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栖迟亲自平乱还是效果显著，恩威并施，很快乱局得到控制。我从来不知道，他在工作上竟是这样有手腕的人。岱青每每提起大哥，都是一副崇拜状，绘声绘色描述，小南瓜，你是没看到，那帮老家伙被我大哥收拾得服服帖帖。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大哥一半能力就好了……
我笑，说，你要有意识学着点，大少身体顶不住高强度工作。
岱青哀叹，你知道的，我大哥就是一副万年冰山的样子，谁见了都冷的一哆嗦，震慑力当然比我强了。我可装不出来。
他最近身体怎么样？我问。
岱青如实汇报，基本上，他在办公室时间会久一些，除了非要他参加的应酬，其余都由我代劳。对了，我们请了一个熟知的医生，以秘书的身份跟在大哥身旁，这样他身体有什么突发状况，也有个应对。
我赞许他，二少真周到。
我最近排演话剧，给你两张票，莲花池的票，好位置，你有空来捧捧场。
我最近的确参演了话剧，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话剧对表演、形体表达要求很高，一个演员要是经过话剧锤炼，对演技的提升是很大的。
这个话剧是老本子了，我演了一个命途多舛的乱世中风尘女子。因为导演是有名的话剧导演，第一场就座无虚席。每当我站在幕布前谢幕，看着观众动容鼓掌的样子，才觉得这一刻自己的价值得以实现。
我本想让岱青也带两张票给沈栖迟，可是他双耳失聪，怕他又觉得我是在讽刺他的残疾。加之他平素厌烦人多的场合，话剧将近三个小时，也怕他的身体会不舒服，我就不往沈家大少枪口上撞了。
这晚，我在后台，接到岱青电话。
小南瓜……那个那个……我大哥来了。
我一怔，没反应过来。只听岱青说，我本来下班在电梯里遇到他，本想象征性问一句，想着这种场合他一定不喜欢，没想到他要跟我来。
岱青声音带了哀嚎，因为约好演出结束后去小酌的，大少跟着他来，这场约会必定黄了。
灯光起。
我穿着旗袍登台。
全情投入演出。入戏深处，随着角色潸然泪下。
整整三个小时。我眼光偶尔扫向那两个座位。只看到沈栖迟坐在岱青旁边，看得入神。我想到他自己在无声的世界里，值得看演员的肢体动作猜测剧情，就心中一痛。
舞台追光灯打在我身上，我扮演的风尘女子在乱世中错付真心，流离失所，我用所有情绪演绎着她的故事。
末了，完结。
主创谢幕。
很多人上来献花给我。岱青一个箭步上台，捧着鲜花祝贺我。场内掌声雷动。
我频频鞠躬。
余光看到那个人，坐在位置上，诚挚鼓掌。他脸色那样苍白，嘴唇已经没有血色。我心惊。
到了后台，我来不及卸妆，慌忙找岱青。
剧院大厅里，我看到岱青扶着沈栖迟慢慢往外走。
我跑过去，看到沈栖迟额上都是汗水。他一手撑着手杖，另外的手臂被岱青搀扶着，可是我还是觉得眼前的人摇摇欲坠。
岱青也满脸焦急，说，大哥竟然整场带着助听器看演出，现在他头痛发作，我要赶紧送他回去休息。
我心里酸楚，说，大少，这里离别院车程将近两小时，不如你先就近在我公寓休息一下，好些了再回。
好好好。
岱青急急答应。他怕车上颠簸，要是头痛引起沈栖迟心脏病发作，那边是大问题了。
沈栖迟头疼的厉害。没有拒绝。
我和岱青一起扶着他，坐进车里。就近到了我的小公寓。
我们扶着他慢慢让他躺在我床上。我倒了一杯温水给他，沈栖迟竟挣扎着从西装中掏出一个小药瓶，潦草到了几片，就着水一口吞下。
我夺过药瓶，才发现是止痛药。
你的心脏不能承受大剂量的止痛药你不知道吗！
我生气了，气他这样不珍惜自己身体。
可他疲惫闭着眼睛，并没有听到我的话。
我拉住他的手。
他微微睁眼，眯着眼睛。
为了他不再费神看我唇形，我比了手语。
——你怎么可以这样不爱惜自己！
他虚弱抬手，做了简单的手势。
——我没事。
他永远都是这三个字，那什么全是有事，病危了才算是有事？！
我没能忍住眼泪，握着他的手，恳求，大少，我求你，我求你了，我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我可以不烦你，但我求你一定要好好的，不要生病，不要痛……
他深深看着我，徐徐摇摇头，仿佛让我别担心。
我转头看到岱青，才发觉他眼神复杂看着我满脸泪水在大少身侧。
须臾，他回过神，说，小南瓜，别担心，大哥休息一下，会好的。
我点点头。
回头看沈栖迟，他疲于说话，只是看着我淡淡打了手语。
——今晚，你很耀眼。

那晚沈栖迟在我公寓小憩了两个小时，晚些时候，他好了一些。我相信只是因为止痛药效的原因，因为他的脸色真的令人心惊。
我不敢走开，即使他睡着了，我也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岱青走过来，轻轻说，你去喝点水，大哥睡了，我来守着。
我摇摇头。我是有多在乎他，在乎到看到他睡着还微微蹙着眉头，心中就弥漫起一阵心痛。
岱青坐在我旁边，默默陪着我。
晚些时候，沈栖迟醒了，看了表就招呼岱青要回去。
大少，已经夜深了，回去又免不了一阵折腾，不如你今晚在我这里将就一夜。
我想到医生说起，他的身体要严格作息，尤其不能熬夜。
岱青亦是担心兄长，扶着他慢慢坐起来，说，大哥，要不我们在小南瓜这里留宿一夜吧。
沈栖迟坐起，好像有些头晕，闭了闭眼睛。而后慢慢说，岱青，走，回家。
我这才发现，他自己坐着的时候确实完全无法站起来。在岱青的帮助下，他才费力站起。
是不是我这里你一分钟都不愿意多待？
我看着沈栖迟，有些愤恨地问。
他扶着手杖站稳，不疾不徐，慢条斯理，说，今日叨扰了。
我无奈。
他脸色很不好，可是执意要岱青开车回去。我只得说，岱青大病初愈，你不珍惜自己身体就罢了，还要这样折腾岱青。
岱青连忙接过话茬，说，是啊，哥，我下班还没有吃东西，现在胃有些难受。
沈栖迟沉默。果然，他很在乎弟弟。
我说，我煮点粥，做点小菜，你们两个吃一点。手艺不好，别嫌弃。
他们两倒是没有拒绝，齐齐坐在我沙发上等饭。
我看着有些来气。把一包青菜扔在他们脚边，说，二位少爷，等我侍候吗？你们一个择菜，一个洗菜，自己分配吧。
他们两大概从来没想到我会让他们干活，有点错愕。
小青菜择起来不难，只是要一片一片洗干净就需要耐心了。
岱青舔着脸对沈栖迟说，大哥，我来择菜吧，菜有点脏，你去洗菜就好。
只见沈栖迟面无表情看着他，声音很慢，很有压迫感。
我的腿不方便，你去。
他竟然以自己身体不便为由逃避洗菜！早知道，沈栖迟平日最不肯承认的就是自己身体不便。
说着他弯腰捡起青菜，一棵一棵择起来。
我看着他们，刚才的不愉快也都褪去了，不禁笑出声来。难得见到二位少爷一起干家务。
四十分钟后，清粥小菜，我们三个都吃了一些。
吃完，沈栖迟不再执意回去，他睡在主卧的床上。我睡次卧。岱青睡沙发。在我的小公寓将就了一夜。难得温情，无端让我想起几年前，我和岱青去爬山，回来跑到别院，累得直接睡倒在沈栖迟的大沙发上。那时他还病着，迷蒙中看他披着白色的毛衣，无奈地帮我们盖上毯子。

濩落非时用，栖迟送此生。
大少有隐衷，相信你们会慢慢发现他的魅力。感谢你们陪伴和阅读，你们的回复是我更文的动力。
这是开始于秋季的故事。顺送你们一片秋。

早上的时候岱青需要一早去公司处理事务，着急忙慌地出门，有些抱歉得拜托我照顾一下沈栖迟，因为他现在没有旁人帮助完成一个日常琐事会有点难。晚些阿福他们会来接他。
我让岱青放心。毕竟我曾经也算是沈栖迟的半个丫鬟，他的习惯，我早就烂熟。
我准备了一些早点。
沈栖迟早起已经在岱青的帮助洗漱完毕，坐在沙发上。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说，HSP病程有可逆的可能性，你一定要注意锻炼。
他不言语，平静看着我。
我说，来试试，我扶你站起来，你就在客厅里走一走，不要总是坐着。
他任由我抱扶着站起。
他很高，我能感受到他的鼻息在我头顶。我一时心中波澜骤起。
我抬头，发现他垂眼看着我。我说不清他的眼神，仿佛有很多情绪，有仿佛什么都没有。
我清清喉咙，说，大少，不要太依赖手杖，自己多练习，万一就能恢复到自如行走了。
他没有动，半晌，说，没有手杖，我走路难看。
我看着他平静的样子，心里酸涩涌起。说，没关系，这里只有你和我，你练习就好。
他慢慢放开手杖。
一步。
两步。
……
沈栖迟在我的小客厅里缓慢而艰难的挪动步子，身体有些摇晃。他撑着手杖时不觉得他步态有什么问题，只是走得有些慢，可是离开手杖，他独自行走竟是这般蹒跚不稳，普通一个刚学步不久的孩子。
忽然，他绊了一下。重重摔倒。
我吓得够呛，忙过去看他。
对不起大少，对不起。我的声音带了哭腔。
好在他没事，只是有些晕。
他在地上坐着，脸色颓败，呼吸深重。
我流泪，握住他的手，说，大少，你可以不爱我，你可以讨厌我，能不能，让我在你身边照顾你？
他冷漠挣开，声音淡淡，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要固执了。
我难以忍住心里的压抑，说，18岁到22岁，我暗自爱了你四年。22岁到26岁，我逃离你，可是竟还是思念了你四年。你以为我不想放下你吗，如果可以我宁愿没有认识过你。你知道八年独角戏是什么感觉吗？
沈栖迟看着我流泪诉说，眉头皱着，眼睛里是灼灼的沉痛。
对不起。
他说。
大少，你就不能看看我，稍稍爱我一点点吗？
他一把推开我，说，溪南，我说过，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又一次。又一次。我被他狠狠拒绝。
我不做声，用力扶他站起来。
定定看着我，说，你不爱我没关系，那我自己整理感情，那，我们做个朋友可以吗？我就不能以朋友的身份关心你吗？
沈栖迟沉默。
门铃打断了深海一般冰冷的沉默。
我开门，是阿福，他身旁站着一个卷发巧笑嫣然的女孩。
溪南小姐，这是秦医生。大少工作期间秦医生以秘书身份照顾大少。
这就是岱青提过的医生。他没说过，这医生竟是这样温婉可人的女子。
秦医生你好。
我礼貌打招呼。
估计她和阿福看到满脸泪痕的我和面色灰暗的沈栖迟都有点吃惊。
看得出，秦医生情商很高，她并不想探究，只是温和笑着说，叫我秦晴就好。
沈栖迟撑着手杖走出来，秦晴自然的扶住他。他感激地朝她淡淡笑笑。
他甚至没有同我道别，也没有回头。
是秦晴和阿福同我道谢，感谢我照顾大少一夜。
我忽然心里很堵，觉得自己像是个自取其辱的傻子。
关上门，**在门上。
回想初次见他到现在，八年有余。
我逃过，我试过忘记。
可是没用。
老天就要让我溺死在他的海洋里。不得超生。

天气渐渐冷了，我走在街头，裹紧风衣。
或许沈栖迟会慢慢在我的回忆里缩小成一个模糊又疼痛的点，而生活总会继续。
我的话剧已经开始巡演。从南到北，我已经演了十几场。渐渐的我走在街上会被人认出，也有人找我签名。新闻中，我渐渐从靠着彦君上位的小演员成为口碑不错的演技派。
我戴着墨镜，匆匆赶往一个录影棚，接了一个先心病的公益广告。其实我已经在南方置业，南方气候好，终年长青，不会经历令人绝望的寒冷的冬季，也没有，沈栖迟。
艾姐把这个广告邀约给我看得时候，我一口答应了。没有酬劳的公益广告。因为我知道先心病患者要经历多少苦楚，那人就是这样，严重的心脏病让他从小无法和其他男孩一样跑跑跳跳，他失去太多的平常人的快乐。我记得岱青毕业那年，去挪威毕业旅行，他带上了我，兴冲冲向沈栖迟说着旅行计划，要去登山，要去蹦极。我清晰记得当时沈栖迟的眼神，随着岱青的描述闪闪发亮，他看着岱青兴奋的样子，眼睛里充满羡慕。因为他不能，长途的飞行对他来说风险极高，稍微剧烈一些的运动也会引起他心脏病发病，他会因为劳累而头晕，所以他一直住在别院里，极少出去，几乎不和任何人来往。
广告拍摄很顺利。几乎不到两周，已经在电视台开始播放。
我找岱青出来吃饭，告诉他我要长住南方了。
小南瓜，你去南方，那我也去南方。
岱青笃定的说。
你大哥怎么办，沈氏怎么办。
大哥有阿福和秦晴照顾，沈氏大部分事物我也是飞来飞去处理，并不需要一定在这里。
我想到沈栖迟没有什么亲近的朋友，只有岱青这个弟弟，如果岱青都走了，那他的世界该有多寒冷。
岱青一时冷静下来，也有些犹豫，说，的确，我大哥怎么办。
小南瓜，你不要走好吗？你去太远我追你多不方便。
他又恢复了嘻嘻哈哈的本性。
岱青瘦了些，沈氏虽有沈栖迟的掌舵，但他不参加一切应酬，连会议绝少亲自出席，大部分具体事务，还是岱青。
我问，你最近工作很忙？
岱青有些疲惫靠向椅背，说，是啊，大哥教了我很多，但我还是有许多地方远远不如他。可不知道他最近特别心急，恨不得我马上全部都学会。昨晚我还抱怨他这段时间对我揠苗助长，他心情好像不好，就只是说，让我多上心，要快些独当一面，时间不多了。
他……最近还好吗？
他两周前在办公室里发病，还好有秦晴在，没什么大问题。说真的，秦晴这个级别的医生，甘心做我的私人秘书，真的是大材小用。好在沈家给她薪水丰厚，不然我心里都过意不去。
我听得心中不是滋味。但是转念想，既然他有更适合的照顾他，那又有什么不好呢。
对了，大哥牵头在沈氏旗下弄了个影视公司。其实沈氏从来都是做实业的，没有踏足过影视投资。这事情让他费了不少心。小南瓜，大哥这样做，我觉得是因为你。
我沉默。
岱青笑笑，抱抱我，说，无论如何，无论你在哪里，有什么困难要第一时间想到我，我会像阿拉丁灯神那样马上出现。
他逗得我哈哈大笑。
我敛了神情说，岱青，我只能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岱青一怔，苦笑，说，最好的朋友也不错，在你所有朋友中，我是第一顺位，地位大于那个什么彦君的人吧。
我给他一拳，心中抱歉。岱青这样好的人，我只能辜负他的心意。
他问我，你心里是不是有别人。
我不回应他。我当然没法说，我爱你哥哥爱到骨子里。他们兄弟感情那么好，不应该因为我生出嫌隙。
好了好了，我这两天收拾收拾，就搬走了。到时你来了南方，我来招待你。
和岱青告别后，我回到住处收拾。其实我也没什么东西，还了五十万后，自己也没什么东西。我给沈栖迟一条信息。
——人生没有多少个八年。不后悔爱过你。离开有你的城市，再次迁徙，我会用力忘记你。珍重身体。再见。
发送。
完毕。
我闭了闭眼睛，定神整理自己的证件，做好离开的准备。
晚点，我疲累，早早上床睡觉。
凌晨手机铃声大作。
是岱青。
他声音慌乱不已，没有叫我小南瓜，有前所未有的严肃。
溪南！快来医院！大哥情况不太好，医生说今晚恐怕过不去了！

外面喝酒，没醉的话回去更！

我脑子瞬间一阵翁鸣。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出门赶到医院的，只记得自己到了医院，才发现连鞋都没有穿，脚底被磨破了也不知道。
岱青看到我，跑过来，说，大哥在抢救，刚才医生说，这次发病很凶险，今晚不一定能熬过去。
他眼中已经惊惶的泪水。
秦晴过来，帮我拿了医院的一双拖鞋，说，我父亲正在全力抢救大少。
原来，秦晴的父亲是沈栖迟一直以来的医生，算是业界权威了，熟悉他的情况。上次那个李医生更为清楚他HSP的病情。
我觉得自己如同行尸走肉，哭不出来，也说不出话来。坐在手术室外面祈求上苍，老天，我愿折去一半阳寿，只希望能换他健康。我知道我的样子很凄惶，因为我经历过很多次他发病，可从未又一次如同现在这般恐惧会失去他。
阿福在旁边说着，说，大少这段时间状态还可以，只是早上容易头晕。有时心脏会有绞痛发作，可是你们知道的，他经常这样，很快就能缓过来。今天晚些时候，他一直在看手机，看着看着忽然病发，一下子就从沙发上跌了下去。
我忽然觉得，会不会是我那条信息。我默默祈祷，所有有灵的神明，如果你们能听到我的祈愿，请保佑他度过难关，我会离他远远地，永远的、彻底的离开他。我只求他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至于他爱不爱我，都不再重要了。
医生出来，我们马上围过去。
我们尽力了。但大少求生意志很低。换句话说，潜意识里，他已经不想活着了。对了，他说了两次，西南。你们可知他是否在西南部有什么心愿。
西南。溪南！
岱青说，溪南！溪南！小南瓜，大哥叫的是你吧！
医生说，病人之后会转入重症监护室。你们到时候，可以去看看他。能不能挺过去就看这24小时了。
岱青几欲落泪。
秦晴和父亲耳语几句，大概她父亲说了一些情况不太好的话，瞬间她的脸色骤变，泪水夺匡而出。而我那晚才知道，秦晴认识沈栖迟很多年。几乎她记事起沈栖迟就是她父亲的病人。
我们在外面等候的时候，秦医生说了让我如同被千万利刃刺穿身体的话。
大少十几岁的时候，我就和他说了实话，以他的情况很难活过三十岁。我希望他珍惜每一天，好好生活。如今他三十二岁了，已经比我的预期多活两年，但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即使挺过了去年的手术，也时日无多了。
秦医生声音沉重。
岱青瞬间落泪。
大哥自己身体这样，他还亲自出来收拾乱局。难怪，难怪他对我要求那样苛刻，原来是因为……
岱青已经哽咽，说不下去。
病房里，我按照医生说的，进去看沈栖迟。
原来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活不过三十岁。我不敢想象，他是怎样面对自己一天一天更接近死亡。我不敢想象，这期间他该有多么孤独。我不敢想，他每日起床都会发现自己对肢体失去一点点控制是什么感觉。我不敢想，他是怎样一个人消化这些悲伤而做到平淡漠然。
他身上好多管子。他躺在病床上，床头微微摇起，他是那样的苍白，几乎像是要透明了一般。
我过去，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好凉。
沈栖迟双耳失聪，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见。可是我当时已经忘记了他失聪的事实，哭到抽噎，求他活过来。
大少，你挣开眼睛看看我。我求你了，你好好的。只要你活着，我再也不会烦你。
我想起从前住在别院的时候，有时早上叫醒他，他又听不到，我会在他手背上画圈圈。这样他就会醒来。
我哭着，抽噎着，用手指在他的手背上划着圈圈。
蓦地！
沈栖迟竟然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我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握得我觉得我的指骨都要断了。
他闭着眼，神志并不清明。可就是死死握住我的手。

我大声叫医生。
众人鱼贯而入。
医生进来做了检查，期间他有没有放开我的手。
秦医生说，你刚才做了什么继续做，一定让他醒过来。
我使劲点头。
岱青也在沈栖迟床边，一声一声叫着大哥，握着他的手。
我们都不在乎他能不能听得见。
我哭着，一下一下在他手背划圈圈，说，大少，你一定要醒过来，我不再要求你爱我，我只求你平安……
泪水朦胧中，我依稀看到岱青震惊的眼神。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流泪呼唤着大哥。
后来沈栖迟像是醒了，微微张开眼睛，没有神采。
我在他正面比手语。
——只要你平安，我什么都答应你。若你现在死了，我这一生不会原谅你。
我不知道他是否看清了手势，只看到他再次疲惫闭上眼睛。
医生过来检查说沈栖迟醒了，只是现在太虚弱，昏迷过去了。
岱青急急问，是不是说，大哥这关过了？！
秦医生说，算是，但是危险因素还是很多。主要是他自己的意志，这很重要。
晚些时候，阿福叫我。
溪南小姐，我带你回趟别院。你什么都不要问，且跟我来就好。
阿福一路疾驰，到了别院。看了看我，沈默着推开画室的门。
我很少进沈栖迟的画室，即使从前进来也是走马观花看一看，他知道的，我不喜欢油彩的味道。
画室里摆着几幅风景画，我不懂画，但是觉得沈栖迟画的很好，没一幅画都是勃勃生机的样子。
阿福沈默。从一堆画框后面拉出一个小些的画框，我看清了画布上的内容。
是我。
画上的我笑的灿烂。
我颤抖接过，画上的日期竟然是六年前！
阿福朝我努努嘴，示意我自己抽取最后面的画。
我一幅一幅拿出来。
是我。
是我。
是我。
足足十几幅画，画上都是我。我笑着的。我沉静的。我坐在花园里的。我在长廊里的……
我在沈栖迟的画中竟然是这样美好。
看看画的日期，从六七年前到上上个月……
阿福开口。
溪南小姐，你是否明白什么了？我答应过大少，他的意愿我不能违抗。所以这画室是你今日自己闯进来的，画是你自己翻的。明白吗？
我点点头。
阿福尽忠大少，我当然明白。
回医院的路上，阿福说，这是大少打算带进坟墓的秘密，他不要你知道。我今日看到他那样，实在不忍，大少活不过这一关了，所以有些事我希望你最终能知道。当年二少表白，大少听到了。
阿福什么都没说透，他答应过沈栖迟，他不想违背自己对大少的诺言，所以只是暗示我。
他什么都没说透，我却什么都明白了。
回到医院，岱青说，大哥这次真的醒了，不过医生说他需要安静休息让我们都出来。
我一下子松了气，整个人重重坐在病房门口的沙发上。
岱青和我一起坐着。
良久，岱青问，小南瓜，你心里的人，是我大哥，对吗？
我看着他，徐徐，点点头。
岱青苦笑。
他说，我现在明白了，大哥不是不爱你，他大概是怕自己时间不多，而且，他知道我喜欢你。所以，他从未表现出爱你的痕迹。可他竟然成立影视公司，他竟然忍着剧痛戴着助听器看你表演，他在你每次离开别院时都在窗前看着你离开……
岱青笑的很苦，说，我大哥也爱我，所以他不想和我抢，不想我难过。所以……
我拥抱了岱青。
岱青挑眉看我，挤出一个顽劣的笑容，说，小南瓜，我不会因为大哥生病就让着他的，我还是会继续追你，我可不会放弃。
我被他逗笑，狠狠打他一拳。
我问，岱青，你知道他活不过三十岁的事吗？
岱青摇头，不知道，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我错怪大哥对我要求太严……
我心里疼得要窒息，原来他在漫长的每一天里，都独自面对着一步一步接近他的死神。
沈栖迟在重症监护室三天，第四天转入普通病房。
他还是时常昏睡。秦晴一直照顾他。
她出来，看看我，说，他醒了。顺着他，不要让他情绪激动。
我和岱青点点头，进了病房。
岱青过去拉住沈栖迟的手，说，大哥，你又闯过一关。
床上的人疲惫地向弟弟扯出一抹淡笑。
沈栖迟看到我，他直直看着我，仿佛要把我看进心里去。
我在他床前踟蹰。像是一种类似近乡情却的感觉，他昏迷的时候我可以哭喊着我爱他求他不要死，而此刻他苏醒了，我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只是过去帮了他到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喂了他几口。
他一直看着我。
我说，大少，今晚我在医院陪你。
不用，你走。
他声音嘶哑，语调失控。
他还是要推开我。
我不敢和他争一句，但是已经忍不住眼泪，只得点点头，说，好好好，听你的。那你一定要好好休息。
我哭着出了病房，坐在病房门口。秦晴过来给我一杯水。我感激笑笑。
她声音温柔，我猜大少一定很喜欢你。
我转头看她，不解。
我认识他好多年了，从小就认识。他是我父亲的病人。他六七岁时比现在开朗些，但是很可怜，他不能跑不能跳，没有小孩愿意和他玩，所以我那时常陪他玩。
秦晴陷入回忆，她声音温柔，有些哀伤，接着说。
其实鬼门关他走了好几遭了。每次救回，他的身体都会更差一些。少女时代，我就喜欢上他了。你知道吗，十七八岁的沈栖迟总是穿着白衬衫，话很少，他喜欢画画，喜欢拉小提琴……
你说他喜欢拉小提琴？！
我震惊问。
秦晴点点头，说，是啊，你不知道？他师出名门，拉的很棒。

原来他以前喜欢拉小提琴。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失聪了，我从来不知道的他也会拉琴。难怪，难怪他从前那样喜欢听我拉琴。
秦晴微微笑着回忆，说，我学医很大一部分原因并不是因为我父亲是医生，而是我想自己治好沈栖迟的病。于是我疯狂努力，去国外读医科，就是想给他扫去病痛。
我不奇怪秦晴这样爱他。以沈栖迟魅力，如果他不是深居别院，沉沦于他的女人恐怕早就排了长队。
我感激秦晴的坦诚。
岱青从病房出来，站起来问情况。
大哥挂上了点滴，情况有所好转。
我舒了一口气。
我回到公寓，看到公寓已经被我打包得干干净净，一副这里的生活已经结束的样子。
我倒在床上，头痛欲裂，沉沉睡去。梦中依稀看到那个清瘦的身影，挺拔得站在晨曦中，架起小提琴在窗边拉琴。
我的睡眠被艾姐的电话打断。
小溪，《青愿》发行资金链出了点问题，这部戏可能会被压一阵子。我就怕压的太久，错过你现在话剧起来的势头。
艾姐……话剧那边我可以解约吗？
你说什么？！
我要守着一个人，他留给我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艾姐沉默，说，小溪，这事我说了不算。我去帮你问一下。
三天后，我买了一束桔梗花去看沈栖迟。
到病房的时候看到秦晴正帮他做检查。看得出，他们很熟悉。秦晴细心，帮他挽起有点长的衣袖。
看我来，她有些复杂地笑笑，出去了。
我坐在沈栖迟旁边，什么也不说，看着他。
他脸色好了一些。可能是刚坐起来不久，他明显在抵抗眩晕。
末了，他开口。
你过来做什么。
声音里没有温度。
我坐在他床边，慢慢的，轻轻的，抱住他。
他身体一滞。没有动。也没有回应我。
我抬头，对他说，大少，我生命中整整八个年头，心里都是你，你就不肯给我几年？
他沈默，半晌，声音艰涩。
对不起，是我耽误你。我没有几年可以给你。
我握着他微凉的手，没关系，你能活一年也好，半年也好，一个月也好，让我跟你在一起，让我陪着你好不好。我什么也不做，哪里都不去，就在你身边好不好？
沈栖迟眼中尽是酸楚，他深深看着我，有些动容。
末了，他说，语气尖锐，范溪南，你同情我？
我连连否认。
我不需要你守着，你去做你的事。否则我现在就拔了这些管子。
沈栖迟声音很平静，让我心里一凉，我相信，他绝对不是开玩笑。
其实这日阳光很好，能洒在沈栖迟的病床上。可我就是觉得冷，觉得荒凉。
这时岱青进来，情绪有些激动。看来他听到我们的对话了。
大哥，小南瓜守着你不吃不喝，她心里满满都是你，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
沈栖迟看着岱青眼神里无悲无喜，淡淡说，你们都出去。
岱青愤然而去。
我知道他是心疼我，心疼他大哥，自己也委屈。可是沈栖迟认定的事，谁又能改变他。罢了，我本来许愿就是只愿他度过难关，平安活着，别的，不奢求。
我站起来，心里一片荒凉，穿好衣服说，大少，好，我听你的，我去追求我要追求的。但是你必须活在这个世界上，必须，无论我在哪里，我会给你信息，你一定回复我，让我知道你平安。
他点点头，眼中是道不明的情愫。
下周四我生日，我希望你能来。过完生日我如期离开，话剧巡演要去南方城市。

别急啊大家。不要因为迟疑而讨厌大少呀。试想一个知道自己身体情况的人，不知道何时会死，不知道何时会瘫痪，他怎么舍得他的小南瓜陪他经历这些啊。

秦医生熟悉沈栖迟的情况，他住了一周医院后回家静养了。
当然，这些都是阿福告诉我的。
这几天艾姐都在为《青愿》上映的事操心，我也得空回了一趟经纪公司。
我在公司算不得什么力捧的演员，只是因为气质比较独特，恰巧算是机遇碰到了这个电影。电影作为文艺片已经参加了水城电影节，导演倒是单的很淡，说能不能获奖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是这部电影让他看到了我的可塑性，邀约要再合作一部。
在公司，艾姐见到我，跑过来跟我说，经纪公司的高层和电影制作方正在里面沟通，可能事情会有转机。下周你出发去热带拍电视剧，和话剧我档期有重叠，苦了你了，可能这几个月要飞来飞去了。
我坐在外面的会客室，听到里面几个人鱼贯而出，谈话依稀提到沈氏。
——光叶传媒是背后是沈氏。是啊我知道。
——对了，应酬的话找沈氏的小沈总，他比较好相处。
——是啊是啊。如果这次谈妥，国内上映就能提上议程了。
——大沈总？那个沈栖迟？算了算了，不要自找没趣了，那人冷傲的很。邀请小沈总就可以。
我听到电影饭哥几个人依稀谈及沈家。
看来，岱青说沈栖迟牵头成立了影视公司是真。想着一阵酸涩就涌上来，他为我踏足影视界，全力支持我想要做的事，可就是不肯承认他爱我。
我和经纪公司老板聊了聊，说，他说，范溪南，你早说自己有沈家这条线，我们也就给你相应提升资源了呀。搞的现在，沈氏放出放声是为了你而接盘这个电影，影方大鳄都找到我这个小庙来了。
这个圈子就是这么势力。从前老板哪会愿意面见我这种小咖位的演员。
他接着说，两三年前有个姓沈的老板过来买走了你所有参与试镜的带子。那个时候我就该想到的。唉，你也太低调了。
沈什么？
我问。
两三年前我是个龙套演员，谁会买我试镜的带子呢。当时岱青根本不知道我在哪里。
沈福。
是个做实业的老板。
竟然是阿福。我明白了，必定是那人让阿福出面的。
沈家家产庞大，沈栖迟对阿福一向不薄，仅仅是阿福名下的厂子也不小了。
我心中波澜四起。沈栖迟，他的心思有多深沉。
生日那天，我说过要和沈栖迟一起过。他也答应了。
岱青一早就来接我，迁就沈栖迟的身体，就在别院过生日。岱青从后备箱捧出一大捧红玫瑰，从我一个条名贵的项链，说，小南瓜生日快乐，我知道你喜欢我大哥，但这不妨碍我喜欢你。我先一步给你惊喜，免得等下被沈家大少给比下去了。
岱青总是这样，热情，阳光。
我笑着说谢谢，坐进车里。车里都是玫瑰的馨香，岱青说，你等下要捧着玫瑰进去哦。
喂，沈岱青。你大哥身体不好，你这主意不是刺激他？
岱青一面开车一面哈哈笑，说，就是刺激他啊，免得他让我的小南瓜伤心。
到了别院，远远就看到沈栖迟坐在轮椅上。岱青说他身体太虚，暂时坐着轮椅，很少起来走动。
初冬的枝桠不停落叶。
门廊边的人，穿着白色高领毛衣，腿上盖着驼色的毯子。
我过去，说，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多冷。
他不答话，淡淡说，生日快乐。
我们一起进去。佣人已经备好饭菜。
沈栖迟胃口很差，基本上都是看我和岱青在吃。他淡淡笑着，看着我和岱青斗嘴打闹，一如从前。
我说起从前大学毕业找工作的经历。当时因为没钱睡过车站，睡过地下室。
岱青打趣说，是不是你能力太差不好找工作。换做我和我大哥肯定没有这种问题。
你的大哥？你大哥连大学文凭都没有，他要是出去找工作，更惨！
我和岱青抬杠。
我看到沈栖迟很专注看着我的口型，因为我不是对着他，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清。
大少，我刚说什么，你看清了吗？
他平淡说，你语速太快，我没有完全明白。
我心里一痛，过去他身边，把我和岱青的对话慢慢复述了一遍。
只见沈栖迟黑脸，一字一句说，所以，你嫌弃我没有大学文凭？
不敢不敢。我看他的冰山脸，连连认错。
岱青哈哈大笑，说，大哥，你大学没毕业，的确只有高中学历嘛！
我们都知道，吃完过完生日我就要离开了。所以这一天中，我们都心照不宣，不谈离别，不谈病痛，不谈爱情，就这样一如四年前过完这一天，平淡而温馨。
晚些时候，沈栖迟撑着手杖，很慢地走过来，拿来一副A4纸大小的小油画，是我的肖像。
他看着我，递给我，徐徐开口。
溪南，相识一场，做个纪念。
我喉头一哽。
他是怕不久人世，所以这样送我个纪念品？
我说，我不要。没什么好纪念的。你活着，我每隔一阵会来看你。你死了，我会忘了你。
沈栖迟面有淡淡沉痛，说，也好。
我说，我不要你的纪念品，我只有个小小的生日愿望，你满足我，我就彻底放下你。
沈栖迟静静等我继续说。
《青愿》要是在水城入围，我若是入围最佳女配角，你要陪我走完红毯。红毯走完，我就放下对你的感情。
他良久没有回应，后来，他慢慢说，好。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有了这疯狂地念头。我就想紧紧挽着他的手，走在众人的眼光中。哪怕只有一次。

《如果我变成回忆》:http://music.163.com/song/150337/?userid=613742865(来自@网易云音乐)
刚才有宝宝说《一次就好》，我忽然想起这首歌～歌者自己就有先天性心脏病。 推荐给大家～

冬季终于到来。
我离开的那天，这个城市初雪。雪花幼细纷纷扬扬。我想起曾经也是一个一个的初雪天，我赖在沈栖迟别院的书房里，捧着一杯热奶茶，看窗外雪花落下。
在机场，岱青赶来送我。
他拥抱我，说，保重小南瓜，好好演戏，但不准爱上什么张彦君李彦君的。
我笑，那可说不定。
岱青说，我和大哥，那个比不上那些男星！我只能接受输给我大哥，其余的人都不行。
我看着他阳光爽朗的样子，想到他要强迫自己接下沈家的家业，抱抱他，说，岱青，加油，你可以的。
他一直目送我离开。
沈栖迟没有送我，甚至一条信息都没有给我。他就是这样，他笃定一件事，就固执到决绝。在爱我这件事上，他真是不给我半分期待。
南方城市娇媚可人，在冬季仍旧郁郁葱葱。我的话剧开始了南部的巡演，我穿着旗袍，穿梭于追光灯下，上场，落幕。我用自己的生命演绎别人的悲喜。
南方一场一场的雨啊。淋湿很多回忆，在冬季的冷雨中。我诚觉人生何尝不是一场独幕剧，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在生命的舞台上，其中可能会有亲人有朋友有爱人陪我们演一段，可终究他们不能陪伴我们全场，他们匆匆从舞台的一端到另一端，最终只会留下我们自己在舞台上。
是啊。沈栖迟和我，我们互为对方的过客吧。
我启程去那个游人如织的热带国家拍摄电视剧。我要兼顾话剧巡演，所以飞来飞去是常事。
工作忙起来了，那个人仿佛成了深深雨雾中的一个灯塔，我知道他在那里，这就够了。
期间我也发信息给他。
——你最近怎么样？
他只回复惜字如金，只有两个字。
——不错。
呵。以他的身体，不错又能不错到哪里去。
我给阿福打过一次电话。阿福说沈栖迟每周有一两天会去沈氏，余下时间都在别院。工作期间都有秦晴在他身旁，没什么问题。但是他早起会头晕，所以常常是下午才去公司。
岱青本说要来探班，但因为太忙抽不开身未能成行。
这半年，我也忙到瘦了好多。导演告诫我，我要是再瘦下去，都不接戏了。
我真的被水城电影节提名，单单是提名，就让我名声大涨。一时网络上议论纷纷，有人说我长得不够艳丽，有人说我很有辨识度。我和彦君、岱青的绯闻再次被翻出，一时流言四起。
我收到了水城电影节邀请函。一个月后，电影节颁奖礼如期举行。
我给沈栖迟信息。
——我已入围。记得守约，陪我走过红毯。
——祝贺。我会守约。
沈栖迟说守约就一定会守约。
如果，我们俩这一生注定爱而不得，那么我也要挽着他的手，给这场爱恋一个温柔的句号。

《南希定义女演员的修养》
《演员南希名扬国际》
……
自从提名，各种报道新闻铺天盖地。从前对我不冷不热的人，如今也开始联系我，邀约我。
艾姐对我很欣慰，毕竟她一路看我走来，对我有知遇之恩。
她问我，红毯你不和片中男星走？
嗯。我身边的位置已经有固定人选了。他有邀请函。
谁？
沈栖迟。
艾姐倒吸一口凉气，说，是那个沈家老爷子去世后才出山的沈家大公子？
嗯。
听说他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艾姐，他就是那个曾经扔给我五十万让我滚的人。
我淡淡笑着。
艾姐听出我们之间的纠葛，说，小溪，人这一生，遇到谁，离开谁，都是缘分，注定的。
我点点头。
谁说不是，18岁遇到沈栖迟，从此再也无法爱上别人。
我们一行人到了水城时，我联系不到沈栖迟。
因为准备工作忙乱也就没有再追问。沈栖迟虽然淡漠，但他确是一诺千金的人，绝不会食言。所以我相信他一定会来。
导演问我，听说你和沈氏高层走红毯？
我点点头。
他笑笑说，说来这次没有沈氏救场，我们今年在国内上映是无望了。
我知沈栖迟这次帮了大忙。可他从未向我提起过这件事。
颁奖礼那天。我穿了一件酒红色缎面抹胸，配银色小手包，算是我比较明艳的一次穿搭。
我在焦急等待沈栖迟。我心里不是没有一丝担心，现场人潮涌动，他会不会觉得心烦。闪光灯到处闪动，会不会让他心脏不舒服。
可是，今天我不管不顾，哪怕他明天就死了，我今天要紧紧挽住他，站在他的身旁。
一辆一辆的豪车停在场馆门口。
我殷殷等待。
我等他风度翩翩，缓慢而坚定朝我走来。他那样出众，那样挺拔。
一辆车挺。
竟是岱青，一身晚礼服走出。他身后没有别人。
我的心瞬间沉入海底。他，没有来。
岱青华服加身，俊朗非常，向我大不走来，牵起我的手。他在我身边耳语，大哥叫我代替他，他……自前天起已经无法行走了。
时间到，入场。
我仿佛是个木偶。被岱青牵着。我本来像彩色气球一样雀跃的期待，被狠狠摔在地上。
更让我窒息的，是那一阵心疼。
他原本是那么傲岸的人啊。

想和你们聊聊:
首先真的很感激你们愿意听我讲故事，昨日才发现自己竟然有1800多个关注者，这让我有点被吓到。不知道其中会不会都是系统自动给的僵尸粉之类的。
我这个人呢散漫惯了，基本上也并不是什么好性格的人。忽然发现这里可以这点小故事，又收获了很多很可爱很真诚的关注，真的感觉很好（你们认真的评论，我每一条都有看。）
想来这些年，我走了不少地方，经历了不多不少的事情。你们有人猜我是怎样的人，怎么说呢，我真的是自我意识挺强的一类人，可能主要因为懒，真的懒得迁就谁。所以很多人觉得我高冷吧。
为什么我写的故事里没有谁太过依赖谁的情节，可能和我自己有关。我挺不喜欢黏黏糊糊的感情，所以我不咋依赖对方，也不喜欢对方依赖我。无论是情感还是生活。我的理解里，爱情是势均力敌的情感交会，是两个平等的彼此吸引的灵魂。
怎么说沈栖迟呢？
他本来就是有些迟疑的人。这个和他的经历有关系。我猜到很多人可能不喜欢这种性格。可是如果换位想一想，沈栖迟少年时就知道自己活不过三十岁，他想让离开的时候的羁绊少一些更少一些。他没有什么朋友，足不出户，冷惯了的人，偏偏遇到了小南瓜这种女孩。
大家细心的话。会知道大少利用沈太的不满，用钱羞辱小南瓜离开沈家的时候，他正二十八九岁。离他的大限很近了。
刚才有个宝宝说的很好，他为沈家活，为岱青活，为小南瓜活，独独不想为自己活着。因为他太痛苦了。(当然之后会有糖给到他)
为什么一再推开。不知大家有没有这样的经验，当你特别特别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希望你在他心中的印象是美好的。大少也一样，太爱了，所以不敢。让她看着他发病时神智涣散的样子？让她跟着吓得六神无主？让她看着自己失禁臭臭的？
这是大少的自私，也是心结。毕竟他是个因为久病而极度自尊的人。
我说过，他不是个好性格的人。
Emmm……好像看我故事的有很多还是上学的小朋友，可能很多事还没有很深类比的体会。人性啊，真的很微妙，爱也一样，很多时候，爱最美的状态在于克制，而非拥有。
我以前也喝酒的，后来喝的越来越烈。小朋友不要学我。毕竟，酒，真的挺苦的。还是喝奶茶比较好。
无论怎样，很感激你们喜欢这故事。
不早了，晚安。

抱歉诸位 工作比较忙 有空有精力会抽时间更！

回程的飞机上，我、阿福、岱青都很紧张。从未有哪次飞行让人觉得这样煎熬。
因为气压的变化，沈栖迟心脏不舒服，他一直按着心口，闭着眼睛，眉头紧蹙。
我握住他的另外一只手，我知道他很难受，可是又不能帮他分担一丝一毫。
阿福说，放在几年前，大少或许还能承受飞行……但，现在，医生说他坐飞机会有致命危险。
我也知道，已经病危过两次的人，腿刚刚瘫痪不久，这样的旅途对他来说可能只有痛苦。
几个小时，我是一秒一秒数着过来的。
沈栖迟嘴唇发紫，脸色苍白。他紧咬牙关对抗疼痛和不适。看起来他是那样羸弱，又是那样坚毅。
我低头吻了吻他的手背，妄图能这样让他好受一些。
那场让我担惊受怕的飞行结束后，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气。沈栖迟在别院修养。秦晴每两天会过来一次，做些检查。他在那一段时间里，不在自己亲自去沈氏，岱青忙得四脚朝天，有问题还是会来问他大哥。
是啊，我多年之后又住进了别院。我说过，我其实很喜欢这个院子。别院的四季都很美。不同于沈家大宅的威严压抑，别院就像他的主人一样，脱俗，超然于喧嚣之外。冬天，有白雪覆盖的小径。春天，别院里有很多开花的树，绚丽又不艳俗。夏季绿树掩映，秋日黄叶铺满地。
当年沈栖迟心情不错的时候，会自己侍弄花草，那个时候，我跟在他身后，看他沉静修剪枝叶的样子。
最近他都卧床休息。医生说，等到他精力好一些，还是要站起来，练习走路。他大腿前侧一些肌肉还有肌力，要尝试用还能用的肌肉代偿无力得肌肉。
可是他一连几天看起来状态都不太好。我们都不敢贸然让他开始锻炼。
我会帮他按摩双腿，医生说他这样的情况，双腿会萎缩很快，一定要加强按摩。
我回来后，网上铺天盖地都是这次海难的新闻，很多人丧命在大海里。和我同去的导演不幸罹难，我们的电视剧暂时停摆。太多媒体想要采访我，毕竟刚刚获了大奖又劫后余生，这是多好的素材。
我躲在别院里不见任何媒体。
另一方面更是想和他在一起。
这天他好不容易精神好一点，复健过来，毕竟他双腿瘫痪不久，很多需要重新学习的生活技能他都不会。
我看着他学习在床上搬动自己的腿，翻身，怎么把自己转移到轮椅上。
沈栖迟没有表情，很平静，平静得让我有些担心。只有复健师说的有些口型他看不懂的时候，我会用手语跟他解释，除此之外，他在复健的时候几乎不看我。

我去，被吞了 还没存稿……

因为有太多媒体想让我现身讲述海难，我那段时间都安安静静躲在别院里。
海难我确实不想再回忆，同行的导演已经在罹难，逝者安息，我实在不想一再提起。
因为最近天气转寒，大雪漫天，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室内。
沈栖迟身体好一些就会帮帮岱青，在家里审阅文件报表。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岱青了，他原本就游戏人间的性子，现在忽然让他挑了大梁，想来其中苦累也只有他知道了。
我知道沈栖迟心疼弟弟，从他不断要求送来各种文件就能看出了。我明白他的用意，无非尽最大力量帮岱青分忧。身体不好的沈家大少亲自出山平乱已经是商界被人津津乐道好久的事了，如今风波渐渐平静，沈家也发展稳定了些，岱青已经没有像之前那样手忙脚乱了。不过也看得出，他很依赖大哥，每个重大决定几乎都要询问大哥的意见。
我有时见不得他劳心劳神，说，大少，岱青总是要自己面对决定的。
他点点头，继而微微笑笑，说，还不是时候，岱青心性单纯，容易被人蒙骗，他需要时间适应这些。
医生拿了助行器过来，叮嘱他每日还是要坚持站立，坚持走路。不然病情发展会很快。
我和佣人两个把他从轮椅上扶起，让他手握着助行器站好。他的腿没有力气，绵软像是面条一样，身体不断下滑。我们支撑着他站着，前几日只能站半分钟左右，从昨日起明显有了进步，可以站立五分钟左右。
沈栖迟自己也看到了病程微小的可逆性，仿佛受到鼓舞，每天锻炼也很积极。只是他终究不同常人，他的心脏经不起正常人锻炼的强度，所以经常是练练歇歇的。
阿福说我在的这段时间大少明显情绪好了很多。
他说，溪南小姐，其实当时大少已经准备好去水城了。我们收拾好了行李，约了随行医生，他还带了礼物要送给你。只是，临行前的那个晚上，我们扶他站起来的时候发现他双腿没有一丁点力气。你没看到大少绝望的表情，他使劲锤着自己腿。情急之下，他让二少赴约。
我听得心惊。我无法想象，自己双腿忽然不能动了是一种什么感觉。
阿福接着说，就在颁奖礼开始直播之前，大少第一次双腿痉挛，抖动很厉害，引发了心绞痛。我们都吓得够呛。更让大少受罪的是，他……失去生理控制。他身下一塌糊涂。当时电视直播你走红毯的样子，你和二少从红毯走过，大少就一直直勾勾盯着电视屏幕，看你穿着礼服的样子，任由我们摆弄他的身体，帮他清理干净。看不出他一点表情。
溪南小姐，大少自卑啊。他的强硬和冷漠，都是在掩饰他的自卑啊。
阿福的话振聋发聩。
沈栖迟是谁，他是这世上最洁净的人，让他面对失禁难闻的自己，对他该是多大的摧残。他都是那么要强，那么自尊的人，我明白的，若不是我差点命丧大海，他断然不会袒露心意。
我回到屋里。沈栖迟正坐在窗边安静望着漫天大雪。我走过去，深深拥住他。他的穿着浅灰色的家居裤，可依稀还是看得出，成人纸尿裤的臃肿。我的心真疼啊。
我抬头，蹲在他膝前，比手语。
有些话，说不出口的，我用手语表达。
——你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是最爱的人。如果你也爱我，我们，恋爱吧。
他专注看着我手指偏飞，静静地迟疑地看着我，而后，挑起唇角点点头。
我笑着拥抱他。
他有些地张开双臂，把我环进他的怀里，良久，低头吻了我的额角。

雪安静落在庭院里。窗外白茫一片。
从前沈栖迟很喜欢坐在院里，哪怕天冷，都是要出去在院中走走。如今他的腿不方便，身体也大不如前，这一来几日他都在室内。
房间里很温暖，他工作的时候，我蜷在沙发上，经常就会迷迷糊糊睡着了。当年也是这样，经常这样在他书房的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沈栖迟也开始重新练习走路，他的腿肌力很弱，更多是靠着腰部把腿甩向前。昨天晚上，我在他卧室里，慢慢让他撑着助行器慢慢地蹒跚地朝我走过来。
说真的，现在他走路的样子真的不好看，为了保持平衡身体会摇晃，已经谈不上步态了，每一步都是艰难挪步。
短短几米，他走了将近半小时。
走到我面前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在颤抖了。我一把抱住沈栖迟，给他支撑，亲了亲他的嘴唇，告诉他，你很棒。
沈栖迟很高兴自己能重新走路，哪怕是这样蹒跚摇晃不稳的步子。他都觉得胜过于坐在轮椅上。所以只要身体允许，他都是撑着助行器，慢慢在室内行走。
岱青回来看沈栖迟站着，很是惊喜。
他大步向前，说，大哥！你又能走路了？
沈栖迟笑着拍拍他的肩。
岱青对于沈栖迟病情的好转很是激动。我们一起吃饭，从客厅走到饭厅，是岱青不要他大哥用助行器，自己扶着沈栖迟一步一步慢慢走过来的。
沈栖迟健康状况确实今人忧心，仅仅这段距离他坐下后休息了好一阵子，用手按着胸口，呼吸有些急。
好在他最近胃口好了很多。我们今天的午餐，他还饶有兴趣尝了几口红烧鱼。阿福最近看陈栖迟难得好胃口，日日吩咐厨房变着花样做。
午饭过后，我们在沈栖迟书房里喝茶，当然只是岱青和我再喝。沈栖迟自幼心脏不好，从来不饮茶饮酒，只喝白水。
后来岱青提议去院中打雪仗。
我笑他，沈岱青，你多大了？
岱青不以为意，说，从前每年下大雪我们都会打雪仗，走吧走吧。
是的，当年我住在别院的时候，我和岱青每年都会打雪仗。当时沈栖迟就在门廊处站着，看我们在院里嬉闹。
如今他身体状况和当年已经不同，想到这里，内心隐痛。
没想到沈栖迟扶着助行器，把我从沙发上拉起来，扬着唇角，说，走，去打雪仗。
阿福帮他坐在轮椅上，穿好衣服，腿上盖着毯子。沈栖迟如今是绝对不能着凉的。
我和岱青在雪地团着雪球攻击对方。沈栖迟含笑坐在轮椅上看着我们。
后来，他竟然让阿福也推他到院子里。
忽然，一个雪球砸在我后背。我回头，正要去找岱青算账，回头，竟然发现罪魁祸首是轮椅上那人。阿福竟然帮他团雪球！
我有些感动。继而有装作恼怒，将一个小雪球朝他砸过去。岱青马上又打动对我的攻击。
我一边在院中跑，一边叫，没天理啦，你们兄弟两合起来对付我！
那天，沈栖迟笑得很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