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Tautology
01.
“我的孩子们。”
领队象征性地拍拍手以吸引注意力，然而这毫无必要，这群即将成人的优等阿尔法学生从一开始就异常安静地注视着他，认真听讲的本能早已写入基因。“这里是封锁区，曾经人类的文明都在此处被封存展览起来，”说着这位长头颅黑色短发的次等阿尔法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很抱歉，虽然导览词这样写，但我个人并不认同从前人类愚蠢的造物属于‘文明’呢。”
“好了，言归正传，”他再度没有必要地拍拍手，身后几名贝塔守卫者看守着重型量子发射器，几束激光笔直冲上目不能及的高处交织成森严的量子墙壁，一墙之隔外就是现代文明的边缘，马里亚纳——加拉帕戈斯航线经过这里。墙壁之内是一个个独立的旧式建筑，分门别类地容纳过去三十个世纪经历种种变乱仍旧残留下来的东西。他们即将进入的就是科技馆，一个形状仿佛一顶宽檐帽的建筑。
他们依次在空旷的放映厅里坐下，面前立时弹出一小块全息屏幕，在漆黑的穹顶下幽幽发亮，照亮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
工藤新一托着腮看着屏幕，里面的人类从佝偻的类人猿一点一点直立起来，手中的燧石木棍慢慢幻化成青铜剑、枪支、单兵火箭筒、量子加速炮，最后变成一个透明罐子，里面装满了白色药片。背景从浓密森林一点点稀疏开阔，高楼拔地而起，风格各异的古老建筑倏忽变作高楼大厦，直至成为他现在无比熟悉的交错住宅。
几千年的科技历史被压缩成一个小短片，和领队一模一样的声音从无线入耳耳机传导到鼓膜，“……最后战争彻底消失，这要感谢美妙的苏摩药片和它的制造者宫野世家，于福特纪年532年结束了一切人类的争斗。”声音很小，因此他听得见旁边的女生在小声抱怨。
“谁提的毕业旅行来封锁区呀，早知道就去阿卡塔马海滩度假了，这里真的好无聊。”
“可不是吗，那里新开了一片模拟沙滩，还可以冲浪！我记得理美不是很擅长冲浪的吗？”
“可以晒日光浴还有帅哥会帮你抹防晒霜……”
“……我的马尔萨斯节育带该换一条了，不是仿皮质的总是喜欢不起来。”
听到这里工藤新一就坐直了，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短片上。他当然知道那些女生接下来的聊天内容，蠢蠢欲动的荷尔蒙气味比性荷尔蒙口香糖味道浓烈得多，也更令他厌恶。旁边的男同学理解又带着怜悯地拍拍他的肩膀，他只好摆出友好的什么也不知道的笑容。
领队此时不在大厅里，因此女生们的讨论更加热烈嘈杂起来。“今晚有东京的年度合成音乐会，工藤君要一起来吗？听说东京的首席领唱员会出席随后的晚宴！”冷不防话题转到他身上，问话的是坐他旁边的川崎智绘，黑色眼瞳里是显而易见的某种邀请意味。
在这之前工藤新一已经拒绝了太多的集体活动，电磁高尔夫球赛、障碍高尔夫球赛，甚至连消灭个体的伟大的团结仪式他都称病缺席，这导致他这个季度的思想审查分数低到了危险的地步。“如果你的评级降到了D，那连我也保不住你了。”研究所导师阿笠博士罕见的严肃表情在脑海里浮现，工藤新一想了想，冲智绘礼貌地微笑：“谢谢你，很高兴我今晚有空可以去。”
女孩子眼睛一亮，刚想要说什么，卡着短片播放完毕的时间出现的领队出声打断安静中的小声讨论：“出口左转是实物展览，不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直接和我一起前往下一个地方。”
“呼啦”一下整个放映厅里的学生们齐刷刷地站起来，秩序井然地鱼贯而出，没有一个人在出口处左转。工藤新一磨磨蹭蹭到了队尾，留恋地看了实物馆一眼。他很想看，但是他很明白领队的话不过是起到场馆介绍的作用，开馆以来就没有一个文明人愿意去真正看一眼那些残破的旧物展览。
“好了，孩子们，你们接下来将看到的是……”随着队伍向前方移动，领队的声音越来越小，工藤新一继续在原地发呆的话就将掉队，或许比思想上的真正掉队要早一点。他不是不知道所有自我意识过剩的可怜人会被流放到一个不知名的岛屿上，就此碌碌度过余生。我的人生要变成那个样子吗？他模糊地想，总之先把这次的思想审查过了再说吧，他小跑跟上队尾。
“……第三代主宰者曾想毁掉这个图书馆，后来被当时还年轻的第四代主宰者劝阻了。他说得没错，展示这些旧时代的糟粕知识，也是体现新时代的大度与包容最好的途径。这里面都是禁书哦，偷看的后果很严重的。”领队又在说着毫无意义的资料说明，很显然这群经过良好睡眠教育的优等阿尔法对这些陈旧发霉的书籍没有一点兴趣，他们在安静地望着领队，等待着结束这一部分无聊的参观。领队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工藤新一在图书馆门口踌躇了一下。没有保安，因为没有领导层认为真的会有人偷看这些禁书，碍于主宰者的命令尚且保留至今而已。透过模糊的玻璃向里面看去，书架古旧而沉默，地面积了不薄的一层灰。他迈步向前走的瞬间，听到慢了一拍的沉闷脚步声在一门之隔里响起，带一点空荡的回音；他回头，正好看见一个茶色头发的身影在书架间一闪而没。
“我的孩子们。”
领队象征性地拍拍手以吸引注意力，然而这毫无必要，这群即将成人的优等阿尔法学生从一开始就异常安静地注视着他，认真听讲的本能早已写入基因。“这里是封锁区，曾经人类的文明都在此处被封存展览起来，”说着这位长头颅黑色短发的次等阿尔法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很抱歉，虽然导览词这样写，但我个人并不认同从前人类愚蠢的造物属于‘文明’呢。”
“好了，言归正传，”他再度没有必要地拍拍手，身后几名贝塔守卫者看守着重型量子发射器，几束激光笔直冲上目不能及的高处交织成森严的量子墙壁，一墙之隔外就是现代文明的边缘，马里亚纳——加拉帕戈斯航线经过这里。墙壁之内是一个个独立的旧式建筑，分门别类地容纳过去三十个世纪经历种种变乱仍旧残留下来的东西。他们即将进入的就是科技馆，一个形状仿佛一顶宽檐帽的建筑。
他们依次在空旷的放映厅里坐下，面前立时弹出一小块全息屏幕，在漆黑的穹顶下幽幽发亮，照亮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
工藤新一托着腮看着屏幕，里面的人类从佝偻的类人猿一点一点直立起来，手中的燧石木棍慢慢幻化成青铜剑、枪支、单兵火箭筒、量子加速炮，最后变成一个透明罐子，里面装满了白色药片。背景从浓密森林一点点稀疏开阔，高楼拔地而起，风格各异的古老建筑倏忽变作高楼大厦，直至成为他现在无比熟悉的交错住宅。
几千年的科技历史被压缩成一个小短片，和领队一模一样的声音从无线入耳耳机传导到鼓膜，“……最后战争彻底消失，这要感谢美妙的苏摩药片和它的制造者宫野世家，于福特纪年532年结束了一切人类的争斗。”声音很小，因此他听得见旁边的女生在小声抱怨。
“谁提的毕业旅行来封锁区呀，早知道就去阿卡塔马海滩度假了，这里真的好无聊。”
“可不是吗，那里新开了一片模拟沙滩，还可以冲浪！我记得理美不是很擅长冲浪的吗？”
“可以晒日光浴还有帅哥会帮你抹防晒霜……”
“……我的马尔萨斯节育带该换一条了，不是仿皮质的总是喜欢不起来。”
听到这里工藤新一就坐直了，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短片上。他当然知道那些女生接下来的聊天内容，蠢蠢欲动的荷尔蒙气味比性荷尔蒙口香糖味道浓烈得多，也更令他厌恶。旁边的男同学理解又带着怜悯地拍拍他的肩膀，他只好摆出友好的什么也不知道的笑容。
领队此时不在大厅里，因此女生们的讨论更加热烈嘈杂起来。“今晚有东京的年度合成音乐会，工藤君要一起来吗？听说东京的首席领唱员会出席随后的晚宴！”冷不防话题转到他身上，问话的是坐他旁边的川崎智绘，黑色眼瞳里是显而易见的某种邀请意味。
在这之前工藤新一已经拒绝了太多的集体活动，电磁高尔夫球赛、障碍高尔夫球赛，甚至连消灭个体的伟大的团结仪式他都称病缺席，这导致他这个季度的思想审查分数低到了危险的地步。“如果你的评级降到了D，那连我也保不住你了。”研究所导师阿笠博士罕见的严肃表情在脑海里浮现，工藤新一想了想，冲智绘礼貌地微笑：“谢谢你，很高兴我今晚有空可以去。”
女孩子眼睛一亮，刚想要说什么，卡着短片播放完毕的时间出现的领队出声打断安静中的小声讨论：“出口左转是实物展览，不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直接和我一起前往下一个地方。”
“呼啦”一下整个放映厅里的学生们齐刷刷地站起来，秩序井然地鱼贯而出，没有一个人在出口处左转。工藤新一磨磨蹭蹭到了队尾，留恋地看了实物馆一眼。他很想看，但是他很明白领队的话不过是起到场馆介绍的作用，开馆以来就没有一个文明人愿意去真正看一眼那些残破的旧物展览。
“好了，孩子们，你们接下来将看到的是……”随着队伍向前方移动，领队的声音越来越小，工藤新一继续在原地发呆的话就将掉队，或许比思想上的真正掉队要早一点。他不是不知道所有自我意识过剩的可怜人会被流放到一个不知名的岛屿上，就此碌碌度过余生。我的人生要变成那个样子吗？他模糊地想，总之先把这次的思想审查过了再说吧，他小跑跟上队尾。
“……第三代主宰者曾想毁掉这个图书馆，后来被当时还年轻的第四代主宰者劝阻了。他说得没错，展示这些旧时代的糟粕知识，也是体现新时代的大度与包容最好的途径。这里面都是禁书哦，偷看的后果很严重的。”领队又在说着毫无意义的资料说明，很显然这群经过良好睡眠教育的优等阿尔法对这些陈旧发霉的书籍没有一点兴趣，他们在安静地望着领队，等待着结束这一部分无聊的参观。领队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工藤新一在图书馆门口踌躇了一下。没有保安，因为没有领导层认为真的会有人偷看这些禁书，碍于主宰者的命令尚且保留至今而已。透过模糊的玻璃向里面看去，书架古旧而沉默，地面积了不薄的一层灰。他迈步向前走的瞬间，听到慢了一拍的沉闷脚步声在一门之隔里响起，带一点空荡的回音；他回头，正好看见一个茶色头发的身影在书架间一闪而没。
02.
“我的孩子，宫野小姐，请坐。”主宰者在仿木质办公桌上敲敲蒸馏苏摩长管，比服食最有效的吸收方式，能延长享受时间，同时最大程度发挥苏摩功效。“我很敬佩你的科研精神，但是研究新式苏摩会需要查阅那些，”长管的烟雾喷出有微妙的停顿，“古籍吗？我很好奇对于现代科技而言参考过于古老的资料是否真的会有助益。”
宫野志保的食指动了动，但她知道在这种时候表现出紧张来对于申请成功没有任何帮助，“’科学是危险的，因此我们要给它套上笼头和缰绳。’控制了研究范围的科学应当是无害的，我想人们不需要担心这项发明会带来负面效应。现在的口服苏摩是半克剂量规格，但有些现实痛苦需要更大剂量的苏摩才能规避，且昏睡的副作用稍微有些影响生产生活。并且，是否有更极致的快乐存在呢？我想要在这些方面做出改进。”
“更极致的快乐？”主宰者重复一句，仿佛在思索可能的语言陷阱。但不巧，苏摩的功效正开始发挥，他觉得理智的思考正离他远去，一种飘飘然的幻觉和快乐正占据他的身心。这个女人是算准了他吸食苏摩的时间才进来报告的，他这么想，也并不意外自己对于此不感到恼火。苏摩抚平了他的一切情绪波动，陷入一种懒洋洋的平静。
“我当然可以签署，我可爱的孩子。”主宰者在珍贵的纸质通行令上随意地划了几下，“但你要确保你的思想审查不会低于C，你的最低成绩。”他笑一笑，看着宫野志保没什么表情的脸也浮起来某种世故的、在情境下恰到好处的无奈笑容，“嗨，年轻时候自我意识强烈一点当然是正常的，但是身份、集体、稳定对不对？这些忘了可就麻烦了。”
“或许还有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在宫野志保伸手去拿通行令的时候，主宰者低低地在她耳边说了这样一句，作为性邀请来讲未免过于平淡和隐晦。宫野志保的心顿时沉到谷底，然而表面还要做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来，鞠了一躬就转身出了办公室门。
“宫野……”主宰者默默念着这个对于新时代意义重大的姓氏，在陷入昏睡前最后用长管敲敲桌上的一个按钮，一个鬼魅般的影子闪进房间，低头听令。“去查她在美国的底，我不信资料上总共才这么点东西。”
“是。”影子一般的人迅速消失了，而主宰者仍喃喃出声，并不介意唯一的听众已经离开，“毕竟地位荣耀如那个姓氏，也还是出过一个叛徒的呢。”
图书馆一片漆黑，书籍纸页陈腐的气味混合着尘土味，和十年前几乎没什么区别。宫野志保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等待眼睛适应黑暗，随着书架的阴影和吊灯的轮廓一起浮现的，还有幻觉一般的幼时情景。
“姐姐……”
“嘘……”宫野明美小心地弓着腰，灵巧地避过监控的可视范围，伸手在图书馆后门的密码锁上迅捷地按下一串复杂按键。“这是宫野博士给我的临时密码，权限够我们进入一个小时。你可以看任何你想看的，有一个小时可以逃离现实。”宫野明美闭了闭眼，显然大了六岁之后对于人间疾苦体会得更深刻一点，语言带着一点诱惑，荒漠里遥远的一株仙人掌还未蒸干的露珠，海市蜃楼一样，眨眨眼就要碎了。
她那时还未清楚这是怎样的一份邀请，自己即将跨出的又是怎样的一步，她只是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进入到黑暗无光的空间，就此开始明白一些事情。
她不后悔。
宫野志保迈出一步，低头看着脚，仿佛和十年前的自己重合。距离记忆中的书架位置越来越近，她也越来越不敢确认，生怕一切真如最坏结果一般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宫野明美死前曾试图联系她，但太晚了，什么都来不及，居所里的所有物已经和所有有罪者一样被清缴交公，宫野志保赶到时新住户都住了进去。
这里是唯一的可能。
她手指颤抖着，在书架上摸索。没有开灯，虽然拿到通行令后并无遮遮掩掩的必要，她仍然想借着同样的黑暗去寻找记忆里的地方。被她们拿走的书留下的空档还在，这十年并没再有人来到这里。她不甘心地伸手去摸，指尖碰到一个小小的芯片。光滑的，没有灰尘。
外面有许多人的脚步声，大概是时隔多年又有人来参观。她握着芯片转身走向后门，虚虚地拢在手心，像握着一捧流沙，一颗心脏。
“我的孩子，宫野小姐，请坐。”主宰者在仿木质办公桌上敲敲蒸馏苏摩长管，比服食最有效的吸收方式，能延长享受时间，同时最大程度发挥苏摩功效。“我很敬佩你的科研精神，但是研究新式苏摩会需要查阅那些，”长管的烟雾喷出有微妙的停顿，“古籍吗？我很好奇对于现代科技而言参考过于古老的资料是否真的会有助益。”
宫野志保的食指动了动，但她知道在这种时候表现出紧张来对于申请成功没有任何帮助，“’科学是危险的，因此我们要给它套上笼头和缰绳。’控制了研究范围的科学应当是无害的，我想人们不需要担心这项发明会带来负面效应。现在的口服苏摩是半克剂量规格，但有些现实痛苦需要更大剂量的苏摩才能规避，且昏睡的副作用稍微有些影响生产生活。并且，是否有更极致的快乐存在呢？我想要在这些方面做出改进。”
“更极致的快乐？”主宰者重复一句，仿佛在思索可能的语言陷阱。但不巧，苏摩的功效正开始发挥，他觉得理智的思考正离他远去，一种飘飘然的幻觉和快乐正占据他的身心。这个女人是算准了他吸食苏摩的时间才进来报告的，他这么想，也并不意外自己对于此不感到恼火。苏摩抚平了他的一切情绪波动，陷入一种懒洋洋的平静。
“我当然可以签署，我可爱的孩子。”主宰者在珍贵的纸质通行令上随意地划了几下，“但你要确保你的思想审查不会低于C，你的最低成绩。”他笑一笑，看着宫野志保没什么表情的脸也浮起来某种世故的、在情境下恰到好处的无奈笑容，“嗨，年轻时候自我意识强烈一点当然是正常的，但是身份、集体、稳定对不对？这些忘了可就麻烦了。”
“或许还有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在宫野志保伸手去拿通行令的时候，主宰者低低地在她耳边说了这样一句，作为性邀请来讲未免过于平淡和隐晦。宫野志保的心顿时沉到谷底，然而表面还要做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来，鞠了一躬就转身出了办公室门。
“宫野……”主宰者默默念着这个对于新时代意义重大的姓氏，在陷入昏睡前最后用长管敲敲桌上的一个按钮，一个鬼魅般的影子闪进房间，低头听令。“去查她在美国的底，我不信资料上总共才这么点东西。”
“是。”影子一般的人迅速消失了，而主宰者仍喃喃出声，并不介意唯一的听众已经离开，“毕竟地位荣耀如那个姓氏，也还是出过一个叛徒的呢。”
图书馆一片漆黑，书籍纸页陈腐的气味混合着尘土味，和十年前几乎没什么区别。宫野志保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等待眼睛适应黑暗，随着书架的阴影和吊灯的轮廓一起浮现的，还有幻觉一般的幼时情景。
“姐姐……”
“嘘……”宫野明美小心地弓着腰，灵巧地避过监控的可视范围，伸手在图书馆后门的密码锁上迅捷地按下一串复杂按键。“这是宫野博士给我的临时密码，权限够我们进入一个小时。你可以看任何你想看的，有一个小时可以逃离现实。”宫野明美闭了闭眼，显然大了六岁之后对于人间疾苦体会得更深刻一点，语言带着一点诱惑，荒漠里遥远的一株仙人掌还未蒸干的露珠，海市蜃楼一样，眨眨眼就要碎了。
她那时还未清楚这是怎样的一份邀请，自己即将跨出的又是怎样的一步，她只是懵懵懂懂地点点头，进入到黑暗无光的空间，就此开始明白一些事情。
她不后悔。
宫野志保迈出一步，低头看着脚，仿佛和十年前的自己重合。距离记忆中的书架位置越来越近，她也越来越不敢确认，生怕一切真如最坏结果一般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宫野明美死前曾试图联系她，但太晚了，什么都来不及，居所里的所有物已经和所有有罪者一样被清缴交公，宫野志保赶到时新住户都住了进去。
这里是唯一的可能。
她手指颤抖着，在书架上摸索。没有开灯，虽然拿到通行令后并无遮遮掩掩的必要，她仍然想借着同样的黑暗去寻找记忆里的地方。被她们拿走的书留下的空档还在，这十年并没再有人来到这里。她不甘心地伸手去摸，指尖碰到一个小小的芯片。光滑的，没有灰尘。
外面有许多人的脚步声，大概是时隔多年又有人来参观。她握着芯片转身走向后门，虚虚地拢在手心，像握着一捧流沙，一颗心脏。
03.
年度合成音乐会在东京最大的集会场所里举行，多半上流人士或者自诩上流人士都来赶了热闹，演奏厅竟然虚无坐席。不过欣赏集体曲目这种每天都在听的歌曲对于工藤新一来说算是莫大的折磨，虽然改了新编曲，就像一盘精心调配了酱汁和佐料的呕吐物，他恶毒地想，随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好在大众接受度非常高，合唱结束时的欢呼雀跃几乎要掀翻穹顶。“我的天啊，我感动得要流泪了！”他听见邻座的女性激动地喊，“’感受伟大个体的来临’！呜呜呜，唱得太好了！”甚至因为他的毫无反应而投来诧异和责备的目光。他只好挂上兴奋的表情跟着人群一起呐喊，内心盼着合唱员欢送仪式快点结束。
随后人流开始涌向散场出口，纷纷移步到25楼的庆祝晚宴。没有特殊邀请函的人会被礼貌地拒之门外，里面是衣香鬓影、精致餐点和知名人物，门轻轻开关间就是另一个世界的缥缈声音和香气流露一点点出来。隔着一扇门是庆祝舞会，这就相对亲民得多，正装人士均可参加，而前来音乐会的人们又有谁不是隆重打扮出席的呢？
工藤新一在自助餐台前驻足，精致器皿里盛着琳琅满目的饮料，他漫无目的地一杯杯看过去，随便取了一杯深红色的。在他身后不远处是他的邀请人，和自己的女性同伴一起盯着西装革履的背影，目光热切到要烧出洞来。
“我要睡他。”川崎智绘斩钉截铁地说。
“你疯了？”女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冷静一点，你不是不知道招惹一个专一体会有什么后果。”
“他只要不爱上我不就行了？说到底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我们为什么要抑制欲望呢？”女孩子越说越愤愤不平起来，“说起来怎么会有这样的劣质基因传承下来？一辈子不能做圖爱未免太可怜了。”
“我劝你小心，他的性圖欲本能已经被基因剔除，成功概率太小了。”
“是吗？我倒要试试。”说罢端着酒杯摇曳生姿地走了过去，自负美貌和上次邀约成功的经验，竟也对风险不管不顾起来。“工藤君，你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吗？”
女士的主动邀请拒绝未免太过不够绅士，但是工藤新一懒得管这些——他之所以会在这个无聊的舞厅待着，不过是为了求证惊鸿一瞥的背影是否是一时眼花的幻象，没有余裕和随时处于发情期的女性进行社交寒暄。“抱歉，”他将喝空的酒杯放在路过服务生的托盘上，敷衍地做个手势，连理由都懒待编造。他向外走，把女士咬牙切齿的咒骂和一室俗套的莺歌燕舞丢在身后。
他在黑暗的楼梯间拾级而上，没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触碰一层一层的声控灯，在寂静的空间里回响。久未为人踏足的台阶有细小灰尘被脚步震落，他看到一串足迹在面前延伸，清晰又坚定，一片虚空里有如震雷般的警示与指引，当然也是诱惑。这与方才的低级邀请相比简直太过摄人心魄，漆黑长巷里一只黑猫回头眨眼，亮橘色，危险且动人。
尽头处是扇紧闭门扉，密码锁很古老了，按键也都布满灰尘，无法根据指印来排列组合密码。工藤新一想了想，选择了比锁还要古老的解决方法：他踹了一脚，而门甚至没锁。
这里是废弃的小型停机坪，从整栋高楼的外观来看不过是28楼的一个小平台，被顶楼巨大的华丽停机坪的阴影所覆盖。靠着门侧栏杆的女人听见动静回头，正和他对视。
她手里夹着一支纤长的烟，没有点燃，以工藤新一的优越视力看到的来判断，是二十年前才存在的电子烟。他说不清楚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是瞬间封冻的湖泊，暗涌与深邃都在防备性的冷漠后面。
她把烟收进西装外套的口袋，向不速之客走过去。他才看清她的脸，他认得这张脸，科学院杰出贡献榜上与一众老头并排的异常年轻的混血面孔。他也忽然知道了那个背影果真并非幻象。
宫野志保也认得眼前的这个人，日本登记在案的唯一的专一者，比她要忍受更多明面上恶意的刀光剑影。研究所的实习助理，过两年会成为自己的同事。或许受制于相同的基因，他们连感受孤独的方式都如此偶然地相撞，虽然在这个时代这是需要消音与噤声的词汇，更逞论举止。
她忽然放松下来，直视他的眼睛，冰面融化了一点。
“这里不算什么散心的好去处，小心一点纪律委员会吧。”被抓到在人群聚集地外独处，思想审查不知道要扣掉多少分。
“宫野博士，或许哪天我可以请你共进晚餐吗？”身后传来年轻人的声音。很好听，沙哑的，永远年轻的。
“或许吧。”她向后挥挥手，是再会或是再也不见。
年度合成音乐会在东京最大的集会场所里举行，多半上流人士或者自诩上流人士都来赶了热闹，演奏厅竟然虚无坐席。不过欣赏集体曲目这种每天都在听的歌曲对于工藤新一来说算是莫大的折磨，虽然改了新编曲，就像一盘精心调配了酱汁和佐料的呕吐物，他恶毒地想，随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好在大众接受度非常高，合唱结束时的欢呼雀跃几乎要掀翻穹顶。“我的天啊，我感动得要流泪了！”他听见邻座的女性激动地喊，“’感受伟大个体的来临’！呜呜呜，唱得太好了！”甚至因为他的毫无反应而投来诧异和责备的目光。他只好挂上兴奋的表情跟着人群一起呐喊，内心盼着合唱员欢送仪式快点结束。
随后人流开始涌向散场出口，纷纷移步到25楼的庆祝晚宴。没有特殊邀请函的人会被礼貌地拒之门外，里面是衣香鬓影、精致餐点和知名人物，门轻轻开关间就是另一个世界的缥缈声音和香气流露一点点出来。隔着一扇门是庆祝舞会，这就相对亲民得多，正装人士均可参加，而前来音乐会的人们又有谁不是隆重打扮出席的呢？
工藤新一在自助餐台前驻足，精致器皿里盛着琳琅满目的饮料，他漫无目的地一杯杯看过去，随便取了一杯深红色的。在他身后不远处是他的邀请人，和自己的女性同伴一起盯着西装革履的背影，目光热切到要烧出洞来。
“我要睡他。”川崎智绘斩钉截铁地说。
“你疯了？”女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冷静一点，你不是不知道招惹一个专一体会有什么后果。”
“他只要不爱上我不就行了？说到底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我们为什么要抑制欲望呢？”女孩子越说越愤愤不平起来，“说起来怎么会有这样的劣质基因传承下来？一辈子不能做圖爱未免太可怜了。”
“我劝你小心，他的性圖欲本能已经被基因剔除，成功概率太小了。”
“是吗？我倒要试试。”说罢端着酒杯摇曳生姿地走了过去，自负美貌和上次邀约成功的经验，竟也对风险不管不顾起来。“工藤君，你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吗？”
女士的主动邀请拒绝未免太过不够绅士，但是工藤新一懒得管这些——他之所以会在这个无聊的舞厅待着，不过是为了求证惊鸿一瞥的背影是否是一时眼花的幻象，没有余裕和随时处于发情期的女性进行社交寒暄。“抱歉，”他将喝空的酒杯放在路过服务生的托盘上，敷衍地做个手势，连理由都懒待编造。他向外走，把女士咬牙切齿的咒骂和一室俗套的莺歌燕舞丢在身后。
他在黑暗的楼梯间拾级而上，没有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触碰一层一层的声控灯，在寂静的空间里回响。久未为人踏足的台阶有细小灰尘被脚步震落，他看到一串足迹在面前延伸，清晰又坚定，一片虚空里有如震雷般的警示与指引，当然也是诱惑。这与方才的低级邀请相比简直太过摄人心魄，漆黑长巷里一只黑猫回头眨眼，亮橘色，危险且动人。
尽头处是扇紧闭门扉，密码锁很古老了，按键也都布满灰尘，无法根据指印来排列组合密码。工藤新一想了想，选择了比锁还要古老的解决方法：他踹了一脚，而门甚至没锁。
这里是废弃的小型停机坪，从整栋高楼的外观来看不过是28楼的一个小平台，被顶楼巨大的华丽停机坪的阴影所覆盖。靠着门侧栏杆的女人听见动静回头，正和他对视。
她手里夹着一支纤长的烟，没有点燃，以工藤新一的优越视力看到的来判断，是二十年前才存在的电子烟。他说不清楚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是瞬间封冻的湖泊，暗涌与深邃都在防备性的冷漠后面。
她把烟收进西装外套的口袋，向不速之客走过去。他才看清她的脸，他认得这张脸，科学院杰出贡献榜上与一众老头并排的异常年轻的混血面孔。他也忽然知道了那个背影果真并非幻象。
宫野志保也认得眼前的这个人，日本登记在案的唯一的专一者，比她要忍受更多明面上恶意的刀光剑影。研究所的实习助理，过两年会成为自己的同事。或许受制于相同的基因，他们连感受孤独的方式都如此偶然地相撞，虽然在这个时代这是需要消音与噤声的词汇，更逞论举止。
她忽然放松下来，直视他的眼睛，冰面融化了一点。
“这里不算什么散心的好去处，小心一点纪律委员会吧。”被抓到在人群聚集地外独处，思想审查不知道要扣掉多少分。
“宫野博士，或许哪天我可以请你共进晚餐吗？”身后传来年轻人的声音。很好听，沙哑的，永远年轻的。
“或许吧。”她向后挥挥手，是再会或是再也不见。
04.
“她竟然是个专一者。”
“但她是优等阿尔法。”
“日本有多少年没有出过专一者了？这是国家的耻辱啊！劣等基因的卷土重来！”
“但她是优等阿尔法，你知道没有人能谋杀一位优等阿尔法胚胎。又不是没有手术先例，改写基因并不困难。我看宫野厚司博士很适合做这个手术。”
“成为一个社会的异类吗……可惜了，一位优等阿尔法女士！”
“一辈子循规蹈矩完成社会责任的专一者在历史是占大多数呢，就像认真工作的普通文明人也是占大多数一样。被流放的在哪里都是少数。”
“好吧，好吧。请宫野先生来吧，希望他不会视这一手术为他的生涯耻辱。”
“明美，带志保去图书馆的时候小心一点，带书回来的时候也是，千万不要被人看到。”
“我知道啦！志保愿不愿意去还不一定呢，她可以在保育所自己玩呀。”
“拥有这个姓氏和基因序列，一切都没什么选择余地了。看书能多一点快乐吧，或者说，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快乐。”
“明美，不要羡慕志保，去美国未必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我知道，但是……我总觉得我平庸的资质浪费了宫野家的基因。”
“搞科研就真的好吗？资质超脱就真的好吗？基因没有浪费这一说，你成为了自己，这就够了，不用像我们一样。”
“我可能是没有资质却又自寻烦恼吧。有的时候真是羡慕什么也不知道的人，他们按照命运规划室定好的人生闭着眼走下去就好了，不用经历痛苦。”
“我们明明是发明治愈痛苦的苏摩的人，却又被超越药品更大的痛苦所折磨。真是讽刺啊。”
“你是否爱这个社会？”
“嘀。”
“你是否热爱工作？”
“嘀。”
“你为自己是个优等阿尔法而感到高兴吗？”
“嘀。”
从一些非常基础的，睡眠教育阶段起就不断灌输的观念问题开始，到一些更尖锐的，主宰者、宗教、科学、文学、政治，无论哪种语言写出来都是冗长而复杂的单词，背后承载着更多沉重的历史和鲜血，秩序，稳定，消灭自由和个性。集体，集体。
“看来旧时糟粕真的能改变文明人这么多啊，看看您的成绩，宫野先生，F？我竟然就这么见证一位科研巨星的陨落了。你会被发配到哪里呢，圣赫勒拿岛？”
“我请求缓期执行。”
“当然可以——我可没权力这么说。这话还是留到主宰者面前说吧。”
“志保。”
沉默太久了，久到她以为所有的录音已经结束，耳机里只有平静的呼吸声如潮水轻拍堤岸。
“我打算躲到野人区，如果成功了，这份录音就作废啦。如果你听到了，”已经死去的声音听起来恍惚又梦幻，“那就说明我失败了，很可能也死了。偷渡是死刑嘛。你才会从美国回来找我，对不对？”
“我要说的是，志保，你要好好的，清醒地活，不要像我一样。躲到野人区不是很好的选择，我希望你有更好的。现实太难逃避了，其实从我们碰到禁书的那一刻开始反抗就已经开始了，不是吗？那就战斗到底。”
小小的芯片“噗”地一声自毁了，接驳器盖子上的小孔里腾起一股隐约黑烟。宫野志保摘下耳机，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竟然是个专一者。”
“但她是优等阿尔法。”
“日本有多少年没有出过专一者了？这是国家的耻辱啊！劣等基因的卷土重来！”
“但她是优等阿尔法，你知道没有人能谋杀一位优等阿尔法胚胎。又不是没有手术先例，改写基因并不困难。我看宫野厚司博士很适合做这个手术。”
“成为一个社会的异类吗……可惜了，一位优等阿尔法女士！”
“一辈子循规蹈矩完成社会责任的专一者在历史是占大多数呢，就像认真工作的普通文明人也是占大多数一样。被流放的在哪里都是少数。”
“好吧，好吧。请宫野先生来吧，希望他不会视这一手术为他的生涯耻辱。”
“明美，带志保去图书馆的时候小心一点，带书回来的时候也是，千万不要被人看到。”
“我知道啦！志保愿不愿意去还不一定呢，她可以在保育所自己玩呀。”
“拥有这个姓氏和基因序列，一切都没什么选择余地了。看书能多一点快乐吧，或者说，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快乐。”
“明美，不要羡慕志保，去美国未必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我知道，但是……我总觉得我平庸的资质浪费了宫野家的基因。”
“搞科研就真的好吗？资质超脱就真的好吗？基因没有浪费这一说，你成为了自己，这就够了，不用像我们一样。”
“我可能是没有资质却又自寻烦恼吧。有的时候真是羡慕什么也不知道的人，他们按照命运规划室定好的人生闭着眼走下去就好了，不用经历痛苦。”
“我们明明是发明治愈痛苦的苏摩的人，却又被超越药品更大的痛苦所折磨。真是讽刺啊。”
“你是否爱这个社会？”
“嘀。”
“你是否热爱工作？”
“嘀。”
“你为自己是个优等阿尔法而感到高兴吗？”
“嘀。”
从一些非常基础的，睡眠教育阶段起就不断灌输的观念问题开始，到一些更尖锐的，主宰者、宗教、科学、文学、政治，无论哪种语言写出来都是冗长而复杂的单词，背后承载着更多沉重的历史和鲜血，秩序，稳定，消灭自由和个性。集体，集体。
“看来旧时糟粕真的能改变文明人这么多啊，看看您的成绩，宫野先生，F？我竟然就这么见证一位科研巨星的陨落了。你会被发配到哪里呢，圣赫勒拿岛？”
“我请求缓期执行。”
“当然可以——我可没权力这么说。这话还是留到主宰者面前说吧。”
“志保。”
沉默太久了，久到她以为所有的录音已经结束，耳机里只有平静的呼吸声如潮水轻拍堤岸。
“我打算躲到野人区，如果成功了，这份录音就作废啦。如果你听到了，”已经死去的声音听起来恍惚又梦幻，“那就说明我失败了，很可能也死了。偷渡是死刑嘛。你才会从美国回来找我，对不对？”
“我要说的是，志保，你要好好的，清醒地活，不要像我一样。躲到野人区不是很好的选择，我希望你有更好的。现实太难逃避了，其实从我们碰到禁书的那一刻开始反抗就已经开始了，不是吗？那就战斗到底。”
小小的芯片“噗”地一声自毁了，接驳器盖子上的小孔里腾起一股隐约黑烟。宫野志保摘下耳机，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