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新】《我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男孩啊》,姐弟恋,双目失明



女主:潘九思,二十八岁。图书出版公司主编,性格明快,但是对情感稍有点不信任。
男主:陈斯久,二十六岁。年少成名的偶像作家,四年前去外地签售发生车祸,双目失明。
斯久的性格应该有点儿慢热。九思肯定会心疼他照顾他,但也不会太惯着他。
两人各有各的问题,但在相处的过程中彼此救赎了。
写文这么多年,好像还没给男主做过单纯失明的设定,这段日子突然想要试试看。
PS:结尾99.9%是HE,万一要BE了我会提前预告,所以大家请放心看。

楼主 深海一树  发布于 2020-01-11 19:28:00 +0800 CST  
1/5

楼主 深海一树  发布于 2020-01-15 17:14:00 +0800 CST  
2/5

楼主 深海一树  发布于 2020-01-15 17:14:00 +0800 CST  
3/5

楼主 深海一树  发布于 2020-01-15 17:15:00 +0800 CST  
4/5

楼主 深海一树  发布于 2020-01-15 17:15:00 +0800 CST  
5/5

楼主 深海一树  发布于 2020-01-15 17:16:00 +0800 CST  
第一章八千多字。不知道大家对男女主观感如何。留言记得开新楼

楼主 深海一树  发布于 2020-01-15 17:18:00 +0800 CST  
1/4

楼主 深海一树  发布于 2020-01-16 22:51:00 +0800 CST  
2/4

楼主 深海一树  发布于 2020-01-16 22:52:00 +0800 CST  
3/4

楼主 深海一树  发布于 2020-01-16 22:52:00 +0800 CST  
4/4

楼主 深海一树  发布于 2020-01-16 22:53:00 +0800 CST  
第二章更新了,七千多字。
还是像以前一样,等大家的三言两语过20就开始写下章
留言记得开新楼。祝看文愉快。

楼主 深海一树  发布于 2020-01-16 22:55:00 +0800 CST  
作者的话:
这章之前发过,又被我撤了。现在这章是重新修改过的,里面修改了一个大的段落。这个段落对两人的关系重要。大家如果有时间,请再看一遍。
Part 3:

从孤儿院回来后,潘九思的心突然感觉到了许久不曾感受到的安定。潘九思总是习惯用安定感来提前判断一件事最终的成败——心理学家习惯将人的一切行为追溯到童年时代,而潘九思的迷信也要追溯到六岁那年——二十二年前,在某个风和日丽的秋日下午,当父母将已经办理离婚的消息直接告诉她的那一刻,潘九思忽然明白,前些天那些毫无理由的心慌原来是某种神秘的力量在提醒她,马上就要出事了,千万记得保护自己。随即,这种心慌又变成了安定,她仿佛知道自己的人生并不会因为这件事而翻天覆地。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潘九思就是凭借它提前确认了很多个重要的节点。每当它突然浮现的时候,潘九思的心里总会腾起一股真切的感激。她常常会有些自恋地想,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好事,才让某位神灵愿意一直保护着她,为她悄悄开了这扇后门,让她在未知的人生里拥有了类似于提前预知的能力。尽管在秦方雨跟她分手后,这种感受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潘九思常想,有没有可能,是她的保护神是出远门跟朋友吃饭喝酒去了——神明也是需要偶尔休假的,潘九思很理解。只是在他们的世界,时间的概念和人间并不相同。所以他并不知道,在他放假外出的时候,自己已经在煎熬和焦虑中度过了整整一年。

潘九思知道,这种久违的安定,并不仅仅是因为陈斯久终于同意了出书。而是在经历了那天下午之后,她隐隐觉得,某种无法用语言说清楚的感受正在他们之间重新发生——仿佛那天下午自己突然做出了去孤儿院的决定,以及在孤儿院亲眼目睹的一切,是那位休假回来的保护神在拿着小锤,轻轻地敲了敲她和陈斯久之间那层公事公办的壳子。他看着壳子表面碎出了水波一样的裂痕,然后拍拍潘九思,跟她说,好了,我为你做了一件重要的事。然后她就真的觉得,每次想起陈斯久时,那种隔着玻璃罩子的感受消失了。人通常都是这样,当能够看到对方的柔软时,自己心中的柔软也会慢慢地伸展开来。

在接下去的几天,潘九思总会时不时地想起陈斯久——不是陈斯久的稿子,而是陈斯久和孩子在一起时的许多个瞬间。作为一个从小热衷于谈恋爱的姑娘,潘九思明白,自己对陈斯久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喜欢——确切点儿说,是那个在绿皮火车里拉手的瞬间被真实地唤醒了。只是对于二十八岁的潘九思来说,这种喜欢还是停留在一个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阶段。这个阶段的普遍特征具体表现为,甲方可以在心里承认有点儿喜欢乙方,可它绝不会让甲方一想到乙方就心神不宁,最多只会让甲方想在工作的时候跟乙方聊点儿别的——总之,它不会对甲产生任何实质性影响。

收到陈斯久发来的文件,是在十天之后的某个周六中午。潘九思一觉醒来,就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名为《光的森林-梗概-陈斯久》的PDF格式的文件,文件后面尾随了一句“已发送,请查收”。梗概大约有两三千字,男主人公名叫拉达,是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有一天,他和父母外出时走散了,进入了黑暗的森林。起初拉达什么也看不见,可是渐渐地,他遇到了很多自带发光体的奇怪的生物——用耳朵在空中飞翔的兔子、喜欢搜寻各种奇奇怪怪的食物跟大家分享的猫、在水底和陆地上都能生活的水母……谁也不知道森林的尽头在哪,可这些五彩缤纷的生物始终陪着拉达,小心翼翼地带着他在黑暗森林里穿梭……

读梗概的时候,潘九思始终被那种微妙的,温暖又压抑的氛围笼罩着。她一边任由自己的一半灵魂完全沉浸其中,一边用另一半灵魂认真地审视着。明明只是梗概,是还没有情感填充的东西。可是从文字的表述、到细节,再到很多无法言说的东西……所有的一切形成了一种场。这种场告诉潘九思,从动笔到成稿,作者整个人都完全地沉浸在里面,没有一丝一毫地考虑过编辑的眼睛。

Darkness开着门。二楼静悄悄的,窗台边的座位都被占满了,黄白色的阳光笼罩着几个低头写东西的姑娘,每人面前放着一杯咖啡。看她们的样子,潘九思就知道,她们不是在写东西,而是在刷题。潘九思有点儿惋惜,既惋惜屋外的大好的春光,也惋惜满墙的书。好端端的,为什么一定要把看书喝茶的地方变成自己的自习室呢?潘九思轻轻地叹了口气。最里面的屋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踩踏地板时咯吱咯吱的声音。潘九思转过头的时候,就看到陈斯久从里面走出来。他还是白衬衣牛仔裤的搭配,只是脸上多了一副墨镜。他的手里没有盲杖,右手在侧面下意识地轻轻抬着,时不时会触摸到墙壁,步态稍微有些摇晃。

楼主 深海一树  发布于 2020-01-19 00:51:00 +0800 CST  
潘九思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陈斯久就开口:“你好,这儿的咖啡免费,因为都是雀巢速溶,非常难喝。蛋糕在冰柜里,需要自取。有事叫我。”一口气说完之后他就转过身去,准备进屋。

潘九思开口:“Hello,是我。”

听到潘九思的声音,陈斯久微微侧头:“看完了?”

潘九思“嗯”了一声:“看完了,你忙吗?想跟你聊聊。”

陈斯久点点头:“进屋吧,旁边有饮水机,先给自己倒杯水。”

陈斯久的屋子,在整个二楼最靠边的位置。一进门便能看到正中间的木窗,墙上贴了淡黄色暗纹的墙纸,显得有些温馨。屋里没有书柜和太多陈设,唯一显眼的摆件就是窗前的一张大书桌。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一台打印机、一台索尼的黑胶唱片机、一个电子闹钟几张A4纸。旁边的角落里堆着几个软踏踏的懒人沙发。

潘九思一屁股坐到懒人沙发上,冲陈斯久说了句“我坐这儿了。”陈斯久探着手慢慢走到书桌边。他将椅子转向了右侧的潘九思,双手摸着椅背,小心地坐在了上面。他用手在桌子上摸了摸,将摸到的A4纸向前递了递说:“我替你打了一份出来,比手机看起来方便。”接过稿子时,潘九思抬头看了看陈斯久。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到底是期待还是抗拒。之前潘九思总是不喜欢陈斯久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可见了他在孤儿院被孩子箍着脖子使劲儿晃,又见了他发来的故事梗概,再看到这样子,只觉得有点儿想笑,又有点儿心疼。

潘九思想了想,决定先不聊工作。她把稿子放到腿上:“哎?你今天怎么把墨镜戴上了?”

陈斯久把墨镜摘下来慢慢地放在桌上:“平时不戴,前几天我在厅里写东西,突然有人跟我说话,说我很像一个叫陈斯久的作家。我就把墨镜找出来了。”

“那你承认了吗?”潘九思问。

“没有。”陈斯久说。“她只说我像,又没说我是。我承认干嘛。”

“好吧。”潘九思有点儿不知道如何接话。

“有些事很奇怪,”陈斯久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出事这四年,从来没遇见过看过我小说的人。怎么才只写了一个梗概,就遇见了呢。”

“说明你是该出新书了呗。”潘九思说。

“你觉得故事怎么样?”陈斯久问。

“我觉得很好,故事构思非常非常好。”潘九思说,“我很喜欢它。”

“谢谢你。”陈斯久笑了笑。

潘九思沉吟了片刻:“我知道你是个非常成熟的作者。你对故事架构的把握比市场上大多数人要细致得多。而且你的感情很细腻,你愿意把自己心里感觉到的东西无条件地拿出来给小说。不过看完你的这个梗概,我有一个感觉,或者说是我有一种担心。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想法。”

陈斯久点点头:“你说吧。”

潘九思低下头,认真地斟酌了一会儿字句。“我看得出这个故事里面,包含了很多很多你失明之后的感受。读的时候我会觉得,这些感受非常真挚而且动人。但是我希望,或者说——我想提醒你,在真正开始写故事以后,要记得跳出来,控制自己的情绪。”

陈斯久沉默半晌:“你是说,不能滥情对啊吗?”

潘九思“嗯”了一声:“我能从故事里看到,你是想要写自己失明之后挣扎的过程。可是有时候,写一个离自己太近的东西,很难不产生强烈的自我代入。一旦代入过多,就容易滥情。我想提醒你的只有这个。”

潘九思说完这些,陈斯久微微眯着眼睛,没有说话。潘九思突然间有点儿紧张,她不知道这些话对陈斯久来说意味着什么,却又一时找不出询问的措辞,于是只能安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儿,陈斯久点点头:“谢谢,你说的非常重要。”

潘九思松了口气:“这不算干扰你创作吧。不会让你失去写作热情吧。”

陈斯久慢慢地摇摇头:“不,不会的。我非常需要有人提醒我这些,提醒我所有跟故事本身相关的事。”

“那你以后会跟我讨论剧情吗?”潘九思笑了。

“只要不耽误你平时工作。”陈斯久说,“对于故事的情感是不是克制,就算我自己再理智,也是没有办法完全判断的。我希望你可以帮助我。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陈斯久的一番话,让潘九思几乎有种如释重负的快乐。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六年出版七本长篇小说意味着,陈斯久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潘九思原本担心,这次陈斯久会不管不顾地进行个人化的表达。可是今天,她从中陈斯久这几次看似截然相反的反应中看出了一件事情——陈斯久终究是一个职业作者。职业作者与业余作者的不同在于,业余作者只要高兴,对人物情节及所有的一切都可以不管不顾。但职业作者不同——常年的写作训练,让他们已经将“在意读者的感受”内化为自己的一部分——哪怕一半灵魂已经沉入故事的世界,他们仍旧会记得读者的存在。他们并不是在迎合市场,而是在将自己所感受到的世界以读者所能明白的方式进行传递。在潘九思看来,这是对读者最大的尊重。

“当然,”潘九思说,“谢谢你的信任。”

陈斯久依旧微微笑着:“其实你跟以前变化也不大。”

楼主 深海一树  发布于 2020-01-19 00:52:00 +0800 CST  
潘九思的手臂忽然起了几颗小鸡皮疙瘩:“原来你还记得以前啊?”她其实没怎么指望陈斯久能主动聊起这些。在她的想象当中,那是他们再熟一点儿之后再聊起的话题。而且这个话题必然是要自己牵头的。

陈斯久淡淡道:“我当然记得。”

潘九思笑了一声:“那你干嘛不说呢,还跟我装了这么长时间的新朋友。”

“你不也一样?”陈斯久问。

潘九思把两个肩头向后转了几下:“我那是按照你的节奏来的好不好。你第一次见我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一出名了就六亲不认。”

陈斯久还是没什么表情:“你加了我,直接就约稿,我还以为你现在当了编辑,眼里只有码洋和销量了。”

“你这是恶意揣测,”潘九思笑道,“你一上来只给我发句‘你好’,你让我怎么想?就算我加的你,也应该寒暄一下吧。突然这样冷冷的说一句‘你好’,后面还没有句号。你自己好好想象一下,你的语气冷淡不冷淡。”

“我不喜欢用Voiceover,打字不方便,”陈斯久说,“再说就算给你发了句‘你好’,也不至于一上来就谈工作吧。我当时还想,早知道就装没看着你的验证欣喜了。反正我的眼睛也看不见,就跟对其他编辑一样,不搭理你就是了。”

“少来,”潘九思说,“你要是当时不搭理我,以后谁跟你讨论剧情?不要得了便宜就卖乖行不行。”

陈斯久轻轻地“嗯”了一声却不再反驳,只是笑笑的,眼睛朝着潘九思的方向愣神儿。那是潘九思第一次长时间地直视陈斯久。其实除了无神以外,好像看不出什么问题。“你后来还写东西吗?”他突然问。

“不写了呀。”潘九思心中一惊,回答道。

“为什么不写了。”陈斯久问。他的语气没有上扬,问句也像陈述一样。

“因为,”潘九思想了想,“因为我平时太忙了,没空儿。”

“除了工作,你都在忙什么呢。”陈斯久微微眯着眼睛。

“忙着谈恋爱和出去玩儿呗。”潘九思理所当然,“对我来说,还是在生活里实实在在经历的事情更有意思。我的兴趣点还是在这些事情上。”

“所以,”陈斯久顿了顿,“你当时也是因为谈恋爱,才没看见我的消息吗?”

“什么消息?你蝉联一等奖的消息?”潘九思说。

“不,不是那个,”陈斯久犹豫了一下,“在第三届比赛开始之前,我在QQ上问过你,要不要还一起参加。”

“什么时候?”潘九思一怔。

陈斯久漆黑的眼珠微微朝着视线的上方,仿佛穿过潘九思的身体,看见了流逝的时间:“应该是征文启事开始,差不多九月或者十月份吧。”他说。

“九月,十月,”潘九思认真地回想着那段时间,“我从高二下学期到高三,都没怎么上过QQ。是高考完之后才又开始上的。”

陈斯久有些晃神儿,他点点头:“那可能是信息没存下来,过期删掉了。”他低下头,淡淡地笑道,“多参加一届比赛,也不耽误你谈恋爱吧。”

“耽误啊,当然耽误了,”潘九思说,“我当时已经高三了。我又要复习,又要谈恋爱,为什么还要花时间写文章呢。”

四周变得很安静。陈斯久没有说话。潘九思也干脆将脸贴着膝盖,让自己好好地愣愣神儿。空气里忽然响起了女声合唱。“Jesus remember me,when you come into yourkingdom……”歌词只有一句,反反复复地吟唱着。潘九思在音乐节奏里慢慢地抬起头,黑胶唱片已经在唱片机上缓缓地转动了起来。陈斯久正从椅子上慢慢地转过身。“刚才,我问你还写不写东西之前,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潘九思说。

陈斯久微微勾起嘴角:“是不是想问我眼睛的事?早就想问了是吗?”潘九思悄悄地吸了口气,轻轻地点点头。想起陈斯久看不见,又赶忙在嗓子里“嗯”了一声。“我是零九年回云城签售,签完了开车回家,跟一辆车撞了个对面,伤了视神经。”他用胳膊轻轻地肘撑着脑袋,脸上带着笑意,“现在我的一双眼睛都没有光感。你坐在我对面,我是完全看不到你的。”

潘九思猜测,陈斯久会把情况说得那么详细,大约是知道自己有很多好奇,却又知道逐一询问不礼貌。支着脑袋,大概也只是不希望事情被渲染得过于郑重,不希望听者不得不悲哀而尴尬地反应着。

潘九思点点头。“辛苦了。”她轻声说。直到今天,她才终于认真地替陈斯久惋惜了起来——前几天处在相逢不相识时的状态里,她总觉得叹息就意味着自己先输了一局。现在把话说开了,总算能没什么障碍地怅然一番了。

“不然,我先写第一章试试看吧。”陈斯久说。

“我这几天让人拟合同,过完条款之后你再写。”潘九思说。

“都可以的。”陈斯久说。空气中突然响起一阵字正腔圆的报时声:“现在——时刻,下午——五点——三十分钟。”

潘九思被声音吓得一抖。“想不想一起吃饭?”她惊魂未定。

陈斯久摇摇头:“外面应该还有人在看书。我们回头联系。”

陈斯久将潘九思送到了楼梯口。他本来还想将潘九思送到门外,但是因为潘九思没有同意,陈斯久也就没再坚持。走到楼梯拐角处的时候,潘九思转过头,陈斯久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他微微低着头,似乎是在向下看。

潘九思仰着头:“我到拐角这儿了,你回屋去吧。”

陈斯久伸出手轻轻地挥了挥:“好,快走吧。”

楼上的脚步声慢慢远去。潘九思停下来,把身子转向了楼梯口,轻轻闭上眼睛,在一片黑暗中伸出手,向前方慢慢地挥了挥。

楼主 深海一树  发布于 2020-01-19 00:52:00 +0800 CST  
接近六千字的一章,大家留言记得开新楼
还是评论过20,就写下一章
祝看文愉快

楼主 深海一树  发布于 2020-01-19 00:54:00 +0800 CST  
Part 4:

那个平静的周末结束后,潘九思又迎来了周一。每个周一上午都是各个部门的负责人向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编辑杜怀桑汇报工作进度的时候。在图书出版界,杜怀桑从来都是个响当当的名头。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期,在大多数编辑对于纯文学的认知还停留于严肃作品的阶段,二十七岁的杜怀桑就开始将时尚文学作为公司的主打,并且在相当短的时间里占据了一席之地。在两千年前后,杜怀桑又通过心理学图书打开了市场。如今,鹤桑图书公司涉足的图书类型固定在了各类文学和心理学方面,每年的码洋在图书出版界位列全国前五。

作为流行文学部门的内容总监,在这次例会上,潘九思除了向杜怀桑汇报了三部短篇小说集的出版进展后,也提交了陈斯久的梗概,并谈到了打算亲自编辑出版这本书、届时将其当成公司重点书进行营销的计划。在潘九思心里,杜怀桑始终是个懂得抓内容的人。尽管是做医药行业出身,但他却有着一身书生气,从不打着市场的旗号给编辑压力。每当想起杜怀桑在二十多岁时毅然将图书类型向冷门的心理学领域拓展,潘九思就确信,这位老板和自己是同道中人——他大概也天生就对迎合读者充满不屑,认为引领才是编辑和作者们真正该做的事。

杜怀桑低着头看梗概的时候,潘九思时不时就会瞄上几眼。她知道杜怀桑大约不会插手这个项目,可对这个故事到底有几分喜欢,潘九思却拿不准。杜怀桑的喜欢与否,直接关乎陈斯久的书能否拿到公司的重点书的宣传资源。而重点书和非重点书的宣传力度,从来都是天壤之别。潘九思越想越有些忐忑。此时,杜怀桑将稿件轻轻放回桌上。他低着头,食指交叉放在下巴处,眉头时而皱起,时而松开,许久没有说一句话。

潘九思率先开口:“杜总,这就是个初步梗概,只是看个大概的样子,很多细节是需要在正文中体现出来的。”

杜怀桑没有抬头:“明白。”说完就再次陷入了沉默。

潘九思将身子从椅子上向前挪了挪。“杜总,我查过陈斯久前几本书的开卷,每本都能稳定在七十万册左右。”

“我知道,这孩子开始几本写得也不错,我关注过他的。”杜怀桑拿起稿件,“这个梗概没得说,如果稿件也能保持同等水准,作为重点项目没太大问题。”他又翻了几页稿件,“就是我看的时候总会有种感觉……”他犹豫了一下,“他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吧?”

潘九思一愣:“我可能没懂您的意思。”

“就是单纯想问问他目前的身体情况。”杜怀桑笑了笑。

潘九思也犹豫了一下,“他几年前失明了。”

“难怪。”杜怀桑轻轻地叹了口气。

潘九思没有深究,杜怀桑的这个“难怪”到底在难怪什么。总之她拿到了杜怀桑的口谕,说成稿只要质量过硬,就可以作为公司的重点书,配备公司上下最好的营销资源。从杜怀桑的办公室出来回到部门办公室的路上,潘九思只觉得某样东西从冬眠中醒来了。它们先是打了个呵欠,然后伸了个懒腰,随后就开始在潘九思的身体里飞快地奔跑了起来。潘九思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现在至少能想出两百个策划方案,每个方案都能让陈斯久的书卖到两百万册——每当兴奋感到来的时候,就意味着潘九思又要开始为了生活,而不再是单纯的活着忙碌了。在已经过去的、为了活着忙碌的二零一四,潘九思常常觉得自己四分五裂。她有时会悄悄和自己商量,就接地气一点好不好,大环境就是这样,你跟大环境一样有什么不好呢。但更多时候她是在一边不甘心,一边时刻做着撂挑子的准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驱散那种前所未有的、人生既成定局的恐慌。

而如今,那个在身体里奔跑的未知的力量让她再度确认,自己活过来了——尽管不知道是暂时活了,还是会一直活下去,可潘九思愿意为了这种复活用力地做些什么。

回到部门办公室以后,潘九思从电脑里找出了合同模板,认真地过了一遍。对于图书合同来说,除了销量和版税以及逐渐被人重视的影视版权之外,其余的都没有太多的问题。潘九思知道,像陈斯久这个级别的作家,通常情况下,首印量不会不低于三十万,哪怕是扣税之后,版税也应该在十二个点左右。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每本书定价三十元,公司要一次性付给陈斯久一百零八万人民币。潘九思知道,如果换成四年之前,这个条件是会让公司稳赚的。可是现在,她确实有点儿说不准——说起来,图书市场和娱乐业是很像的。有时候一年不出书,都会被作者遗忘。更何况是整整四年。以前潘九思经常会告诉手底下的编辑,不要被读者们的留言蒙蔽。有时候,你明明看见他们在作家的社交平台下面呼喊着让他赶紧出山,可作家真正出山时,读者未必会买单。就像很多娱乐明星,隐退时,全世界似乎都在挽留。但当再出山时,当年挽留过自己的粉丝早已经喜欢了十波人。更何况或许还有别的因素。

所以在潘九思的理想预期中,陈斯久的新书应该有二十万册的首印,税点不变。只是她不知道,陈斯久对自己的合同条件究竟有什么期待。潘九思不准备给陈斯久往狠里压价,毕竟是她请陈斯久出山的,她答应过会好好做他的书。她只不过是有点儿担心,万一陈斯久像很多所谓的知名作家一样,把自己的重新出山想象成读者山呼海啸一般的狂欢,将价格谈得比之前还高怎么办呢。尽管之前几次接触,潘九思其实相信,陈斯久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可人心毕竟是很难测的,有时就连自己也会让自己出乎意料,何况是一个多年未见、最近又刚刚只见过两面的人——每当脑海中开始出现这样的斟酌时,潘九思就会觉得,再怎么希望自己像少年时代那样无拘无束地信任着别人,二十八岁的自己终究还是成为了学会提防和揣测的成年人。

周三上午,在给陈斯久发去的“下午有空不?想找你谈一下合同。”没有回复之后,潘九思直接开着她的奥迪Q5杀去了Darkness。厅里一个人也没有,最里面的房间里微微传来了人声。站在房间门口,潘九思一眼就看到了陈斯久。他仍旧穿着白衬衣直挺挺地坐在窗前,一阵阵字正腔圆而又毫无感情的朗读声从电脑里传来。听了没有几句,潘九思就从关键词里听出来,那是《光的森林》的正文。

楼主 深海一树  发布于 2020-01-22 00:09:00 +0800 CST  
潘九思扣了扣门:“Hello,陈馆长。”

电脑里的朗读声戛然而止。陈斯久转过头:“哎?你怎么来了?”他的脸上全都是春天的下午温温柔柔的阳光,和一晃一晃的树影。

“麻烦你能不能经常检查一下手机?”潘九思问。

陈斯久一怔:“我上午一直在工作,手机静音了。”他扶着桌子走出来,椅子被碰得响了几声。他面朝着潘九思,视线仍旧微微向下望着,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把第一章写完了,你来看看。”他的声音很轻快,脸上带着一点点笑容。只是因为眼睛没有焦点,所以像是在美好的回忆当中失神。潘九思愣着不动,陈斯久又抬起手向着自己的方向晃了几下,“你过来,坐在这儿,快点儿来。”

潘九思坐在桌前,陈斯久也把身子慢慢转过来。潘九思抬起头望着陈斯久:“怎么现在就动笔了?不是说好了等合同签完再说吗?”

陈斯久摇摇头:“可拉达他们等不及了,要把故事讲给我。你快看。”

陈斯久的表述让潘九思笑起来。“谈完合同我再看行不行?”

陈斯久摇摇头:“不行,先把拉达看完再说。”

潘九思没有再坚持,在心里笑了笑,对着电脑逐字逐句地读了起来。陈斯久始终在旁边站着,起初潘九思还会说一句“你去旁边坐着吧”,后来便没有余力说了。因为她已经被带进了陈斯久所构建的世界,拉达进入黑暗森林以后的世界——他和父母住在古老的暗红色的教堂里,一天天听着诗班的歌声和钟楼的钟声。拉达有几个非常要好的朋友,还有一个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小姑娘。有一天,父母难得放下了赶忙的工作,陪拉达一起去郊游。他们将车子停在一片开满五彩缤纷野花的田野上。拉达忽然看到了一只站立的白色兔子,举着大大的蘑菇,朝着一个地方走去。他觉得看到了奇迹,放下手里的一切去追那只神奇的兔子。兔子消失得无踪无影,拉达转过身的时候,天上已经挂满了一闪一闪的星星。

“太美了。”许久,潘九思对着屏幕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说完她突然在想,自己赞美得这么不遗余力,陈斯久会不会借机抬价。但是她很快就将这个念头扔进了垃圾桶里。因为在读完这样一个段落之后想起这些,她会觉得自己很脏。

“你说什么?”陈斯久像是刚刚回过神来。

“我说太美了,非常棒。”潘九思认真地说。

陈斯久犹豫了一下,“真的,真的还可以?”他的手正捏着裤子侧面的一小片布料,有一下没一下地绞着。

潘九思碰了碰陈斯久的手臂,“真的,我超喜欢,我非常喜欢。”她说。

陈斯久点点头,“你等回儿,我去给你拿点儿吃的。”不等潘九思回应,陈斯久就摇晃着向门口走去。潘九思竖着耳朵,听着屋外的响动。陈斯久再回来时,两只手一左一右拿着两个小盒子。他拿着它们,有些僵直地在屋子正中间站下,“这是静怡姐今天早晨刚做了送来的,草莓芝士蛋糕和剧场蛋糕,都给你。”潘九思赶忙将两块蛋糕接过来放在桌上,“你坐椅子吧,我还是喜欢坐懒人沙发。”她边说边移向了旁边的懒人沙发,然后看着陈斯久慢慢向前探着手,摸着椅子坐下来。

陈斯久拿起手机,“我给你叫咖啡来吧。”

“这儿不是有速溶咖啡吗?我自己冲就行。”潘九思赶忙说。

陈斯久笑了笑,“我们聊事儿,就得喝得好一点儿。”他边说边在语音提示之下打开一个软件,“你是想喝拿铁还是别的什么?”陈斯久点咖啡的时候,潘九思又考虑接着聊合同的事。常年的工作经验,让潘九思觉得在没有把首印和版税说清楚之前,心里永远是悬着的。她知道,在谈合同的过程中,总会不可避免地会遇到很多的博弈。有些情况是始料未及的。

陈斯久放下手机,潘九思起了个话头:“所以——”

“所以你看完之后最喜欢谁?”几乎是在同时,陈斯久突然问。

潘九思哑然。她原本以为,陈斯久这回应该跟自己想的一样了,没想到这家伙到头来居然还在想着和自己一起待在故事的世界里。“陈作家,我们能不能先把故事的事情放一放?”潘九思感受着心里略微有些七上八下的小水桶,“先把合同的事情聊完,然后我就陪着你好好聊你的故事,不然我心里不踏实,也跟你聊不好。”她在心里吐槽了一句陈斯久——虽说比自己小上几岁,但好歹也是个见过世面的成熟作家。怎么合同临头,还是不慌不忙地在故事里待着。

陈斯久点点头,恢复了淡淡的语气:“那好吧。那我就问问,你们公司准备给我多少首印和版税吧。”

潘九思一口老血差点儿喷出来,什么叫“准备给多多少首印和版税”,而且居然还是“那我就问问”这么勉强的语气?潘九思倒是完全能理解,成熟作家在签合同的时候,不会像年轻作家那么高兴——毕竟也是手里经过了无数合同的人,就算假装,也也会装得淡定。但她还是觉得,陈斯久的反应里,有着她不能完全理解的范畴——他不是要通过以退为进的方式,将主动权拿在自己手里。他只是心思完全没有放在这上面。

“你的预期是多少?我可以去跟我们公司领导谈的。”潘九思说。

陈斯久想了想:“我的书从第三本开始,就一直是三十到四十万的首印,百分之十四的税点。但我觉得这次应该不会这么多了吧。”

“你的预期是多少?”潘九思问。

“十万左右吧。”陈斯久想了一会儿,“税点百分之十就可以了。”

“啊?”潘九思还是没忍住心里的惊讶,“不行不行,你这个级别的作家,这个首印和版税也太少了点儿。要是传出去,你的前公司要恨死你了。”

“我跟他们已经没关系了,”陈斯久淡淡道,“我四年没出书了,这个条件符合我的心理预期。首印少一点,你们公司的宣发压力也会少很多的。”

“可你这也太少了吧。”潘九思有点儿不忍心。


楼主 深海一树  发布于 2020-01-22 00:10:00 +0800 CST  
“我觉得不少。”陈斯久说,“因为到了宣传期,我不打算参加任何宣传活动,你们公司本身就少了一个宣传渠道。”

“真的不参加签售会?”潘九思一愣。

“而且这是要在合同里体现的。”陈斯久淡淡地笑了笑,“所以就十万册吧,我觉得十万已经可以了。”

“十五万吧。”潘九思说。情境倒置了——跟那么多作者谈过合同,这还是她头回主动抬价。“其实刚开始,已经把你想的这些事顾及到了。但我算过了,十五万册首印应该没什么问题。”

陈斯久淡淡道:“怎样都可以,你们说得算。”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应该是咖啡到了,”他说,“咖啡也是按点来的,它知道我们接下去要聊故事了。”

整整一个下午,两人没有聊起故事以外的任何事——潘九思按着自己刚刚承诺的那样,跟陈斯久聊起了拉达的故事。大到情节,小到细节,陈斯久都会逐一询问潘九思的感受。起初潘九思还在想,是不是因为陈斯久不自信,所以想要在自己这里寻找到认同感。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想错了。陈斯久确实需要别人的认同,可他更需要能够有人和自己一样懂得和喜欢他们。在潘九思提了几个自己对于某些想法的想法之后,陈斯久变得更加高兴了起来。他开始给潘九思讲起自己这几天想到的细节,关于拉达的穿衣、动作,还有那个世界里各种怪诞而可爱的设置。谈到拉达时,陈斯久会很自然地说“我觉得拉达一定会这样”,或者询问潘九思“你觉得拉达当时是不是应该是微笑的?”然后潘九思就会和陈斯久一起认认真真地讨论,出主意——而每当这个时候,潘九思就觉得,陈斯久不是在聊自己的故事,而是在聊自己身边非常亲近的朋友。又或者,连“朋友”都无法描述他们间的关系,而是与他的精神紧紧相连的,全世界最懂他、也是最被他懂得的人。看着以往时隐时现的微笑持久地挂在陈斯久脸上,潘九思突然意识到,同样的微笑也在自己的脸上持续了很久很久。

在说完“我真的好喜欢他们”之后,空气里突然出现一阵静默。陈斯久仍旧失神地望着面前的地板,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仿佛那个世界就在他的眼前,而旁人无从得见。他的身上仿佛散发着湿淋淋的热气,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旅行回来,而他意犹未尽。潘九思忽然想起在火车上度过的那个夜晚,十五岁的陈斯久也是这样滔滔不绝地向自己讲述着。他的眼前虽然已是一片的黑暗,可只要在故事里面,他照样能神采飞扬。

陈斯久忽然开口:“谢谢你也喜欢拉达。”

潘九思笑了笑:“我喜欢他,你谢什么。”

空气中又是一阵短暂的静默。陈斯久忽然将左手伸出来,“你看我这儿,”他微微抬着左手拇指,潘九思走过去,这才发现陈斯久的拇指上有一道小小的扣子,“我早晨醒了之后,突然觉得有点儿疼。可能是因为他们昨天晚上给我带了蒸的蚝。我剥壳的时候,把手划破了。”他的语气又变成了淡淡的样子。

潘九思不知道,陈斯久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大概是因为这一下午的神聊让两人的距离变得近了些,而他又突然想起这件事,于是便顺带跟自己说了。看着拇指上有些发红的小口子,潘九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就别沾水了。”

陈斯久点点头:“行。”他把手伸回去,放到了腿上。那一刻,潘九思在心里悄悄地、善意地奚落了一下陈斯久。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那一刻就是想在心里奚落他。而当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奚落他的时候,她也突然在想,小学的时候,其实很多调皮捣蛋的男孩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欺负班里漂亮的小姑娘。

“我饿了,我想吃饭。”潘九思说。

“快去吃饭吧。”陈斯久淡淡道。

潘九思突然想起,几次她主动提出要吃饭,陈斯久都没有接招。她觉得有点儿好奇,“干嘛让我自己去吃,你晚上不吃饭吗?”

“诗班的人今天来排练,他们会给我带饭的。”陈斯久说。

“我跟你聊了一下午稿子,陈作家,你就不能管我顿饭?”潘九思问。

“也行。不然你就跟我回家吃。”陈斯久说。

潘九思故意轻哼了一声,“什么叫‘也行’,‘不然’,你这是打算继续自己回家吃蒸蚝,舍不得让别人吃吗?”

陈斯久的脸突然红了,“不是,蒸蚝已经吃没了。”他站起来,摸索着拿起笔记本电脑,又慢慢地走到门边,从门后的架子上拿下来一个双肩背,将电脑放在了里面,笑了笑说“走吧。”

陈斯久一路用盲杖轻扫着地面,速度虽比常人略慢,却也说得过去。过窄马路的时候,潘九思本想扶他,但想想之前去孤儿院那次,陈斯久身边的朋友也都不会帮忙,于是也就打消了念头。两个人就这么一路走进教堂,潘九思原本以为陈斯久走错了地方,但是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闪念,于是也就随他一起从主堂侧门的矮楼里进去,在一片闪烁的电表的注视下上了楼。

昏黄色的灯光照亮着剥落的墙皮,窄窄的过道里面堆着自行车、垃圾桶和各种各样的杂物。潘九思走得东躲西藏,陈斯久的步子却始终迈得很稳。到了二楼尽头的一扇门前,陈斯久拿出钥匙,开了门。因为房子背阴,迎面而来的黑暗让潘九思一瞬间有些无所适从。但是也只有一瞬间,眼前的灯光就亮了起来。潘九思的眼前出现了一间小小的客厅。装修显然已经有些年头,虽说看上去老旧,但也是整齐干净。桌子上摆了几个扣起的盘子,还有一个小小的电饭锅、一个小小的木碗、还有一双木头筷子。

陈斯久慢慢地绕过桌子,将盲杖放到了电冰箱旁边。“桌上应该有碗筷的,你吃吧。”他边说边摸着墙,慢慢地朝着右侧的卧室走去。

潘九思叫住他:“干嘛,你不吃?”

陈斯久没有停,“你先吃,我小说里有个地方要调。”

因为实在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潘九思直接坐在桌前吃了起来。饭菜都是最普通的家常味道。稀里糊涂地吃完,潘九思才想起了陈斯久。刚一进屋,就看到陈斯久坐在书桌前面,眼睛微微闭着,耳朵里面塞着耳机,正在啃一块萨其马。

潘九思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他。陈斯久惊得一抖,睁开眼睛。“陈作家,你自己偷着啃萨其马是什么情况?”

陈斯久淡淡地笑了笑,“没事,有点儿饿了。”

潘九思满脑子问号,“饿了?饿了就出去吃饭啊。你是担心我自己不够吃还是什么情况?”话音刚落,陈斯久的耳朵和脸又红了。


楼主 深海一树  发布于 2020-01-22 00:10:00 +0800 CST  
“我吃饭有点儿麻烦,不想让你折腾。”沉默了片刻,陈斯久说。就在这个沉默的瞬间,潘九思突然明白,陈斯久口中“麻烦”是什么了。

潘九思的心脏突然一揪,可又忍不住地想笑。她轻轻拍拍陈斯久,“走,出去吃饭,赶紧的,”她拿起旁边的萨其马看了看,“这是蛋酥的是吧,我拿一个当饭后甜点了。”

陈斯久来到了客厅,潘九思火速刷了碗和筷子。回到客厅,她看到陈斯久正抬着手在桌上轻轻地摸索。听到自己回来的声音,立刻将手从桌面移到了膝盖上,想了想又把手慢慢抬起来。第一次见陈斯久这么局促,潘九思多少有点儿难受。她把筷子慢慢地放到陈斯久手中,轻声说了句“我帮你盛饭”。见陈斯久两只手仍旧有些局促地抬着,便火速盛了一碗米饭,递到了陈斯久的手里。

“剩下的你不用管了。”陈斯久小声说。潘九思点点头说了声“好”,然后又从角落里拿了把椅子,坐到了他的对面。

吃了几口米饭,陈斯久用夹着筷子的手试探着摸了一下饭桌。还没摸到什么,就又把手探了回去。潘九思猜出,陈斯久刚才根本还没有来得及把盘子的位置摸清楚就收手了。她想跟眼前的人说句“别介意”,但怎么也说不出口。想了想,直接起身去了厨房,压根没搭理身后传来的那句“没事不用你”。

潘九思拿着新筷子回到客厅后,将桌上的菜各拨了一些到陈斯久的碗里。陈斯久说了声“谢谢”,低着头拨了几口菜。片刻又抬起头,脸正冲着前方,视线却还是微微冲下,“不好意思。”

潘九思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不好意思毛线,编辑给作者布菜,多正常。”她边说边又夹了一筷子青笋,“不用谢了,赶紧吃。我随时给你夹菜。”

陈斯久点点头,“不用这样,下次你带我摸一遍,我就大概知道位置了。”

潘九思笑了笑,“行,下次肯定带你好好摸一遍,这次就麻烦你先享受一下高规格待遇可以吧。”她被短暂的自责困扰了一会儿。但想到不知者不怪,也就彻底放宽了心。一边跟陈斯久聊着公司对于这本书的重视,一边继续暗戳戳地盯着他的碗,等着给他夹菜。

楼下忽然传来了一阵歌声,潘九思“哎”了一声,“教堂今天有聚会吗?”

“是诗班的人在排练,每周三大家都要排练周日的献诗。”陈斯久说。

“他们经常来看你,是吗?”潘九思问。

陈斯久点点头,“大家经常会给我送饭。主日崇拜的时候,我们会一起,有时小组团契和读经祷告也会在我这儿。”

“你为什么会住在教堂里?”潘九思问。

“因为我爸爸以前是沐恩堂的主任牧师,妈妈是诗班的领唱。我从记事开始,就一直都在教堂司琴。和爸爸妈妈一起侍奉上帝。”陈斯久说。

“那你爸爸妈妈现在呢?”潘九思问。

陈斯久沉默了一会儿,“他们都在那次车祸里去世了。”

潘九思一惊,“对不起,我不知道。”

陈斯久摇摇头,“没关系,他们安息主怀了。” 他淡淡地笑了笑,“能不能帮我再添点儿东西,我的碗里好像没有菜了。”

潘九思这才发现,陈斯久碗里又只剩下米饭,忙给陈斯久添菜。陈斯久说了声“谢谢”,低着头又吃了几口米饭。“不用替我惋惜,等我也安息主怀那天,我跟我的爸爸妈妈肯定还会再见到。”

“斯久,”这些天以来,这是潘九思头一回这样称呼他,“你有时会觉得,觉得上帝很不公平吗?我绝对没有任何不尊重你们的宗教信仰的意思,我只是对这件事很好奇。”

“不会啊,”陈斯久的语气很平静,“从我小时候,爸爸妈妈就跟我说,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掌管在上帝手里。我们没法测度他的意思,我们只能顺服。”

“那你会问吗?问问上帝,为什么是这样。”潘九思问。

“会啊,眼睛刚刚看不见的时候,我每天祷告的时候都会问,”陈斯久说,“我总是问上帝,为什么这些事要临到我们头上。我和爸爸妈妈都那么爱你,为什么要让我们遇到这种事。”他笑着摇摇头,“可上帝现在还没有回答我。”

“那你,你还会继续相信,相信他在?”潘九思问。

“当然,我当然相信了。”陈斯久说,“有很多的事,我们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可我想,有些美意,总要等一等才会知道对吧。”他慢慢放下碗筷,“就像我有整整四年没动笔写过东西。可现在你来了,我就会想,也许这就是上帝借着你让我重新拿起笔呢。”

潘九思望着陈斯久,“所以你觉得,我是你的神派来的?”

“你当然,你当然是。”陈斯久淡淡道。

潘九思一怔,继而感到脸颊烫得厉害。她赶忙点了一根烟,“那我要让你重新成为全国最畅销的作家,否则你的上帝会惩罚我辜负了他。”

“我没有那么大的奢望,”陈斯久摇摇头,“眼睛看不见以后,我越来越觉得,只要能做个普通人,就已经非常幸福了。”

潘九思的鼻子忽然一酸。她预计下一步眼眶就要红了,于是赶忙大笑起来,“可现在的畅销书我真的受不了,越看越觉得还是我们那代人写的最好,”她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所以绞尽脑汁也一定要让陈斯久老师重新大红大紫啊。”

陈斯久笑着没有说话,潘九思笑着叹了口气,“当然也是为了自己。我真不想在这个时代被碾碎,我才二十八岁,我暂时还不想承认自己在变老。”

陈斯久垂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我也许明白一点儿,”他说,“不过九思,我建议你这样想,你要想,正在变老的不光是你一个,我们都是一样的。”他的视线毫无疑义地停留在潘九思的手臂上,“想想身边有个一起参加过比赛的人在跟你一起变老,好像也就没有那么的焦虑了,是不是。”

楼主 深海一树  发布于 2020-01-22 00:12:00 +0800 CST  

楼主:深海一树

字数:33158

发表时间:2020-01-12 03:2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12-25 20:42:03 +0800 CST

评论数:3377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