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BG】愿君多珍重,山水有相逢

“众生皆草木,唯汝是青山”


楼主 爱哭的小鬼呢子  发布于 2020-12-27 15:59:00 +0800 CST  
【一】
雍宇六年,梁国长林军兵下江南,势不可挡。所攻城池皆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俯首称臣。
转眼之间,齐、燕、赵三国便皆已沦为梁国的附属之地。

淮国少将军楚辞率五万靖北军拼死相抗,但终究实力悬殊。
靖北军伤亡惨重,实难抵挡一路遍尝胜果而气焰嚣张的十万长林军。

淮国淮渊帝眼见梁国长林军兵临城下,所到之处战火四起、民不聊生。
为保举国安宁,不得不派遣使者前往长林军军营谈判停战条件。

三日后,使者归,承乾宫彻夜通明,宫女奴才在宫门外跪了一地。淮国皇宫一片寂静,人人战栗,不敢多言。

“小帝姬,禄公公…传您入承乾宫面圣。”

梳理鬓发的手一顿,苏梓浣轻阖上颤抖的双眸。再睁眼时,一行清泪溢出眼眶,划过佳人清瘦的脸庞。

“知道了,请禄公公稍候片刻。”

众人见帝姬如此神情,皆仓皇而跪拜。

只有自小便服侍苏梓浣的流竺和玉蔻二人拜而又起,泪流满面。

“小帝姬纵是万般难过,也得保重自己的身子啊。”流竺声线颤抖。
“或许…或许皇上并不会…”玉蔻嗫嚅着,半天也凑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天下皆知他爱民如子,是位好皇帝。如今淮国危在旦夕,他一心所想皆是护我淮国。”
“如此想来,若能换得我淮国的安宁,不过是失了一个小帝姬罢了,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其实她懂得的。

身为淮国的小帝姬,这是她必须肩负的责任。
她知道父皇的为难痛苦,更知道淮国的危机四伏。
绝境逢生,柳暗花明。
这是淮国重生之机遇,却是她难逃的命。

这命,苦得人心口发涩。
苦得她仿若全身都浸在腊月寒冷刺骨的泉水中,透不过气,没有一丝生的希望。

她想扯出一个笑来。
淮国不能倒,淮国的子民不能倒,淮国的小帝姬更不能倒。
不过是生前举目无亲,生后客死他乡,匆匆数十年而已。
有什么可怕呢。

蒽翠阁外轿子已候着,十多个宫女太监低着头等待贵人,呼吸都小声着。
一身浅色的翠烟纱,三千青丝挽起云髻,只斜插一只镂空玉簪,造艺精巧却并不奢华炫目,倒有几分仙气飘渺的意味。
纤纤玉手轻搭于引路宫人的手腕,步履轻盈却沉稳。
宫门外候着的宫女太监皆跪拜称千岁,眼底却尽是难掩的同情与悲悯。

楼主 爱哭的小鬼呢子  发布于 2020-12-27 16:07:00 +0800 CST  
【二】
承乾宫的宫人都被赶了出去,往日奢华辉煌的宫殿如今却莫名透着些苍凉的意味。

“浣儿…你过来,到父皇跟前来。”
这呼唤里竟藏着些哽咽,不知还隐忍了多少不可示于人前的伤悲。
苏梓浣的身子随着这呼唤一晃,若是失了流竺的搀扶,只怕顷刻间便要倒在地上。
暂缓了缓,令流竺退至殿外等候,一个人轻步向殿上的淮渊帝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每一步都痛彻心扉。

她原以为只有自己痛苦得万劫不复。
可她竟错了。
那一句难掩的哽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在她的胸膛。
疼得呼吸一窒。

她不敢抬头。
她怕看见他苍老憔悴的容颜,怕看见他愧疚的目光,更怕看见他眼底的挫败。
这可是她的父皇啊,淮国唯一的皇帝。
他不该是这样,他不能是这样。

“浣儿来了,浣儿在这里。”
“父皇放心,浣儿会照顾好自己,没人能伤了浣儿,更没人能毁了淮国。”

“此去经年,父皇莫忘了浣儿。”

她如幼时一般伏在他的膝头。
那时,他于她不是天子,不是皇帝,只是父亲。
是如山般挺拔的父亲,撑起整个国家,撑起她的一片天。

如今,换她来救黎民于水火,换她来护着他的一世圣明。

雍宇六年,梁国大败天下。
淮国割让半壁江山、远嫁小帝姬,终得梁国庇佑,百姓获一时安宁。

女儿郎,着红妆。
凤冠霞帔,十二珠钗。
宫女太监做完差事,皆已低着头退了出去。唯余流竺、玉蔻两个陪嫁丫鬟服侍在旁。

她在等。
等那位她从未见过的夫君
———靖王,萧言隅。

苏梓浣曾听过他的名字的。
战功赫赫,性子沉静冷淡。不争朝堂名利,因此也不为政事裹挟。
百姓皆传他乐善好施,是位好王爷。
还传,他与从小便相识的梁国宰相之女徽萱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可谁知,天上掉下个苏梓浣,实在是…

“实在是棒打鸳鸯。”
苏梓浣有些泄了气,颓颓地嘟囔着。
“小帝姬您说什么?”玉蔻摸不着头脑,小帝姬最近总魂不守舍,嘀咕着些她听不懂的话。
“糊涂姑娘,王妃如今是娘娘,在这王府里已不能称作小帝姬了”,流竺笑着,直打趣了苏梓浣个脸颊绯红,“娘娘,听闻那靖王英俊潇洒,实与娘娘相配,定会千般万般宠爱娘娘的。”

是了,都说传言不可尽信,说不定这金童玉女之言便是以讹传讹也未可知。
不知,那人会否是位好夫君呢。
是她苏梓浣一人的好夫君。
她有些小心翼翼地这般期待着。

楼主 爱哭的小鬼呢子  发布于 2020-12-27 16:08:00 +0800 CST  
【三】
大约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她隐约间听见门外有参见跪拜的声音。
“王妃,是王爷来了。”
流竺和玉蔻行了礼,退出了门外。

有脚步声近了,苏梓浣紧张地偷偷用手抓紧了床沿。
那人走到她身前便顿了脚步,呼吸声浅浅的。抬手用秤杆轻挑开她的盖头,动作轻柔得不像常年征战的将军,倒像是个温柔恣意的少年郎。

床尾的烛光摇曳,晃得她稍眯了眯眼。再定睛时,那人笼在烛光里的脸色略显苍白,俊美脸庞没有太多表情,眼眸却如秋水荡漾。
那坚毅又柔软的神色,竟从这一瞬起,便深深地映在了她心底。

这人,便是她的夫君吗?
她氤氲着些许忐忑,脸颊升起一抹红晕,眼睛却直直地盯着萧言隅的眸子看,瞧得发了愣。
直看得萧言隅这个连死都不怕的将军,心尖有些微微的发颤。

“咳咳…呃…”
那人突然低头抚着胸口急咳了几声,右手在胸腹间狠狠按了几下,又不着痕迹地垂下手来。
脸色愈显苍白,额前的冷汗在烛光下若隐若现,虚弱得令人心惊。
苏梓浣恍然间回过神来,见萧言隅低着头,有些紧张地咬了咬下唇:“王爷…可是身子有不适?”
萧言隅听见她有些发颤的细细软软的声音,讶异地抬起头,皱着的眉头稍松了些。
“胃里…有些难受,无碍。”
他竟鬼使神差地答了这么一句,话里安慰的语气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实在是…不忍她有丝毫担心。

今日成婚可是王府里的大喜事,人人都来敬酒。他虽无醉意,可那些酒水却也实实在在地进了胃。
现下胃里针扎般疼痛,疼得实在有些难耐,他手握了拳藏在宽袍下暗自忍痛,不愿让这丫头担忧。
苏梓浣眼睛亮亮的,仿佛盛满了星光。他很久未见过何人的眼睛里有这般明亮的神采。
这一眼,曾是他心里的一束光,现如今终于被重新点亮了。
谁能想到,那一眼万年,纠缠起日后万般甜蜜与痛苦,即使两败俱伤,却也终究难以割舍。

“然后呢?!”
这故事听到一半苏梓浣便住了口,好奇得玉蔻连忙追问。

然后…
相敬如宾。
其实她是不太喜欢这个词的,这不是她憧憬的爱情。
在苏梓浣的认知里,撩动心弦的才是热爱。与其说相敬如宾,倒不如称之为不够在乎,亦或是缺乏感情。

成婚那日惊艳的一面,令她误以为她一直以来渴望的爱情竟让她误打误撞地拥有了。
如今看来,已是数日过去,两人仍然如陌生人一般保持距离。除了每日苏梓浣侍奉萧言隅更衣,两人共寝共食以外,实在没有什么像夫妻的地方。

苏梓浣觉得这日子实在无趣。
宫里四面陌生的墙仿佛日益高了些、围得紧了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楼主 爱哭的小鬼呢子  发布于 2020-12-27 16:10:00 +0800 CST  
【四】
已经是第八次了。
王妃这成婚之夜的故事讲到一半,至今一个时辰里再不发一言,却足足叹了八次气。
玉蔻心里着急,想问些什么,又生怕说错了惹得王妃不高兴。想说些宽慰的话,又奈何实在嘴笨,只得低了头偷偷纠结着。

“王妃,王爷下朝回来了。”
流竺疾步而来,行了礼,匆匆禀报。
“王爷他…病倒了。”

“怎么突然竟病了?今晨不是还好好的吗,可是入宫匆忙受了风寒了?”
苏梓浣心里一颤,蹭地一下站起身来,险些打翻了茶水在身上。
“成婚那日便胃疾发作,想是平日便时有病痛。行军打仗的将军,哪个会不落下一身的伤呢?”
“如今又病得这样突然,不知现下究竟如何了,可有大夫诊过了?”
苏梓浣心里着急,问起话来也是又慌又乱,还未听流竺细言也等不及传轿撵,跟了流竺玉蔻两个丫鬟便匆匆向王爷的世安阁而去。

萧言隅喜静,这世安阁本就是个清净之地。如今他病了,进出的宫人脚步利落却没一个多言的,只是见了苏梓浣默默行礼罢了,反倒更显得肃穆。
苏梓浣疾步至阁前,忽然记起什么似的却了脚步。

相识仅几日的人,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到底能以什么身份关心他呢?
那位什么宰相之女,恐怕才更有立场来看望他吧。
一时间进退两难,苏梓浣心里记挂却又酸涩,实在乱得厉害。

思索间,一人从阁里退了出来。十五六岁的模样,鬓发高高地束起,身侧还配了一把长剑,一身侍卫的装束。
那人见苏梓浣伫立在门外,先是一愣随即惊喜地迎了上去,小旋风一般快地行了礼,倒是惊得苏梓浣略微后退了半步,断了思绪。
“娘娘,卑职正准备去通传您,没想到您自己来看王爷了。”言语间皆是难掩的惊喜。

苏梓浣见此人面生,言语却热烈,一时间不知如何回话。
“卑职向泞,原是王爷的贴身侍卫。只是昨日方才戍边归来,也难怪娘娘没见过。”向泞见苏梓浣不语,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忙报上身份。

“娘娘…可否去看看王爷。前几日原是胃疾犯了,如今又染了风寒,王爷…实在病得厉害。”
向泞生怕吓着了她,生怕自己太着急反令她没了探望王爷的心情,恨不得当即行叩礼求了娘娘进去。

苏梓浣的心口酸酸胀胀地疼。

楼主 爱哭的小鬼呢子  发布于 2020-12-27 16:30:00 +0800 CST  
【五】
向泞在前引路,苏梓浣紧随其后。
身侧的宫人个个来往匆忙,这世安阁充斥着浓郁苦涩的药味,实是如临大敌的模样。
越是走近了,苏梓浣这心里越是慌乱。
脚步不禁更快了些,恨不能插了翅膀飞到萧言隅床边去。

步入内室,药苦愈烈。
好几位大夫在旁把脉、商讨着药方,床前数人候着,却没一人近身侍奉的,连个擦汗的宫女也没有。
一群人见了苏梓浣进来,忙叩拜行礼,大夫们都上前等着苏梓浣问话。
苏梓浣心里觉得奇怪,却屏了呼吸没有开口询问,生怕扰了那人分毫。这胃疾惯是会磨人的,好容易才能歇息片刻,可千万别吵醒了他。

萧言隅面上一抹病态的潮红,额前有细细密密的冷汗,紧抿着唇,呼吸浅浅的,眉头也不自觉地紧锁着。左手还无意识地搭在胸腹处,想必即使在睡梦中,这胃也片刻不安分。

苏梓浣实在心疼。
从怀里拿了手帕轻轻擦拭他额前的冷汗,手指无意间触碰到他的肌肤,滚烫得惊人。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大夫可想出好的法子了?”苏梓浣压低了声音急急询问。

“回娘娘,王爷胃中顽疾已犯,现下又中了风寒起了烧,这病来得凶猛,若不尽快解了风寒,恐怕后果难以预料。”
“王爷症状错杂,恐怕这寻常药物必是不能有所功效的。”
“微臣斗胆,想先用一剂烈性药平了王爷的风寒,随即再上补药缓解胃里疼痛。”
为首的大夫面容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躬身上前回了话。
“糊涂!王爷胃里本就不适,若用烈性药如何受得住?”饶是压低了声音,苏梓浣话语里的怒气仍惊得内室众人慌忙跪拜叩首,不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只有向泞和那为首的大夫,虽做足了跪拜的样子,却悄悄低了头偷笑。

这王妃,果然在乎王爷在乎得紧。

“嗯…呃…”
床上那人突然发出些声响,缓缓睁开了眼,那眼睛雾蒙蒙的,有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
苏梓浣忙凑了上去,神色惊喜又担忧。
细细地瞧那人脸色,仍然是起了烧的潮红,嘴唇却苍白干裂。
萧言隅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俏脸,微愣了愣,慌忙移开了刚才还狠摁在胸腹处的左手,只悄悄抓紧了身下的被褥。

适才胃中一阵翻江倒海的急痛,生生将他疼醒转来。迷迷糊糊间瞧见苏梓浣俏丽的脸蛋和为他万分紧张的神色,像极了冬日暖阳,既明媚又雅丽。
萧言隅觉得疼痛竟似是缓和了些,终于没那么尖锐难忍。
苏梓浣见他醒了,忙上前扶了他坐起身来,又挪了软枕在他身后垫着,被褥也挪来些盖在身上。这风寒最是缠绵折磨人,病去如抽丝,必是再受不得一点儿凉了。

那人却直盯了她看。

“你…怎么来了?”
一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得厉害。
萧言隅心里欢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平白无故问了这么一句,反倒像是责问一般。

向泞几乎忍不住要扶额长叹。
傻王爷,实在是个傻王爷。
战场英明情场“失明”的傻王爷。

再这么下去,到手的王妃就要飞了。

楼主 爱哭的小鬼呢子  发布于 2020-12-27 16:31:00 +0800 CST  
这系统删帖太吓人了

楼主 爱哭的小鬼呢子  发布于 2020-12-27 22:05:00 +0800 CST  


楼主 爱哭的小鬼呢子  发布于 2020-12-27 22:06:00 +0800 CST  
【六】
苏梓浣见他慌张地收了捂胃的左手,胸腹部的衣衫又有褶皱未消,只当他是胃里还有不适又不想展露于人前。
刚想唤了大夫再上前来诊脉,那人却一句话便叫她止了念头。

你怎么来了?
这话听在苏梓浣耳里,便是你本不该来的、你快些离开吧。

真是傻了,自作多情。
苏梓浣悻悻抓紧了手中的帕子,低头吐了下舌头。
人家哪里需要你来照顾,这地上跪着的一群人哪个不会服侍,怎么偏添了你这么个来捣乱的。

向泞见势不妙,王妃怕是要误会了。
这王爷也实在是个不会说话的,面儿上笑也不笑一下。
明摆着的高兴,偏让人以为在送客呢。
还好有自己在身边,否则到时候王妃跑了,看他可找谁哭去。

心里虽这么悄悄嘀咕着,却实在一点也不敢耽误,又叩一礼。
“娘娘有所不知,王爷一向不喜他人近身服侍的。这烧起得突然,王爷胃里又有旧疾,这若是身边真没个服侍的人,恐怕…”

向泞这边说话停得恰到好处,那边偷摸递给为首的大夫一个眼神。
到底是在王爷身边服侍多年的人,这点意思当然领悟得极快。
“向大人说的正是。方才微臣所提的烈性药方子,便是因了这王爷不喜人近身的缘故。”
“若是王妃可以贴身照料,那便是极好的。不用非得烈性药也能缓解病症,王爷也不必受这许多苦楚了。”

流竺看着这两人一来一往,投递眼神的模样,心里便明白了个十之八九,忍不住低头偷笑起来。

这王爷,倘若失了这俩古灵精怪的,恐怕真要“独守空房”了。

苏梓浣有些犹豫。
若说不担心,那必定是假的,否则也不会这般跌跌撞撞地跑来,连轿撵也来不及传。
可若说留下来照料他…
恐怕是妾有意郎无情。
那人刚刚不还赶自己走吗,怕是因为不喜自己近身罢了,又何必非得凑上去惹他不快。
只是这病,若没个贴身照料的人,怕缠缠绵绵地不知何时才能痊愈了。
这可如何是好?

萧言隅愈发抿紧了唇。
这丫头低着头沉默了半天,帕子在手里绞了又绞,却始终没说出一句话来。
向泞与许易已将话说得如此直白了,料想她该是明白的。
这般沉默…
终究是不愿与他相处罢了。

“嗯…呃…”
胃里突然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疼得他口中溢出一声闷哼。原在身下的手此时也使了狠力压在胸腹处,仿佛要用蛮力将那不安分的胃按住。
“你若…呃…实在不愿…待在此处…我…也便…咳咳…不留你了…”
眼前人愈发苍白的脸色,叫苏梓浣心里一阵阵地刺痛。

现下又说着这莫名的话。
她何时不愿待在此处了?
苏梓浣又急又恼,却也实在顾不得这许多,忙招了许易上前诊治。

楼主 爱哭的小鬼呢子  发布于 2020-12-28 16:21:00 +0800 CST  
【七】
“都愣着做什么?怎的不上前来给王爷诊治?”
那人疼得辗转,一声声闷哼直揪得苏梓浣的心针扎似的难受。
底下的大夫没一个上前来诊脉的,却都一副心下了然的模样。

“娘娘,适才王爷已服下一味药,这药虽较寻常的药来得温和些,到底还是王爷的胃受不住的。”
“略有疼痛属正常,但这般难忍,恐怕…是情绪起伏所致。”
许易回话,话语里带一丝笑意。
苏梓浣担忧得紧,倒没注意许易语气里调笑的意味。

既已服过药了,本不该再如此不适,怎的竟这般难受。
情绪起伏?这是什么意思?
莫非这人…

苏梓浣偷偷抬头瞧萧言隅,双眸紧闭,眉头也紧锁,身子微微蜷缩着,左手压住胃部一动不动,一看便是还在忍痛的样子。
剑眉星目,又笼罩着些许病中的脆弱,着实好看。
可这人,目光竟也却全落在她身上,仿佛从刚才便一直盯着她看似的。
四目相对,苏梓浣心中兀自一惊,忙移开了眼神,脸颊不自觉地升起了一抹红晕。
“现下…可有什么好的法子缓了王爷疼痛?”
虽被惊得舌头打结,言语却恳切急迫,手上也不敢随意触碰那人。到底是生怕再有个什么闪失,平添那人苦楚。

“娘娘若能替王爷暖暖胃,便是极好的。”

流竺眼睛一亮,差点嗤笑出声。
这大夫,也实在是个可造之材。

苏梓浣听闻此言,有些不知所措地咬了咬下唇。
这是什么大夫,实在不知察言观色。不知你家主子不愿旁人近身吗,还这般出拙谋、划劣策。

“本宫…”
“你…不愿陪我吗?”
苏梓浣刚想说些什么,萧言隅突然瓮声瓮气地问了这么一句。
这语气,竟…
有些委屈。

苏梓浣一愣。
这是什么话,倒显得她无情无义、铁石心肠似的。夫君病倒在床榻上,却连片刻也不肯相陪。
如此便也罢了,只是这人若再心中烦闷、情绪起伏,不知胃里又得如何不适了。
忙摇头摆手,好不慌乱。
那人见她这般,确是真心实意否认的样子,眉头便稍舒了些。轻叹口气,松了压胃的手,抬起来扶住她乱晃的脑袋。

“别摇了,仔细头晕。”
温柔得要人性命。

萧言隅还起着烧,声音原本便是低沉的,现下更显得沙哑撩人。
手触碰到苏梓浣的脸颊,滚烫得叫她心惊,慌忙拉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又摸上他的额头。层层叠叠地还在出着冷汗,烧却不见平息。
人在病中原本便较平日里迟钝些,萧言隅见她这般动作,身子使不上力气,便也任她摆弄。双瞳剪水,忽闪忽闪地一刻不停,一眨一眨地盯着她。

这哪儿还像个将军,简直是个讨糖吃的小孩儿。
向泞腹诽着,无可奈何地撇了撇嘴。

楼主 爱哭的小鬼呢子  发布于 2020-12-28 20:48:00 +0800 CST  
【八】
“这药虽是服下了,烧可如何退呢?”
话虽是这么强装镇定地说着,苏梓浣的脸又不自觉地通红起来。
手里还握着萧言隅的手,未曾放开,突然间想起这人是不喜旁人近身的,心下不免有些慌乱。
那人没有缩回被她牵住的手,想是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
如此正好,只消松开手,再假装无事发生,便可不叫旁人看了笑话去。

轻挪了挪身子,心里还估摸着如何不着痕迹地拉开两人的距离,那人竟反过来将她白净修长的手包在手心里,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一圈一圈地打着转儿。
麻麻痒痒的,酥到人心底去。

倒,真有些夫妻的意味在。

“敢问王爷,腹中是否还疼痛?”
许易见萧言隅脸色确是不好,不敢再贫,终于记起自己大夫的身份似的认真询问。
萧言隅果然如他所料地轻轻摇头。
纵是对王妃千百般温柔,骨子里也还是那个逞强的王爷。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如今府里多了这么一位处处牵动王爷心思的王妃,倒看那王爷还能不能如往日般不重视自己的身子。

“恳请娘娘,为王爷揉揉胸腹处,想必王爷会好受些。”
苏梓浣惊得一颤。

萧言隅还握着苏梓浣的手,这样的颤动自然是躲不过他的眼睛。
这傻丫头的脸蛋不知何时又红起来了,身体却还僵着不知作何动作,十足是个害羞的闺房姑娘模样。
萧言隅轻咳了两声,拉了苏梓浣的手放到自己胸腹处。
“难受…”
慵懒低沉的嗓音,还有一丝藏在话语间的撒娇意味,勾得苏梓浣心里酥酥麻麻。

只是手真正抚上那人胃部时,那里的冷硬痉挛着实吓了她一大跳。
胃里这般绞,又像是腊月寒冰般捂也捂不热,不知到底是承受着多么磨人的疼痛,这人却始终隐忍着。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心疼,只觉得铺天盖地的酸涩将她一整颗心都包裹起来,闷得厉害。
越想便越觉揪心,堪堪红了眼眶。

萧言隅见眼前人手下动作愈发温柔,抚得胃里着实舒坦了些,头却越垂越低,便歪着头去瞧她的脸。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佳人鼻尖粉红,眼泪汪汪滚落下泪珠来,晶莹剔透得似东海珍稀通透的珍珠一般。
滴落在被褥,却如针般刺在萧言隅心上,荡起层层叠叠的涟漪和细细密密的疼痛,竟比这胃里的绞痛还难挨。

“你别…嗯呃…呃啊…”
心里着急,胃里便更是翻江倒海,疼得他受不住,低吟出声。
手下的触感明显一下子痉挛纠缠得更厉害,苏梓浣为他揉胃的手不敢再动,只能轻捂住,心中祈祷哪怕只是稍暖些也好。

“不疼了不疼了,王爷别疼了…”
听着这一声声低吟,仿佛一刀刀割在她心尖儿上,涌出血来。
声音都带着哭腔,不住战栗着。

她的手确是柔软温热,只是虽捂着那人的胃,却不敢使力,相对这胃里翻了天的痉挛实在是隔靴搔痒。
萧言隅疼得有些气闷,想说些什么安慰这丫头,一张口便是细细密密的喘/息,竟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又是着急又是气恼。
这胃实在是破烂得不成个样子。
平日里常常造反也就罢了,如今净挑了些好时候闹腾。
一股无名火起,竟突然使了狠力,握紧拳便要向胃上砸。

这举动直叫苏梓浣心惊肉跳,仿佛刹那间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这般轻揉着已是难受至极,若那拳头真的…
她不敢想,只觉心都揪起来。

“王爷使不得!”
顾不得思考什么旁的,慌忙向前扑在他胸腹处护住他的胃部,认命般地紧闭了双眼,只等拳头落下。

楼主 爱哭的小鬼呢子  发布于 2020-12-29 18:48:00 +0800 CST  
【九】
耳旁似有什么响动。
睫毛微颤,双眸缓缓睁开,脑中混沌迷离逐渐变得清明。
腹中虽还有些闷痛,但较之前确已是缓解了许多,终是可以忍受的程度。烧许是退了些,周身不那么燥热难安,倒也总算是复了些气力。

“王爷您可算是醒了,您若还不醒,卑职可真不知找谁诉苦去。”
向泞见他睁了眼悠悠转醒,撇着嘴嘟囔着,手上却不忘示意底下正擦拭窗沿的婢女,赶紧去唤许易过来。

萧言隅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脑中却依稀依然闪过一些画面。
泪眼婆娑,温香软玉,佳人入怀。
撕裂般的疼痛,恍惚迷离间…

他可,伤了她?
此一瞬,心乱如麻。

“浣儿…她…呃啊…”
心一慌,胃就变本加厉地造反。原只是闷闷的疼痛,刹那间变得尖锐难忍,叫人实在难以忽略。
一手横压在胃腹处,掀开身上的被褥便要起身。
奈何这风寒最是叫人虚弱,胃里也闹翻了天。饶是勉力撑着,仅一个起身的动作便牵动了胃里的痛点,疼得他不禁瑟缩,仿佛用光了全身的气力。
顷刻间摇摇欲坠,吓得向泞惊慌失措,运功冲上前,堪堪扶住了那人。

“王爷您这是做什么,这病才刚好一点儿便这般折腾,叫微臣可如何是好!”
许易一踏进内阁,恰见此副场景,心跳都似停了两拍。

“浣儿…呃…怎的…不在…呃啊…本王是否…啊嗯…伤了她…”脸色愈显惨白,疼得气息不稳。

“王爷别急,卑职怎容娘娘受伤,自当护了娘娘周全。”向泞强稳住心神,字句掷地有声地安抚着眼前人。

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
那人是百姓爱戴的王爷,在他向泞心里更是驰骋沙场的将军、无坚不摧的兄长。
只是他忘却了,这样一个肩负重担的英雄,也有不容触碰、视作珍宝的软肋,也有这般脆弱的时候。

“娘娘昨夜守了您一个晚上,许易见娘娘面色疲惫,生怕娘娘身子有什么不适,便劝了娘娘去歇息。”
“只是娘娘虽是劳累,却的确未曾受伤。王爷本不必如此情绪起伏,是卑职不曾及时禀报,是卑职疏忽了。”
声线颤抖。

到底还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平日里只是练刀耍剑,纵是有几分聪明伶俐,服侍人也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

向泞从记事起便跟在萧言隅身边,早已将他视作兄长。既知苏梓浣是他千百个日夜里都在记挂的人,便懂得此人在他心中的份量,自是以命相护。

昨夜千钧一发之际,向泞心中清楚那一拳必是使了六七分气力,若说真砸在娘娘身上,只怕是如同剜了王爷的血肉。
幸好他彼时距王爷床榻不算太远,强运了轻功上前,总算是护住了娘娘。虽因此受了些内伤,左肩处亦被那一拳伤得一片青紫,心里却是极高兴的。

许易心疼他,上药时动作轻柔至极,嘴上仍是不饶人,不住责怪着。向泞疼得呲牙咧嘴,却还傻乎乎地乐。
如此这般护住了娘娘,能叫王爷高兴,这病自然该好得快些。

可怎的,竟全然不如他所料。

既懊恼又委屈,眸中渐渐氤氲了些朦胧的雾气,慌忙低了头掩饰。
一言不发,只等萧言隅责罚。

楼主 爱哭的小鬼呢子  发布于 2020-12-29 18:49:00 +0800 CST  
【十】
向泞低垂着头,紧抿唇不言语。
许易看不清他的神情,但适才见他那般不同常日的模样,便知这小孩儿心里难受,必是生怕再惹得王爷不悦。
萧言隅原本蹙紧的眉梢较之前虽略松些,手臂却仍横压着胃腹默然隐忍。

轻叹一声,上前稽首。
“王爷,向大人为救娘娘,生生挨了您那一下。肩膀处有青紫,还受了不轻的内伤。”
“约是昨夜辛苦,受了伤又有些不适,迷迷糊糊地忘了及时告知王爷。求王爷看在向大人护娘娘有功的份儿上,饶了他这回罢。”

萧言隅心下一惊,脸色又白了些。
“微臣已为向大人诊治,从脉象上看内伤并不算太严重,修养一段时日便可恢复了,王爷不必太过挂心。”
许易是何等细腻的,三两句便叫那人暂放下了悬起的心。

向泞哭得肩头都难以抑制地轻微耸动,抬手咬住了自己的手腕,偏忍着不发出一点抽泣声。
许易这番替他申辩的话不说则已,一说便更是激起他万般自责与难过。
头不自觉埋得更低了些,眼泪一串儿接一串儿地溢出眼眶。

萧言隅苍白着脸,抬眸望向地上抽泣的小孩儿,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一副想关心又拉不下脸面的模样。
许易哑然失笑。

这俩人,真是…
同样倔强。
同样的小孩子心性。

“这是…怎么了?”
软糯的声线传来,激起萧言隅心底一阵轻颤。抬头望向那丫头,还愣愣的站在门口。

淡妆素裹,飞眉入鬓。
烟笼梅花百水裙轻裹柔软腰肢,着色淡雅,却衬得肌肤雪白。
实在是芙蓉不及美人妆。
他从幼时便知她是何等的美人胚子,如今果然出落得这般天人之姿。每每相见,心中仍是阵阵难抑的悸动。

苏梓浣原是被许易劝着歇息的,奈何心里实在记挂那人,竟是半点睡意也无。
便唤了流竺跟着,心想着哪怕只是守着底下人为那人煎药也能稍安心些。

现下正端了药进来,恰瞧见向泞跪着,许易立于床前纹丝不动,榻上那人的脸色亦是晦暗不明。
实在压抑得紧。

轻声问了这一句,那人抬眸,望见她的那一瞬挺了挺原本弯曲的脊背,却未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瞧着她看。

心下莫名有些打鼓。
或许,是她来得不是时候?
刚想行了万福退出内阁去,那人突然抬起手来朝她招了招。

“你…走近些。”
柔声细语,亏得是在这无人出声的内阁,勉强算是能叫人听得清晰。气息有些紊乱,像是撑着气力同她说话似的。

由流竺扶着走上前去,作过揖后小心翼翼坐在床的外沿,刻意与那人隔了一段恰到好处不近不远的距离。
气氛这样严肃,她本是不该擅自闯进来的。
如今既被唤来从旁坐着,那便越是安静越是没有存在感越好,可万不能扰了正事。

右手却突然被那人握住,触感冰凉。
“坐过来。”
掩唇轻咳两声,拉着苏梓浣坐在身旁,抬手将眼前人额前凌乱的青丝绾至耳后,眼角眉梢都是缱绻的笑意。
呼吸间,炽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处,惹得人不禁一阵颤栗。

楼主 爱哭的小鬼呢子  发布于 2020-12-29 18:50:00 +0800 CST  
爱发电已更至第五十一章

楼主 爱哭的小鬼呢子  发布于 2020-12-29 20:09:00 +0800 CST  
【十一】
苏梓浣觉着脸颊又不合时宜地滚烫起来,略略垂眸,有些扭捏地躲闪着那人的目光。
虽是如此,仍紧握着他冰凉的手,一点点仔细地暖着。

受了风寒最是体虚,时冷时热的好不难受。
倘若身边人照料得妥帖些,倒也罢了。
只是向泞和许易纵使再细心,也比不得她能这般切身安抚。

温香软玉,最能解人愁了。

“许易,你带着向泞下去。”
“叫管事罚了他半月俸禄,今日不许用膳。”

话虽是说得不容置喙,只是那人逐渐又弯折起来的背腹和手心不断冒出的冷汗,叫苏梓浣将他的曲折心思,点点滴滴都看在眼里。
明明是责罚旁人,倒像是罚在自己身上似的,转眼间胃里又便不安生了,这可怎么使得。

“且慢。”
轻轻松开那人的手,那人瞬间抬眸来望她的神情,隐约似有些张惶。
侧身行了万福,抬手浅尝截止地虚扶住向泞的手臂,示意他不必再跪。

许是跪了太久,适才又哭了那么一场。
脸色不太好,腿亦是麻木了。若非许易从旁扶着,只怕是实在没有气力站起来。

“王爷,罚俸便也罢了。只是向泞年纪尚小,现下又有伤在身,若是不许用膳,怕是将头昏脑胀地病一场。”
苏梓浣心下已是不忍,又瞧见那人闪烁着的眼神和身侧捏紧的拳,便有了近乎十成十替向泞求情的把握。
还有铺天盖地的心疼。

最于心不忍的是他,最寡情薄意的,亦是他。
纵使心底千般万般地难过,也偏生隐忍着,不叫旁人窥探了心思。
世人皆传他性情冷淡。
若果真是薄情倒是好的。
如今这般封锁了情绪,万事皆独自承担,恐怕有一天会受不住的。

愈是这么想着,苏梓浣心上的一角愈是柔软酥麻,塌陷得厉害。

“若是没有向泞相护,今日妾身恐怕只能躺在病榻上了。”
轻笑一声,重新坐于那人身畔。
抚上他的胃腹,又是一片冰冷。果然,听见她差点受伤,顷刻间便慌了心神。

接下来这番话恐将触那人逆鳞,这胃要是再闹腾起来…
可若非如此,实在没旁的法子,既能叫王爷收回成命,又能不抹了王爷威信。
这些个恣意妄为的罪名,由她苏梓浣担了,倒是无伤大雅的。
只是这眼前人,又不知得怎样难受起来。

轻咬粉唇,有些迟疑地开口。
“如此想来,妾身实是不忍他受罚。”
“倒不如妾身替向泞担了这罪责,罚俸也好,不许用膳也罢,都由妾身承担,也算是还了他舍身相救的情。”

丝毫不出所料。
话音还未落,手下触感霎时变得更加冷硬,还有不容忽视的痉挛,一阵阵地袭来,全然不给人喘息的余地。
那人脊背折得更深了些,右手握住苏梓浣抚在他胸腹处的柔荑,使了狠力向下压去。

这样大的力气,寻常人都受不住,又何况是昨夜仍在辗转的病人。

“呃啊…”
一丝呻/吟溢出嘴角,整个人都在轻微地颤抖,像是疼得受不住,又像是…
自暴自弃似的。

“你明知…呃…我…”
欲言又止,泄气般地沉默了。
眼神里的希冀亦暗淡了下去。

她不知,她不知啊。

她不知这句句都是在诛他的心。
原是她不在乎,便也不愿懂罢了。

楼主 爱哭的小鬼呢子  发布于 2020-12-30 18:44:00 +0800 CST  
【十二】
苏梓浣一愣,慌忙使力,想挡住那人不管不顾往胃里送的手。

奈何这养在深闺里的女儿家,气力又怎会抵得过领命行军的人。
愈是反抗,那人愈是用力钳制住她的手,近乎偏执地向下压去。
身子蜷缩颤抖着,脊背亦是弯折得不成样子。
像极了患得患失的孩童。

这模样,叫她心悸得厉害,眼圈霎时通红。

“王爷…轻些可好?”
“这般用力,身子怎么受的住…”
断断续续的哭腔,着实乱人心神。

那人疼得半天没有动作。恍惚间听见她颤抖的声音,耳目稍明,竟真的松了些力度。
苏梓浣轻舒一口气,手下轻柔地在那人的胃腹处打着转,心里一阵阵地后怕。

她不知会这样。
原是因了感激向泞的心思,剑走偏锋亦好,只是想那人分散些怒火在她身上罢了。
可那人,怎难受得这样厉害。

越回想便愈发懊恼起来。
适才说的不知都是什么胡话,哪有当着旁人的面,为护他人周全,反求夫君惩处自己的。
如此这般,不就是明摆着驳了他的面子,叫他下不来台么。

那人已是这样难受地病着,还要无端受她这许多闷气,实在是世上最憋屈的王爷。

“娘娘,卑职的错自该由卑职承担。”
适才苏梓浣一番言辞这样护着他,倒叫向泞受宠若惊,失了言语,现下方才寻回思绪。
轻挣开许易扶住他的手,跪地叩首。
“谢王爷恩典,谢娘娘恩典。”

娘娘仁慈善良,体恤底下人。
可无论如何也是娘娘,是王爷心尖儿上的人,哪里会有替他顶罪的道理。
娘娘能为他求情,已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若因此叫王爷动怒伤身,亦或是伤了王爷与娘娘之间的情,便是他向泞的罪。
这罪,连他自己都无法原谅。

“罢了,王妃…呃…既然这般…为你求情…嘶…本王…又怎能…咳咳…”
话说得急,气息却不稳。
那人埋头掩唇一阵呛咳,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苏梓浣忙用另一只手轻拍那人后背,摩挲着,一下一下地帮他顺过气来。

“王爷,先用药罢。
“这药若是凉了,服下反伤脾胃。”
柔声劝着,小心翼翼地瞧那人的神情。
呼吸还有些凌乱,显得疲惫虚弱了些。但总算是缓过一阵疼痛,得以安神片刻。

趁着那人还没有反对的意思,接过流竺手中一直端着的药碗,手指指腹贴着碗沿稍稍停顿了一会儿。
温度恰好,正是服用的时候。

抬眸望了流竺一眼。
流竺会意,扶了向泞站起身来,领着他与许易二人行了礼,缓步退出了内阁。

这偌大的内阁,只余下苏梓浣与这眼前人,倒叫她有些莫名局促起来。

楼主 爱哭的小鬼呢子  发布于 2020-12-30 18:44:00 +0800 CST  
【十三】
“你在怨我。”
嗓音低沉,沙哑得厉害。
像是诉说事实,又掺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萧言隅垂眸,眉心紧蹙,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弓腰斜倚在床沿。
胃里还翻搅着,偏生不愿理会,手倔强着不给予丝毫安抚,只闭眼隐忍,睫毛微颤。

“妾身没有。”
几乎是脱口而出,坚定得叫他心神一凛。抬头望向那丫头,眼神探究。

苏梓浣双手还捧着那药碗,捂得紧紧的,宝贝似地护着。
生怕药再凉下去,耽误了服药的时辰。
圆溜溜的眼眸瞪着,眼波流转间对上那人视线,又是灵动又是娇媚,实在动人。

“妾身只是不愿向泞受罚。他还是孩子,又替妾身受了伤,妾身着实不忍…”

“所以你怨我罚得太重。”
声线平静,却活脱脱是埋怨的语气。

有些丧气地避开她的目光,左手忍无可忍地抚上胃腹,胡乱而焦躁地揉着。
隐约间听见她似乎轻叹了一声,心瞬间揪了起来。想偏过头去瞧她的表情,又碍于适才说的那番话原是有些脾气在的,只能愣愣地缩在床沿角落。

这中看不中用的王爷面子,害人匪浅。

那人硕长的身形,现下蜷成小孩模样。
怎的竟这般傻气又叫人怜爱。
浅笑一声,提了罗裙站起身来。

“你…去哪儿?”
余光偷瞄见她的动作,慌忙出声。
胃里抽动得厉害,冷汗顺着鬓角滚落,萧言隅却像无知觉一般,只固执地瞧着她看。

有些讶异地回过头,那人脸色不知怎的又暗淡苍白了些,倒吓了她一跳。
身形一顿,转过来重新坐回那人身侧。
“王爷适才闹孩子脾气,妾身原以为王爷嫌弃这药苦涩,正想唤人送些蜜饯过来。”
这般打趣地说着,那人字字句句都仔细听了,却默不作声,耳廓逐渐变得粉红。
实在是可爱迷人得紧。

“妾身糊涂,怎的王爷也随着妾身一并糊涂了。”将药碗放置一旁,用手帕为他擦拭额前细汗。

“是妾身思虑不周,想了这么个糊涂法子。可若是王爷再为了此事恼怒伤身,妾身实在…”

那人挑眉,偏过脸来等她的下文。

“心疼。”

萧言隅一愣,心尖密密麻麻地酥/痒。
她语调轻轻的,俏脸一抹嫣红,显露出姑娘家掏心掏肺说出心里话后的娇羞来。
这话仿佛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厉害,他只觉着五脏六腑都妥帖得紧,胃里也暖上了七八分,适才的抽动竟也渐停歇下来。

“王爷…快些服药罢…”
好一个情字,惯是会蛊惑人的,竟叫她堂堂小帝姬,将姑娘家的矜持全抛诸脑后了。
不敢抬头,只得再端起那药碗挡在眼眸前,算是堪堪阻断了他的视线,叫他看不见她忽闪的眼里难掩的女儿娇羞。

那人却突然伸出手来,握紧她没有端碗的左手,将她整个人都拉至身前只离三寸的位置,近得她都可以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沉水香。

“想你喂我。”

楼主 爱哭的小鬼呢子  发布于 2020-12-31 12:11:00 +0800 CST  
【十四】
晕头转向。
苏梓浣脑中霎时混乱。
适才那话落入耳中,缠绵悱恻,激起她身上轻微的战栗,酥麻得厉害。
那人眉眼温柔,蜜意惹人醉。幽黑的瞳孔里印出她的模样,像极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眼神令她沉溺,连呼吸都几乎忘却了。

耳尖红得快滴出血来,低下头,柔荑轻微地打着颤。捏住汤匙盛起药,递至那人唇边喂下。
一边闪躲着不敢去瞧那人的脸,一边不知停顿地匆忙喂着药。倒像是盼着早些喂完了,便能趁早交差似的。
可这连着几勺喂得着实急了些,这药又是极苦的,反叫那人徒生几分呕意。

“等…等一下…咳咳…呃…”
原本便是极力地隐忍,现下胸腹中一阵阵翻滚更是来势凶猛。非但胃腹中疼痛有卷土重来之势,胸口也实在闷得厉害。

“王爷!”慌忙放下药碗,抚上他的脊背轻拍着,又急又乱,一时间竟手足无措。

“言隅兄,我听闻你病了,特来瞧瞧。”
“向泞那臭小子向来贪玩,没守在门口的便也罢了,可许易怎会…”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来人声色清冷,言语间关切却浓。

苏梓浣听闻此声,不禁回头。

雪肤红唇,浓丽美艳。
不施粉黛,衣着男儿便装。虽少了几分缱绻,却肆意潇洒得紧。

那女子熟门熟路地踏进内阁,原是嘴上絮絮叨叨地闹着,猛地瞧见萧言隅这副模样,再也来不及说这许多,疾步上前细察那人神色。

“怎的脸色这样差,可是胃疾又犯了?”
蹲下身去,一边问,一边细细诊脉。又翻过萧言隅的左手按揉他手心的几处穴位,终是叫那人脸色逐渐缓和下来,她也稍松了一口气。

苏梓浣退在一旁,有些无所适从地沉默着。

“都劝了你好好保重身子,这般卖命做什么,受苦的不终究还是你自己。”
没好气地埋怨着,手上使的劲故意大了些。

那穴位连着胃经,按得用力些自然反应便大。

“呃…”
萧言隅疼得皱眉,浅浅喘/息着。

“徽萱小姐…可否轻些,他难受得厉害…”
心里着急,想到什么便说了什么,话出了口反而叫自己一愣,忙又懊恼地见了礼:“小姐莫怪,是梓浣唐突了。”

徽萱眨眨眼睛,扬起头来望她,忽而咧了嘴。
站起身来扶起苏梓浣,仿若男子般作揖。配上这身男儿装,显得格外风姿绰约。
“嫂嫂聪颖过人,一见便能识得徽萱。果然与言隅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姑娘明眸皓齿,笑得实在好看。

萧言隅稍缓过来一些,见徽萱这般,有些无可奈何地轻叹咳:“属你…咳咳…最油嘴滑舌,还不见过王妃。”
徽萱心里不服,偷偷撇嘴。
眼里却觉着,这王妃嫂嫂曼妙动人,才智又非常人所能及,实在是萧言隅平地捡了个大便宜,才能娶得这样卓越的夫人。
着实不枉费他多年筹谋,终是抱得美人归。

“徽萱见过王妃,王妃娘娘金安。”

郎才女貌,金童玉女。
羡煞世人的神仙眷侣,或许便该是这副模样。
是她么?是她毁了这一对良人么?

苏梓浣突然有些看不清自己这身份。
究竟是以何种姿态,能站在这里担着这王妃的位置,能…陪在那人身旁。

心中兀自酸涩起来。

楼主 爱哭的小鬼呢子  发布于 2020-12-31 21:05:00 +0800 CST  
【十五】
萧言隅病得这样突然,连皇上也遣了御医昨夜来王府问诊,连夜回宫禀明了皇上。
这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徽萱小姐,必然更是担心得紧,又何来不探望的道理。
盛世王爷,宰相嫡女,何其相配。

“徽萱小姐快快请起。”
苏梓浣勉力扯出笑来,笑意不达眼底。

一个朗目疏眉,一个巧笑倩兮。
好一对佳偶天成。
想必,倘若没了她苏梓浣,才真正是良辰美景,花好月圆。

适才那诊断的手法,条理清晰,穴位准确。
既不是因了久病成良医,那必是…
全为了那人而学。

“这药…凉了,妾身唤人重新熬过再送来。”
这地方再也待不下去,一分一秒都叫人憋闷。匆忙行礼,捧了药碗便要走。

手腕却被那人眼疾手快地握紧了。
所触肌肤皆是冰凉。

“无碍,我…”
“这药凉了便服不得,稍后妾身会差人再送一碗过来。”
“如此便不叨扰王爷雅兴。”
神色清冽冷漠,叫萧言隅一愣。

没心思细听,脑中实在恍惚混乱。
只一心盼着远离这是非之地,却将那人眼神里星星点点的希翼忽视得一干二净。
那人神色瞬间黯淡下来,冷汗迭出。
“那…你还会来吗…”
小心翼翼地问着,声音却轻得只他一人能听见,自言自语一般。

“妾身告退。”
苏梓浣挣脱那人的手,逃也似的离开。

“小帝…娘娘?”
玉蔻从膳房过来,现下在内阁门前,正准备进来询问二人是否用膳。
谁知恰见苏梓浣跌跌撞撞地出来,仿若下一秒便要倒下。
玉蔻慌忙上前去扶,急得泪珠子都滚落下来:“娘娘晨时还好好的,现下是怎么了…”
苏梓浣身上疲乏得厉害,只觉着眼前万物都打着转。撑着最后一丝气力嘱托:“回毓秀轩,切莫惊动了旁人。”

榻上人已半晌未发一言。
原本便惜字如金,现下周身更是压抑得厉害。那胃疾又是与心思紧紧相关的,再这样下去,可实在不知何时才能康复。

徽萱不知如何劝慰,只得尽力放柔了声线。
“言隅兄不必过于担忧,嫂嫂只是…还未适应这新府邸罢了。”
萧言隅有些自嘲地浅笑一声,缓缓合了合眼。
“她或许根本不想嫁于我,又或许…在她淮国已有了郎情妾意的好人家了。”
胃里抽动更甚,手全力抵在胸腹处,脸色惨淡煞白,那人却如同毫无知觉般呢喃着。
“是我,将她强抢来的。”

你说,她何时才会恨我入骨。

楼主 爱哭的小鬼呢子  发布于 2021-01-01 20:58:00 +0800 CST  
【十六】
烛火明明灭灭,不知已过去了几个时辰。
眼瞧着这天色都快亮起来了,苏梓浣只适才迷迷糊糊睁了眼睛,嘱咐了几句“不许让旁的人知晓”的话,便又失去了意识。直到现在依然丝毫没有再苏醒的迹象。

“娘娘再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流竺姐姐,我得去禀明王爷。”玉蔻心里一阵阵地发慌,恨不能赶紧求了天皇老爷来救她家娘娘。
“娘娘再三嘱咐不能叫旁人知晓,恐怕说的便是决不能惊扰王爷。”
流竺一向是底下人里的主心骨,饶是心下忐忑之极,此刻仍是竭力保持镇定:“玉蔻,你去悄悄地请了许大人过来。”
“记着,切勿惊扰了他人。”

玉蔻动作很快,半柱香的时间便将许易请了来,一路小心翼翼地绕着人走,生怕被察觉。

“这是怎么了?”
许易一向谨慎。适才见苏梓浣近身服侍的丫鬟流着泪来请,又说不能叫旁人知道,便提了药箱独身而来,没许任何人跟着。
流竺忙迎上来,强忍着声线的颤抖:“我家娘娘从世安阁回来便昏睡,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求许大人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了。”

许易皱了皱眉,上前跪立于床边,丝巾搭于苏梓浣素腕,细细诊脉,沉默了半晌。

“大人…如何了?”玉蔻实在候不住,出声询问,还带着哭腔,眼见着又要落下泪来。
“别哭,你家娘娘并无大碍。”许易轻吁出一口气,“只是过于劳累这才昏睡至此,待会按着我开的方子抓几副药给娘娘服下,想必身子便可不再这般疲乏。”
“只是…”

脉呈沉象,略显郁滞。
是心思杂乱,以致气机运行涣散的表现。

“近日王府可有何事发生?”
流竺、玉蔻两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倒也没什么旁的事…只是听闻昨日徽萱小姐来探望过王爷,没多久便离府了。”

许易身子一颤。突然一阵猛烈的刺痛传来,疼得他险些呻/吟出声。
躬身抬手捂住心口处,另一只手堪堪撑住地面才不致倒下,低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

是她,她来过了?

“许大人…大人?”
连着唤了几声皆无回应,玉蔻更是茫然无措。

呼唤声入耳,缠绵的思绪被斩断。
“娘娘体虚…近来…再不宜劳累。”
“方子我会…交于下人…汤药记得…按时服用…莫忘了时辰。”
“服过几日后…想必…便会痊愈了。”
声音断断续续,轻得接近气音,累极了一般。

流竺一愣,这人怎的突然这般虚弱,倒像是强忍着难受的模样。
“大人你…还好吗?”
忍不住关切地开口。

撑着床沿站起身来,温润一声轻笑。
“不必太担心娘娘,两位姑娘去歇息歇息罢。”
“我就先告辞了。”
施了礼转过身去,脊背却还微曲着。

不知怎的,这背影清瘦得叫人难过。

楼主 爱哭的小鬼呢子  发布于 2021-01-01 20:58:00 +0800 CST  

楼主:爱哭的小鬼呢子

字数:18896

发表时间:2020-12-27 23:5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1-12 13:56:1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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