了那只烧蓝绘瓷碗递给他,咧嘴笑道:“这是彩霞的手艺,清凉又解渴,可好喝了!”
永琪正觉口中渴涩,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一口饮尽。
小燕子走上前,用绣帕轻轻替他擦试额上的汗珠,一面道:“你满头大汗的赶到这来,是有什么别的急事吗?”
永琪稍稍侧目,清楚地见着了她微垂的双睫,缓缓道:“方才我从刑部回到宫中,在御花园那遇见了一个面生的宫人,他说你饮下了有毒的东西……”
小燕子扑哧笑出声来,“这样的鬼话你也相信啊!”
“听闻是你的事我便方寸大乱了,一时竟忘了细想,教你笑话了。”永琪抿了抿嘴,赧然地一笑。
小燕子双颊的笑意不减,“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喝有毒的东西呢?就算有人要投毒害我,我也吃不了亏的,因为我是小燕子啊。”
“是啊,你是小燕子…” 永琪握了她为自己试汗的手,掌心轻而易举地便将她的小手包裹住,定定道:“好在你没事。”
“既然没事了,那你的手可以松开了吗?”小燕子盯着被他紧握的手,努了努。
永琪愣了愣,赶紧抽回了手,一时之间神色有些局促。
“永琪,你经常这样握姑娘的手吗?”小燕子扬了扬眉毛,直直地盯住他,“应该让皇阿玛也瞧瞧,他最最骄傲的儿子也是个没有体统的人!”
“谁让皇阿玛他最最骄傲的儿子遇见了你这只最最美丽的小鹿呢!”永琪眉眼柔漾了脉脉笑意,唇角微扬,倒真有几分谁家少年足风流的风情。
小燕子反呛的话滞在了嘴边,此时窗外蓦地一亮,继而天际一记暴响炸开,她的神色徒变,即刻捂住了双耳,被这凛然惊雷吓得尖声大叫。
永琪愣了愣,抓住了她捂着耳的手腕,柔声道:“别怕,只是雷声。”
小燕子被唬了一跳,仓惶地抬眼,而后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中,紧紧地箍住他的腰,嘶声叫道:“是鬼!是鬼!”

楼主 燕落琪园  发布于 2018-11-28 14:17:00 +0800 CST  
永琪顿时手足无措,良久才定下神,慢慢地展手环了她,轻抚着她微颤的背脊,在她耳畔低语道:“小燕子,别怕,有我在呢。”
小燕子双眸紧闭,呜呜地泣声。
永琪便也收手,将她搂的更紧,仿佛是要融尽他的生命,他的生生世世,“小燕子,哪怕真的有恶鬼猛兽,我定会挡在你的前头,你只管往后一直跑着便好。”
小燕子慢慢平静了下来,抬起眸子注视着他,眼角的泪珠宛如清露,“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挡在我的前面?你不怕鬼么?你不怕死么?”
永琪轻轻摇头,一字一句,道给她听,“因为我是糊涂的猎人,所以什么都不怕。”
小燕子破涕而笑,垂下眼埋首于他的胸膛,借他的衣襟蹭去了面颊上的热泪。
而后,她低低地开口道:“我小燕子什么都不怕,就怕这雷声,因为一听到雷声,我就会想起那些恐怖的事情……”
“永琪,你真的会一直保护我吗?你会挡在我的前面吗?”
“会的。海佳漱华所鉴,你是我爱新觉罗永琪拼了命也要保全的女子。为了你,我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哪怕日后堕入阿鼻,我也九死不悔。” 他从不对人承诺,皆因他心知肚明人心凉薄,不该心存期盼。但只是她,他愿意向自己逝去的生母起誓,今生今世,他会一直守在她的身边。
小燕子鸦睫颤了几颤,泪珠无声地滑落。
“好。我小燕子为了你,也可以上刀山下火海,眉头也不皱一下。”
原来她是个如此怕死的人,是如此惜命的人,如今为了他,可入刀山,可下火海……永琪眼角微热,首次开怀地笑了。
他就这么紧紧地抱着她,她是如孩婴一般蜷缩在他的怀中,贴合至厮,二人都不再说话,不愿破坏这短暂的静好。
于这片静好中,永琪忽而蹙紧了眉,腹内一时烈焰大炽,从未体悟过的烧灼之感,好似要将自己这业身躯都给噬烧干净。
……

楼主 燕落琪园  发布于 2018-12-08 16:06:00 +0800 CST  
十一
待巡宫结束后,尔泰交卸完差事,随即便赶往漱芳斋去了。
一路上,他的眼皮直跳,不由伸手抚了抚眼畔。方才未曾深想,如今他细细思量过来,不由费解,这小燕子一般寻他,左右不过是因为紫薇的事由,既是紫薇的事,那照她的脾性,定然是会自己跑来的,如今缘何会遣一个厨娘白芷来寻自己呢?
尔泰倒也不再深想,反正不过是去一趟漱芳斋,能出些什么事呢,何况自己也有数日不曾见过她了。
在甬道拐角之处,忽然转出一抹青影,尔泰定睛一看,原是一位相识的丽人,遂止住脚步,颔首道:“英格格。”
舜英微微笑了笑,道:“舜英请福大人留步。”

永琪轻轻地推开了小燕子,面颊忽而之间变得火灼一般的烧红,额间浮涌出豆大的汗珠,顺颊滑落,滞在颔畔欲坠未坠。
“永琪,你怎么了?!”小燕子看的心惊肉跳,扑上前堪堪搀扶住了他矮下的身子。
“无妨…”永琪揪紧自己的心口,这里头更是灼得难耐,他不得不艰难地喘息着,好似一只岸上失水的鱼。
“你的脸怎么这么烫…你,你怎么冒了这么多汗…永琪,永琪,你怎么了?”小燕子抚着他烫得如一块烙铁的面颊,急得不知所措。
“小燕子…”
永琪闻声,缓缓抬起双眼,眸中神采顿无,取而代之的是迷离恍惚之色。这双眼直直地盯住她,眸里头似乎烧了一团烈火。
小燕子心头一惊,突然发觉,他的模样与方才全然不同了。
“永,永琪?”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怎料他遽然收手,将自己紧紧箍住。
小燕子惊魂未定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撑住他贴近的胸膛,“永琪,你到底怎么了!”
“小燕子…”他不停地低唤着,气息灼热,细细密密地喷在她的脖颈之间。小燕子身子一颤,欲要推开他,身子却一阵阵发软。
他唇齿微启,只唤着她的名字,只唤着小燕子。
小燕子胸腔内狂跳不止,浑身的血液一起并涌上脑海间鸣啸翻涌,她任由他滚烫的身躯紧紧地抱着,任由他灼热的气息吐在她的脖颈间。
“小燕子,我们是让人给算计了……如果我猜得不错,一会儿便会有人过来。”良久,永琪嘶哑地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楼主 燕落琪园  发布于 2018-12-08 16:07:00 +0800 CST  
“小燕子,我们是让人给算计了……如果我猜得不错,一会儿便会有人过来。”
永琪狠力地咬住牙,直到尝到了鲜血的腥甜,神智方稍稍清明了些。
他放开小燕子,撑起身子挪步到案几前,托起那只烧蓝绘瓷碗,移至鼻端轻嗅,果香犹在,却也杂糅了药材的刺鼻之味。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永琪闭了闭眼,慢慢搁下瓷碗,由着浑身烈焰噬骨的体悟,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饮下的西瓜汁中究竟是掺和了何物。
…这场阴谋当真是别出心裁,当真是下作已极!
他睁开眼,猝然呕出了一大口触目惊心的红血,身子一刻间如断线木偶似的坠落。
“永琪!”
小燕子失声地扑了过去,方一触及他颤抖的肩膀,他便抬了眼,冷冷地瞪着她,用一种近乎恐吓的语气嘶吼道:“别碰我!”
小燕子被唬了一跳,她从未在他的脸上见过如此冷漠可怖的神情,登时愣在了原地,眸中渐渐涌上了蒙蒙水汽。
“求你……离我远些…”
他身子蜷缩着,面颊红的怪异,小燕子心中甚疑,执意地上前,在他身侧蹲下,轻轻地喊道:“永琪,你没事吧?” 伸出手指,触及他紧闭的眉眼,下意识地一缩,竟会如烙铁般烫人!
“永琪…”小燕子呆呆望着他,平素舒展的俊脸,此刻皱成了一团,神情痛苦至厮,“永琪…” 她心恸地又喊了一声。
永琪…
永琪的眉头微微一动,手指颤了几颤…
可是她在喊自己么?
…扶疏掩荷岸,修修亭亭的莲花长于万叶间,池水粼粼滴银,盈盈一水间,她便在哪儿,轻轻地打着团扇,额间的碎发随着扇风轻轻摆动…
“小燕子…”
她似乎听见了他,秋水一样杏眸转过,在他的身上流转淌过,唇角一粲,语笑嫣然,她柔声一字一句唤他永琪,她提起胭脂色的裙摆,一步一步朝他走来,褙子上的压襟带舞,琤琤轻撞,奏出世间最好听的乐音……
“小燕子…”他唇齿翕动,轻唤着,她便如彩云顷刻消散,褙子上的宝玉珠石,她身后的荷塘,竟皆做了易碎的琉璃……琉璃易碎彩云散,这世间的好物,幼时母亲面上最后一丝血色,现时她脸上粲然的笑靥,竟一刻也留不住么…
“不…不…”永琪蓦地睁眼,胸臆间气血翻涌,恶厌到了极致,哇地一声喷出猩红的血。
小燕子大惊失色,慌忙牵了衣袖擦拭着他血迹斑斑的唇角,嗓音乱了调:“永琪,你不要害怕,你别怕,我这就去喊太医过来!永琪…你等我,你等我!”
怎知她一起身,整个人便突然跌入了他的怀中。
“别走…别走,别离开我…”永琪的声音嘶哑,不停地唤着,恍若悲怆的嘶鸣。小燕子一怔忪,腰肢被他紧紧地箍着,他的气息亦喷进脖颈里去了。
“永琪,我得去找太医…不然你该怎么啊…”
小燕子喉头哽咽,轻轻地拍着他剧烈颤抖的背脊,如同之前他轻声慰语自己一般。
“不要太医……我只要你留下来…小燕子…”他一手紧扣住她的腰,一手朝她的后颈伸去,直至他灼热的气息在她的耳畔吹起…小燕子耳中嗡鸣,整个脑袋在此刻僵住,亦也是在此刻,她忽然觉得身下正被什么硬邦邦的物什硌住…
“永琪……” 她的心跳骤然停歇,猛然顿悟过来,“难道…难道……” 小燕子艰难地侧首,瞪着眼睛地盯着案几上的烧蓝绘瓷碗。
原来,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算计…
一室寂得难堪,小燕子脑中一片空白,再反应过来之前,永琪已重重将自己推开。
“不可以…不…”
永琪咬死了牙,颤着手从腰间摸出一把珐琅金刀,目光盯着锋利的刀面,毫未迟疑地伸手握住。
“永琪!”小燕子心头重重地一恸,不管不顾地冲上前,牢牢按住他鲜血汩汩的手腕以示阻止,眸中泪珠涔涔涌落,坠在永琪的面颊上,融进了他的汗水。
“小燕子…”永琪混沌的神智因尖锐的疼意一下子清明了许多,他手指颤抖地抬起,想要擦去她眼畔的泪珠,可体内的烈焰,噬人肌骨,烧得四肢百骸几乎灰飞烟灭。
小燕子抹了抹黏湿冰冷的面颊,“永琪,你等我,我这就去太医…” 她颤巍巍地站起身,却是一个踉跄又跌了回去。
正也在此刻,一声尖细的通传声响起——“皇上驾到,皇后娘娘到——”
永琪一凛,怔愣地喃喃:“皇阿玛…”
小燕子无措地看着蜷缩在地的永琪,急得双目通红,“皇阿玛来了,还有皇后……怎么办?永琪,我们该怎么办!”
“…若是他们发现我吃下了这种东西,那咱们便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永琪当机立断,攥紧了手中的珐琅金刀,将尖锐的刀尖对准了左肩,狠狠地刺了下去。

楼主 燕落琪园  发布于 2018-12-13 09:12:00 +0800 CST  
乾隆几乎是冲进了内阁,一眼便望见永琪直挺挺地横在地砖上,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昏死过去。他身躺的这片地砖,仍积留着尚未干涸的猩红鲜血。
“太医……宣太医!给朕马上宣太医!”乾隆身形一晃,目光死死地盯着永琪,额间与脖间的青筋渐渐暴起。
“是…是!奴才这就去,奴才这就去…”
小路子呆呆瞧着满室鲜血,乍一闻圣言,惊得立刻回神,忙不迭地点头,转身跑出了阁外。
乾隆几步扑上了去,伸指察了永琪的气息,半响,回首望着来人,嗓音略微沙哑,“到底,到底发生了何事?”
小燕子将眼波从永琪那挪回,攥了攥发白的关节,扑通一声跪倒,泪水汹涌而下,“是,是刺客…”
此时,皇后正扶着容嬷嬷过来,乍闻这番景象,大惊失色,怔怔地看向容嬷嬷,容嬷嬷默然无语,微微摇了摇头。
不消几刻,太医院的太医们皆陆续赶到,小燕子跪伏在地,朝着太医们拜了又拜,泣不成声道:“你们一定要救救永琪,他的命就全靠你们了,大恩大德我小燕子就算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们的!”
太医们料不到她会有此态,连忙跪倒叩首道:“奴才们定当竭力救治五阿哥,还望格格快快请起。”
……
阁外,小燕子跪伏着,紧锁眉心思忖——天家教规严格,身为皇子若是喝了这等下九流的东西,不是罪过也成罪过,只憾眼下证据不足,断断不可贸然指认当朝皇后。
于是,小燕子定了定神,按事先说好的那样, 将事情的经过一一陈诉,原是一个遽然闯入屋内的刺客,伤了五阿哥。
乾隆蹙紧了眉头,拨动着拇指的白玉扳指,心中已有了计较。
他冷冷地环视屋内的侍卫,“宫中戒备森严,居然也会让刺客有机可乘,行刺当朝皇子?”
侍卫们一凛,忙跪倒叩首道:“奴才渎职,奴才死罪。”
小燕子有意无意地瞧了瞧侍立在侧的赛威,道:“皇阿玛,怕就怕家贼难防啊,自己人要是想害自己人,是不需要设防的。” 目光一转,落在端坐上头一派雍容的皇后,勾起嘴角问道:“您说是不是啊,皇后娘娘?”
皇后心头一跳,掌心渐起了冷汗,容嬷嬷察言观色,轻按了按她的手臂,遂陪笑道:“格格,这宫中的侍卫都是一等一的巴图鲁,万万不会做出行刺主子这等诛心事来,百密尚有一疏在 ——是了,格格当初不正因为如此,才得以进入围场,得见圣颜么?”
小燕子嗤笑地别过眼,“我是跟皇后娘娘说话,你这个奴才难道连奴才的本分都忘记了吗?”
容嬷嬷忙道:“格格教训的是,奴才知错。”遂后退一旁。
乾隆挑起了一边眉毛,这小燕子可极少会有这么刻薄的一面,却又听皇后哼笑一声,冷冷道:“小燕子,本宫看你这公主的架子可是越摆越大了,可也知晓作公主的本分么?男女毕竟有别,你难道不知要与自己的兄长避讳瓜李之嫌吗。”
“什么瓜什么李?皇后娘娘,我小燕子从小就在民间流浪,常常被人欺负、常常饿肚子,哪里有空知道什么是男女有别啊!如今老天保佑,小燕子飞上枝头,一下子就有了爹爹、有了哥哥,我感动的一塌糊涂,哪里还会想什么男女有别呢?!再说了,纪师傅也教导过我,说:兄弟姐妹之间要亲亲相爱… ”小燕子眸中滢滢,再次蒙上了层层水汽,恭敬似的朝皇后叩首道:“五阿哥心善友好,常常教我认字读书,如果这也犯了皇后娘娘您的忌讳,那小燕子下次再也不敢了。”
乾隆听闻她在民间的遭遇,心一揪,上前搀扶小燕子起身,叹道:“都是朕不好,朕要是早一些接你回来,你就不会受这么多苦了!” 一侧首,不满地睨了皇后一眼,哼道:“你身为皇后,一言一行皆为众人所效仿,须得慎言!”
皇后面色一白,连忙起身福了一福,低声道:“臣妾知错。”
小燕子抹了抹眼泪,呜咽道:“皇阿玛,都是我不好,五阿哥是因为我才受了伤的……”
乾隆拍了拍她的手背以作安慰,一抬眼,注视着跪倒在地瑟瑟发抖的侍卫,厉声道:“你等玩忽职守,是以酿成大祸,各自去领三十大板!至于刺客,翻遍整个紫禁城也得给朕彻查!”
霎时,侍卫们唉呼声、告饶声不绝,赛威首先叩首道:“奴才领旨。”
小燕子不料有此一出,愣了一愣,望着一干无辜侍卫,于心不忍,忍不住喊道:“皇阿玛,其实…”
乾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道:“侍卫的责职便是维护皇宫的治安,如今却让一个小小的刺客伤了永琪,可见平日行事之懒怠,朕怎能轻易原谅他们!”
小燕子咬了咬唇,悄悄捏着藏在袖里的珐琅金刀,欲言又止。乾隆着意瞧了她一眼,不置一词,回首看向皇后,缓缓道:“亲亲相爱,小燕子都懂得的道理。你皇后可是忘记了?”

楼主 燕落琪园  发布于 2018-12-13 15:28:00 +0800 CST  
十三
天色愈来愈晦暗,精于外科的院判匆匆从宫外赶来,在殿外摘下帽子,引袖擦了擦汗珠,整罢衣冠后,这才入殿施礼道:“奴才卢世贞恭请皇上圣安,请皇后娘娘……”
“卢世贞你来的正好!”乾隆见他前来,一颗心登时安了下来,摆手道:“这礼都免了吧,事不宜迟,你还是赶紧去里面瞧瞧永琪。”
卢世贞‘嗻’了一声,行了一礼,提着药匣起身,掀开帘子急步赶去了阁内。
小燕子欲要跟着一起,却被乾隆扬声喊住,“你一个姑娘家过去作什么,回来!给朕好好在这坐着!”
“我…”小燕子抿了抿嘴,不舍地朝里间探了探,回头再想说,眼见着乾隆的眉头越蹙越深,咬了咬牙掂量,只好不甘不愿地坐回去。
“哼!”

屋内,各医官会诊了大半日,将永琪各个伤口皆处理妥当,见卢世贞而来,忙迎上前。
卢世贞问道:“五阿哥现下情形如何?”
钟太医道:“失血过多,脉象虚弱。唇齿之间伤口已无大碍;左肩伤口约二寸半,幸好无及肺尖;左掌中伤势较重,伤了筋脉,恐怕日后行动不复从前灵活。”
卢世贞点了点头,放下药匣,上前察视永琪,见他气息急促,面色通红已极,且身上盗汗不止,不免一异,目光忍不住移至他的身下,心下大惊,连忙问道:“可是肾阴虚以致相火妄动?”
胡太医沉默了片刻,附耳悄声道:“怕是热毒倾体,扰及血行。”
卢世贞脸色微微一变,探手去诊永琪的脉搏,眉心渐蹙。
其余太医面面相觑,时不时地交头接耳,半日,卢世贞起身,拱手朝各太医一拜,道:“待会万岁爷要是问起,卢某还请诸位大人多留一份话。”
太医们一愣,默默地皱眉相视,“卢大人,这……”
胡太医上前扶起卢世贞的手臂,道:“卢大人快起,你的用心,我们自然明白。此事非同小可,有关五阿哥的清誉,有关天家的颜面,我们定会衡量轻重,守口如瓶。”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卢世贞颔首,道:“如此,卢某便在此谢过各位大人。” 不由稍稍回首,望着榻上的永琪,慢慢地叹了一口气。


楼主 燕落琪园  发布于 2018-12-22 18:31:00 +0800 CST  

楼主:燕落琪园

字数:29835

发表时间:2018-11-03 21:2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5-21 09:44:51 +0800 CST

评论数:203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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