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一篇】——心學《焚书》
李贽(1527-1602)，号卓吾，又自号温陵居士、宏父(又写作宏甫)居士、思斋居士。晚年因长住湖北麻城龙湖，又号龙湖叟，因去发，号秃翁，有时又称李长者、李老子。袁中道在《柞林纪谭》中称他为柞林叟。
李贽童年时，母亲早逝。七岁，开始跟父亲白斋公读书、歌诗、习礼文。
十二岁作《老农老圃论》，把《论语 · 子路》中所记樊迟问稼与《论语 · 微子》中所记子路遇荷荼(李贽文中写作“蒉”)老人两件事综合一起，赞扬了关心农事的樊迟，讽刺了轻视农业劳动的孔子，颇有“异端”色彩。李贽青年时，为了“糊口”，曾“靡日不逐时事奔走”，并经受了“绝粮七日，饥冻困踣”的遭遇。为了生活与出路，嘉靖三十一年(1552)，他参加了自己内
心极为反感的乡试，并中了举人，时年二十六岁。而后，出任河南辉县教谕，擢升南京国子监博士，为父守制后任北京国子监博士、礼部司务，再迁南京刑部员外郎、刑部郎中，最后出任云南姚安知府。知府任期未满，李贽即提
交了辞呈，并于万历九年(1581)寓居于黄安(今湖北红安)友人耿定向、耿定理兄弟的天窝书院，开始了他专心著述论道的生涯。后来，由于与耿定向的严重分歧，又移居于麻城(今湖北麻城)的龙潭湖(又称龙湖)
李贽童年时，母亲早逝。七岁，开始跟父亲白斋公读书、歌诗、习礼文。
十二岁作《老农老圃论》，把《论语 · 子路》中所记樊迟问稼与《论语 · 微子》中所记子路遇荷荼(李贽文中写作“蒉”)老人两件事综合一起，赞扬了关心农事的樊迟，讽刺了轻视农业劳动的孔子，颇有“异端”色彩。李贽青年时，为了“糊口”，曾“靡日不逐时事奔走”，并经受了“绝粮七日，饥冻困踣”的遭遇。为了生活与出路，嘉靖三十一年(1552)，他参加了自己内
心极为反感的乡试，并中了举人，时年二十六岁。而后，出任河南辉县教谕，擢升南京国子监博士，为父守制后任北京国子监博士、礼部司务，再迁南京刑部员外郎、刑部郎中，最后出任云南姚安知府。知府任期未满，李贽即提
交了辞呈，并于万历九年(1581)寓居于黄安(今湖北红安)友人耿定向、耿定理兄弟的天窝书院，开始了他专心著述论道的生涯。后来，由于与耿定向的严重分歧，又移居于麻城(今湖北麻城)的龙潭湖(又称龙湖)
其间曾出游武昌，北京、大同，讲学于南京。万历二十八年(1600)，李贽在麻城讲学时听者日众，并有许多妇女受教，引起封建统治者及道学家的惊恐，他们以“逐游僧，毁淫寺”、“维持风化”为名、雇用流氓打手，拆毁了李贽居住的芝佛院，焚毁了李贽营建的骨塔。
李贽由于事先得知消息，在学生的帮助下躲于他处，才未遭毒手。第二年，李贽被马经纶接到通州(今北京通州)，但仍未逃脱统治者的迫害。万历三十年(1602)，礼科都给事中张问达秉承首辅沈一贯的旨意，疏劾李贽的著作是“惑乱人心”，“狂诞悖戾，“大都刺谬不经”，要求“将李贽解发原籍治罪”，“将贽刊行诸书，并捜简其家未刊者，尽行烧毁”。神宗当即批示：“李贽敢倡乱道，惑世诬民，便令厂卫五城严拿治罪。其书籍已刊未刊者、令所在官司尽然烧毁，不许存留。如有徒党曲庇私藏，该科及各有
司访参奏来，并治罪。”当天(闰二月二十二日)李贽被捕人狱、成为中国历史上一大政治迫害案。二月十五日，李贺趁狱吏替自己剃发之际，用剃刀自刎，十六日气绝，向封建统治者进行了不屈的反抗与斗争。
李贽由于事先得知消息，在学生的帮助下躲于他处，才未遭毒手。第二年，李贽被马经纶接到通州(今北京通州)，但仍未逃脱统治者的迫害。万历三十年(1602)，礼科都给事中张问达秉承首辅沈一贯的旨意，疏劾李贽的著作是“惑乱人心”，“狂诞悖戾，“大都刺谬不经”，要求“将李贽解发原籍治罪”，“将贽刊行诸书，并捜简其家未刊者，尽行烧毁”。神宗当即批示：“李贽敢倡乱道，惑世诬民，便令厂卫五城严拿治罪。其书籍已刊未刊者、令所在官司尽然烧毁，不许存留。如有徒党曲庇私藏，该科及各有
司访参奏来，并治罪。”当天(闰二月二十二日)李贽被捕人狱、成为中国历史上一大政治迫害案。二月十五日，李贺趁狱吏替自己剃发之际，用剃刀自刎，十六日气绝，向封建统治者进行了不屈的反抗与斗争。
先来一篇
人犹水也，豪杰犹巨鱼也。欲求巨鱼，必须异水®；欲求豪杰，必须异人。此的然之理也。今夫井，非不清洁也，味非不甘美也，日用饮食非不切切于人，若不可缺以旦夕也。然持任公之钓者，则未尝井焉之之矣固。何也?以井不生鱼也。欲求三寸之鱼，亦了不可得矣。
人犹水也，豪杰犹巨鱼也。欲求巨鱼，必须异水®；欲求豪杰，必须异人。此的然之理也。今夫井，非不清洁也，味非不甘美也，日用饮食非不切切于人，若不可缺以旦夕也。然持任公之钓者，则未尝井焉之之矣固。何也?以井不生鱼也。欲求三寸之鱼，亦了不可得矣。
人如同水，豪杰如同大鱼。要想得到大鱼，必须到不同于一般水流的大海；要想得到豪杰，必须到不同于平常的人群之中寻找，这是明显的道理。井水不是不清洁，其味也不是不甘美，与人们的日用饮食非常密切，早晚都不可缺少。但是任公绝不会到井里去钓鱼。为什么呢?因为井里不会有鱼。就是想钓到三寸的小鱼，也完全不可能得到。
今夫海，未尝清洁也，未尝甘旨也。然非万斛之舟不可人，非生长于海者不可以履于海。盖能活人，亦能杀人，能富人，亦能贫人。其不可恃之以为安，倚之以为常也明矣。
然而鲲鹏化焉，蛟龙藏焉，万宝之都，而吞舟之鱼所乐而游邀也。彼但一开口，而百丈风帆并流以入，曾无所于碍，则其腹中因已江、汉若矣。此其为物，岂豫且之所能制，网罟之所能牵耶！自生自来，水族千亿，惟有惊怪长太息而已，而况人未之见乎!
然而鲲鹏化焉，蛟龙藏焉，万宝之都，而吞舟之鱼所乐而游邀也。彼但一开口，而百丈风帆并流以入，曾无所于碍，则其腹中因已江、汉若矣。此其为物，岂豫且之所能制，网罟之所能牵耶！自生自来，水族千亿，惟有惊怪长太息而已，而况人未之见乎!
大海之水并不清洁，其味也不甜美。但没有大船就难于入海，不是生长于海边者也难于在海里邀游，大海可以使人活，也可以使人死，可以使人富，也可以使人贫。很明显是不能依靠它而得到平安，也不能依恃它作为永久靠山。但是像鲲这样的大鱼也可以化为鹏这样的大鸟，蛟龙可以藏于海中，大海就如同储有万宝的大城市，所以，可以吞掉舟船的大鱼很乐于海中邀游。它一开口，百丈风帆的大船也会随着水流而被大鱼毫无障碍地吞噬，那么能吞舟之鱼的肚子真像长江、汉水一样宽阔了。这样的鱼，豫且哪能制服，鱼网哪能捕获!它自生自死，自去自来，千亿水族种类也只有惊怪叹息而已，何况人们很难见到!
余家泉海，海边人谓余言：“有大鱼人港，潮去不得去。呼集数十百人，持刀斧，直上鱼背，恣意砍割，连数十百石，是鱼犹恬然如故也。俄而潮至，复乘之而去矣。”
然此犹其小者也。乘潮入港，港可容身，则兹鱼亦苦不大也。余有友复姓者，住雷海之滨，同官滇中，亲为我言：“有大鱼如山，初视，犹以为云若雾也。中午雾尽收，果见一山在海中，连亘若太行，自东徙西，直至半月日乃休。”则是鱼也，其长又奚啻三千余里者哉!
然此犹其小者也。乘潮入港，港可容身，则兹鱼亦苦不大也。余有友复姓者，住雷海之滨，同官滇中，亲为我言：“有大鱼如山，初视，犹以为云若雾也。中午雾尽收，果见一山在海中，连亘若太行，自东徙西，直至半月日乃休。”则是鱼也，其长又奚啻三千余里者哉!
我家住泉州海边，人们对我说：“有大鱼随潮水进入海港，潮水退后它却没随潮水退去，这时集聚了数十上百人，拿着刀斧，到鱼背上随意砍割，一直割掉了数十上百石的鱼肉，但鱼却毫不在乎。等潮水又来，它却乘潮而去。”但这还是大鱼中的小的。这鱼能趁潮水入港，说明港中可以容身，表明这鱼并不很大。我有一个姓莫的朋友，住在雷海之滨，我们曾经同在云南为官，他亲自对我说：“有大鱼像山，刚一看好像云雾。等中午雾一散，果然见一山在海中，连绵不断像太行，自东到西，要走半个月才能到鱼尾。”这样的大鱼又何止三千多里啊!
嗟乎!豪杰之士，亦若此焉尔矣。今若索豪士于乡人皆好之中，是犹钓鱼于井也，胡可得也!则其人可谓智者欤!何也？豪杰之士决非乡人之所好，而乡人之中亦决不生豪杰。古今贤圣皆豪杰为之，非豪杰而能为圣贤者，自古无之矣。今日夜汲汲，欲与天下之豪杰共为贤圣，而乃索豪杰于乡人，则非但失却豪杰，亦且失却
贤圣之路矣。所谓北辕而南其辙，亦又安可得也!吾见其人决非豪杰，亦决非有为圣贤之真志者。何也？若是真豪杰，决无有不识豪杰之人，若是真志要为圣贤，决无有不知贤圣之路者。尚安有坐井钓鱼之理也!
贤圣之路矣。所谓北辕而南其辙，亦又安可得也!吾见其人决非豪杰，亦决非有为圣贤之真志者。何也？若是真豪杰，决无有不识豪杰之人，若是真志要为圣贤，决无有不知贤圣之路者。尚安有坐井钓鱼之理也!
唉，豪杰之士也是这样。如今要在令人都称赞的乡人中寻找豪杰之士，那就等于在井中钓鱼，是不可能得到的。那么这些在乡人中寻找豪杰之士的人能称得上智者吗？为什么呢？豪杰之士绝不是乡人都称赞之人，乡人之中也绝不会产生豪杰之士。古今贤圣都是豪杰之士，不是豪杰之士而能成圣贤者，自古没有。今天心情急切地想和天下豪杰共为贤圣，却在乡人中寻找豪杰，不但寻找不到豪杰，而且失去了成为贤圣之路。真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又哪里能成为贤圣呢!我觉得这个人决不是豪杰，也决不是有成为圣贤的真志的人。为什么?若是真豪杰，就绝不会不识得豪杰之人；若是真立志成为圣贤，就绝不会不知道成为圣贤之路。这正像钓鱼一样，哪有在井中钓得鱼的道理!
兄所见者向年之卓吾耳，不知今日之卓吾固天渊之悬也。兄所喜者亦向日之卓吾耳，不知向日之卓吾甚是卑弱，若果以向日之卓吾为可喜，则必以今日之卓吾为可悲矣。夫向之卓吾且如彼，今日之卓吾又何以卒能如此也，此其故可知矣。人但知古亭之人时时憎我，而不知实时时成我。古人比之美疢药石，弟今实亲领
之矣。
之矣。
兄所了解的卓吾，是以前的卓吾，你不知道今天的卓吾与从前的卓吾有天壤之别。你所喜欢的是从前的卓吾，而不知从前的卓吾是多么懦弱，如果你认为以前的卓吾值得肯定的话，那么，一定会认为今天的卓吾为可悲了。从前的卓吾为什么那样，今天的卓吾又为什么这样?这其中的缘由是很清楚的。人们只知道古亭的人时时攻击我，却不知道这实在是在时时成全我， · 古人将这比作可以给人治病的药石，我现在算是亲身体会到了。
闻言欲杀我者，得兄分剖止。此自感德，然弟则以为生在中国而不得中国半个知我之人，反不如出塞行行，死为胡地之白骨也。兄胡必劝我复反龙湖乎?龙湖未是我死所，有胜我之友，又真能知我者，乃我死所也。嗟嗟!以邓豁渠八十之老，尚能忍死于保定慵夫之手，而不肯一食赵大洲之禾，况卓吾子哉!与其不得朋友而死，则牢狱之死、战场之死，固甘如饴也。兄何必救我也?死犹闻侠骨之香，死犹有烈士之名，岂龙湖之死所可比耶！大抵不肯死于妻孥之手者，必其决志欲死于朋友之手者也，此情理之易见者也。唯世无朋友，是以虽易见而卒不见耳。我岂贪风水之人耶！我岂坐枯禅，图寂灭，专一为守尸之鬼之人耶！何必龙湖而后可死，认定龙湖以为冢舍也！
我听说有些人曾试图杀我，幸得老兄在其中调停辩说，才使他们改变了图谋，对此，我非常感谢，然而弟却认为生活在中原却得不到半个理解我的人，倒还不如远走边塞，将白骨埋在胡地。老兄何必劝我再返回麻城龙湖呢？龙湖并不一定是我仙逝的地方，哪里有我可以为师的朋友，又有我可以倾心相诉的知己，那才是我的安葬之地。唉!邓豁渠八十高龄还能在保定宁愿死于小人之手，而不愿吃赵大洲的嗟来之食，更何况我李卓吾呢!如果我不能死在朋友之中，那么，死在牢狱之中，死在战场之上，我都会感到死得其所，像吃糖一样的甘甜，兄又何必救我呢?死能闻到侠骨的芳香，死能享到烈士的美名，哪是死在龙湖可以比拟的呢!凡是不愿死在妻儿家里的人，一定会发誓死在朋友之中，这其中的道理是很清楚明白的。只是世上没有真正能理解我的人，因此死所的选择还难以确定。我哪是个贪恋风水的人呢!我哪里是专心坐禅、超脱生死、专一守护自己尸体的人!没必要一定要死在龙湖，一定要把龙湖作为我的安魂之所!
更可笑者：一生学孔子，不知孔夫子道德之重自然足以庇荫后人，乃谓孔林风水之好足以庇荫孔子，则是孔子反不如孔林矣。小如孔子教泽之远自然遍及三千七十，以至万万世之同守斯文一脉者，乃学其讲道学，聚徒众，收门生，以博名高，图富贵，不知孔子何尝为求富贵而聚徒党乎？贫贱如此，患难如此，至不得已又欲浮海，又欲居九夷，而弟子欢然从之，不但饿陈、蔡，被匡围，乃见相随不舍也。若如今人，一日无官则弟子离矣，一日无财则弟子散矣，心悦诚服其谁乎？非无心悦诚服之人也，无可以使人心悦诚服之师也。若果有之，我愿为之死，莫动我回龙湖也!
更为可笑的是：有人一生学孔子之学，却不知道孔夫子的道德追求足以为后人造福，而认为是孔林的风水好，保佑了孔氏的兴旺发达，这么说，倒是孔子不如孔林了。这种不明白是孔千教育恩泽影响的深远自然遍及三千弟子和七十二贤人，以至千秋万代共同遵循坚守其学说的人，而只学他讲道学，聚徒众，收门生，以此博得虚名，捞取富贵，哪里知道孔子根本不是图富贵而收徒讲学的呢？当时，孔子贫贱至极，危难至极，以至道不得行的时曾想乘小船到海外去，又想搬到荒僻的九夷去住。而他的弟子仍然欣然紧跟他，虽在陈、蔡饥寒交迫，在匡地遭围攻，而弟子们仍然相随其后不愿离去。现在的人就不一样了，你一天没有官职弟子就会立刻离去，一天没有钱财弟子们就纷纷走开了，谁能真对你心悦诚服呢?不是没有心悦诚服的人，是没有能够使人心悦诚服的老师罢了。如若有这样的老师，我愿为他去牺牲一切，你就不要再劝我回龙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