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误入藕花深处 BY落花未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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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不复瓶邪终不还  发布于 2014-06-09 19:59:00 +0800 CST  


楼主 不复瓶邪终不还  发布于 2014-06-09 20:02:00 +0800 CST  
临安府,西子湖畔东北角,金沙涧口,新月别苑。
陈文锦将温好的莲子羹用翠绿的琉璃盅盛好,湛湛的托在紫檀木漆盘上,捧在手里,远远的看不真切,倒像是一整块无瑕的碧玉。她笑盈盈走到采荷塘门外,示意身边的婢子轻叩门扉,听到里面有人懒懒的应了声,这才推门而入。
一抬眼,便看到吴邪修长的身子蜷缩在宽大的藤椅上,披散着细软的头发,乌黑柔顺洒满前襟腰背雪白的绸缎。飘逸的广袖被随意的挽到手肘,掩住了袖口祥云纹的苏绣。他一只手撑着腮,侧着头,纤长的手指拨弦一般不老实的律动着敲在眉梢,另一只同样骨节分明好看的手双指捻着一颗黑色棋子,静静的悬在棋盘上。
吴邪知道是陈文锦来了,也不回头,仍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清秀的眉眼微微蹙着,显然是陷在一步难棋里无法自拔。
倒是对面的解语花凤目一挑,眼角一颗泪痣风流婉转,操着一把极美的嗓子笑着开口:“文锦姨,怎么亲自来了,劳你跑一趟,让秀秀或者谁送来不就是了。”说着起身把陈文锦手上的漆盘接过,探着头轻嗅,赞道:“真香。”
这莲子羹是新月别苑的一绝,只陈文锦一人能烹,每日限量供应三十份,绝不多做。临安附庸风雅的文人和纨绔子弟平日来到这西子湖畔最繁盛的烟花场所寻欢作乐,总以能吃上陈文锦的莲子羹为幸,就算解语花和吴邪平日也难得吃到。
陈文锦往里朝吴邪走过去,听了这话,便玩笑着说:“我今日破例多做了一份给你,总归该是你欠我个情分,让别人送来成什么。”话音还没落,就一把推在吴邪头上,轻声喝他:“呆子,回回神。”
吴邪一惊,手上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弹了几下,颤巍巍的停在了一个极正的地方,刚巧破了局。他一拍大腿,跳起来,白皙的脸上泛起红,咧开嘴笑,把挺大的一双眼挤成缝,叫道:“哈!三婶儿,你真是神了!小花,这臣子棋我下成了,今儿这碗莲子羹我吃你看,不许耍赖。”
解语花疾走两步到棋盘前,扁着嘴看了一眼,哼一声,不答腔。
陈文锦摇头笑他俩:“拿着我的东西打赌,这小孩心性你们什么时候能改改。”吴邪张嘴就要反驳,陈文锦却挥手挡回去,一面拉起二人往外,一面说:“小邪,今天宁姑娘做东,厨房里还温着几碗,缺谁也缺不了你和小花的。”
二人乖乖的跟着出门,陈文锦走在前面,沿着环绕天井的雕花木楼梯往上,眼看到三楼,吴邪才开口问道:“三婶儿,带我们上楼做什么?”
陈文锦脚步一顿,轻叹一声,说:“你知道明天的,宁姑娘要嘱咐你些话儿。”
吴邪“啊”了一声,抓抓头,小声嘟囔了几句,也不知道说的什么。一旁的解语花一反常态,格外沉默,抓着吴邪放在身侧的手紧握了握。吴邪抬眼看过去,就见他一脸说不出来的难过,夹杂着怜惜不舍,还有点亏欠的意味。
吴邪赶忙抽回手,鄙视的斜了他一眼,嘲道:“大花,快把你的表情收一收,小爷看了眼疼。你真觉得欠小爷的,就把你屋里压箱底的蜜饯果子肉干坚果什么的贡献出来……”
话还没说完,解语花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嗤道:“想得美!”
二人斗着嘴,就到了三楼楼梯口正对着的一间屋子前,正是阿宁住的拂柳轩了。
说起阿宁,临安城内无人不知。如果说新月别苑是临安这座江南最繁华城池中的风月翘楚,那么阿宁就是翘楚中的翘楚,头牌里的头牌。阿宁双十又四的年华,生的极具韵味,并不像其他烟花女子那样妩媚袅娜,反而有一股子飒爽英姿的意味,性格也大气爽朗,相处起来很是舒服。她身材极好,线条丰满流畅,腰肢纤细,虽然是个清倌,却也炙手可热。
偏偏吴邪心里对她略为抵触,碍于阿宁泼辣强势的性格,此话也不足为外人道矣。
三人刚在门口站定,拂柳轩的门就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了。两节白晃晃的皓腕先夺了人眼,再就是清脆欢快的声音闯到耳朵里:“文锦阿姨,小花哥哥,吴邪哥哥,你们慢死了。一定是吴邪哥哥这个呆瓜,又不知怎么磨蹭的。”接着才看到梳着双鬟髻的少女穿一身水粉色的齐胸襦裙,故作皱眉的样子,叉腰站在门里。
解语花扑哧笑出来,摇头晃脑道:“是秀秀啊,你不知道,小邪今儿可是做了件大事。”
吴邪有点羞恼,想绕过霍秀秀往里走,偏偏霍秀秀横竖当着他的路,不让他过去,这才无奈的呛声道:“你们两个就是没良心,小爷这里愁着,你们还烦我。”
“你愁什么?”吴邪话音落地,霍秀秀身后便又闪出道高挑的身影,正是新月的头牌花魁阿宁姑娘。她只穿一件暗紫色的抹胸,外面罩着窄袖的小袄,露出雪白丰满的胸脯和一小截柔软的腰肢。
阿宁先向解语花微微颔首,又伸手重重的拍吴邪的肩膀,顺势扯着他往里走,口中笑道:“你这幅清新脱俗小郎君,出水芙蓉弱官人的模样,我们都爱极了,别说齐瞎子那风流坯。”
吴邪拖着身子跟她较劲,却还是被习过武的阿宁拽着向前,他回过头看,见陈文锦和霍秀秀已经不知不觉的走掉了,只剩解语花眯着一双狭长的凤目乐得看戏。
阿宁把他按到窗边的椅子上坐好,自己倚着窗棂斜斜的站着,也不管吴邪黑着一张脸,自顾自的开口:“这些天花儿爷把你调教的不错,说吧,拿下齐瞎子这件事,你还有什么不懂不会的?今天我一并说给你。”
吴邪听了脸更黑了几分,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阿宁,小花,就算齐瞎子有断袖之癖,我为了那件事,不得不挂牌当个男倌以接近,”他顿了顿,略略拔高了声线,又说:“但我到底是个爷们!”
“不指望你多撩人多销魂,”阿宁并不因为吴邪气恼动容,继续吩咐他:“你只要看起来像那画上的人,勾起他的兴趣就行了,其他的有我。”
阿宁口中的齐瞎子是当朝的王爷,生的一副好皮相,能文能武,深得皇帝依仗,名声在大江南北也是响当当的。只两点不好,一是天生患有眼疾,终日用黑布缠着双目;二一个,听说齐瞎子好男风,不喜欢女人。
画是早前京城里的线人传出来的,上面画着的说是齐瞎子最宠爱的相公,可惜几年前得病死了。阿宁刚开始好奇得睡不着,等画到了手,展开一看,什么惊艳也没了。那画上的分明就是吴邪,年纪略大些,除了眼神迷蒙勾人,足有八分相似。
阿宁当时还问过吴三省他大哥是不是在外风流过,留下了私生子什么的。可吴一穷是出了名的老实本分,直到死也没去过北方。
人和人之间的联系,就是这么微妙,道不清楚,想不明白。
吴邪眉头皱成一道深深的川字,偷偷瞄了眼解语花,见他也是不大愉快,才嗫啜着开口:“其实何必呢,那么多年过去了,你们知道这些多半到最后都是徒劳的……”
阿宁脸色一沉,不耐烦的打断他,冷道:“还是那么天真,三爷是怎么教你的。京城的消息,张启山病重,听说他那儿子是个不成器的,平日连句话也不会讲,现在全靠齐瞎子一个人维持着。眼下正是机会,多说无益,做好你该做的就行了。”
吴邪张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解语花安慰似的揉了揉他的头发,像平常一样将他头顶支愣着翘起来的几根不老实的发丝抚平,叹声道:“吴邪……”接着喉咙上下滑动了几下,一句对不起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吴邪心里明镜一样,摆摆手,说句知道了,起身便要走。
“等下。”阿宁又恢复了爽朗的笑模样,叫住他,抬起胳膊,伸着一根细长的手指朝窗外点点。吴邪看过去,窗外便是西湖,阿宁指着的是正对着新月别苑,沿着苏堤往南,氤氲在水汽里模糊了轮廓的孤山岸。
“又怎么啊宁姑娘?”吴邪心里不满,特意叫了句姑娘,咬字还又狠又重。
阿宁不理会,告诉他说:“楼外楼今天有新菜色,我叫秀秀订了一份,你去取来给我,顺道散散心。”后半句阿宁没说,吴邪也知道,只怕往后随意出门游玩的机会不多了。
吴邪点点头应了,跟解语花告辞出了拂柳轩。
二人沿着楼梯往下走,吴邪见解语花闷闷不乐,反倒安慰起他来,笑着邀请道:“小花,赏脸陪我游个湖,顺道去楼外楼吃一顿好的,你请客,怎么样?”
解语花自然没什么不愿意的,才点了头,却见一个没留头的小僮冒冒失失的往上跑,见了解语花,开口就嚷:“花儿爷哎,明晚要用的戏服让个没经验的拿去洗,给洗脱丝了,贵妃醉酒想是唱不了!”
这得临时改戏了,一堆事要打点,最麻烦不过。解语花带着点歉意看了吴邪一眼,也没开口。吴邪了然的点点头,自行下楼,出了新月的大门,往西湖边寻船去了。

楼主 不复瓶邪终不还  发布于 2014-06-09 20:04:00 +0800 CST  

正是六月,西湖十景曲院风荷一年里中最美的时候,接天莲叶的荷花满满的铺开,四面八方的蔓延着,粉的白的,摇曳生姿,没边没际似的,到了岸边,就好像上好的丹青,淡淡的晕开在临安繁华中的宁静里,再一点点的散去,被热闹和喧嚣湮没。
偶尔有船只分径涉水,船上总有一个明丽的船娘和一捧鲜艳的荷花,要是游湖渡水的客人在,就能听见脆生生的吴侬软语,嬉笑着把俏皮的话儿合着水汽荡漾着,一句一句送到耳边。
吴邪站在岸边,越看便越喜欢,如此开阔自由的湖水,生气盎然的花叶,还有形形色色的人。他嘴角噙着笑意,眼底一片澄澈清明。
所以云彩撑着船到岸边时,就看到吴邪逆光立在湖畔,周身度上一层温暖明亮的光晕,跟他整个人自然的揉在一起,分不清是光阴太美,还是君子如画。他看着像是走了神,又像是懵懵懂懂的打量着湖中的菱荷,出奇的安静。
云彩调皮的将竹篙往上一撩,溅起点水花洒在吴邪垂在身侧的手上,星星点点凉丝丝的感觉让他一下子回过神来。他先是低头有点诧异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才抬眼看,见是云彩,也不打招呼,咧嘴笑着就往船上跳。
船身小巧,吴邪个子又高,站上去便猛地晃了几晃,船舱的一端就被吴邪填满了。
云彩把放在船头的花随手捡了一支,丢给吴邪,示意他自己剥莲子吃,口中娇笑着问他:“吴公子今天怎么了?话也少了,人也安静了,顿悟啦?”
吴邪接了花,苦笑着摇头,说:“说了也不是你小孩子能懂的,少打听。”
云彩听了,撅起嘴,把手里的竹篙重重往湖底一戳,小船登时打起晃儿来,唬的吴邪赶忙抓紧船舷,央道:“真没什么,我今儿受了小花的气,心情不好,云彩你别和我一般见识。”
云彩便稳住了船,见吴邪涎着脸正笑着,心里想这吴公子平时倒好,见了姑娘就有点不着调,不咸不淡的问他:“去哪?回你孤山的铺子?还是茅家坳?湖心亭?玉皇山?”
吴邪低头看着手里的菱荷,想了想跟云彩说:“绕过三潭映月,折回来经过湖心亭到孤山,在楼外楼那等我取个菜,然后再送我回新月。”
“好嘞。”云彩脆生生的应了一句,撑起船往南行了没一会,才到洪春桥,就看到桥上孤零零的立着个修长的身影。
等再近了点,吴邪才看清是个年轻的小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甚至更嫩些,木着一张苍白的脸,眼睛被额前的长刘海挡去大半,站在那里低头发呆。初夏的杭州也算有点小暑气,可这人却系了一条深蓝色的披风在身后,披风上居然还带着挺大的一个帽兜,映着湖里开得繁盛的荷花,好生奇怪。
吴邪越瞧心里便越好奇,转头看云彩也诧异的打量着他,便示意她停船在桥边,两人仰着头,一起盯着那小哥看了半天。
也不知道是不是目光的穿透力不足,人家愣是没给一点反应。
吴邪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句:“桥上的小哥,你不热吗?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也不是……”
吴邪话还没说清楚,那人闻声便略抬抬头,露出五官来让二人看了个真切。
吴邪明显感到云彩脸红了,他自己也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句,这人看着又傻又木,活活一闷油瓶子,怎么就生的这么好看?看他自己一个人站在这话也不说,大热天还穿斗篷,可能是脑子有点毛病从家里走丢的,要不要拐到新月去送给阿宁,让他替自己勾引齐瞎子?
张起灵站在桥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湖面上小船里的青年脸上神色瞬息万变,心里感慨表情变换真是挺难得的艺术,半响他也没出声打断。
像,这人真的好像齐羽,如果不是眼神不一样,险些就以为是他了。或者说,这人的气息,比起齐羽更像记忆中的那个?
张起灵不知道,他看底下的人思绪早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才开口淡淡的吐出一句:“迷路了。”
吴邪还想着怎么骗这美人跟自己回去,好像一般傻子都喜欢些零食糕点,糖果蜜饯啥的,现在让小花送吃的过来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万一一会这人跑了什么的。还没盘算明白,一道清冷的嗓音就从头顶飘了下来,直接砸碎了他那点小心思。
搞半天不是傻子,不是傻子你大热天在这穿个斗篷,装什么傻子啊,浪费感情。
张起灵看吴邪泄了气一般愤愤的看了自己一眼,也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他,不过这人马上又笑了起来,挺热情的招呼道:“那小哥,你也上船吧,你住在哪?叫云彩送你去。”
云彩还没缓过神,正盯着张起灵使劲看着,听了这话,忙不迭点头应道:“是呢,公子上船吧,我这船可快呢。”说着要往桥头划,想停在台阶边让张起灵上来。
张起灵点点头,大概是谢过,足尖一点,翻身就从桥上跃了下来。吴邪吓得脸一白,还没等惊呼,张起灵已经稳稳的落在船上了,小小的船身摇都没摇一下,水面上也只荡起一圈不易察觉的波纹,很快就散开了。
吴邪瞪大眼睛,向他投去不加掩饰的崇拜,大声赞道:“小哥,你这么厉害!”
张起灵一点反应也没有,看也没看她一眼,自顾自的缩着长腿坐到吴邪对面。
越来越像了,他在心里默默的跟自己说。
云彩圆圆的小脸上染上绯红,也不敢直接看着张起灵,就时不时的假装不经意轻瞥一眼,连去哪也不问问就撑起船。
吴邪见这小哥总不理人,有点讪讪的不知怎么搭腔,偏偏云彩也害羞,只得一边腹诽他是闷油瓶,一边硬着头皮笑着问:“小哥贵姓?第一次来西湖?家是哪的?要去哪,我们先送你去。”
张起灵抬眼看了吴邪一眼,低声开口应道:“张。嗯。北边。先到湖心亭接个人,再去楼外楼。”
吴邪愣了愣,才听明白这人是挨个回答了他的问题,真够省的,这闷油瓶的瓶口是借来的吧。
北边来的,应该能跟他打听打听齐瞎子?吴邪微微皱起眉来,想了想跟他说:“张小哥,我叫吴邪。
张起灵抬头看天,仍旧没反应。
阳光不刺眼么?吴邪没敢问出声,继续陪着笑脸说:“小哥,真是巧了,我也先去湖心亭,然后去楼外楼,咱们一路走。”
“吴公子你不去三潭映月啦?”云彩问一句,吴邪摇头说不去了,这会心情好多了,逛逛就早点回去,晚了要被阿宁骂。
云彩乐得少划一段,也不管他。倒是不知哪句话戳中了张起灵,他终于正眼看了吴邪一会儿。
张起灵的眼睛生得格外好难。墨黑不带一点褐色,瞳仁比一般人都大,倒也不是亮晶晶的,看起来像两颗浸水银里的黑曜石,深不见底的潭水一般,把光影都吸了进去。对上这样深邃的,带点茫然的纯净眼神,有种不管他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赴汤蹈火的冲动。
吴邪有点心慌的别开头不与他对视,心里想着幸好这人头发长,又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不然总瞪着这样一对大眼看人,眨都不眨的,谁受得了他。
云彩划着船,一路往西南,荷花一点点变得稀落起来。小船分着水向前一下下行着,倒也不慢,很快就过了苏堤。
吴邪开始还一直努力的跟张起灵答话,可见他怎么都没反应,也就渐渐沉默下去了。他无聊的用手探到水里,看阳光的投影在手边碎成一片一片金灿灿的粼粼波光。玩够了,就收回手,悬在云彩给的那支菱荷上,任凭手上的湖水滴落,在荷花瓣上滚动成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珠子,相互碰撞着,碎了又圆。
张起灵用余光瞄着吴邪,看他头上翘起几根头发,细碎的,短短的,映着阳光有点毛绒绒的感觉,像是某种初生的小兽。他掩在袖口下的手动了动,是一个摩挲的动作。
直觉很强烈。这个总是温和地笑着,努力找话缓和气氛的青年,其实并不快乐。
莫名的觉得有些心闷,张起灵动了动身子,也不知怎么竟然就开口了,真是一点不像自己:“吴邪,你为什么摘荷花。”
吴邪手一抖,差点把花扔出去,他像被抓住的顽童,几乎想要把荷花藏到身后,一时间也忘了花本不是自己摘的。
张起灵问完了,又回到望天的姿态,好像刚才说话的根本不是他。吴邪想,这人的性格,真是怎么说呢,特讨厌。
他从莲蓬里剥出一个莲子来,去掉莲芯,丢在口中,咀嚼几下,唇齿间一派清润香甜蔓延开。又剥出一颗,一样去掉苦味的芯,递给张起灵,见他不动,索性直接送到他嘴边,哄小孩儿一样说:“尝尝,好吃的。”
张起灵看了那颗白白圆圆的小果子有一会儿,才迟疑的动了动双唇把莲子噙到口中,果然是很天然纯粹的清新。
温热的指尖沾到了淡色微凉的唇,蜻蜓点水,很快就分开了。
吴邪眯着眼睛,有点惬意庸懒的向后一仰,靠在船舷上,温润的嗓音轻轻地传出:“花跟人一样,风华正茂的时候被采摘,总比孤芳自赏,对镜枯萎要好。”
云彩听了扑哧一声乐了出来,笑吴邪说:“吴公子,我看你是女人堆里混久了?”
吴邪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像是怨妇的口吻,脸一红,咕囔了一句什么,不吱声了。
空气里都是江南水乡的淡泊绵长,湖岸上隐约一派繁华景象,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西湖六月的好风光迷了人眼,所以三人静静呆在船上,没人说话,也不觉得尴尬。
小船往西继续不紧不慢的行进,一会儿就到了湖心亭。
亭子的檐牙下站了个人,着清一色的黑衣,正抻着脖子往西北边湖面上望,看背影身量极高。
吴邪看那人像是在等人,就叫了张起灵一声,问他:“小哥,你看那是不是你要接的人。”
张起灵坐在吴邪对面,背对着行进方向,听吴邪问,便回头淡淡的瞥一眼,动了动嘴唇,低声叫了句:“瞎子。”
声音极小,要不是吴邪最近对这个称呼敏感,他几乎就听不到的。可是亭子下的那个人却立马回身,扯起一边的嘴角笑得有些邪气,还有点贱兮兮的意味,嘴里还抱怨:“哑巴,怎么从东边来?又迷路了?再不来我就要投湖涉水了。”
张起灵不说话,脸上连丝风都没起,漠然的看着他毫不客气的跳上船来,一屁股挤到三人中间坐稳。
吴邪这会儿已经不能思考了,满脑子都是这神经兮兮的人双目上缠着的黑色绸布条,还有张起灵那句声音低低的‘瞎子’。
他娘的,有一种走大街上打酱油,误接了千金小姐红绣球的感觉啊。这人不就是阿宁的目标齐瞎子么!亏自己之前还想让闷油瓶去色诱,哪里知道这完全不搭调的两人是一条船上的。也不对,现在自己也跟他们一条船坐着……他叫小哥‘哑巴’?倒很意外是个一语中的的好称呼……
吴邪愣神的功夫,齐瞎子已经注意到他了,此时正惊讶万分的盯着他得脸猛劲的瞧着,看了半响见吴邪双眼发直没个反应,脸上笑得更肆无忌惮,挑起眉毛吹了个口哨,得得瑟瑟的问张起灵:“行啊哑巴,哪找的?速度真快嘿,还是个呆子,你给拐到哪儿去关起来都不会自己跑的。”
张起灵不说话,撩起眼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点凛冽,齐瞎子赶忙举起双手,话是告饶的话,语气却还是调侃:“得嘞,我闭嘴。”
吴邪也总算是回过神来了,涨红了一张脸欲说还休,眼神闪烁的看着齐瞎子,想起他刚才好像也盯着自己看来着,果然是发现自己像齐羽了吧。
吞吞吐吐半天,吴邪总算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问齐瞎子:“你不是瞎子么?你能看得见我?” 得,还不在点上。
问完,吴邪自己都想笑,脸上几乎胀成猪肝色,要滴出血来。张起灵还好,只是略转头,勾了勾唇角。云彩一直偷瞄着他看,还没来得及惊艳一下,那点笑意就又被冷淡漠然给掩下去了,其他两人甚至都没发觉。
可是齐瞎子已经夸张的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指着自己的眼睛,夹杂着笑声断断续续地解释:“小呆瓜,哈哈,我这是家传眼疾,哈哈哈,见不得强光,缠上比不缠看得清楚……”
吴邪深吸一口气,大声打断他:“小爷叫吴邪!”
“天真无邪么?哈哈哈……哎呦哑巴,你这个小公子真是太有意思,比之前那些都好玩嘿,哈哈。”齐瞎子继续笑,张起灵不动声色,也不管他。
吴邪决定不理这个神经病。齐瞎子看起来好像并不因为自己像他最宠爱的相公而产生点什么兴趣和性趣,反倒总开自己和小哥的玩笑。吴邪越想越迷惑,心里着急回去把事情讲给阿宁,看看是不是不用自己色诱什么的了。
一时间几人各怀心思,任由云彩划着船将他们往孤山脚下带去。

楼主 不复瓶邪终不还  发布于 2014-06-10 10:27:00 +0800 CST  

吴邪一路疾走,大步流星的闯进楼外楼的大门,继续跟齐瞎子呆在一起,他肯定要疯掉。
进了门,不理上前招呼的小二,吴邪径直走到大堂最里面的柜台,见台后没人,便开口叫:“掌柜的。”
柜台后面的门里有人应了一声,接着就看到楼外楼的掌柜的宋嫂笑盈盈的走了出来,见是吴邪,热情的招呼:“是吴老板来了,几日不见你那伙计王盟来给买饭食,今日怎么亲自赏光?”
吴邪笑了笑,摆手说:“宋嫂子好,我是来给宁姑娘取菜的。”
宋嫂“啊”了一声,叫一句:“可算来了!宁姑娘要的‘西湖一品煲’早就备下啦,火上温着呢,这就用食盒给公子提来还是再等等?”
“先不急着给我,我请云彩吃个饭,吃完再提回去给她。”
话音刚落,就见柜台后的门里一个壮硕肥实的身躯挤了出来,粗犷的声音响雷一样在吴邪耳边炸开:“你这女人生意做得不实在,订煲的客人说了不急,要吃了饭才拿走,这份让给胖爷,再给他做一份不就是了,怕胖爷不给钱?”
吴邪看去,是个胖子,浓眉大眼,脸上出了汗,面色红润泛着点油光,一看就是个饕客。
宋嫂硬撑着笑脸跟那胖子解释道:“哎哟王客官,让你到厨房看也看过了,这真是今儿最后一份了,我们鱼翅也没发花菇也没泡,拿什么再做一份唉。”
“你看胖爷好骗,那些干货用水煮煮还不是一样,我看这小兄弟也不是矫情的人。”王胖子转头向吴邪,自来熟的拍拍他肩膀,笑嘻嘻的套近乎:“小兄弟贵姓啊?”
吴邪为人向来脾气温和,看胖子生的敦实,语气又好,也就跟着热络的回到:“在下姓吴,单名一个邪字,兄台有礼。”
“什么礼不礼的,城里人说话就是文绉绉的,麻烦。小天真,胖爷给你打个商量,这次就是奔着西湖一品煲来的,你让给我,咱们交个朋友,以后有事一句话,胖爷给你办,怎么样。”王胖子一提到西湖一品煲,口水差点流出来,他赶紧吞咽了几下。
云彩停好了船,跟着张起灵和齐瞎子进了楼外楼,刚走到吴邪跟前,就看到一个胖子搓着手,冲着吴邪吞口水。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咧嘴,啊了一声,小声嘟囔:“吴公子是不卖身的。”
吴邪正因为胖子叫自己小天真生气,听云彩这么说,恼道:“这叫什么话,小爷除了古董,什么也不卖!”
王胖子也顺着云彩的声音一看,登时睁大了双眼,这姑娘青春稚嫩,充满活力,正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他涎着脸就凑了过去,展出自认为最有魅力的笑容,说:“云彩姑娘是吧,我听小天真说要请你吃饭,胖爷今天有事求他,干脆我请你们,姑娘赏个脸,好让胖爷答谢一番。”
吴邪心想,这还没同意让给你呢,死胖子要不要这么自来熟。
却听胖子又朝自己背后招呼起来:“哎?小哥,瞎子,回来了啊。”
吴邪一回头,果然见一黑一蓝两道修长的身影立在身后,两张好看的脸近在眼前,一张笑得快要抽搐,一张木着像是面瘫。
这两人走路都没声,看来小花有对手了,吴邪心里想着,转过头问胖子:“你和张小哥认识,那你是北方人?”
“胖爷和小哥一道从北方来的,你们咋认识?”王胖子一脸疑惑,嚷道:“瞎子,你莫不是看小天真清秀,又动心思啦?你家里那几个还嫌不够吵闹的?”
齐瞎子嘴咧的更开,满不在乎的说:“这个我可不敢,哑巴张看上了,跟人家坐船游湖,被我撞到了才知道回来。”
吴邪瞪了他一眼,王胖子嘿嘿笑道:“得了吧,小哥又不跟你一样,八成迷路被小天真捡到了。”转而故作真诚的向吴邪说:“天真,辛苦你送这两个回来,胖爷代表黎民苍生感谢你。”
云彩忍不住笑了,胖子见了更来劲,还要再说,吴邪赶忙打断他:“得了,你从北方来杭州,是客人,这顿我请,遇见算缘分,咱们几个一起喝一杯,那一品煲我做主送给胖爷了。”
胖子听了乐不可支,宋嫂看问题解决了,赶忙点头,特意让小二领着几人到二楼包间去坐。张起灵和齐瞎子倒也没拒绝,跟着就上去了。
楼外楼二楼包间里,吴邪捡了几道最特色的杭帮菜并上几道时蔬小炒让宋嫂布好,又要了一坛子绍兴女儿红。云彩见桌上都是男人,又要喝酒,想想觉得不妥当,跟吴邪告辞要走。
吴邪心里揣着事,想耍点心思套套话,看胖子那样,云彩在这儿没准还能多了解点什么,所以赶忙起身拉住云彩,笑道:“别啊,本来今天就够麻烦,现在你连渡钱都没管我要,这顿原是该谢你,张小哥和这位……”
他顿了顿,瞎子接过话头,颠着脚,咧嘴笑着告诉道:“鄙人黑瞎子,叫瞎子就行。”
吴邪一点头,继续跟云彩说:“张小哥和黑瞎子公子都该谢你。”
云彩听了赶紧偷瞄了张起灵一眼,张起灵没表示,坐在椅子上看天花板,眼皮都没动动。瞎子也直勾勾盯着吴邪只知道疯颠颠的笑,云彩脸上有点挂不住,跟吴邪说:“那我去你铺子里找王盟,你叫他给我三倍渡钱。”
胖子那边早嚷嚷开了,说云彩走了自己也不吃这顿请了云云。
吴邪被他闹得正头疼,就听吱呀一声,包间门被谁猛地推开了,一道身影跌跌撞撞的就往他身上扑,还带着点哭腔又喊又叫:“老板!老板你这两天去哪了啊!”
“王盟?!你怎么来了?”吴邪挥着双手把人从自己身上推开点距离,有点奇怪的问他。
自己这几天被阿宁叫去新月学习些技艺,好让齐瞎子相信自己的确是个没什么背景的男倌。时间紧任务重,所以丢下王盟自己看铺子,这小子几日不见,可能是担心了。
“谁跟你说我在这儿?”
“花儿爷说的啊。”王盟骨碌着小眼睛往包厢里打量,看到几个形形色色气场强大的陌生人,心里有点害怕,往门口退了几步。
吴邪还没细问,就看王盟又被推了进来,踉跄了几步,身后一道粉红色身影闪上前,是小花。
他挑着一边的眉毛,清亮的声线里带点凌厉:“你往后躲什么,你们老板又要扣你月钱?”紧着接一抬眼,看到一屋子人,‘呵’一声笑道:“小邪,新交的朋友?”
解语花生得美,喜穿粉红色,偏偏又不失男子气概,这么一笑,看起来就像朵开得正盛的海棠花。
瞎子忍不住朝他吹了个口哨,黑绸布条都挡不住眼里冒出的精光。他招呼吴邪道:“小天真,你不给引见一下?”
吴邪发现场面有点不受自己控制了,他怕小花配合不好露出马脚,脑袋上的细碎头发都炸了起来,也不计较被叫做天真,赶紧拉住解语花的手,指着几人说:“小花,这是我游湖认识的朋友,北方来的客人。这个是张小哥。”
吴邪抬手朝张起灵一比划,见他正盯着自己扯着小花的手看,讪讪的笑了笑,赶忙松开来。
吴邪和解语花是发小儿,光屁股的交情,平日言语动作亲密,自己习惯了可能没什么,别人看着估计是有点受不了。
他又指了指齐瞎子和胖子:“这位是黑瞎子黑爷,”说着不动声色的扯了扯解语花的袖口,接着说:“这位是王胖子。”
胖子正一边大嚼大咽着那用砂锅盛着的西湖一品煲,一边笑嘻嘻的跟云彩搭讪,见吴邪介绍自己,才停下咀嚼,含着食物口齿也不太清楚:“小天真不仗义,胖爷怎么当不起个爷字啦,这死人妖是谁?你跟他拉拉扯扯,你看我们小哥,脸都黑了。”
“死胖子别瞎说!”吴邪心烦,受不了他,吼了一句。
再看看张起灵,脸黑个蛋,那厮正跟天花板含情脉脉呢。也不对,他得脸不一直是黑的么?
解语花这边听有人叫他‘死人妖’,也不发作,只是笑得更妖娆,指着桌上的菜问吴邪:“阿宁要的你送人啦?好好一碗菜,白白糟蹋了,我替楼外楼的厨子一大哭。”又转头朝云彩抛了个媚眼,云彩正不知所措的跟这儿看几个大男人你来我往,解语花是个唱戏的,眼神本来就勾人,她哪里受得了,脸腾地红了。
就听解语花说:“云彩妹妹,门口的船是你的?我刚才来的时候遇到阿贵叔,他看你把船泊在那不见人正着急呢,说是有事叫你回家一趟。今天谢谢你送小邪到处跑,改日来新月请你莲子羹,渡钱算在宁姑娘那儿,月底一块结。”
云彩一听爹找自己,怕回家挨骂,不管胖子怎么留,起身便走了。王盟被吴邪撵去看铺子,也跟着逃似的出去了。
胖子知道解语花是有意的,又损了自己糟蹋好菜,又诳走了云彩,气的眼底都红了,站起来就要上前抓他。
黑瞎子在他旁边,不动声色的拦住,自己笑嘻嘻的开口:“这位花儿爷,可是新月梨园名伶,二月红关门弟子解语花解小九爷?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一枝梨花儿压海棠,啧啧。”
解语花抬手捋了捋鬓角,吴邪注意到他小指微微翘着,看起就真跟个十足的戏子一样。他坐下,拿起手边的瓷盅,斟了一杯酒,笑着敬道:“三位,解语花承蒙抬爱,名声竟然传到北边儿,这杯薄酒,借花献佛,权当接风洗尘。”言罢一仰头,饮尽了。
目标人物锁定。新月私下里通用的手语,吴邪识得的不多,翘起小指捋鬓角算是一个。
胖子不大情愿的喝了酒,有点闷闷不乐的吃菜。倒是齐瞎子热络得很,逮着解语花问东问西,言语间轻佻暧昧。吴邪不禁皱眉,平日里围着解语花转的男人不少,这点让小花很恼怒,几乎以这种态度勾搭他的男人最后都被整得很惨,吴邪怕他忍不住坏了事。
可解语花却态度出奇的好,笑眯眯,媚眼如丝,软着嗓子,温柔的要滴出水来。
吴邪摸不清他怎么想的,索性不管,转过头去看张起灵。
说起来他应该是齐王的贴身护卫吧,看他冷漠寡欲的,菜也不吃,酒也不喝,是个保镖的好人选。
吴邪一边想,一边拿起筷子夹了块猪肝,等回过神,已经被他塞到张起灵面前的小碟里了,人家正淡淡的盯着他,眼底居然带出点询问的意思来。
吴邪手一抖,飞快的抽回筷子,支支吾吾,红着脸小声说:“那啥,小哥,我看你气色不太好,像是血亏,吃点猪肝补补……”
没想到张起灵还真就给面子,拿起筷子就夹,放嘴里嚼了几下,还赏了句话:“不错。”
吴邪注意到他右手食指和中指奇长,指尖平齐,用起筷子轻拿轻放,看似轻巧,一丁点和碗碟碰撞的声音都没有。这是对力量的把控到了极致的表现,这闷油瓶果然不简单。
张起灵看到吴邪冲着自己的手发呆,也不吃饭,有点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抬手用筷子敲了敲吴邪跟前的碗沿儿,示意他吃饭。
吴邪回过神,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垂下眼去胡乱的吃菜,听小花和瞎子叽叽喳喳的聊着,浑浑噩噩的想着自己的心事,再也没说一句话。
直到散了席,小花才和瞎子告别,并邀请他明晚到新月看自己的戏,说是留了好位子给他们,拉着吴邪就走了。
齐瞎子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一口答应下来,张起灵不闻不问继续看天,把个胖子气了了仰倒,往客房走得路上还嚷嚷:“胖爷不去看那人妖唱戏,谁爱去谁去,胖爷要坐云彩的船游湖。”
瞎子回头嘿嘿一笑,问胖子:“胖爷,你知道新月是什么地方?”
“不是个戏班子?”
“不是,”瞎子顿了顿,见胖子起了点兴趣,才告诉他:“临安府最大的风月场,解语花在那儿有个台子而已。”
胖子听了眼睛一转,故作严肃,说:“那人妖心怀鬼胎,胖爷要去好好考察他一番。”说完,哼着贵妃醉酒的调子就回自己房间了。

楼主 不复瓶邪终不还  发布于 2014-06-11 10:21:00 +0800 CST  

张起灵进了屋,坐在窗边的黄花梨木椅上,往后一靠,头自然的仰起,又是盯着天花板发呆的姿势。
瞎子跟进来,小心的掩好房门,靠在里外间的红木雕花隔断上,嘴里夸张的啧啧叹道:“哈,哑巴,那伙人倒真是费尽心思,为了对我下手,还特意找了个长着这张脸的人来接近。”
张起灵把脸转向他,似看非看的瞥了一眼,继续仰头看天花板。
瞎子和他混久了,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有点着急的摆手道:“喂喂,不是吧哑巴,你玩真的?”
张起灵终于给了反应,开口冷道:“吴邪对我没恶意。”
瞎子开口就骂了一句,被张起灵一瞪又给憋了回去,无奈的摊着手说:“你现在对外就是个跟班,要命的是我好不好。”
“你要被杀,说明你笨。”
“……”齐瞎子太了解这人的说话方式了,能省则省,说出一句来就是一刀插在心底,他摇摇头,换了个话题苦笑着问:“仵作怎么说?”
张起灵把视线从天花板移开,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后脊骨第三节和第四节被人用指力折断,是前南朝那伙人的做法。”
齐瞎子想了想解语花那艳丽无双的摸样和勾魂摄魄的眼神,故作惋惜的叹道:“这法子练起来辛苦,与你那发丘指也不遑多让,可惜了那么漂亮的兰花指。”
“不是解语花,手不对。”
瞎子马上就理解了他的话,也说:“也对,花儿爷的手指头纤细,没那么大的劲儿。”
张起灵点头,补充了一句:“他应该是靠腕力的,武器大概,”想了想又说:“大概是细长的棍子那样,撑着他,胜在灵巧。”瞎子想象了一下,觉得挺对,就问:“那他武器怎么带着?”
张起灵不出声,这是不知道的表示,瞎子见他有点询问的意味,马上汇报起今儿的收获:“当初陈皮阿四的尸体在湖心亭被发现,按理说他是临安太守,身边总会有人跟着,他死的那晚却落了单,这么看来前南朝遗党没准和他还是熟人。”
陈皮阿四是张启山的挚友,前南朝隐士二月红的大弟子,算起来还是解语花的师兄。他一直和自己的师父合不来,为人也不是二月红所喜,早年被赶出师门,入了仕,跟着北朝皇帝张启山南征北战。
二十年前张启山统一南北朝,他立了战功,在朝中颇有一席之地,奈何跟太子张起灵政见不合,一年前张启山开始逐渐放权,明里齐王把持朝政,实则太子暗箱操控,他便被弹劾,算是贬到临安做太守。
半月前,陈皮阿四被发现曝尸西湖湖心亭,皇上念着和二月红的旧情,特意让张起灵来查明凶手。张起灵这几年暗地里没少为国家天下费心思,因为南朝遗党尚在,据说还留有一小皇子流落在民间,他也特意派遣人在调查。临安原是南朝京畿,这一次陈皮阿四死得蹊跷,不得不联想到南朝遗党的身上。
张起灵听了瞎子的话,点头表示同意,吩咐他:“吴邪的出现不是偶然,有人调查过你,见过齐羽的画像,从他入手没错,和他相熟的人都不能忽略。”
瞎子难得听他讲这么多话,‘嗯’了一声,笑得极痞,道:“齐羽明明是你的心头好,你怕你老子知道你喜欢男人不给你好果子吃,让我给你背黑锅。哑巴啊哑巴,我虽然不喜欢女人,但品味也没差到喜欢那样……”那样人品差的小白脸。
张起灵‘啧’了一声,瞎子后面的话都被堵了回去,他只好自己找台阶说:“反正脸都一样,我看小吴不错,你要玩真的,就别管他谁安排的,直接放倒了带回去……”张起灵从椅子上站起来了,瞎子噌的退到门边,笑得更贱:“别介啊哑巴,我走,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别动不动就动手嘿。”话音落,人已经出门走得没影了。
张起灵走到里间,从床上的枕头下面摸出一把做工精良打磨锋利的黑金古刀,褪去缠在上面的布条,出鞘,坐到桌子前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擦刀。
齐瞎子出了门,渐渐收了脸上的笑,有点无奈的叹口气。
齐羽是三年前死的,那时候还没遇见胖子,齐羽给张起灵做了一年多的贴身护卫。在他之前,张起灵有过几个人,都是那样差不多的眉眼,差不多热热络络的性格。
据说两人是张起灵早年在南朝做质子的时候认识的。张启山一心想出兵统一南北朝,所以就把最不待见的小儿子送到南朝,麻痹人心。张起灵在南朝整一年,过得一直不好,受尽冷遇白眼,好像只有齐羽一个人总陪着他什么的。
情根在那时候就种下。
后来张启山成功了,可惜其他皇子战死的战死,后来几年里病死的病死,最终只剩下了这么个不被看好的张起灵,没办法立了太子。既成了太子,满朝文武看着,也不好公然说自己爱上个男人,还是前南朝的遗党,再大肆寻找云云,只好私下里找些相似的聊以慰藉,拿不喜欢女人的瞎子做幌子。
张起灵那种性格不像是在乎皇位的,瞎子也问过他为什么要坐稳太子之位,他没回答,只说他是张家最后的皇子了。瞎子明白他想说什么,朝中位高权重的人见张启山没有其他子嗣,要是拿张起灵可能无后一事发难,恐怕天下要改姓。
瞎子一直参与其中,知道虽说是用来安慰寂寞,但张起灵只是看着那些个长得像他童年小伙伴的人,从来也没逾越,也没碰过谁。直到后来去岭南巡查,在海边的渔船上遇到了齐羽。
那是瞎子第一次见到张起灵常年挂着冰霜的脸是怎样崩塌的,他看到齐羽的一瞬间,眼底的狂喜隔着黑绸布都几欲灼伤了人眼。
张起灵抬手抚上齐羽的耳侧,那里坠着个古旧的蛇眉铜鱼,瞎子听他喃喃自语,声音压抑而颤抖:“是你,就是你。”
齐羽失忆了,小时候的事情,怎么沦落到海南的事情,他都不记得,只是看向张起灵的眼中带着很明显的迷恋。
后来他跟着二人回了北方,开始跟在张起灵身边,对外说是护卫。那时张起灵做上太子不久,地位不稳,为了掩人耳目,便隐约放出他其实是齐王心头好的风声。
瞎子很不乐意,其实齐羽生的很好,纤细的颈部线条和精致的锁骨,浓长的睫毛,大而妩媚的双眼,本来这样的人放在那,就算没点故事,瞎子也要动心的。可齐羽这个人,怎么说,心肠狭隘,做事很是有点手段。
张起灵一直没碰他,大概也感觉他和心底那个在最寒冷最无助的时候给他温暖的小男童不太一样,可蛇眉铜鱼就挂在他得耳垂上,那样温和的长相和性格,模模糊糊的记忆力还知道自己有个三叔,明摆着是他,不做二想。
所以张起灵看着齐羽暗地里一个一个除掉那些以前陪伴过他却已经离开了的人,用血腥歹毒的手段,偏偏面上还是无辜又多情的样子。他只是看着,齐羽以为他不知道,他也就真的当自己不知道了。
那一年多里,张起灵很痛苦,感觉藏匿在心底的珍宝光泽被风化了一般,想要挽回,有心无力,无奈的承受着,也不能去伤害。毕竟那是他这么些年以来唯一一点的心灵依靠,就算变得不堪,还能怎么样,丢了毁了,自己也就跟着丢了毁了。
后来齐羽大病了一场,用尽一切办法也没能留住,张起灵崩溃了,不吃不喝几天,回过神来,反而有种松了口气,重获新生的感觉。没了眼前的齐羽,记力里那抹温暖又重新鲜活起来。
直到今天遇到吴邪,张起灵觉得,或许这是比他更像他的人。不消瞎子说,张起灵自己也想好了,陈皮阿四的事情一完,他就把吴邪带走,心甘情愿也好用强的也好,不管他为谁效力,带回去拴在自己身边,不怕会有什么不测。
这样想着,张起灵一不留神,擦刀的手蹭到刀刃,虽然很快躲开,奈何黑金古刀锋利无比,血珠儿还是从奇长的手指上渗了出来,滴在地上,浸到地板的缝隙里,马上就有几只虫蚁逃一般飞快的爬出来,远远的逃离那一小块殷红。
张起灵面无表情的看着伤口,还是这样么,什么都和别人不同,永远也不会被世人接纳。

楼主 不复瓶邪终不还  发布于 2014-06-12 14:48:00 +0800 CST  

吴邪在门外敲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自己敲门声小还是里面人不在,索性就直接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张起灵面瘫着脸把奇长的食指举在眼前,双眼发直的看着,鲜红的血顺着手指往下,蜿蜒成一道细流。
吴邪也顾不得礼数,冲过去就一把抓住他的手,有点心疼的责备:“小哥,你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还玩刀?玩就算了,割破了手不知道包扎吗?”
一边说一边又往外走,叫了句:“你等着。”蹬蹬蹬几声跑下楼去,一会又面红气喘的跑回来,手里抓了一卷纱布和一小瓶伤药。
吴邪把药放在桌上,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方帕子,在床边的铜盆里沾湿,坐在张起灵对面抓过他的手指就开始清理,等擦干净了,就给他上药包扎,动作很是麻利熟练。
张起灵早在他敲第一下门的时候就知道有人来了,只是心里烦,以为不是胖子就是瞎子,他不应,他们就自己回去了。谁知道是去而复返的吴邪。
他一直没说话,等吴邪忙活完了,才抬起眼淡淡的盯着他看。
吴邪‘啊’了一声,脸又红了,手上飞快的把纱布和药整理好,从身上摸出个织锦小囊来,上面用来拴住的编绳断了,断口处散着花儿,丝丝缕缕的墨丝和金线。
竟然是张起灵的东西,吴邪把小囊放到桌面上往他那儿推了推,有点不好意思的抓头,自己把自己头顶揉搓的毛茸茸了才罢手,笑道:“小哥,云彩在船上捡的,托我给你送来,也不知道是你的还是,”吴邪顿了顿,总觉得叫人家诨名不太好,无奈并不知道瞎子别的称呼,只得小声说出来:“还是黑瞎子公子的。”
张起灵把东西拿到手里,道了句:“谢谢。”低头挂到身上,想在断掉的地方打了个结,偏偏手上被吴邪包扎的有点夸张,所以半天也没成功。
吴邪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觉得好笑,这闷油瓶看起来神秘冷漠,行为动作有时候却跟个孩子一样,他打趣儿道:“我来的时候拿在手里掂量过,这里是个玉环吧?是小哥的心上人送的?看不出来你还很一往情深的。”
张起灵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哪里是一往情深,分明是深情不寿爱极必伤,他摇摇头,跟吴邪说:“二响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说着拉开小囊的袋口,奇长的双指探进去,夹出一个莹润的玉环来,递给吴邪。
吴邪不接,他是开古董铺子的,素习最爱玉器,这么些年也没见过这样极品的质地,听说是遗物,更不敢碰了。张起灵见他不接,就自行夹着那玉环往桌上的瓷茶杯沿上轻轻一敲。
叮,叮。
清脆悦耳,两下撞击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响起,吴邪惊讶的张大嘴巴,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迷惑。
“怎么?”
吴邪晃晃脑袋,回答说:“没什么,小哥,你娘的玉环真神奇,只是我好像有点印象似的,我……”我小时候也见过谁带着这么一个神奇的玉环,只是记不清了。
后面的话吴邪没说,他怕张起灵问起他小时候的事,毕竟前南朝遗党的事一暴露,打草惊蛇,阿宁的计划就要夭折了。
张起灵收了二响环,也没问,江湖上对二响环的传言很多,有印象不奇怪。
吴邪接过手帮他把织锦囊系到衣服上,一边跟他说:“天马上热了,伤口处理不好容易烂掉的,还好我很会包扎。小花小时候学戏,总受伤,都是我给他包扎的,哦,小花就是之前你见过的,解语花。”
张起灵微微皱了皱眉,吴邪跟解语花之前的熟稔亲密总让他有点不舒服,吃饭的时候也是,现在连听也听不得了,他知道自己不对劲儿,又说不好哪里不对。
他想了想,既然要把吴邪带走,总得安排好他家人,就问他:“吴邪,你家人都在临安?”
吴邪没想到这闷油瓶还能张口主动问问题,他有点受宠若惊,赶紧组织组织语言,回答说:“家里没人了,我是我三叔养大的,现在三叔也不知道去哪儿,就剩三婶儿了。”
张起灵握着刀柄的左手骤然一紧,是巧合?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草木皆兵,按理说谁都可以有三叔的不是么……不过很好,没什么顾虑,带走他比想象的简单。
吴邪看张起灵没了后文,自己又找了几个话题,都像是跟空气说话一样,觉得没趣,便起身告辞了。
张起灵自然不会留他,等吴邪走了,他要了热水洗了澡,又把吴邪落下的帕子洗干净,早早上了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吴邪回到新月,直奔阿宁房里去,正巧解语花和陈文锦都在,他大咧咧的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坐下抹了把汗,有点兴奋的说:“阿宁,你计划要改,齐瞎子对我没兴趣。哈哈,就说小爷不是伺候人的命!”
阿宁哼了一声,白了吴邪一眼,低下头继续用小锉子修她那尖尖的红指甲。吴邪扁扁嘴,转头把询问的目光投向陈文锦,问道:“三婶儿,是这样吧?我可以回铺子了吧?”
陈文锦看着吴邪,虽说满眼慈爱,但到底是摇了头,告诉他:“小邪,现在摸不清齐瞎子的想法,况且听小花说,他身边那个看起来来头不小,又跟你交好的样子,所以……”
吴邪一想,马上明白三婶儿说的是闷油瓶,他搞不明白那人连理都不理自己,怎么就成了交好了。他张了张嘴还要反驳些什么,肩膀就被一只温暖的手搭住了。
吴邪回头,解语花正朝自己笑,按着他肩膀往外走,阿宁也没拦着,就看着两人出门下楼去了。
回到了采荷塘,吴邪一进门就看到衣橱的雕花木门敞开着,上面悬着一套水粉色的戏服,他走过去,拎起随着两人带进来的风微微荡起来的水袖,来来回回看了一会,问解语花:“小花儿,你这是要唱啥?这套衣服我没见过。”
解语花坐在桌边,双手托着腮,睥睨着一双桃花眼,懒洋洋的回到:“说了你也不知道。”接着又一句话把吴邪的追问堵了回去:“秀秀她奶奶回来了,你别惹阿宁。”
吴邪呲的笑了,了然道:“我说她怎么受了气一样。”
秀秀的奶奶是新月的主人,年轻时艳名远扬,肤白貌美,人称霍仙姑。她是霍家当家的,一身的软功夫,极厉害一老妇人,平日里看不惯这些小辈儿,没少折腾她们。
尤其是吴邪,据说霍仙姑早年和他爷爷吴狗爷有过一段孽缘,后来也不能说被抛弃,但总归是没成,她这点陈年老醋劲儿就全数发泄在吴邪身上了。
吴邪这几日都是住在解语花房里,两人十岁以后就几乎没有同床而眠过,所以有说不完的话,总是到敲了三更才能睡下。解语花叫婢子打了热水,进到里间屏风后面洗澡,洗好了出来叫他,隔着贴在额前湿漉漉的头发,却看到吴邪正坐在床上发呆。
解语花叹了口气,故意把湿手巾往吴邪脸上扔去,看他砸得回过神儿来,才不满的嗔到:“小邪,你能不能改改你这呆病。”
吴邪抹抹脸,正了正神色,问他:“小花,我记得小时候,大概我四岁多,你不到三岁,我们分开过一阵子,你记不记得?”
解语花听了,抿起嘴唇皱了皱眉,吴邪六岁的时候生病,烧坏了脑子,之前的事都模模糊糊记不得,现在居然想起来点苗头,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一边飞快的系好粉红色丝绸睡衣的带子,一边走到吴邪身边坐下,因为刚洗了澡,所以浑身蒙上一层水汽,言笑晏晏,眉眼如画的样子,就跟一朵绽放的露滴牡丹。吴邪看得移不开眼睛,解语花就故意掐了个兰花指,一戳他额头,捏着嗓子半真半假的做戏腔道:“我把你个负心烂肚肠的,你三岁说要娶我的话抛在脑后,却念着四岁与奴家劳燕分飞?”
吴邪没心情和他抬杠,眼神又开始发直,嘟囔道:“别闹小花,我好像,”顿了顿,有点不确定的说:“好像以前就认识小哥似的。”
解语花心里一紧,搭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柔滑的布料,咬着后槽牙,不动声色的说:“是分开过一年,我不知道你三叔带你做什么去了,回来你就病了,我猜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事,你就别想了,去洗澡。”
吴邪性格直,具体表现在想不明白的事他就绕过去不想,然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所以听解语花这样说,就乖乖下地去洗澡了。
那时候解语花还小,也不记得什么,只知道吴邪走了一年,回来以后先是嚷嚷着要找什么麒麟,后来就病了。所以他一万个不愿意吴邪回忆起什么来,忘了最好。
晚上两人也破天荒的没聊几句就各自睡了,吴邪心里想着事,睁着眼睛看床顶,隐约感到解语花伸过手来紧紧缠着他的小指,跟小时候一起摆家家酒,假装成亲的动作是一样的。
吴邪知道小花也没睡。
而他不知道,隔着西湖,孤山岸楼外楼的客房里,还有一双沉静深邃的墨色眼睛,也跟他们一样,睁着,醒着。
夜深了,不能成眠其实并不孤单,因为总会有人陪着你,在你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地方。

楼主 不复瓶邪终不还  发布于 2014-06-13 09:05:00 +0800 CST  
华灯初上,正是新月最热闹的时候,形形色色的达官贵人,纨绔子弟在这里流连忘返,心甘情愿的做着金主恩客,挥金如土。新月别苑的一楼大堂摆满了一桌桌花酒,莺莺燕燕红粉佳人,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一道道珍馐佳肴,一杯杯琼浆玉液,摆在上好的黄花梨木圆桌上,推杯换盏间,风月场上真真假假的话不知又被说了几遭。二楼正对着戏台子的包间里,齐瞎子正把弄着手中的玉盏,玩味的看着刚从门外进来,有点不知所措的吴邪。吴邪今儿束了发,穿了件月白色的广袖长衫,上好的雪缎裁制,暗金色的滚边掐牙儿,上面绣着淡青色的云纹,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端得是眼似水波横,眉如山峰聚。虽然隔着黑绸布,吴邪还是知道瞎子在盯着自己,他被看得有点尴尬,刚要张嘴问其他两人在哪儿,就看瞎子手一抬,一道黑影就朝自己面门射了过来。吴邪手上端着紫檀木漆盘,上面托着三碗刚出锅的莲子羹,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紧闭双眼,松开手就往脸前挡。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吴邪没感到有东西砸到自己身上,睁眼一瞧,见瞎子不知何时已经身形一晃站到跟前儿了,一只手抓着之前被他射过来的玉盏,另一只手稳稳的托着盛着莲子羹的漆盘,一点汤水都没洒出来。好快的身手,比小花和阿宁都强上几分!吴邪先是怔忡了一会儿,接着气得涨红了脸,开口骂道:“你他娘真是神经病,小爷不伺候了!”转身就往外走,一回头,看到张起灵冷着脸杵在门口正看着自己,身边的胖子一脸促狭,像是看好戏的样子,其实眼睛已经往瞎子手里那几碗莲子羹上瞄了半天了。瞎子把手里东西放下,涎皮赖脸的拉住吴邪,夸张的咧嘴笑,一边笑一边说:“别走啊,你走了哑巴非灭了我。”吴邪脸一红,也不好再发作,只好先让了路让张起灵和胖子进到包厢里坐下,再使劲瞪着瞎子示意他给个说法。瞎子这回像是真的瞎了,半天没反应,倒是赏脸拿起调羹吃碗里的莲子羹,啧啧赞叹是人间少有的美味佳肴,吸溜吸溜半碗进肚,才颠三倒四没头没尾的跟吴邪说:“你浑身上下唯一称得上是习武优势的地方,就是你眼睫毛很长,另外你的颈部线条太娘了,我一脚可以踢断它,”接着下巴朝看天花板发呆的张起灵一扬,又说:“他的话,可以把你的头踢飞。”吴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了句你说这个什么意思,就看到胖子那边已经解决掉一晚莲子羹,肥手正朝着放在张起灵面前那碗伸去,他赶忙扑过去护在怀里,骂道:“死胖子,吃那么多不怕胖死你,一人一碗,这个是小哥的,你不要抢。”胖子气呼呼的坐回椅子上,哼道:“小天真不仗义,还没过门儿就开始护着夫君。”“再瞎说我撕烂你的嘴!”吴邪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缓了缓才道:“菜上了有你吃的。”又转而向张起灵,带点商量哄诱的语气说:“小哥,尝尝,我三婶做的,杭州再没有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了。”张起灵把视线从天花板移开,意味深长的看了吴邪一眼,见他眼底一片坦诚清澈,有点讨好的端着翠绿的琉璃盅,脸上天真纯良。他无奈地微微叹气,接过来,真的就吃了下去。不知道是什么毒,应该不致命。张起灵本想让瞎子他们吃了放松对方警惕,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回头再放血给他们解毒。可偏偏是这人送来的,张起灵看着那双带点琥珀色的眼睛,根本不能拒绝。或许抛开齐羽不谈,也是有点喜欢的吧。吃了吴邪送来的莲子羹,看着他开心弯起的眉眼唇角,张起灵觉得还挺值得,这样一想,自己身上异类的血液,到底还是有点意义。他放下碗,就听到楼下大堂鼓板的节奏响了起来,接着胡弦之音也传到耳中,他抬眼往楼下看去,一道纤细修长的身影着粉红色戏服,甩着水袖,随着鼓点,念了句白,几个优美惊艳的亮相,踏着碎步登上了戏台。好一朵解语花,好一叹花解语。吴邪兴奋的好像是自己要开唱,跑到包厢对着戏台的围栏边儿趴着往下看,一边叫:“小哥,胖子,快来看,小花要开唱了!”先凑过来的却是黑瞎子,他学着吴邪的样子靠在围栏上,还没等人开腔,就先夸张的叫了句好。吴邪看到小花的眼神往这边一瞟,化了妆,比平时更妩媚柔美,一眼让人酥了身子。“哎哟!”身边黑瞎子也不笑了,声音带上点颤音:“小吴爷,你这发小是个尤物。”吴邪呸了一句,还没开口挖苦,就听楼下解语花一嗓子亮了出来,顿时赢了个满堂喝彩。“我和他,吟诗作赋赏花卉,手牵手,两小无猜形影相随。”解语花做了个迎风摆柳,眼神一直勾着吴邪,水袖一掀,举手投足里透着小女儿喜盈盈的娇羞怯怯。看吴邪听得津津有味,胖子骂了句死人妖,嚷嚷道:“天真,你和他两小无猜形影相随,叫我们小哥当王强啊?”吴邪一愣,疑惑的问道:“什么跟什么?”倒是张起灵“呵”的一声冷笑,看着楼下的戏台子,眼神里一股子狠劲儿,把吴邪吓了一跳,就听他低沉着嗓音开口:“宝马圆情,倒是应景。”宝马圆情的故事吴邪倒是知道,讲的是李彦贵和黄桂英两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不料被王强陷害,李沦落街头,黄父悔婚,二人不从,努力抗争,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事。只是这场黄桂英的唱段却是吴邪没听过的。他笑了笑跟几人解释道:“胖爷就饶了我吧,小花本来是想唱贵妃醉酒,戏服被人洗坏了,可能没准备就随便选了一出,不是大戏,我都没听他唱过的。”瞎子盯着楼下,又开始一颤一颤的笑,一边笑一边摇头说:“得嘞,哑巴,人家宣战了。”吴邪搞不懂这几个人要说啥,楼下解语花已经唱到“我和他志趣相投最爱这白莲美,想如今儿时话语依然在耳畔萦回”,一段唱完,踏着碎步绕场走了一遭,就袅袅婷婷的摆着腰枝,谢了赏回后台去了。楼下叫好打赏的声音骤然放大,震耳欲聋,吴邪从围栏边走开,坐回椅子上,不可察觉的颦眉,微微叹了口气。小花对自己什么心思,自己对他又是什么心思,他从来就没敢往深了想。相安无事这么久,真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了。听完了戏,胖子开始吵着怎么不上菜,吴邪说去给催催,刚出了门儿,就见秀秀在楼梯口那抻着脖子犹犹豫豫的不往前走,好像在找什么。见了吴邪,她赶紧三步并两步蹦跳着上前,一把拉住:“吴邪哥哥,我奶奶请客人去说句话,他们在哪个包厢啊。”吴邪抬手指了指自己出来的那个门,有些不安的问道:“霍老太太要做什么?”秀秀皱眉,心里怕吴邪一时心软坏事儿,就不动声色的笑道:“这儿这么多人,还能干什么,摸摸底而已。”一边说着,两人又回到了刚才的包厢,吴邪抬手叫门。半天才来人开门,是瞎子,他见了吴邪,哟呵一声,痞笑着问:“这么一会就想哑巴了?回来的可快嘿。”吴邪心里腹诽这个二缺,一帮人虎视眈眈的想要他命,他还没心没肺的笑,还调侃自己,回头真有事看谁帮他。秀秀从吴邪背后绕出来,先往桌上瞄了瞄,见三只琉璃盅空着,便娇笑着行礼,道:“几位贵客哥哥,新月的主人请过去一叙,酒菜已经摆好,还请赏光移步。”一边说一边抬手往对面比划,隔着天井戏台正上方的包厢,影影绰绰可以看到几个人在那边等着。张起灵理都没理,眼神胶在天花板上下不来,胖子和瞎子一对视,又看了看吴邪,才听胖子说:“行吧,谢谢你们老板,正好胖爷饿了,再不开饭,这身神膘要不保。”他娘的就知道吃,吴邪暗骂着,无奈的跟在后面出了门,心里盘算着一会要是真打了起来自己该怎么办。开什么玩笑,就凭他们几个人,想要光复南朝?反正三叔都不在了,或许自己可以不继续给阿宁卖命?再说……再说他也不想跟小哥做敌人。几个人在二楼环绕天井的长廊里跟着秀秀走到对面包厢门口,开门的是阿宁,吴邪跟进去,屋子里隐约弥漫着一股子百合的香气。他抬眼看,见霍老太穿了一身暗紫色的织锦袄裙,上面是银色的苏绣,百蝶穿花的样子,从头发丝到露在外面的脸,颈和手,无一不雪白透亮,像是一尊上好的雪花瓷。这种白放在少女身上,像秀秀,是很惊艳的,但是在一个老妪身上,却有点骇人。霍老太手边放这个小香炉,百合的味儿正是从那里发出,这会儿她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抚弄把玩着,见瞎子三人来了,就起身招呼,一抬头,正对上张起灵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一时间谁也没说话,霍老太一人僵硬的站在那里,眼神像是要在张起灵身上戳出几个洞来,好半响她竟然笑了,转而朝瞎子道:“齐王爷,别来无恙。”

楼主 不复瓶邪终不还  发布于 2014-06-14 13:58:00 +0800 CST  
瞎子大大咧咧的往椅子上一坐,翘脚笑着,拱拱手乐道:“嗳?你们这是阴招不耍要放明枪了?”
阿宁起身就要往前冲,被霍老太拦住,霍秀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她奶奶身后躲好了,只剩吴邪还傻傻的站在这边,一脸震惊,长手长脚的不知道该往哪放。
霍秀秀探出头叫了一句:“吴邪哥哥,傻了么,快回来!”
霍老太扬手打断她,回答瞎子道:“几位厉害,莲子羹里面加了料,跟我这里的百合香一掺合,神仙也站不住,看来齐王是早就怀疑新月,那我们挑明了也好,免得被人笑话。”说着把红木高脚小几上的青铜双耳小香炉往地上轻轻一推,哗啦一声,百合的香味猛地散发出来,呛的吴邪咳了几声。
门外脚步声响起,应该是埋伏了人。
陈文锦推门进来,挡在门口,轻蔑的眼神在三人身上转了转,看到吴邪还站在张起灵身边发呆,有点急道:“小邪,回来。”
吴邪张了张嘴,叫一句三婶,软着嗓子央求:“大家有话好好说,在这里杀了齐王爷又能怎么样,南朝已经,已经不在了!”
话音落,便有暗器嗖的一声破空而来,直直朝吴邪打去,将钉在他身上时,就看张起灵奇长双指在空中一挥,稳稳的给截了下来。是一根碧色骨制簪子,秀秀的。她正捂着松散开的发髻,惊慌的看着阿宁,阿宁竖着柳眉,还保持着投掷的动作。
胖子呸一声开骂,将在场的新月人从祖宗十八代骂道玄孙子辈儿,极尽骂人才能的巅峰,半天愣是没重样。
吴邪悲戚的看着阿宁,陈文锦也有点恼怒的瞪过去,阿宁不做声,霍老太嘲笑了一句,幽幽开口:“不愧是吴老狗的孙子,连背叛这点都继承了个十足十。”
胖子张嘴就嚷:“呸,老妖怪说话不要这么颠倒黑白,这么些年盐巴都吃到畜生肚子里了?胖爷这粗人都知道谋害朝廷命官意图谋反是不对的,我们天真觉悟高,这叫出淤泥而不染,怎么还扯上背叛了?”
吴邪也没心情抬杠,知道胖子没怪自己,有点感激的投去一个眼神,不管陈文锦怎么喊,梗着脖子就挡在张起灵身前,开口朝霍老太道:“先不说要杀齐王的事靠不靠谱,你们和他之间的事,不要殃及无辜,小哥和胖子就是跟班,霍家奶奶,怎么连他们也给下毒?”
瞎子也不生气,笑得跟疯了一样,指着吴邪,语气里也听不出责怪,只说:“哎哟小天真太不够意思,只管护着哑巴,随便就把我卖了,哈哈哈。”
张起灵从身后将手搭在吴邪肩膀上,轻轻一捏,仍旧不做声,但吴邪被捏得舒服的一缩脖子,莫名就感到一阵心安,缓了口气又说:“霍奶奶,三婶,阿宁,我真的觉得这样是白白送命,三叔在的时候我不敢说,现在听我一句劝,其实我和小花,我们都觉得南朝不可能东山再起了。”
阿宁“哈”的一声,鄙夷的看着吴邪,狠道:“花爷这么想?花爷才不像你这样感情用事,他是做大事的人!”
说着再不管旁人,抽出匕首就冲了上来,一时间房内混乱的打斗起来,吴邪不知所措的夹在中间,不知道该帮哪边。
张起灵今儿为了不太招摇,并没有带那把黑金古刀,可吴邪还是能看出什么叫真人不露相。就见他蹬蹬几步助跑,直接纵身一跃,跳起一丈多,竟然从陈文锦头上翻了过去,接着向后看似很轻地踢了陈文锦一脚。陈文锦根本没料到他的动作,这一脚劲儿用的巧妙,把她踢得向前趔趄一步,直接砸在上前欲帮阿宁对付胖子的秀秀身上,两人摔作一团,却谁也没受伤。
一时包厢门大敞开,外面埋伏好的杀手拎着刀剑就涌了进来,黑瞎子一个人缠斗阿宁和霍老太,吴邪拦着陈文锦还喋喋不休的劝说,剩下胖子一把将屋子中间摆满酒菜的大圆桌掀翻,挡在身前,随手捡了把椅子往地上敲碎,握着椅子腿儿逮着人脑袋就敲。
胖子虽然胖,但身形灵活无比,这间包厢本来不大,进来的杀手又多,人一拥挤,连转开身都有点勉强,胖子把桌面扶好,偏偏又是新月用的上好沉香木,立在那儿就跟个铜墙铁壁,推着众人挤到墙边,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吴邪就看他从桌面后面伸出手敲木鱼一样砸着冲在最前面那人的脑袋,一边砸一边嚷着:“佛曰三皈依,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你他娘的倒是跟着胖爷皈依啊!”
那人被敲的有点蒙,还真就小声哎哟哎哟的跟着嘟囔起来。
吴邪都看笑了,陈文锦趁他发呆,一把推开他,就要去拦张起灵。张起灵这会挤在人堆里被围着,挥着双指专门夹人拿刀的手腕,嘎嘣一个嘎嘣一个,身边五六个人倒在地上捂着手唉唉的叫唤。他见陈文锦过来,心里想着这是吴邪的三婶,不太好动手,犹豫了一下还是夹住了她挥过来的手腕,定在身前也不用力,一边左躲右闪的避开攻击。
过了一会张起灵忽然沉声开口:“是你杀的陈大人?”话是询问的话,语气却是没有一点起伏的笃定,陈文锦心里一惊,愣了一下,就被张起灵一掌拍开,劲道一看就是收着的,被打过的地方也不是很疼。
她还想问张起灵是怎么知道,心里又疑惑为什么他三番两次不对自己下狠手。却见张起灵一个扫堂腿,把身边围着的杀手一股脑儿放到,朝笑嘻嘻的黑瞎子叫了一句:“把吴邪带走。”跟着出了包厢门,双手一撑长廊边上的围栏,直接就从二楼跳下去了。
楼下大堂惊呼声连连响起,隐约有桌椅板凳碰撞和瓷器碗碟碎裂的声音传上来,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骂,一句一句扰得吴邪心急如焚。他跟着冲到围栏边,抬腿就要跟着往下跳。
黑瞎子一只手反剪着阿宁,另一只手拿着地上捡来的刀,跟霍老太敷衍一般的比划着,饶是这样还腾出空来叫住吴邪:“哎哎,别介,跟这玩什么殉情啊。”他刚说完,吴邪就被腾出手来的胖子拉住了,胖子身躯肥硕,把吴邪挡了个结实,一旁的陈文锦干着急就是抓不到。
瞎子松开手在阿宁的头维穴上使劲一按,把人按晕了过去,一边和霍老太缠斗一边朝胖子比划了一下。胖子心领神会,脚尖一挑从地上踢起一把匕首,直接横在吴邪的脖子上,回头淫笑几声,喊道:“都给胖爷停手!”
陈文锦最先反应过来,厉声喝住剩下的人,只剩霍老太还倒挂在房梁上,手里扯一条镶着刀刃的软绸子,哗啦啦往瞎子命门上招呼,看下面人都不敢动弹,就扬声道:“文锦,别忘了三省交代你帮着阿宁,吴邪这样的不肖子,留他何用!”
霍秀秀一直躲在角落里没上前,听了这话噌的一声也窜到房梁上,一把就抱住了霍老太太,哭道:“奶奶,你不能让吴邪哥哥死。”
秀秀挡了这么一下,瞎子就脱开身来,晃到胖子身边,架起吴邪就跳了下去,落了地,小声在他耳边飞快的说了句:“借你用用,出去了就放了你,别怕。”
吴邪从二楼摔下来,虽然有瞎子护着没受伤,但也吓得白了脸,他点头表示自己了解,赶忙抬眼寻找张起灵的身影。
大堂早就混乱成一团,有拥挤着往外跑的,有慌张的往楼上藏的,吴邪穿过那些吓得丑态毕露簌簌发抖的男男女女,就看到张起灵在靠着大门边的角落里跟一个身影缠斗在一起。
张起灵又是助跑了几步,蹬上身旁的柱子,往上窜了足有两丈,返身一跃,双膝跪着压在对手的肩上,那人被压得身子矮了一截,张起灵劲腰一转,顺势就要扭断身下人的脖子。
那人一身水粉的戏装,脸上的油彩已经卸干净,清水出芙蓉的样子,正是解语花。
吴邪不知道哪里来得力气,一把推开钳着他的瞎子,大吼一声“住手”,人已经冲了过去。
张起灵来不及收劲儿,到底伤了解语花,吴邪挡在摔到地上的小花身前,有点心疼的看他捂着喉咙咳个不停。
“小哥,你这是做什么!”吴邪本来想责怪,但一想到是自己这边先动手,又是下毒又是围剿,以张起灵的身手不大开杀戒算是给面子了,到嘴边的话给他咽了回去,吴邪换成商量的口吻:“小哥,我先跟你们走,出了新月再说”。
吴邪扶解语花站起来,张起灵阴着脸看他俩相互依偎着,投向解语花的眼神里带着杀气。他身后胖子和瞎子都到了,后面也有人追了过来,霍老太在楼上向下喊了句:“解子,拦住他们。”说着一翻身,倒挂在围栏上,几个来回眼看就要下到一楼。
胖子一听,马上就要冲上来对解语花来个先下手为强,却被瞎子给拦腰抱住阻了回去。这边解语花已经缓过来了,朝瞎子轻蔑的笑了声,更是挑衅的看着张起灵,嘴里问吴邪:“小邪,我今天的戏好不好,扮相美不美?”
“哎?!”吴邪没想到这个节骨眼解语花还有心情说戏,他见追兵已经从楼上下来了,为首的就是阿宁和陈文锦,便咬牙放开解语花,跑到胖子跟前,抓着他的手把刀横在自己脖子边儿,喊了句:“小花别动手,小爷命在他们手里呢。”一边猛地给张起灵打眼色,让他们挟持着自己往外跑。
解语花自嘲的笑了笑,轻声说:“小邪,把人送走了就回来,我给你留门。”语毕,低下头身子往旁边一侧,是让路的意思了。他披散着的青丝还未来得及束起,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个尖尖翘翘的下巴。吴邪心里抖了抖,说了句对不起,跟着就跑出门去。
瞎子殿后,临走回头痞笑了句:“花儿爷,我看你今晚这出戏很好,什么时候不想唱两小无猜了,倒可以来找我唱个西厢记,牡丹亭。”说完扭头跟上,笑声隔老远还能听见。
阿宁在解语花身边顿了顿脚,没说什么,带着人就追了出去。倒是陈文锦,也不追了,抬手爱怜的抚了抚解语花的脸,问他:“小邪说你不想复国?”
他“呵”的一声,咬牙道:“想,今天开始,我就想了!”

楼主 不复瓶邪终不还  发布于 2014-06-14 14:01:00 +0800 CST  
出新月的时候正好敲过二更,外面自然是黑灯瞎火,几人隐在夜色中倒也很快甩开了后面的人。停在湖边的树影里歇口气的功夫,张起灵从胖子那儿把吴邪扯过来,用手握着他下巴,抬起他的脸,借着月光和水色细细打量,见他颈上并没有伤口,线条流畅,皮肤细白,透出下面淡青色的血脉,往下便是精致纤细的锁骨,隐约可见衣领下有根黑色的细皮绳,挂在脖子上,可能带了护身符之类的。张起灵觉得喉咙发燥,赶紧放开吴邪,别开眼,飞快的向后退了一步,点点头,说了句:“没受伤。”吴邪自然知道自己没受伤,他反倒在张起灵刚刚捏着自己的左手手背上看到了一道不算浅的伤口,就有点疑惑的问:“小哥,又玩儿刀了?怎么还是不包扎?” “扑哧……”瞎子靠在旁边一棵柳树上,听吴邪问,没忍住笑出了声,垂下来的柳枝随着他的笑一下一下的摇曳,倒像起了风一般,吴邪瞪了他一眼,才听他解释:“还不是你那好三婶在莲子羹里下药,哑巴看着,我们也不好驳了你的面,只好吃了,他这是放血给我们解毒呢。”放血?解毒?吴邪闻言“吓。。。”的吸了口凉气,猛地回头一脸震惊的看向张起灵,战战兢兢的抬手指着他,结结巴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小哥,你,你是,是那个张家的!?你是皇子!?”张起灵木着脸,垂着眼睛算是默认了。吴邪脑子嗡的一声涨大一圈,向后跌了一步,这太不可思议了,和他原先预想的完全不同,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向后飞速的退去,死在战场上的二叔,失踪了的三叔,覆灭的南朝,战火纷飞中那些痛苦的记忆一点点复苏,最后全部化成了眼前张起灵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再汇聚到这张好看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墨黑双瞳里,将他击了个粉碎。北朝皇姓是张,据说正统的张家人都是一身麒麟血,百毒不侵,驱魔辟邪。二十年前,正是这个家族的皇帝率军南下,统一了南北朝,一夜之间,让幼小的吴邪知道了什么叫国破家亡。吴邪不可置信的微微摇头,狠狠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透着悲愤,他偏过头,盯着月色下冷光幽幽的西湖面,湖边的菱荷投下一重重阴影,无比压抑的笼罩在夜色中。“天真,你……”胖子这人看着粗,心却细,走过去就拉住吴邪,脸上少有的严肃:“天真,你也不能怪小哥,二十年前的事,你和那人妖都说了南朝不复,小哥那时候才能多大?”是啊,闷油瓶那时候才多大?三岁?四岁?自己三四岁连事都不记,又怎么能怪他?只是,吴邪性子再好人再宽容,到底心里还是怨着那个张家的。他抬起头,发现张起灵也在看自己,跟刚才检查他脖子有没有受伤时带着点急切和关心的样子大不相同,目光里透出执拗和冷漠。吴邪不知道这人想怎么样,他是太子,天下早晚是他的,那对自己这个前南朝遗孤,还是杀了才好?两相对望着,就听靠近岸边的菱荷花丛里窸窸窣窣的发出声响,在静谧的夜里格外真切。几人转头看去,见和花丛被从中间分出一道路径,一只小巧的船灵活的钻了出来,一篙一篙的撑向岸边,不一会就到了他们跟前儿。云彩站在船上,肩膀上停着只灰白相间的信鸽,一脸的紧张,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儿,莹莹的闪着柔和的光。她见了吴邪他们,赶紧挥手低声招呼道:“吴公子,秀秀刚给我传信,让我到湖边来接你们,快上船!”吴邪顾不得问,先一步就跳上了小船。身后胖子双眼放着精光,啥也不说跟着就一步跨了上来,小船被他压的忽悠一下,差点翻到湖里。张起灵还站在岸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瞎子看他不动,就也不行动,把云彩急得猛摇手里的船篙,叫道:“张公子,快上来啊。”胖子看云彩着急,比谁都心疼,也跟着嚷嚷:“小哥,瞎子,磨蹭什么呢?一会那婆娘追过来啦。天真你他娘的发什么呆,倒是说话,大晚上的麻烦云彩,累坏了胖爷先跟你急!”吴邪推了胖子一把,恼道:“死胖子小点声,叫什么,紧怕别人不知道么?”顿了顿才朝岸上轻声叫道:“小哥,有什么上了船再说,这会儿别耽搁了。”张起灵这才把狠盯着吴邪的视线移开,垂下眼帘又成了面瘫状,轻飘飘的跃到船上,仍然像之前那样缩着长腿坐好。瞎子跟着也跳上来,云彩不等他坐稳,一篙就撑了出去。小船上挤了四个大男人,根本坐不开,吴邪半边身子都压在张起灵身上,他别扭极了,扭来扭去也分不开。瞎子坐在吴邪另一侧,吊儿郎当的哼着刚才解语花唱的宝马圆情的调子,哼一会笑一声,反反复复的,大晚上听着十分诡异。胖子离云彩最近,一张大脸兴奋的通红,搓着手不知道该怎么搭讪。只有张起灵,淡定的抬头看天,一声没有,跟个木头人一样。吴邪稳了稳身子,叹口气,跟他们说:“你们现在看到的临安大概只流于表面,其实暗地里,前南朝遗留下来的势力都盘踞在这儿。霍仙姑和阿宁真要发动起来,你们也很难讨到好处。”张起灵把脸转向吴邪,示意他继续,吴邪便接着说:“我今天帮着你们,一是我知道单凭临安这些势力,想要复国根本是痴人说梦;二一个,我想这些个前南朝遗党,早晚有被朝廷发现的日子,我帮你们摆脱新月,只希望你们有朝一日要下手铲除乱党时,能够放过前南朝的血脉。至于我自己,悉听尊便。”张起灵听了,竟然勾起唇角微微笑了,这一笑震撼力太大,吴邪也不知道该惊艳于他一笑之下的绝代芳华,还是该被放在这张脸上极其违和的表情吓到,所以他半张着嘴,没出声。张起灵笑了一下,紧接着又是面无表情的说:“解语花还真就值得你做这么多?或者说,解雨臣才对?”话音落,吴邪惊得一挺身想要跳起来,被身边的瞎子一把按住,牢牢的压在船上,吴邪觉得自己浑身都使不上劲,看来是被人钳制住了什么穴位。瞎子哼哼的闷笑几声,饶有兴致的看着吴邪脸上惊恐万分的表情,咧着嘴说:“小三爷别紧张,哑巴也没说要你那发小的命。”这一句说完,吴邪更是震惊,几乎忘了该怎么动作,颤抖着问道:“你们知道小花是谁?也知道,知道我是谁?”“这有什么不知道的,”说话的是胖子,还是那么不正经的语气:“那人妖不就是前南朝剩下的小皇子么,天真你是前南朝宰相,三爷吴三省的侄子,前南朝姓吴的大户一共没几家,姓解的更少,这还不好猜,你他娘紧张个羁绊啊。”的确,只要他们是前南朝遗党的事一暴露,剩下的,什么身份之类的就很好猜了。让胖子出乎意料的反倒是云彩,这姑娘听他们说着这样隐秘关键的话,却还是淡定的撑着船,一点惊讶都没表示,比吴邪还镇得住,今晚又出现的这么及时,看来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跟前南朝脱不了干系了。吴邪冷静下来,知道几人不会把自己怎么样,就接着说:“你们不能在临安乱跑,到处都是新月的盘口,当初裘王爷的势力没等动用,北帝就攻下了南朝,阿宁是裘王爷的义女,复国的事她最积极,那些人现在都听从她调遣,唯有一个地方是暂时安全的。”张起灵没接话,吴邪也不卖关子,就继续说:“三叔当年在的时候,知道我好清静,曾经说过不许任何人到我孤山的铺子里去,后来有人不信,去了,三叔真就除了他,所以阿宁手下的一时半会不敢进我的铺子。我们现在去那里落脚,用云彩的信鸽帮你们传信,让附近驻扎的军队进临安,接你们走。大概可以拖到明天傍晚,应该来得及。”“得嘞,小三爷说怎么就是怎么呗。”瞎子嬉笑一句,松手放开了吴邪。张起灵朝吴邪点点头,应该是同意了,几人一时无话,就听胖子涎皮赖脸的跟云彩搭讪,偶尔得到个回应,就乐个半天。小船飞速行进,不一会就过了苏堤,再往南划了一会,孤山岸便清晰的映入眼帘。云彩靠岸边停了船,把信鸽递给吴邪,催促着赖着不走的胖子下船,什么也没说,撑起竹篙就往回离开了。楼外楼的灯火还亮着,瞎子说胖子拿不动张起灵的刀,又说张起灵是路痴,容易迷路,所以自己回楼外楼拿三人的行李,让吴邪先带另外两人回铺子,他随后再找过去。吴邪也不磨蹭,给他说明白了路,就带着张起灵和胖子回去了。

楼主 不复瓶邪终不还  发布于 2014-06-16 13:12:00 +0800 CST  

王盟早就关铺子回家了,吴邪拿钥匙开了大门,一进去先掌了灯,急火火的拿出纸笔让张起灵些调遣信,张起灵的字和他的人一样好看,有点冷硬的行楷,写好了就是整整一张纸的拒人千里。吴邪看他盖了太子的私印,便把信就绑在鸽子腿儿上,撒了手让信鸽往驻扎守城军的北边飞去。
这才回过头跟二人说:“这鸽子认识驿站的方向,那里有你们的驿丞,看到了应该会上报,至于被不被重视,你们还是自求多福吧。”接着一指楼上,又说:“二楼住人,两间屋子,两人一间,先说好,我不跟齐王一起。”
“我也不跟……”胖子话说了一半,就看到张起灵一记阴冷狠厉的眼刀朝自己甩了过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话锋一转笑着说:“胖爷守夜,就在你这楼下柜台后边对付一宿。”说着还真就跑过去,一屁股坐到吴邪平日看铺子时用的躺椅上。躺椅是红木的,全靠榫卯拼插,被胖子压得吱呀一声,要散架了一般。
“死胖子,”吴邪皱眉嘟囔一句,说:“也成,正好怕阿宁给来个突袭,你就看门吧。小哥你和齐王睡我那间大屋,我睡厢房。”
“不行。”张起灵沉声开口,飞快的拒绝,吴邪本以为这只闷油瓶子根本不会在意怎么安排休息,没想到他竟然第一个表示不满,他看过去,听张起灵继续说了句:“瞎子喜欢男人。”
“噗!”吴邪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他看到张起灵还眼巴巴的盯着自己,眼神里竟然有点纯良无辜的意味,心中腹诽着,张大爷,你这身手这气场,别说你是君他是臣,就算瞎子是天王老子,也不敢打你注意强迫你啊。
可张起灵看起来实在太委屈了,扁着嘴,眨巴着眼睛,居然还弥漫起星星点点的潮气,吴邪想这哪里还是那个面瘫,比小花还像个戏子。他心软,被盯的没辙了,只好应道:“那小哥跟我睡,让齐王睡厢房。我这就烧水给大家洗澡,你们先坐坐。”想了想又说:“其实晚饭咱们也都没吃,不嫌弃的话我做点简单的,明天不知道还要怎么闹,先垫垫肚子也是好的。”
胖子一点不客气,第一个赞成,直夸吴邪贤惠。吴邪摇头,心里烦乱,不跟他计较,转身往后院厨房去了。
吴邪一走,张起灵就收了脸上细微的表情,他这回没有坐到椅子上一仰头看天,反而在地上四处走着,细细打量吴邪的铺子。
铺子不大,装潢倒是很精致古朴,透着江南水乡的灵秀。一进门正对着就是柜台,一边设有楠木架子,上边随意放着些古籍拓本和不太值钱的陶瓷玉器。一边是两把黄花梨藤圈椅夹着一张高几,应该是招待客人看茶用的。
柜台后面是红木鎏铜的隔断,紧挨着楼梯,雕了镂空的花纹,隐约能看到里面还有一个隔间,上档次的好货色应该都在后面放着。隔间里侧还有门,通往后院。这么一间铺子,光这些家具摆设也不寻常,看来果然是吴三省费了心思留给他的。
张起灵走到楠木架子前,随手胡乱的翻看吴邪的拓本。有小篆,有汉隶,有魏碑,倒是工于书法的样子。翻了一会他便从那一摞里面抽出一本不起眼的小册子来,是本没署名的词集,上面的笔迹飘逸爽利,劲瘦挺拔如屈铁断金,实在是特别。
这种笔迹很少见,几乎没人会用,张起灵却是极为熟悉的。
是齐羽的笔迹。他双指夹着那本词集,第一次感到迷惑。吴邪到底是什么人?这一切看起来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制的陷阱一样。
吴邪端着四碗匆忙赶制的阳春面从厨房来到前厅,就看见张起灵平举着两根奇长的手指,夹着一本册子皱着眉头,一脸遇到危机的严肃,不知怎么有点好笑。
他把托盘放到柜台上,招呼胖子吃面,又端了一碗特意放了荷包蛋的一边笑一边向张起灵走过去,乐道:“小哥,我这铺子里好东西没有,下了毒的东西更没有,你快松松气,吃面吧。”说着把面碗递了过去,见张起灵接了,就拿过那本册子,手上翻着嘴里说:“喜欢?喜欢我送你……嗳?!小哥,这个可不行!这是我自己写着玩的,怎么混到这儿了,我说找不到呢,王盟这个粗心的,这回非要扣他月钱!”
吴邪还喋喋不休的红着脸抱怨,张起灵已经走开坐到对面的藤圈椅上不紧不慢的吃面了,胖子这一会就吸溜完一整碗面条,一边朝剩下的伸手,一边打断他,骂道:“天真,你他娘的小奸商,欺负伙计老实人,还他娘的不厚道,就小哥那碗里有荷包蛋,你当胖爷是兔子,吃素啊?”
吴邪呸了一句,骂句死胖子没良心,说道:“整个厨房就剩这么一个鸡蛋,小哥今天放血给你们解毒,你怎么还好意思跟他抢吃的?”
张起灵坐在那不动声色的吃面,垂着头,谁也没看到他勾起的唇角。
大概自己从来也没觉得荷包蛋有这么香。
胖子还跟吴邪抬着杠,第二碗面就下去了小半,瞎子正好从外面进来,一手拎着三个包袱,有一个还是夸张的大花布,吴邪猜那个绝对是胖子的,简直俗不可耐。另一只手握着那日见过的黑金古刀,本来扛在肩膀,进门就被他一松手丢在地上,咣当一声,几乎砸出个坑来。
吴邪惊的吸了口气,张着嘴,也没好意思问这刀到底有多重。
齐瞎子脸上还是挂着痞笑,甩了甩胳膊抱怨一句:“哑巴你这玩意儿太沉,下次出门放家里算了,”又夸张的吸了吸鼻子,叹一句:“好香。”
吴邪把最后一碗面端给瞎子,就听张起灵“啧”了一声,冷冷的看着自己,瞎子看看胖子和他面前的两张空碗,一挑眉,没动筷子。
“吴邪,晚饭。”张起灵赏脸开了尊口,吴邪愣了一下,搞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就摆摆手说:“小爷现在是人质,人质心情不好,晚饭就省了。”他有点心烦,不知道张起灵一会儿关心一会儿冷漠的是什么意思,一想到他是张家人,就更难受,逃避一般往后院去,交代一句:“后院有澡房,我先去洗,你们吃好了也来吧,把碗放在厨房灶台上明天王盟会刷。”
等吴邪走了,瞎子才开始顶着张起灵压迫性的气场笑一句:“哎,哑巴,你心疼小三爷,这可不怪我,胖子吃太多了。”话还没说完就急火火的开吃,几个大男人跟别人打了一架,又跑了这么些路,早就饿昏了。
吴邪坐在浴桶里,背对着门,用一只长柄的水舀子往背上浇水,正觉得洗的不尽兴,就听见吱呀一声,澡房的门被推开了。
这会儿铺子里都是男人,就算黑瞎子不正常,吴邪也往心里去,门也不插,张起灵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略显纤瘦的光裸身躯隔着浓浓的水雾,在浴桶中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若隐若现,像羽毛一样撩拨在自己心头上,当真是又急又痒。
他哑着嗓子叫了句“吴邪”,里面那个人就微微偏了偏头,语调轻快的应道:“是小哥啊,还好不是齐王,不然还真不好麻烦,来,帮我擦擦背,这样只用水浇太不爽啦。”
张起灵走过去,接过吴邪反手递来的手巾,在浴桶里浸湿了,拧得半干,从上往下一下下擦到吴邪细腻白皙的背上。
匀称的肌理,无瑕的皮肤,散在温和的颈部细碎柔软的发丝,勾勒着优美流畅的线条,还只是背影,这样的吴邪真是好看。
张起灵感到一阵陌生的悸动从他触碰着滑腻肌肤的指尖,窜到干燥的喉咙,再一路焚烧着向下,汇聚到小腹那儿,是爆发的边缘了,他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吴邪感到张起灵帮他擦背的手轻轻地拂过皮肤,痒痒的,说不上舒服,他忽然就笑了,边笑边感慨:“小哥没这样帮过别人吧?能让未来的皇帝给我擦背,我也算天下第一人了,不枉此生。不过啊,你这手法真是不行,换我来帮你好了。”
张起灵还没回答,吴邪已经在桶里转回身来,伸手就去拿张起灵手里的手巾,木桶中温热的水还在随着吴邪的动作小幅度的荡漾着,一波一波,灯影洒在上面,碎成细琐的光点。
吴邪逆着光,两人近在咫尺,可以相互观察脸上细小柔软的绒毛。他看到张起灵那张万年不变堪比冰山的脸,正以惊人的速度,从古井无波的眼开始,一寸寸的裂开来,紧接着轰然崩塌。
他震惊的看着,不敢动作。
可张起灵好像比他还震动,浑身都在战栗,薄唇微微颤抖着,说不上是惊是惧抑或是悲是喜。他少有表情的脸上所流露出来的情感是那么浓烈,好像沉淀百年的佳酿,根本不能看,不忍看,不敢看。
吴邪醉了,他用尽全力去倾听去分辨,想知道张起灵轻声说着的到底是怎样动人的话。
张起灵墨黑的双瞳一直定在吴邪精致好看的锁骨下方,那里有明显深陷的中线,极其诱人的线条。他缓缓的抬起手臂,伸着那过于修长的双指,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抚上吴邪的胸前,好像在痴迷的,甚至是虔诚的膜拜。
衣领下的黑皮细绳,现在才看得真切,记忆里古旧的蛇眉铜鱼,静静地悬挂在那,好像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
吴邪在张起灵触碰到自己的下一刻,终于听清他骤然放大了的声音:“是你……吴邪,果然是你!我是张起灵……”
随着话语呢喃,张起灵扬手把自己上身的衣襟迅速撕裂并剥离,随意的挂在劲瘦的腰间,露出他完美深刻隐藏着无限力量的胸腹线条。吴邪看见,隔着水汽,威风凛凛的麒麟纹身就那样稳稳的盘踞在张起灵肩头,前胸,甚至手臂,腰腹,不断地加深,蔓延,踏火焚风,点燃了一场被遗忘太久,埋藏太久的相守和渴望。
“麒麟……”吴邪的记忆像爆发的岩浆一样喷薄而出,他忽然间就记起儿时那个被软禁在城郊老宅里的男孩子,也记起他们曾相互陪伴着,一起度过了整整一年懵了尘的时光。
原来他叫张起灵么?那个张家,那个张家!

楼主 不复瓶邪终不还  发布于 2014-06-18 15:54:00 +0800 CST  

吴邪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其间几次模糊的睁开眼,都还能看到闷油瓶在自己身上大汗淋漓的喘息起伏。
黎明前最暗的时分,张起灵黑曜石一般注视着吴邪的眼眸,是整间屋子里唯一的光亮。他看到吴邪纤长的睫毛微微的颤抖,上面还挂着露珠一样的水滴,不知道是他的泪水还是自己的汗水。
他终于停了下来,看着吴邪一点点恢复清明,冷冷的盯着自己。从来都是带着笑意温和的双眼,真的不适合用这样的眼神看人,一瞬间像利剑一样直指心房。
在做什么?这是在做什么!身下的人,可是他珍藏了半辈子的宝贝啊……
张起灵一瞬间就白了脸,神智终于从暴怒和占有的疯狂中清醒了过来,他抽身而退,开始控制不了的簌簌发抖。那样的眼神,吴邪那样带着厌恶和冷漠的眼神,他受不了,根本受不了。
吴邪感到张起灵从他体内退了出去,下身早就麻木了,有热流一瞬间涌了出来,不知道是血还是张起灵种到自己身体里的什么。他动了动手臂,想要遮住自己赤裸的身躯,可是浑身散架一般的酸疼让他根本不能动作。
张起灵灵魂出窍一般靠在床角,高昂的性器上还沾着斑驳的液体,红的白的,妖冶诡艳。这面瘫不知怎么竟然在小幅度的发抖,眼神根本没有聚焦,吴邪不知道他又要做什么,但自己已经不怕了。他张张嘴,还是习惯性的冲那人笑,嘶哑的声音像撕扯破布一样难听,问他:“爽够了?”
张起闻言灵猛地抬头,鹰蛰一般的眼神狠狠地射到吴邪冷笑着的脸上,紧抿的双唇微张,哆哆嗦嗦,从沙哑的喉咙里挤出话来:“吴邪,对不起,我不是……”
吴邪摇头打断他,呵笑着,说:“你不是什么?张起灵,你他娘的不要告诉老子你不是有意强暴我的!”
张起灵本来就不擅长说话,这样一来更是闷声不响,吴邪却能看见他墨黑的眼底开始喷涌而出复杂的情愫,深情的,怜惜的,悔恨的,太浓了,他看不下去,他心里的张起灵,是那么强大那么冷情,就连模糊的记忆里那个幼小的他,在跌破了以后也从来不曾向谁示弱。可眼前的人,为什么有一种很脆弱的感觉?
操他大爷的,受伤的是小爷好不好!吴邪叹了叹气,用眼神示意自己的下体,缓了缓语气说:“太子殿下,楼下前厅的抽屉里有伤药,灶台那能烧热水,吴邪实在不能起身,敢情殿下派个人上来替草民处理一下。”
张起灵忽然就爆发了,扑过去再次压到吴邪身上,用手牢牢钳制他下巴,瞳孔紧缩着的低吼了一句:“你不许这样!”
吴邪被压得一哼,却眉眼乖顺的低垂着,一点挣扎都没有,恭恭敬敬的问了一句:“殿下想要草民怎样,邪愚钝,请殿下明示。”
不能忤逆他,有求于他不是么?南朝的这些遗党,不合时宜,趁着现在他还想要自己,多多少少谋一条后路出来。打从一开始,答应阿宁以色侍人的时候,吴邪就是抱着这个打算的。
小花身上的担子重,整个南朝遗党的希望都压在他身上,所以他不能有一丁点松动,早就抛开个人的喜乐悲苦,完完全全的成了一个复国期望的傀儡。就算他和自己一样知道,这根本是一条万劫不复的道路。
所以吴邪宁可自己背负上背叛者的名声,只想着别让解家、霍家和吴家断在自己和解雨臣,霍秀秀的手上。而今看来,他到底是幸运的成为对北朝有点价值的人了。
张起灵深深的看了吴邪一眼,没说话,起身穿好衣服下楼去了。
楼下瞎子正坐在椅子上跟胖子扯皮,胖子嗓门大,张起灵走路又没声,一时两人也没发现他下来了,就听胖子连呼哧带喘的比划道:“瞎子,你说天真那小身板,经得住咱小哥折腾?别回头他娘的成奸尸了!小哥平常看起来也挺正常一人,怎么跟饿了三天抢食不要命的?”
瞎子就笑,哼哼哼的跟神经病一样停不下来,断断续续的说:“哑巴岂止啊,饿了二十年了,开始我还听见小三爷叫唤呢,刚才下来的时候都没声了,真是不懂得床笫之乐啧啧。早前我家里的一个,刚来也是宁死不弯的,你说你用柔情感化他嘛,霸王硬上弓算什么本事……哟,哑巴!”瞎子得得瑟瑟的正讲着,就看到张起灵木着脸已经走过来了,他赶紧摆着手往后退了退,接着说:“自然算是好本事了!”
张起灵没理他,走到胖子身边停下来,胖子唬得一张大脸煞白,他觉察到张起灵面有不快,赶紧一个高窜起身,叫道:“小哥小哥,胖爷这不是……”
“啧,”张起灵皱了眉头,盯着被胖子挡住的抽屉,胖子赶忙让开,就看他一把扯开抽屉,伸着奇长的双指,从里面夹出瓶瓶罐罐的药来一样一样举到面前端详,挑出两瓶来抓在手里,就要往楼上跑。
瞎子是个经验丰富的人,早看明白怎么回事了,拦住他笑道:“哎哎,哑巴,伤口得处理干净了,不然回头他感染发热。”
张起灵想到吴邪刚才跟自己说灶台那里能烧热水,就点点头往后院去。他在厨房的炉子上生了火,准备烧热水。又看到灶台旁边是米缸,忽然想起吴邪没吃晚饭,就胡乱的洗了米,生火想煮点粥。
从来也没自己做过这样的事,张起灵的动作十分笨拙,几次烫了手不说,把米也搞得到处都是。可是一想想那人吃到自己亲手煮的食物会是什么样子,他心里就满满登登的。
很快水和粥都煮好了,张起灵寻了一只碗盛上,拎着热水桶回到前厅。胖子可能刚才被吓到了,这会少见的安静,坐在躺椅上不言语。看到张起灵端了粥碗出来,嘟囔着惊叹一句“天啊”,也不敢说再说啥。
瞎子靠在椅子上,眼睛上蒙着黑绸布,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他自然是不好回二楼去的,不然哑巴一怒黑金出鞘也不是好玩的。
张起灵也不耽搁,连轻功都用上了,脚不沾地的往二楼去了。
吴邪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被子也没盖,人却睡过去了。张起灵懊恼的放下水桶,走过去替他把肚子掩上,露着下身,用湿热的手巾一下一下的擦拭。
吴邪被他的动作惊醒,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彼此,况且自己又是这样羞耻的一丝不挂,私处尽在人家眼底的样子,他索性继续闭着眼睛权当自己还在睡。
张起灵知道他醒着,擦完了,涂上药,就把放在一旁晾好的粥端过来,轻轻推了推床上的人,叫一句:“吴邪。”
吴邪睁开眼,看到张起灵面无表情的端着碗,举着勺子,愣愣的盯着自己,可能是天色渐渐亮起来的原因,他眼底的墨色竟然看起来很是有些柔和。吴邪怔忡了一会,挣扎着坐了起来,苦笑道:“小哥,以前我也给你上过药,送过吃的。”
张起灵“嗯”了一声,举着勺子的手没放下。
吴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想到那个城郊老宅里让人心疼的弟弟,想到那张画上不是自己的齐羽,想到在张家的铁蹄下沉戟折沙的南朝将士,甚至想到刚才那场粗暴折磨的性事……脑子里一片纷乱,他猛地一抬手,把张起灵手里的粥碗打翻在地。
张起灵生平第一次下厨,煮出来的粥品相极差,汤水和米粒分开来,也不知道熟没熟,这会洒在地上,一颗一颗的米摊开来,倒有点像碎掉的白瓷。
他听到吴邪低声问了一句:“小哥,你也是煮这样的粥给他的么?”声音那么微不可闻,好像在自言自语一般。
张起灵知道吴邪问谁,他有点要失控,强压下心中的烦躁和恐惧,摇头,起身,说:“我再去盛。”也不看吴邪,就往门口走。刚到了门外,随手掩上房门,就听见屋子咚的一声。
这是有谁从窗子跳进来了,张起灵赶紧一把推开房门,冲回屋子。天色这会儿蒙蒙亮,他看到解雨臣站在窗子前,一身短打扮,背着光,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吴邪根本没想到小花会这个时候来找自己,他挣扎着想用被子掩盖住赤裸的自己和床上一片狼藉的斑驳,连招呼都忘了打。
解语花就那么静静的看着,眼神一点点涣散,半响他忽然开口,还是那样完美的嗓音,他问吴邪:“小邪,这是怎么了?”
吴邪终于明白自己什么也挡不住了,泄了气一般瘫坐在床上,仰起脸,咧开最大的笑,大声说:“小花,我没事!”
狗日的没事!当他解语花是瞎的么!吴邪纤瘦的身上,到处都是欢爱的痕迹,青青紫紫散布在白皙的皮肤上,像燎原的火,几乎就烧光了解语花的理智,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床上露出来的血迹,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呵护根本就是一场笑话!
张起灵已经不动声色的挡在了床和解语花的中间,冷漠的注视着他,眼神和周身全是肃杀之气,解语花自嘲的笑笑,走近了几步,一把扯过张起灵的衣领,破了音的嘶吼:“你他妈凭什么!”
对啊,凭什么,吴家就剩这么一根独苗了,解家也只剩他自己,两边的责任和命运,解雨臣哪怕做梦都渴望,却一直压抑着,感情这种东西,只要能相互陪伴,谁管它是什么类型。
可是现在呢?这个从哪里冒出来的混蛋,他的家族把南朝的一切都毁了,现在,现在又要来抢走吴邪吗!他凭什么!凭什么!
解语花疯了一般一拳打上张起灵面无表情的脸,趁他踉跄着向后退去,随手从大腿那里抽出三根尺余长的铁棒,啪啪两声飞快的组合到一起,一连串的攻击随之而来。
张起灵擦了擦嘴角,呵的一声笑了,是了,和自己想的一样,正是这样的武器呢。

楼主 不复瓶邪终不还  发布于 2014-06-21 10:27:00 +0800 CST  

看两个高手过招,绝对是一种享受。当然,如果这两人都是你放在心尖子上在乎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解语花从小学戏,一身软功夫,动起手来就跟念唱作打,简直算得上风流灵巧。一根铁杆或挑或撑,带着他绕着张起灵前后左右的兜圈子一样翻腾着,间或有细小的柳叶刀嗖嗖破风而出。
张起灵的动作没那么多花样,吴邪看得很明白,那根本就是最迅速最直接的杀人招式,他躲过那些闪着银光的刀片,避开铁杆挥舞的范围,一点点逼近,一拳一掌都往小花致命的地方招呼过去,带着狠戾毒辣。
几个回合解语花便渐渐不支,他撑起铁杆堪堪躲过一掌,就脱了力没找准方位,铁杆底端戳在被吴邪打翻在地的粥上,向一旁滑去,他倚在铁杆上,也失了重心,张起灵顺势飞起一脚,解语花躲不开,正被踹到柔软的腰肢上,顿时人就飞出去丈余,直接撞翻了之前张起灵拎进屋来的水桶,摔在雕花木床的柱子上。
那红木的柱子噼噼啪啪几声断裂开,这一下撞的太猛,大概伤了内脏,吴邪看到小花霎时白了俏脸,身形一顿,捂着被踹的地方呕出一口鲜血。
“小花!”他顾不得羞耻,直接挣命一般从床上滚了下来,扑过来,挡到解语花身前,回过头一看,张起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放在桌上的黑金古刀握着手里了,锵的一声抽刀出鞘,刀刃带起一股凌厉的冷风,挥过来,在吴邪耳边顿住。
吴邪眨了眨眼皮,忽然笑了,他说:“小哥,这是我第一次看你拔刀,真好看,可惜……”可惜竟然是冲着我的。
“不是。”张起灵飞快的打断他,握着刀的手抖了一下,缓缓地退回去,随手扯了搭在一旁的斗篷,扬手丢过去,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吴邪,穿上。”
吴邪没说什么,顺从的裹好自己,回过身看解语花。
解语花紧紧锁着眉头,眼神钉在张起灵身上,死咬着后槽牙,恨意几乎让他整个人燃烧起来。吴邪推了推他,冲他摇头,耳语般说道:“小花,你打不过他,听话。”
张起灵看着他们互动,呼吸便愈发沉重,眼前发黑,可笑的是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两人本来就该这样,再自然不过的亲密无间,那里没有他的位子,根本没有!
解语花越过吴邪看向他,鲜血染唇的样子,果然艳丽无双,难怪临安府新月花爷的盛名传遍大江南北,就见他挑起秀丽的眉,先是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漫不经心的说道:“小邪,阿宁他们知道你这位张小哥是谁了,秀秀的鸽子根本没往城北去,约莫着这会已经被煮成汤了。”
吴邪呼吸一窒,他挺了挺身子想站起来,刚一动就“哎哟”一声,腰酸,下面疼,骨头散架,被折腾的还真是惨。
解语花眸色暗了暗,见张起灵听了仍然是面无表情,就勉强的直起身子,扶着吴邪在床上坐好,拿过衣服一件一件替他穿,一边穿一边说:“你们大闹新月,惊动了官府,阿宁和霍家一时走不开,我是偷着跑出来寻你的,你……”他咬了咬牙,下了什么决心一样,替吴邪系好带子,整了整衣领,才叹息着说:“你走吧,逃出这些劳什子,别回去送死,文锦姨和我……”
吴邪垂着眼不知道在发什么呆,听到这忽然就抬起头,他明白小花在说什么,阿宁和霍家,根本容不得他的背叛。吴邪抓住解语花的衣襟,问他:“我三婶怎么了?霍仙姑对她下手了?”
解语花低头不语,默认了,只告诉吴邪:“文锦姨不会怪你,我也是。你做得对,张家……”他看了看冷眼瞧着他俩的张起灵,无奈的继续道:“张家太强了,我们杀不了他。”
“我跟你回去!”
“你跟我走。”
吴邪和张起灵几乎是同时开口的,解语花愣了愣,吴邪就摇头,冷静的根本不像他,他说:“张起灵,我必须回去,你知道我三婶杀了四阿公,我听见你问她了。”
张起灵点头,吴邪又说:“那你知不知道她是陈皮阿四的女儿?”
饶是张起灵再处变不惊,这会也微微的睁大了细长的眼睛,带点疑惑的看了过去。
吴邪苦笑着,解释道:“四阿公年轻的时候喜欢自己的师娘,对发妻很不好,那女人很早就死了,我三婶是从小被寄放在吴家的……杀陈皮阿四是为了引齐王来,他为人太机谨,惟有对这个有所亏欠女儿,他放松了。三婶一生效忠南朝,从未有过二心,甚至不惜弑父,我不能让她因为我背上叛徒的名声。”
我也不能让你为了我回去送死。张起灵心里想着,还没来得及说,就听砰地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了,瞎子挂着痞笑走进来,谁也不看,话也不说,直接先朝解语花吹了个轻佻无比的口哨。
解语花轻蔑的瞥了他一眼,脸上一点波澜都没起。瞎子自讨没趣,却也不恼,懒散的来了一句:“行啊哑巴,床上也这么厉害。”
果然看到解语花变了脸色,下一刻就要发作的样子,他涎皮赖脸的凑了过去,笑嘻嘻的道:“花爷,真是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滚你妈的。”解语花张口就骂过去。
那人也不走,更不生气,就靠在床边一颠一颠的笑,边笑边用戏腔哼哼。
他娘的要不要这么恶心,吴邪白了他一眼,这俩人昨晚上还在新月见过,这么一宿就甚是想念了。他按住想要跳起来动手的解语花,眼神却看着张起灵,说:“小哥,我必须回去,我们的条件,我希望你能……”
“我跟你回去。”张起灵冷着脸,一句话甩了过来。
“不行!”吴邪叫道,他想要是张起灵困在这,那北朝说不定真会派人来将临安的这些人连根拔起,全部杀掉,一个都剩不下。他回身就紧紧抱住解语花,语气急迫,说:“小花,我走不了,你快带我回去,他们不会真把我怎么样,拜托了!”
解语花从来不会违背吴邪的意思,竟然真的一把背起他就往窗边走。张起灵横挡在那里,也不说话,也不动,跟一尊雕像似的。
好半天,瞎子走了过来,脸上竟然有点故作严肃,吴邪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是在憋着笑,就看他抬手搭上张起灵的肩膀,咳了一声,说:“哑巴,你还真不能跟去,京城出事了。”说着从袖笼里掏出一只玉环来。
吴邪认得那东西,那是张起灵的二响环。他不解的看过去,就见张起灵瞳孔狠狠一缩,有点迟疑的伸手接过,用奇长的双指细细摸索个遍,又在黑金古刀的刀柄上轻轻一磕。
叮,叮。
果然是两声。
下一个瞬间吴邪觉得自己好像见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东西,他目瞪口呆的趴在小花背上,“啊”一声惊呼出口。
张起灵从腰带上扯下一个织锦口袋,从里面又夹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玉环来。吴邪知道这才是原先那只,那个织锦口袋甚至是自己帮忙系上去的。
就听瞎子那边幽幽开口,道:“影卫在楼下,胖子陪着,三天前的事,他日夜兼程赶过来,累死了七匹马。”
吴邪好奇心重,这会不禁疑惑的问道:“小哥,这怎么回事?”
张起灵眼底翻滚着他看不懂的神色,那样平静的外表之下不知道是怎样的惊涛骇浪。他知道这只玉环一旦到了自己手中是意味着什么,他根本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二响环是一对儿,单只叫做二响环,凑在一起叫三连响。当年北朝皇帝张启山还是太子的时候,曾在民间邂逅一名唤白玛的女子,并深深迷恋,偷着跑出去在拍卖行给那女子点天灯,烧掉自己府上大半年的收成,换回这两只玉环做定情信物。
这女子便是张起灵的母亲,后来因生他难产去了,所以他才一直不得张启山待见。
二响环张启山和白玛一人一只,从未离过身,白玛死的时候将自己那只留给了张起灵。而现在,另外一只也被千里迢迢的送了过来。
他知道,张启山死了,统一南北朝的皇帝,他的父皇,驾崩了。
瞎子知道这种事情不能随意说,只怕朝廷上现在乱成一团,皇帝驾崩的噩耗甚至还没传出来,只等着太子归朝。他先是催促着冲张起灵说:“你得赶紧回去。”又转头朝解语花淫笑,道:“花爷,瞎子陪你们走一趟,保证不让那老太婆伤到小三爷。”
张起灵知道瞎子的能耐,这会也由不得他儿女情长,只得点头同意,吩咐一句:“办好了就带吴邪回京。”
吴邪还要问,张起灵却已经冷着脸转身下楼去了。
这一路太危险,张家外族的人很有几个实力雄厚的,与其让吴邪跟着他,还不如有瞎子和那戏子护着躲在南边,事情完了再接他过去也不迟。
吴邪看着张起灵的背影,忽然觉得两人距离那么远,哪怕肉体交合过,他的事,他的世界,也根本和自己无关。
罢了,本来就是交易,他任命的闭上眼,任由解语花背着自己,跟着齐瞎子从二楼的窗子翻了出去。
外面阴着,好像还是凌晨,或者傍晚,似乎要下雨了,预兆着流血的天气。

楼主 不复瓶邪终不还  发布于 2014-06-23 15:00:00 +0800 CST  

还是坐了云彩的船,吴邪也不想问是谁告诉她来接应的,这姑娘藏得太深,总不会只是跟着秀秀胡闹而已。这会儿不管是替他受过的三婶,还是拿到二响环以后变得疏远冷漠的张起灵,都让吴邪早没了心思去继续好奇。
虽然隔着黑绸布,但吴邪知道瞎子的眼神一直胶在小花身上,时不时“咯咯”发出几声似笑非笑,听着跟噎了食的鸡一样。解语花大概还没从刚才发小儿被强上了的打击里缓过来,望着北边,眼神倒是神采奕奕,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吴邪被瞎子“咯咯”烦了,忽然就推了他一把,恼道:“你他娘别跟个要下蛋的似的,你告诉小爷你那哑巴兄弟到底他妈的干什么去了,还怕小爷黏上他?”
瞎子被这一把差点给怂到湖里去,直接笑得更开心了,一边摇头一边说:“哑巴啊,你黏上去他求之不得啊。”
“少避重就轻,那二响环是个信物,你们朝廷出什么事了。”解语花忽然回过头来开口,眼神直逼齐瞎子,吴邪认得这眼神,每当小花认真起来要耍手段整人了,就是这样的。
他在心里默默的给瞎子烧香,就听瞎子贼兮兮的一连串“呵呵呵”,半天才说:“花爷真机智,你跟瞎子走,这就是咱们自家的事,自家的事哪有不告诉你的……嗳?我操……”
噗通一声,吴邪被晃起来的小船吓得一闭眼,再睁开来,瞎子已经在湖里扑棱开了。
解语花笑得极美,天阴着,好像他才是天地间最亮的那一抹,他挑起眉毛,直接霸占了瞎子之前坐着的位子,告诉他:“别他妈给爷嘚瑟,你今儿要么就跟着船游到新月去,要么就跟着你那禽兽主子滚回北边,别在爷眼前晃悠。”
“小花……”吴邪想劝,一看解语花那要吃人的样儿,话全憋了回去,搓搓手看着湖里浑身湿透了的瞎子
那人居然还“咯咯”的笑个不停,这会真是落汤鸡了。就听他说:“花爷心狠手辣,哑巴造孽,害的我替他顶缸,啧啧,还好瞎子会游两下。”
这是打定主意要跟着他们了,解语花也不管,揽过吴邪替他揉腰,叫云彩继续划船。一时谁也不敢惹他,瞎子还真就乖乖跟在船后面游着,直往新月赶去。
回到新月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几个人在菱荷丛的掩护下从隐蔽处上了岸,吴邪倔脾气上来非要自己走,解语花就扶着他,回头跟一步一滩水印子的瞎子说:“你自己找个地儿躲着,爷没空看你和老太婆他们打架。”
瞎子说一句“谢谢花爷关心”,想了想可能觉得自己一身水走到哪都留痕迹不好隐藏,干脆三下五除二把身上一套黑衣服给脱了。这厮连里面的中衣也是黑的,大概脱得不过瘾,连停都没停接着也给扒了,一会功夫他身上就只剩下一条黑色纨裤加眼睛上的黑绸布了,一身流畅的肌肉线条极具力量感。
吴邪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又见瞎子开始在脱掉的衣服袖笼里扒拉,扒出一个折叠起来的木和铁制机关,还没等问是啥,就听咔吧咔吧几声,那东西被瞎子灵活熟练的展开,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弩。
瞎子把那玩意往肩头作势一抗,咧着嘴笑道:“小三爷,哑巴说了,我得带你回京,你们自己处理内部事,协调好了叫一声瞎子就过来,协调不好也叫一声,瞎子就杀过来。”
说完朝解语花吹了个口哨,一扭身钻到菱荷丛里不知道藏到哪儿去了。
光溜溜的,皮肤还挺白,他妈的这个神经病!
解语花扶着吴邪,到了新月门口,马上就感到气氛不对。
二楼,戏台正上方那个包厢的栏杆前,阿宁和霍老太太在站那,一脸的严肃,盯着正下方不说话。
戏台子上是陈文锦和霍秀秀,陈文锦低头站着,霍秀秀可能是着急,拉着陈文锦的衣袖一下一下的摇着,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劝什么。戏台周围稀稀落落的一些人,短打扮,戒备万分的朝外围着,看那样子应该是吴家剩下来的亲信。
此外一楼大堂里就乌压压全是裘德考留下来的那一批人了,嘴里嘟囔的嘟囔,叫嚷的叫嚷,整个新月乱哄哄的人声鼎沸,吴邪注意到那些人面有怒意,声音最大的喊着:“宁姑娘,吴邪小人,叛我南朝,吴家人全都留不得!”
他顿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是想逼死他三婶。
吴邪也不管酸痛的腰和屁股,大踏步的走进去,一把将放在门口的齐肩青花瓷大花瓶推翻在地。
哗啦一声,全场静了下来。
大概阿宁和霍仙姑早就看到吴邪了,也没惊讶,其他人可能被这一下镇住,一时间也没出言刁难或者出手擒制。
陈文锦越过众人直接往这边跑,秀秀跟着,到了吴邪跟前,眼泪都下来了。
吴邪鼻子一酸,叫了句“三婶”。
陈文锦哽咽着扬了扬手,一巴掌到底没舍得打在吴邪身上,她把人抱在怀里,说:“小邪,你糊涂!”实在是糊涂,要么就一直乖乖的听话,既然看明白了南朝不复,逃出去了怎么还回来!
站在楼上的阿宁和霍仙姑对视了一眼,扬声说句:“文锦姨,吴邪既然回来了,他的过错我们便也不会再你身上追究,他叛国在先,你便不要护着了。”
吴邪此刻看这个蛇蝎美人恨不得杀人泄愤,他开口就冲回去:“我叛国?第一我没背叛,我是被当做人质掳走的。第二,”他顿了顿,喊道:“也根本没有国!”
这一句戳了阿宁软肋,她一扬手,喝道:“拿下他。”
“谁敢?”解语花忽然就开口了,他一把扯过吴邪往身后护着,微微抬头,勾着唇角笑得妖娆,声音也不大,极好听,说:“阿宁,你摆正立场。我有点看不懂了,南朝姓裘还是姓解?”
“你!”阿宁从来只把解语花当傀儡,她和吴邪秀秀不同,南朝在他们心中不过是一个过去,对于一个国家的热爱和归属感在他们心里是淡薄模糊的。而她被裘德考养大,虽然裘王爷年迈,早几年就去了,但复国的信念早就深深的在她心里扎根,她是瞧不起解雨臣这种安于现状的。
现在听他这么说,真把自己当坐拥天下的皇室吗!阿宁冷哼一声,开口反击道:“花爷,臣皇子,属下很清楚自己的立场,倒是您,该清醒一下了!”
“阿宁。”没等解语花说话,一旁的霍仙姑便幽幽开口了,她脸上看起来没一点波动,眼神像一口古井,所有的情绪都深藏不露。吴邪有时候觉得大概霍仙姑年轻的时候就是穿女装版的闷油瓶,他甚至在脑海里勾勒过闷油瓶穿袄裙的样子。
霍仙姑说:“阿宁,不许对臣皇子无理。解子,文锦,带吴邪上来说话,秀秀也来,其他人散了吧。”
她随手在栏杆上摩挲了几下,转身进屋了。
阿宁还真就闭了嘴,下楼来遣散众人,一时间也没人有什么异议,陈文锦拉着吴邪就往楼梯那去,霍秀秀跟在后面,一脸的委屈,谁也没说话。
解语花在最后,等众人都散开了,才轻轻的呵笑了一声,伸手把欲从他身边经过往后堂去的小厮给扯了回来。
那小厮带了个帽子,帽檐压得极低,脸也挡上了大半,见自己被花爷拉住了,有点害怕的点头哈腰,支支吾吾的说:“花爷饶命,全是宁姑娘的意思,小的,小的什么也不知道。”
解语花把人往身前一拽,凑过脸在他耳边,就见他耳廓顿时变得通红,他笑了笑,故意呵着气说:“齐王好本事,雨臣竟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那小厮听了便开始“咯咯”的笑,两人紧挨着好像解语花在吩咐他什么那样,走到楼梯边上没人的地方,就听他叫道:“得嘞花爷,这就给小三爷准备红枣粟米粥。”
接着才压低声音用解语花熟悉的腔调说:“新月周围全是暗哨,我随便放倒了一个,还得感谢小三爷刚才砸瓶子那一下呢,咯咯咯,花爷可别声张,等会瞎子送粥上去,我看那老太婆要对你的亲亲小邪不利啊。”说完抬手掩了掩帽檐底下漏出来的黑绸布,还真就熟门熟路的往厨房去了。
解语花骂了一句,操他妈的红枣粟米粥,又不是坐月子,想了想,还是转身往楼上走。
二楼包厢里,吴邪一进门就觉得不对劲儿。这屋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只剩霍仙姑四平八稳的坐在那,端着个釉里红的茶碗,分着茶末儿,眼皮也不抬,吩咐一句:“秀秀,去拂柳轩,跟阿宁说把东西备好。”
秀秀虽然担心,但还是听话乖乖出去了。她出去没一会,吴邪就听外面吧嗒一声,是落锁的声音。
陈文锦猛地抬头,惊道:“老太太,您这是……”话还没说完,就见她双眼一翻,扑通一声砸在地上。
“三婶!”吴邪扑过去将陈文锦抱在腿上,怒视着霍仙姑,喊道:“霍老太太,你在外面埋伏了人锁了门,又对我三婶下手,对付一个区区的吴邪,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吴老狗的孙子,哈哈。”霍仙姑不答话,先笑了几声。
吴邪更是着急,抱起陈文锦就去踢门,他一介书生,根本就是蚍蜉撼树,没踢了两下就听霍仙姑轻蔑的道:“你三婶还有一个时辰,你要救她,得看张起灵回不回头了。”
“你什么意思?!”吴邪好像被窥视了内心,回头就吼了一句。
霍仙姑冷静的就像看戏,她转着手里的瓷碗盖子,幽幽开口:“把你脖子上的蛇眉铜鱼给我。”
吴邪抬手一把就扯断绳子,朝着霍仙姑的脸砸了过去。
霍仙姑随手在脸前一抹,接过来,低头看了看,一边在手心里拨弄着,一边说:“这鱼有三条。”
吴邪眉头一紧,正纳罕着,就听霍仙姑哼了一声,继续道:“吴邪,真是不忍心告诉你啊。”她顿了顿,又带着点得意说到:“你的存在根本就没有自我,还记得齐羽么?”

楼主 不复瓶邪终不还  发布于 2014-06-23 15:03:00 +0800 CST  

吴邪觉得自己脑袋里好像有一根棍子在搅合,闷闷的痛。他怎么说也是吴家的后人,南朝覆灭的时候他也有五六岁了,那些里里外外的大家族都还记得一些。
齐家,是南朝世袭钦天监的家族,观天象知天命,擅伏羲六十四卦。吴邪的母亲是齐家旁支,算起来,齐羽还是他的小表舅。吴邪印象不深,只记得他大概比自己大了一点,跟别的齐家的人一样神神秘秘,不合群,偏偏又经常闪现眼前。硬要形容,大概给人一种永远躲在暗处,观察着你的样子
现在提起齐羽,吴邪其实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霍仙姑前面那句话,这些天,这些天有关存在的价值问题简直成了他的心魔,被外人一道,更是如遭雷劈。
“到底什么意思?”他问。
等吴邪听清楚回话,几乎整个人的灵魂都被生生的撕扯去了一半,他听到霍仙姑说:“阿宁给你看的那副画上,就是齐羽。”
就是齐羽,齐羽!吴邪瞬间涣散了眼神,跌坐在地上,他忽然想起来小的时候,娘亲还在,曾经不止一次的跟他说过,小邪,人都说养活儿子像娘舅,养活女儿像家姑,这话真不假呢。
霍仙姑并不知道吴邪心里还藏着跟张起灵的三角情事这样一桩,她虽然不懂为什么吴邪的反应会这么大,但却很满意看到他有点崩溃的神色,继续告诉他:“齐铁嘴是齐家百年难遇的天才,当年他观南朝气数将尽,破军北方压空,或王于天下,并推算南朝亡国二十年后,破军方有一劫,而那会是南朝复辟的唯一机会。吴邪,二十年了。”
吴邪听着好似天书,应该有万千感叹,却总归一片茫然,脑子里唯剩下张起灵穿着那件深蓝色斗篷的身影,拔出刀来,冷漠,肃杀,威风凛凛的指着自己。
他猛地就回过神,现在并不是自怨自艾儿女情长的时候,三婶还躺在自己怀里,霍仙姑显然要说出一个惊天的秘密来,吴邪努力的给出自己最坚定的眼神,他问道:“和我有什么关系?和齐羽有什么关系?”
霍仙姑慈祥的笑着,跟个寻常人家的老妪一样,她甚至起身走过来轻轻抚上吴邪的头顶,摊开手把蛇眉铜鱼递到吴邪眼前,说:“蛇眉铜鱼,是开启张家劫数的钥匙。三垣压破军,臣皇子,你和齐羽,你们的出生是本来就是一场谋划,你们的人生不过是作为钥匙的容器,然后在时机来临的时候,激化这场张家的劫!”
吴邪感觉霍仙姑放在自己头上的手骤然一紧,指尖甚至要掐陷到皮肉里,他不知怎么竟然开始浑身发抖,霍仙姑扯着他的头皮迫使他仰起脸,平静祥和的笑着叫他:“吴邪,齐羽是天生命行太微,而为了让你有天市的命格,当年你娘的催产药,可是我亲手调制的,吴老狗怕是恨极了我。”接着端详了片刻,方叹道:“命格相近,连这张脸都像了他啊,你说,你原本是该长什么样呢?”
吴邪翕的睁大眼睛,眼底终于有浓重的恨意弥漫开来,他几乎咬碎了后槽牙,决眦欲裂,爆发的跳了起来,整个人不要命一般撞了过去。
霍仙姑没料到吴邪这一下,被撞得跌到椅子上,她推开吴邪,看他重新坐到地上,脸上还保持着隐约的笑意,看在眼里,多了点疯狂的意味。吴邪一直知道自己早产,母亲生了他以后体弱,早早过世,父亲也跟着郁郁而终,他没想过,原来整个吴家,从他爷爷开始,只不过是南朝这些疯子的棋子!
“齐羽真是不成器,”霍仙姑抬手捋了捋被吴邪撞乱的鬓角银丝,继续悠哉的开口:“齐家人死绝了,竟然还想让他苟活,以为抹去他记忆就能逃得开他爷爷亲自定下的命数?还好啊吴邪,破军的劫,不在太微,而在天市。”
吴邪还是不懂对面的人到底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所谓的劫数,到底是以怎样一种方式去伤害那个强大如神佛一般的人。但是他本能的觉得小哥有危险了,霍家和阿宁,这些南朝的疯子们,从知道张起灵是谁的一开始,就要拿自己去给他应劫。
他低着头,忽然笑了,笑得止也止不住,这些人,这些人!
是对他太有信心了吗?如果那闷油瓶愿意自己成为他的劫,又何苦来现在承受这样的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他透过自己看见的,难道不是齐羽吗。可惜,可惜这些人是押错了宝,太微行东北,本来就比天市离破军更来的近!
他抬起头来,对霍仙姑说:“怕是要让们你失望了,张起灵和小爷,半点瓜葛也没有,我不过是被他睡了,求他放过我而已……”
吴邪话没说完,就听到门口有叫嚷和追打的声音炸开,紧接着咣当一声,回过头,他无比震惊的看到包厢那扇水曲柳硬木包铜的门从中间被人一刀劈了开,裂成两半,砰的砸到了地上。
吴邪甚至想揉揉眼睛看看是不是自己产生了臆想,门外那人,单手拎着黑金古刀,攻势还没收回去,冷着脸,垂着眼,深邃的眼神藏在黑长的刘海后面,身后的深蓝色斗篷和墨黑柔顺的长发正随着他刚才剧烈的动作略微飘摇着,就好像被周身的肃杀之气带得无风自动一般。
他回来了,谁告诉他回来的?他竟然回来了!
吴邪张张嘴,声音堵在喉咙里,半响,只叫出一句:“小哥……”
楼下显然是埋伏了人,这会儿开始飞快的聚集包围,张起灵进来的容易,想走估计是难如登天。吴邪想起上楼之前霍仙姑摸索扶栏的动作,那竟然也是暗语。
张起灵根本置若罔闻,疾风一般冲到吴邪身边,看了一眼情况,一言不发的抓住陈文锦的下巴,捏开她的嘴,抬手就给了自己左掌一刀,鲜血跟泉水一样汨汨的涌了出来,顺着他的指尖全数灌进陈文锦的口中。
吴邪之前是怔忡呆愣,现在一看这人又开始不要命的放血,心里的愤怒竟然比感动还来得强烈,他一把扯住张起灵,恼道:“你他娘的够了!回来干什么?啊?不是什么都不告诉我,都和我无关么!”
张起灵收了手,随便按了按伤口,竟然也不包扎,他死死的盯着吴邪,似乎是生气了,就听他较着劲一般说道:“不会放过你,也不是交易。”
吴邪还没弄懂,忽然就听到楼下喧哗声大盛,一道粗犷的男声悲愤万分的嘶吼咆哮,声音里饱含着的情感几乎让人跟着要崩溃一般。
那声音吴邪很熟悉,是胖子。
陈文锦还是没醒,吴邪放下她就往门外跑,张起灵跟着,霍仙姑谁也没拦。吴邪到了扶栏边往下看去,等看清楚了,恨,怒,嗔,怨,悲,千万种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胖子那么伟岸的身躯,现在几乎塌缩成一团,隔得不近,还是能看到脸上的泪痕。他怀里抱着的,是云彩的尸体,左胸口上直直的插一根利箭,她穿着最喜欢的那件镶了银饰的撒花袖短袄,藕荷色,现已被鲜血尽数染红。
“云彩啊!是胖爷害了你,是我害了你!”胖子长啸几声,声声泣血。吴邪简直听不下去,那么娇嫩鲜活的女孩子啊!
他回过头看张起灵,张起灵的眼底甚至也掀起了星星点点的波澜,他跟吴邪说:“是云彩叫我们来。”
吴邪心头一颤,猛地看向身后的霍仙姑,却看到阿宁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站在霍仙姑身边,手里抓了个寸余见方的深碧色印玺,正勾着唇角狠狠的盯着张起灵。
霍仙姑嗤笑一声,扬声说道:“王大人也莫要悲伤了,云彩姑娘本来就是我的人,可惜这妮子对你们太子殿下动了情,不然倒还能继续用她一用。”
胖子听了,跃起身来撞翻了围在身边的杀手,直接往楼上冲,嘴里叫着:“胖爷今天把你这老不死的妖怪碎尸万段!”
胖子一动,下面的一百多号人也开始动手,将他拦在下面,刀剑无眼,吴邪心中一着急,回头就叫:“小哥,你快帮帮他。”
张起灵点头,刚要跳下去,就感到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直接朝吴邪的后心打了过去。
他右手握着刀,左手条件反射一般一挥,就将那东西抓在手中。
吴邪看过去,见阿宁不知做了什么,竟然把自己那只蛇眉铜鱼嵌进了手中那方印玺里,他觑着眼睛用力看,看清那印玺雕刻的十分精细,乍一看是麒麟踏鬼的造型,仔细一瞧,那麒麟也是由许多小鬼扭曲着构成的,简直是巧夺天工。
鬼玺三个侧面上有特意留出的鱼形凹陷,正和蛇眉铜鱼吻合,而自己的那只现在已经被嵌了进去,鬼玺下方印章雕刻的地方空出来一块,应该是触发了什么机关。
霍仙姑大笑着看向他俩,激动的说道:“吴邪,你果然是他的劫数。蛇眉铜鱼,一只禁婆骨,两只生陨玉,三只动阴兵,张起灵,你一定没想到张家的鬼玺会在我们手中!这是这世上最后一块禁婆骨了,滋味如何?”
吴邪惊恐的看向张起灵,见他左手微微张开,阿宁射过来的那个灰白色的骨质小块跟他之前放血的伤口黏在一起,正在慢慢的融化,渗入。
他想起来三叔跟他讲过的,张家麒麟血,百毒不侵,驱魔辟邪,唯有沾染禁婆骨,可促成尸化,乃其唯一致命弱点。
吴邪看到他原本苍白的脸上渐渐泛出灰败的颜色,握着刀的手也逐渐无力的垂下,下一刻,张起灵身子一软,直接摔倒在地。
他脑子嗡的一声,再也不能思考。
紧接着,便看到包厢内的一面墙壁竟然翻动开,缝隙里锋利的箭尖探出,直指向绝倒在地的人。
不要,不要!
“小哥!”

楼主 不复瓶邪终不还  发布于 2014-06-23 15:08:00 +0800 CST  

吴邪飞扑在张起灵身上,牢牢的将他护住,他根本没能做多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本能的做出了选择。
危险降临,他是愿意替张起灵去死的。
张起灵身上有一股清冽的味道,大概就是数九寒冬的天气里出门转转,回来以后恨不得夹带着冰雪碎屑的感觉。吴邪闭着眼睛,急促的嗅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就这样死了倒也值得。
而预料中的冷箭却并没有能从背后给他致命一击。
箭是从对面的包厢里忽然射过来的,等吴邪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根本来不及抱着一个跟他一样身形的大男人翻身躲开,只能呆愣的看着。
如果这只箭是射向张起灵的,那么他护在身下的人可能马上就会变成一具尸体,幸运的是,那只来自对面的箭只是擦过吴邪的鬓角,朝着他身后疾速穿透而去,带起风刃竟然切断了吴邪一小缕发丝。
紧贴着后脑响起一连串的噼噼啪啪,就像清晨灶房里劈柴的声音,吴邪感到有什么东西散着花砸到自己背上,而身后阿宁竟然不大不小的发出了惊呼。
他赶忙回过头,定神看清楚状况,一时间惊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墙壁后面暗门里射来的箭被另外一只铁制的小弩从中间穿过,直接开了花一样散成了细碎的竹片,正摊在自己脚边。
而对面射过来的小弩此时已深深的经插在放暗箭那人的脸上,直接从左眼贯穿到后脑,有白的黄的红的液体混杂着顺着弩尾滴滴答答,蜿蜒而下。
吴邪终于知道阿宁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间包厢里的,他在新月混迹了这么些年,竟然不知道那墙壁是个暗门,门里藏着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让你不知不觉的被杀掉。整个新月,家一样的新月,到底有多少秘密是自己想也想不到的。
吴邪没见过这样的恶心的死法,他惊惧的往后退着,心里想大叫,可除了冒出冷汗,什么也做不了。
这会儿就听有人从对面的包厢里大声朝这边喊了一句:“小三爷,跟你说了叫一声就杀过来帮你,你也太客气了!”
竟然是他!霍仙姑和阿宁大概也没见过如此有冲击力的百步穿杨,听他喊,都猛的抬头往对面看,正是齐瞎子一身小厮的打扮,摘了头上的帽子,露出缠着眼睛的黑绸布,手里抓着一个木铁制的弩,笑嘻嘻的倚栏而立。
解语花也在他身边,脸色阴晴不定的朝吴邪看着,紧抿着嘴巴,不知道是不是有话要说。
吴邪“啊”了一声,还没等有什么动作,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挣开他,他重心不稳一下子被掀翻在地,怀里那人像一只捕食的猎豹一样跃了起来,甚至没站起身,就挺着腰一蹬地,直接扑向了看着瞎子出神的霍仙姑和阿宁。
“小哥!”吴邪又惊又喜呼道,胖子这会儿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路打一路躲一路跑的上了二楼,一上来就看到张起灵像一阵风一样带着杀气朝那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卷了过去。
张起灵显然是冲着阿宁手里的鬼玺去的,他现在状态很不好,几乎压榨了所有的潜力爆发这么一次,他没精力去对付霍仙姑,直接一脚踹了过去,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刚又被瞎子吸引了注意,一时没躲开,就被踢得飞出去几丈,砸在靠窗那把黄花梨藤椅上。
阿宁这边被霍仙姑挡了一下,反应过来便马上护着手里的鬼玺,奈何张起灵虽然中了毒,力气还是大得吓人,阿宁被她捏住了手腕,几乎就撒了手,她心里知道这人为什么抢鬼玺,情急之下张开嘴一口就把镶在鬼玺上的蛇眉铜鱼给咬了下来。
张起灵鬼玺到手,一点不耽搁,直接朝胖子丢了过去,喊了一声:“拿着东西带吴邪走。”一边抬手卡主阿宁的脖子,想从她嘴里把蛇眉铜鱼抠出来。
这么一会功夫齐瞎子和解语花绕着天井长廊也跑了过来,楼下那些人忌讳着解语花,不敢大动干戈。混乱中霍秀秀也从二楼上到三楼,冲到这边的包厢里,见她奶奶跌在地上,赶紧就要去扶。
齐瞎子这人从来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儿,见了霍秀秀,一把就给拽到自己身边,抓着他那把奇怪的弩抵到霍秀秀纤细的脖颈上,邪邪的笑了几声,朝霍仙姑道:“你这孙女脖子不够粗,你猜她能受得了瞎子几根弩?”
霍秀秀开始挣扎扑腾开,刀剑无眼,一下子就戳破了她娇嫩的皮肤,血顺着她雪白的颈流到衣领上,霎时染红了一小片。
她不敢动了,霍仙姑一辈子强硬,只有这么个孙女放在心尖子上疼爱,见瞎子不是开玩笑,这会也不敢再动,直接高声朝楼下喊了句:“都住手!”
吴邪和解语花都没想到瞎子会拿秀秀开刀,他又心疼又生气,直接想去把秀秀从瞎子那扯回来,却被胖子一把拦住。
吴邪破口大骂道:“胖子,你他娘的别拦我,秀秀那是我妹子!”
胖子不说话,齐瞎子手劲儿不松,咧着嘴问吴邪:“那哑巴是你什么?他可就要没命了!”
“小哥这不是没事……”吴邪朝张起灵看过去,见他青白着一张俊脸,还死死的掐着阿宁的脖子,阿宁嘴角不知怎么汨汨的淌着血,脸上绽开十分诡异的微笑,硬生生的从被锁喉的嗓子里挤出话来:“张家最后的皇子,哈,没了这东西,你也跟我,跟我一起死了吧……”话也没说完,就看她双眼上翻,头一歪,竟然咽气去了,双唇血红,脸上还带着那抹笑意。
“阿宁!”吴邪眼睁睁看着自己熟悉的人死去,根本承受不了,他几步冲了过去抓住张起灵的手,叫道:“张起灵,她死了!”
张起灵在吴邪碰到他的一瞬间就泄了力,连站着的力气也没有,瘫软的倒在吴邪身上,昏过去前吴邪听到他凑在自己耳边说了句:“吴邪,不是我杀的。”
的确不是他杀的,阿宁不知道哪里来得不要命的狠劲儿,竟然把吴邪的蛇眉铜鱼硬生生的吞咽了下去。
吴邪扶着张起灵,看着阿宁依旧艳丽的尸体,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儿,胖子手里紧紧握着鬼玺,护在吴邪身边,解语花靠着栏杆冷眼看戏一般不说话。几个人静默了一会,只剩秀秀一个人哭喊了几句“宁姐姐”,听得人跟着心酸。
楼下炸了锅,这些南朝遗党本来就是阿宁的人,现在主子死了,他们就跟群龙无首,有叫嚷着上来欲报仇的,有呆愣着反应不及的,更有退缩着想要逃走的。
好半天就听齐瞎子漫不经心的来了一句:“小三爷,劳烦你剖开这美人儿的尸体,咱们需要她肚子里你那条鱼。”听那语气,就跟让吴邪杀条鱼今晚吃西湖醋鱼一样轻松。
吴邪把张起灵安顿好,开口就骂他:“我操你大爷齐瞎子,这是人,这是个姑娘!”
“呵呵,”瞎子嗤笑了一声,继续说:“那就没办法了,哑巴中了禁婆骨的毒,只有陨玉能解,你也听那老太婆说了吧,一只禁婆骨,两只生陨玉,没有鱼,哑巴死定了。”
吴邪睁大了双眼,愣在那儿,紧接着忽然就跟疯了一般冲到解语花面前,伸出手,冷静而坚定的说:“小花,给我刀。”
解语花到现在一句话还没说过,他之前被瞎子叫到了对面包厢,亲眼看着吴邪怎么奋不顾身的要给张起灵挡箭,心里好像被扯去点什么,空落落的,说痛,却也不痛,大概就是一种死的不能再死的灭顶绝望。
吴邪那么温和胆小的人,小时候和别人发生冲突了,从来都是被他挡着,被他护着的那一个,自己护了这么些年,忽然有一天,发现他竟然也会挡着人,护着人了,而那人却不是自己。
现在为了张起灵,连只鸡都没杀过的吴邪,竟然愿意亲手去剖开一个人的尸体,这算什么?
他勾了勾唇角,露出最风华绝代的笑容,翻手亮出自己那把造型奇特的蝴蝶刀,绕过吴邪朝阿宁的尸体走过去,像平时安抚情绪那样,轻声的说道:“乖,小邪,这不适合你,我来就好。”
接着是刀捅入皮肉的割裂之声,解语花毫不犹豫的将阿宁从下颚豁开一直到锁骨中间,漂亮的手指插到伤口里翻搅,终于抠出了那条能救张起灵的蛇眉铜鱼。
他回身朝吴邪笑,沾染在脸上斑斑点点的血珠点缀着他,像一朵盛开在彼岸的曼珠沙华,他摊开手掌,举着,边花枝乱颤的笑着,边说:“小邪,他会死,我不会救他!”
吴邪看过去,刹那间止住了呼吸,解语花掌心里正是自己那条带了二十多年的蛇眉铜鱼,只是,已经被阿宁咬碎成两截。
完了,全完了。

楼主 不复瓶邪终不还  发布于 2014-06-23 15:16:00 +0800 CST  
张起灵是醒着的,他从接到那块禁婆骨开始就没失去过意识,只不过麒麟血和禁婆骨掺杂在一起的毒实在太霸道,他几乎连动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现在听解语花这么说,他终于用力将眼睛睁开一些睁,眼前的吴邪好像矮下去一截,原本挺拔的身姿竟生出一种绝望的瑟缩。
吴邪看着解语花随手把那断成两截的蛇眉铜鱼朝胖子丢过去,就在阿宁的衣服上把手仔细的擦干净,站起来盯着吴邪,一言不发。胖子骂了句“死人妖”,把鱼捡起来,试图像之前那样镶嵌到鬼玺里,鼓捣了半天也没能成,霍仙姑在一旁阴森森的笑着,告诉他到:“你们也别白费力气,张家绝了!就算不是南朝重得天下,这天下也不会姓张!”
吴邪看向解语花,眼底挣扎着痛苦的神色,他不知道该怎么说,霍仙姑之前的话让他明白,小花,自己,还有齐羽,是南朝复仇的棋子,那么如果没错,紫微星命格的人正是小花,换句话说,剩下的那只蛇眉铜鱼就在小花那儿。
如果他愿意,张家就不会绝,天下也不会变,但是他愿意吗?
这么些人看着,谁也没说话,连胖子都闭嘴,好像在等着什么。两人对视良久,还是吴邪先开了口,他说:“小花,我想救他。”
解语花闻言便笑了,他走过来,伸手温柔的抚上吴邪的脸,从眼角眉梢,到腮边下颌,细细的摩挲描绘,轻声开口问他:“小邪,你这是犯规知道吗?你明明晓得我从来不会拒绝你。”
“小花,我……”
“你怎么救他?就算我愿意,也只剩一枚了。”解语花开始动手解他一直带在手腕上的胡桃核雕花珠串,一共十七颗,龙眼大小,正中间那只稍大一些,吴邪记得打从认识小花,他就带着这串东西了。
解语花用手捻着最大的那颗胡桃核,皱着眉头问吴邪:“小邪,你救了他,然后呢?跟他走?还是他会留下?”
吴邪摇头,说:“张起灵不会为了我留下,我也不想跟他走。”
张起灵眯着眼,原本带着怒意看着解语花和吴邪亲密的举动,听到这却忽然心如刀绞一般,他挣命的动了动嘴唇,用气腔叫了句:“吴邪。”
吴邪走到他身边,蹲下去,第一次大胆直视他的双眼。那双眼睛就算气息微弱半睁着,却仍然气势逼人,这会带着点急迫,竟然比他清醒着没中毒的时候更有人气儿一些。
吴邪替他整了整身后的斗篷,叫一句“小哥”,笑着说:“小花会把鱼给你,齐羽的那条,也在你那儿吧。”
张起灵的气息一顿,他有点急切的用尽全力抬起手,抓住吴邪的袖口,断断续续的叫他:“吴邪……吴邪……我……”
吴邪异常的冷静,跟他说:“我都知道,大概你也记得,小时候,三叔带着我在城郊老宅里陪着你的那一年,齐羽也在,他比我们大,总躲在角落里看你,不理我,也不和你玩儿。没想到小哥,你却那么喜欢他,那时候你才有多大?”
张起灵觉得血液上涌,他想跟吴邪解释,想把他压在身下狠狠地欺负,问问他为什么这样迟钝,为什么到现在还误会自己喜欢的是什么齐羽,明明,明明他都不记得儿时有个躲在角落里看着自己的人。
可他做不到,禁婆骨的毒已经从左臂蔓延到大半个身子,等全数入了脑子,他就会变成一具活着的尸体,完完全全的失去灵魂,冰冷而嗜血。
他不想,他不想还没能告诉吴邪自己想了他二十年,也不想看到解语花或者别的谁跟吴邪亲密的接触,想都不敢想。
是他的,不给他,他就要死!
吴邪还在继续说,他说:“你看小哥,难怪你愿意把我当他,我被强改了命格,这张脸只能越长越像……”
“吴邪!”张起灵挣扎着保持着自己的神智,他急促的叫一句,终于把话说了出来:“不是,从来我想的要的,都是你……”
吴邪没听懂,想再问他,不是什么,不是我长得像他?不是你把我当个替代品?他想问好多,可是张起灵明显坚持不住,这会是彻彻底底的昏死过去。他可以明显的嗅到张起灵身上开始散发出一股冷腻的奇香,他面色越发的青白,皮肤竟然开始变得透明。
沉寂的,脆弱的,死灰的,越来越像一具尸体!
没有时间了,他知道这人没有时间了。吴邪起身扑到解语花身前,抓着他的肩膀摇晃道:“小花,求你,鱼,给他鱼!”
解语花在犹豫,霍仙姑知道他根本不会拒绝吴邪的任何要求,从小到大,一次都没有拒绝过。她顾不上秀秀还在瞎子手里命悬一线,直接起身走过来,一把搭上解语花的肩膀,厉声道:“臣皇子,张家是你的敌人,想想你的父皇,想想南朝皇室有多少人死在张家手里!”
解语花浑身一震,他慢慢的抬起头,对上吴邪的眼睛,那么天真澄澈的眸底,全是粼粼的水光,绝望的,悲伤的,这是自己想守护的吗?是自己想给他的吗?
他把霍仙姑的手从自己身上抖开,认真的跟吴邪说:“小邪,他不会让你笑,他只会让你哭。”
吴邪不说话,盯着解语花手里的珠串看,他几乎可以确定那条能救命的铜鱼就在最大的那颗胡桃核里。
解语花注意到他的目光,就把那东西举起来点,笑着告诉他:“我想好了小邪,我救他,但我想要你,行吗?”
“哟,花爷,你这是可趁火打劫。”齐瞎子一直看着,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解语花看都没看他,抬手就把蝴蝶刀朝他射了过去,瞎子没想到他半点情面不留,一时躲得急,抓着霍秀秀的手竟不小心松了劲。
霍秀秀机灵得很,之前留着力气不挣扎,就等着这一刻,直接一个侧拐给了瞎子一手肘,矮下身去就地一滚,滚出丈余。霍仙姑见孙女逃了挟制,一把扯过吴邪,抽出藏在袖笼里的匕首,直接朝他咽喉割了下去。
扑哧一声,鲜血溅出来,红了所有人的眼睛。
“小邪!!”
“天真!”
解语花先一步扑了过去,割在吴邪脖子上的刀刃下去了半寸,还好只伤了破肉,这会汨汨的流着血,他伸手去捂,那血就顺着他的指缝往出喷涌,吴邪说不出话来,眼神死死的看着霍仙姑身后。
“奶奶!”霍秀秀惨叫一声,冲过来,没等她碰到人,霍仙姑就带着疑惑和不甘心,睁大着双眼,直挺挺的砸到了地上。
她身后是摇晃着站不稳的陈文锦,抬着胳膊,三根手指呈勾状,簌簌的发着抖。就在霍仙姑对吴邪下手的那一瞬间,她拼命跳了起来,像杀死自己父亲那样,折断了她脊椎的第三节和第四节。
“我操!”胖子和瞎子这会儿已经看傻了眼,南朝这些人说狠也真狠,对自己人下手毫不留情。
陈文锦中了剧毒,根本是油尽灯枯,张起灵的血虽能缓解,到底救不了命,她绕过抱着霍仙姑满眼恨意瞪着她的秀秀,蹲在吴邪和解语花身边,伸手把两人都搂在了怀里。
吴邪想叫一句三婶,想跟秀秀说句对不住,可他觉得自己所有的生气都随着脖子上伤口里流出去的血一起逃离了,他听到陈文锦气若游丝的跟他们说:“小邪,小花,我去了,三省等着我,我没什么遗憾,惟愿你们这一生都不会反目,南朝也只剩……”
她话也没能说完,就软着身子仰倒在地。
吴邪控制不住的开始流眼泪,眼前一黑昏死过去。解语花强忍着心头的悲恸,一把将他抱起,随手把那串胡桃核砸向胖子。
胖子本来憋着口气要让霍老太太给云彩偿命,可眼下这种惨烈的情况让他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他娘的这些南蛮子,自己人把自己人杀光了!
他捡起那串胡桃,问道:“死人妖,别给胖爷打哑谜,这是什么鬼东西?”
解语花轻蔑的笑了笑,也不理他,先吩咐秀秀:“不想再死一个,就去准备伤药。”
秀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听了这话,惊醒过来一般就往屋里翻找。解语花这才朝齐瞎子说了句:“带着你主子滚!”
瞎子听了笑得极开心,问他:“花爷不把小三爷交给瞎子?哑巴说了让我带他回京。”
解语花理都不理,回过身去拿着伤药和绷带给他包扎。
胖子这会已经从那颗最大的胡桃里面把最后一只蛇眉铜鱼个取了出来,兴奋的举着往鬼玺上放,果然和其中一个凹陷吻合,一下子就吸附上去,他朝瞎子喊道:“这玩意接着怎么办,你他娘的快来,小哥要成大粽子了!”
瞎子笑了一溜小跑到张起灵身边,从他那个装着二响环的织锦小囊里面摸出来另外一枚差不多的蛇眉铜鱼,扔给胖子。
胖子依样画葫芦的给镶了进去,就看那鬼玺咯噔响了一声,刻着印章花纹的底部又是缩回去一块,从里面掉出一小块看不出材质的石头来。外表灰白色,温润光滑,正是陨玉。
这时候,就看有人带着一队人马从新月大门外闯了进来,为首的那个少年年纪极小,还未弱冠,冲进来喊了一句全都给我围起来,就开始四处张望,等看到了二楼站着的极其显眼的瞎子,立马欢脱的往上跑,一边跑一边叫到:“师父,我带人杀来了,咱主子没事吧!”
瞎子没说话,先帮着胖子把那块陨玉在掌心震碎成粉末,给张起灵灌了下去,才回头笑道:“来,背着你主子。”
那少年有点震惊的看着张起灵,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强大的人会搞成这种惨兮兮的样子,他过去把张起灵背到背上,站在瞎子身后看着屋里一地的尸体,有点不知所措。
解语花在吴邪颈上用绷带打了个漂亮的结,头也不抬,凉凉的说道:“齐王好谋略,下面那些人不成气候,解雨臣是前南朝的皇子,你只抓我一个就够了。”
齐瞎子赶忙讨好的笑道:“别啊花爷,小三爷跟哑巴说好了,这些人我们一个都不动,不知道花爷要不要把小三爷交给我?”
解语花斜了他一眼,手指在吴邪的脸上抚摸着,带着点居高临下的语气,告诉他:“真是做得好梦,既然不抓,就给爷滚!”
胖子要说什么,被瞎子拦了,几人就果然带着张起灵撤走。
临走齐瞎子问了解语花一句:“不知道花爷听没听过‘紫微贪狼,反作祯祥’?瞎子命行贪狼啊……”
解语花没回答他,目送着那一队人马离开新月。
他自然是听说过的,贪狼个性浮浪,遇紫微,方生万千祥和。
等过了两日张起灵再来新月的时候,霍仙姑,阿宁和陈文锦的后事已经被料理妥当了,甚至临安府里也没传出有关新月的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只知道新月是被人闹了事,需要歇业几日以修葺。他知道吴邪伤了,全靠解雨臣一个人撑着,心里竟有些佩服。
张起灵从窗子外翻进来的时候,吴邪正靠在床上出神,解语花去给他煎药了,霍仙姑那一刀没来得及深割,就被他三婶给杀了,伤口不深,他已经能小幅度的动作。
这些天就跟做了场梦,他总觉得梦醒了,新月的这些人就还会出现,他可以被霍仙姑责骂,可以被阿宁刁难,可以吃三婶做的莲子羹。可他也切切实实的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那些人都死了,也许现在连张起灵也没得救,也死了。
他忽然就有种时过境迁的沧桑感,心里越发的淡然,觉得哪怕死了也是好的,比被人扔下好,比自个儿活着好。
等他注意到有人进来,回过神,就看到张起灵一双沉寂的眸子正死死的盯着他的脖子,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凝聚在那上面一样。
吴邪和他对着,两个人都呆愣了半响,张起灵忽然就跟疯了一样扑了上来,把吴邪死死的按在怀里,用力的箍着,恨不得骨血相融。
吴邪感到他正用挺立的鼻尖磨蹭着他颈间包裹着的纱布,他略推了推抱着自己的人,招来那人双臂越发勒紧,几乎让他窒息。
“小哥?你不是……”
“吴邪,吴邪。”
张起灵略略松开他,把他摆正在自己眼前细细的端详着,抬手去摸他颈上的伤口,吴邪听到他小心翼翼的叫自己:“吴邪,跟我走。”
吴邪笑着摇头,眼底的悲伤让张起灵心头绞痛,他说:“小哥,你放了我吧,我不是他。”
“你不是。”张起灵飞快的打断他,一口咬住了他苍白的唇,上下颚发力,吴邪感到唇上刺痛,“嘶”的一声发力推身上的人。
还真就被他推开了,他听到张起灵用从来没有过的急促语气跟他说:“吴邪,我找了你二十年,我看着他们,其实都在看你。”
吴邪睁大了双眼,来不及反应,就听到张起灵接着说:“齐羽带着蛇眉铜鱼,我以为是你,我那日在铺子里对你做的事,并没有和他做过,也没有给他煮粥。”
“小哥,你……”
“我父亲死了,二十年前的战争和我无关。”
吴邪听到这,赶忙惊呼一句:“皇帝驾崩?!那你……”
“胖子去处理,我能耽搁的时间不多,所以吴邪……”张起灵顿了顿,看进吴邪澄澈的眼睛,无比认真而深情:“我说了很多,只想问你一句,你愿意跟我走,或者……”
吴邪几乎就溺死在张起灵墨黑色双眸里的款款深情中,他不自觉的被眼前俊逸的男人牵动着,轻声问他:“或者?”
“你跟我走,或者,”他说:“或者我留下。”
———————————————The End———————————————————————————
你问后来?后来,他就跟着他走了。临安这一场误入藕花深处的偶遇,不过是隔了很久很久的重逢,剩下的,便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楼主 不复瓶邪终不还  发布于 2014-06-23 15:24:00 +0800 CST  

番外一 君王不早朝
登基大典过后,东宫就空了下来。前阵子的立后风波闹得满城风雨,张起灵和吴邪两人因祸得福,也算是解开了心结、两情相悦互诉衷肠。

吴邪是男子,堂而皇之的住到后宫,传出去总是不好听的,偏偏张起灵又不同意他自己留在宫外,就这样争执了几日,最后两人各自妥协一步,吴邪才不情不愿的住进了空着的东宫。

张起灵下了诏书任命吴邪为太子太傅,这样他住在那儿也无可厚非。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太子都还没有,那里需要什么太子太傅。不过立后的事闹得那么大,任谁也不敢再去忤逆这位新帝王。

除非有太多奏折来不及看,需要夜宿北书房,其他时候张起灵都是留宿东宫跟吴邪在一起的。

天光未大亮,过了立秋,北方的早晨开始变得十分干燥而清冷,屋子里燃了最好的熏香,双耳纽纹刻鸟纹的红铜熏香炉就放在床边的小几上,蒸腾而出淡淡的芬芳。隔着上方的热浪看过去,窗棂上的祥文雕花像微风吹皱一池春水那样波动摇曳,软烟罗的窗纱外透过斑驳的光影,张起灵眯着眼睛,一边出神的看着,一边伸手往身边床的里侧探去。

天凉了,再暖和轻柔的被褥,睡在上面的人离开一会儿,也会热气散尽,所以这会儿摸起来,吴邪睡过的位子会有点冰手。张起灵掀开他的被子翻身躺了过去,吴邪喜欢睡在床里侧,并且会在他去上早朝的时候赖赖床,一般都是等他下了朝,才起床跟他一起用早膳。

这些天吴邪有点反常,解语花和齐瞎子回了临安以后,他就开始在每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偷偷的起来一阵子,也不掌灯,摸摸索索的从张起灵身上跨过去,跑到院子里呆上半天,然后再不动声色的躺回床上继续睡觉。张起灵向来浅眠,所以吴邪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他不说,只是默默的帮吴邪暖着床铺,免得他从院子里夹裹着凉气躺回来的时候会觉得冷。

东宫正殿的天井中,东南西北四个角落里都有花圃。以前齐羽住在这里的时候,曾在花圃里种满了扇骨木,有传言说这种花是具催情功效的,张起灵倒是没什么感觉,最多偶尔会觉得扇骨木的香气和男子的精液有那么点类似,他不明白齐羽为什么会喜欢这种的植物。

不过好在这种花很美,盛开绽放的季节,红的白的交织在一起,成了烂漫的粉色,绚丽多姿。吴邪来的时候已经是夏天了,扇骨木的花儿早已凋谢,齐羽是他们俩的一块心病,所以张起灵曾想下令叫人把花圃里的扇骨木都挖了去,反倒是吴邪说想看看开花儿时候的景象,这才作罢。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吴邪还是没回来,张起灵有点躺不住了。吴邪是挺慵懒的一个人,平日他出去,总是在外面呆的不久,张起灵听到脚步声就会躺回自己的位子,然后等人上了床,故意的装成被吵醒的样子咕囔几声,翻身去搂他,帮他把身上的凉意捂到暖和。这时候他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吴邪会用温柔的目光盯着他看,大概脸上也是带着好看的笑意的。

可是今天不对劲,吴邪到现在还没回来。张起灵想了想,也不怕被知道自己装睡了,一股脑坐起身,扯了自己的深蓝色帽兜斗篷披在身上,鞋子也不穿好,踩进去踢拉着就往门外走。

推开门看去,吴邪正蹲在天井东边的花圃前面,缩成一团,柔软的长发披散的背上,手边随意放着一只浅粉色的丝绸口袋,上面绣着几朵细小的海棠花。

张起灵认得这只口袋,解语花回临安之前当着他的面送给吴邪的,他不想让吴邪为难,况且当时也有其他烦心的事叨扰着,就放在那没问。他有点心慌,不知道吴邪这几天做的事和口袋有没有关系,或者说和解语花有没有关系。

张起灵呆愣的站在门口好一会,看着吴邪的背影,忽然发现吴邪双肩开始一耸一耸的抖动起来,就好像在哭泣一样。他在发抖?他为什么会发抖?

张起灵几乎是身形一晃,一眨眼就冲到了吴邪身边,连给他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抓着吴邪的双肩一把将人从地上给扯了起来,呼吸急促的带着焦虑和担忧看向他的脸。

吴邪吓了一跳,张起灵走路没声,连股风也没带起来,忽然就从天而降了,他脸上的笑都没来得及收回,就直接瞪大了眼睛张圆了嘴巴,循序渐进的变换成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张起灵松了一口气,吴邪并不是在哭,也不是在发抖,他不过在笑而已。管他是为了谁笑,只要他笑了就好。这样做着吃惊表情的吴邪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又有点傻气,张起灵想起小时候自己第一次给他看到身上的麒麟纹身,他也是差不多的表情,这么些年,很多事都变了,从来没变
的也就只有他了。

吴邪缓了缓神,收了脸上的目瞪口呆,有点语气不爽的问道:“小哥,你怎么走路没声?吓我一跳。”说着低头看了看,接着数落到:“身上伤才痊愈,你就不知道好好穿鞋?小爷这辈子就栽在比你这闷油瓶大那两岁上了,从小到大的操心。”

嘴上抱怨的说着,吴邪还是俯下身去一只一只的帮张起灵把鞋子穿好,还细心的给他掖了掖散着的裤腿儿。

张起灵垂着眼睛盯着吴邪看,额前的长发几乎把整张脸都挡住了,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吴邪知道这人大抵还是木着一张脸的,他也不指望闷油瓶主动打开瓶嘴,所以边帮他整理衣服,边先开口问道:“今儿怎么起来了?不是都不管我,还帮我暖被窝的吗?”

张起灵闻言略略睁了睁墨黑色的眼睛,他早该想到吴邪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是装睡。他张张嘴,有点无奈的叫了句:“吴邪,我……”啧,还是问不出口,他很想知道吴邪这些天都在忙活什么,是不是又怪他了,不想理他了。

吴邪盯着张起灵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要说自己也真是很厉害,竟然把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闷油瓶谪仙硬生生的给逼成了个凡人,会心疼会着急,会疑惑苦恼,会喜欢讨厌,还会爱。他撩开张起灵额前的黑发,往耳后别过去,把他好看的脸和眼睛都展露出来,然后随手往花圃里一指,轻声笑道:“小哥,你看。”

张起灵挑了挑眉,听话的顺着吴邪指给他的方向看过去,大片大片的扇骨木从,很多叶子泛黄飘落,在泥土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可以看到落叶环绕着的一小块土地上,有一株鲜活翠绿的植物茁壮生长着。植物的叶椭圆状,披针形,细锯齿缘,金黄色的细碎小花密密生在茎枝顶端,聚在一起团成一簇,像阳光一般耀眼夺目。

张起灵讶然,他每日要事繁重,很久没有观察过身边的景色,也不知道这株金黄色的小花是什么时候长在东宫的花圃里的。他把目光转向吴邪,觉得那灿烂的黄花和眼前的人一样,温暖柔和,不显山不露水,却无比的舒心。

吴邪带着笑意,偏着头用下巴朝地下那只浅粉色的丝绸口袋扬了扬,告诉他说:“那,这是我种的,小花给的种子,我可得谢谢圣上放我一马没把它给扔了。”

张起灵的呼吸一紧,他听到吴邪继续说:“前阵子你受伤,给你换药的绷带我都没丢,我把上面沾染的血迹洗到水里,然后每天早上用来浇花。小哥,你们张家的麒麟血真是万金油,这才几天,居然就开花了。”

张起灵觉得自己一下子好像从云端坠落了下来,吴邪用自己的血,去浇灌解语花给他的种子,这个可恶的人,为什么还能这样坦然的说出来?可悲的是他居然没有一点愤怒的感觉,吴邪把这样温暖的花草种在齐羽留下来的扇骨木旁边,根本就是对他所犯下的过错的惩罚和嘲笑。张起灵眸底的墨色越发暗淡了下去,他长出一口气,低声跟吴邪说:“很好看,回去吧,别着凉。”

吴邪的眼神还一直锁在那株黄花上,也没看到张起灵有点受伤的神情,自顾自的说道:“恩,就回去,我观察一阵子,要是它能跟扇骨木共存,就在花圃里多种一些,这花的花期长,春秋两季都能观赏,免得扇骨木一谢,院子里就看起来很荒凉。”

张起灵稍稍用力抓了抓吴邪的手臂,接过话,叫他说道:“吴邪,直接种,我会让人把扇骨木挖走,你的花不必和旁的共存。”

吴邪“啊”的疑惑一声,马上就明白这人想歪了,以为自己还在计较齐羽的事,他赶紧转过身来,想开口解释,却被张起灵脸上有点失落有点痛苦的表情给噎了一下,没等他说话,就听张起灵接着一股脑的说道:“吴邪,我是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我所做的一切就是想找到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我母妃因生我而死,我被先皇赐名起灵,你能想象,会有我这样的人,如果我痛苦,我消失,没有人会发现,就好像我……

吴邪不明白这人是怎么了,但听到这儿他几乎想也没想一句话冲口而出:“小哥,你还不知道吗,你要是难过,消失,至少我都会发现。”

张起灵被他打断,沉默的盯着他,眸底是海一般的深情,他垂下眼帘,半响,接着说到:“你是我和这世界唯一的联系。吴邪,绷带上的血不干净,会弄脏你的花,下次我直接放给你……”

“我操你大爷的闷油瓶!”吴邪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扯起张起灵的领口,他们本来就身量相仿,甚至吴邪还要高出细微的一些,这样一扯,就成了鼻尖顶着鼻尖的姿势。

张起灵瞬间觉得血液分成两股,一股涌向脑子,一股涌向下体,从临安那次强迫式的欢好以后,他怕吴邪彻底痛恨自己,所以再不曾跟他有过太亲密的接触,最多就是睡在一张床上,还要分盖两条被子。这会他几乎不能思考,他觉得说不定扇骨木是真的有催情功效的。

吴邪还在生气的冲他喊,他也听不太清了,大概是什么:“你他娘的还来劲了!痛苦?消失?再说一遍你要放血!小爷告诉你,你要想好,就别不把自己当人!天下苍生,整个国家,都要靠着你的!”

张起灵终于挣扎着回过神来,他愣愣的问了一句:“包括你?你也要依靠着我?”

吴邪红了脸,嘟囔着骂道:“小爷是男子汉,靠什么靠,最多跟你并肩而立……”

张起灵心里是高兴的,他脸上的暗沉散去了一些,打断吴邪的话,终于把心里想问的说出口,他指了指花圃里的那株植物,低声道:“吴邪,解雨臣给你的种子,你……”

吴邪笑了,松开扯着张起灵的手,捂着肚子笑了好半天,而他越看当今圣上那不知所措的呆样子便越想笑,哈哈哈的直到眼角笑出了泪花,才问一句:“挨千刀的闷油瓶,我说你怎么忽然间发了疯,你可知道小花给我的这个叫什么?”

张起灵摇头,他不认识这些花花草草的,他这样不解风情,自然是比不上解雨臣的。

却见吴邪忽然就止住了笑,正色的看着他,眼底是化不开的爱恋,他听到吴邪告诉自己:“小哥,我只说一遍,我用你的血种出来的,叫做麒麟草,这花,是开在我心里的。”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天佑二十八年夏,太祖崩,新帝继位,史称麒麟帝,定年号祈元。麒麟帝生平未立后,无子嗣,然心怀天下,勤于国事,不废朝政。史书载,唯祈元初年秋,某日,帝曾不朝。
————————————————————花小姐的《北朝稗史汇编》

楼主 不复瓶邪终不还  发布于 2014-07-05 17:25:00 +0800 CST  

楼主:不复瓶邪终不还

字数:56018

发表时间:2014-06-10 03:5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4-17 23:42:3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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