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昊俯视着苏灵熙慢慢朝自己走过来。他脚步虽有些虚浮，但异常坚定；长发未束，失血过多后的苍白更显得他肤光胜雪，银色的斗篷在地上拖曳生波，像极了一支初出水的清丽白芙，傲然而绰约。
宫昊在一刹那间忆起了当年的那个小娘子。
十六年前，他这个安逸王爷年轻气足，风流成性，荒唐事没少做。那年他便装出京游玩，在途中看上一位偶遇的小娘子。那小娘子长相十分清丽，荆钗素裙脂粉不施，却自有一番韵味，把个吃惯了“大鱼大肉”的宫昊迷得神魂颠倒。
小娘子肚腹微隆，应是有孕在身，可宫昊并不在乎，反而是更有兴趣。他上前纠缠，但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那小娘子就是不为所动，将他惹恼。
他派暗卫暗中跟踪那小娘子，想查出她家在哪里丈夫是谁，再伺机下手。未料这一跟踪，竟发现了灵清山的秘境。
那“小娘子”其实是个男人，名叫灵远，正是坤灵族人。当时灵远出山办一件重要的事情，为避免自己的容貌和身体状况过于特殊惹出麻烦，才做女子打扮，谁料弄巧成拙。
而宫昊在亲眼见到自己倾心的怀孕“小娘子”居然是个男人，与另一个男人卿卿我我，并且整个村子里都是这种怪异景象时，惊怒交加。一气之下，他命令暗卫诛杀这些“妖孽”。
事后皇帝知晓此事，责怪弟弟太草菅人命。坤灵族人在大行国境内繁衍已久，只是知之者不多。他们尽管妖异，但世代安分隐居，未曾惹出过什么祸乱，如此屠了他们全族，实在是胡闹。宫昊也有些后悔自己鲁莽，可是，人已经杀了，无可挽回，皇家声誉却是不可折损，便将此事掩盖了过去。
在得知苏灵熙身世时，宫昊的震惊可想而知。当年的事情原以为无人知晓，谁知阴差阳错间还留下了这么一脉，十六年后更是入了自己的安亲王府，还怀上了他们宫家的后裔。
这难道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可惜的是，宫昊从来不信报应之说。无论是于他自己，还是宫家，苏灵熙都是不光彩的存在。大错在当年就已铸成，索性，继续错下去。

[完结倒计时]
终于快要写完了～
不眠不休码字～
争取后天完结～

苏灵熙有些惨然地笑道：“大哥，或许灵熙天命如此，欲挽回只是徒然。还望大哥勿再以灵熙为念，速速保护苏伯伯离开吧！”
说毕，他看向团团围成一圈的黑衣人，朗声平静地道：“我跟你们走。”
“灵熙！！”见他决然转身而去，有些蹒跚地走向那些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的黑衣人，就好似一只扑向火堆的银色飞蛾，柳飞云捏着纸扇的手指尖发白，眼看抑制不住大开杀戒的冲动。
“唰！”静默僵持的氛围中，刀剑出鞘的声音格外刺耳。跪在宫成宇脚边的无风眨巴眨巴眼睛：他手里的长剑又被小王爷拔去了……
这次宫成宇将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他仰视着宫昊，一字一字问道：“父王，以儿臣之命换熙儿之命，不知可否？”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一惊。苏灵熙也顿住脚步，讶然望了过来。
宫昊眉稍倒竖，眼中掠过缕缕寒芒，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儿子。
宫成宇明了他眼里的质疑和探究，嘴角扬了扬，握着剑柄的手使了些力，薄白的剑刃便缓缓没入颈上皮肉。
他在回应父亲，他不只是单纯的威胁，他不会舍不得这条小王爷的命。
殷红的血很快顺着剑身淌了下来，从宫成宇的手上流过，滴落到地上。
“阿宇……”苏灵熙忍不住喊了出来，十指揪住斗篷，指尖有些抖。
宫成宇却没有停手。他面无表情，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好像那剑不是切在自己脖子上，流出的也不是自己的血似的。眸色冷峻地与宫昊对视着，眼里是坚持，是挑战，是决然。

（十二 尾声）
偌大的院子里鸦雀无声，只有火把燃烧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响。
宫成宇搁在脖子上的剑入肉越来越深，血也流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急，半边衣袍已经被血染透。
苏灵熙身形有些不稳，颤声道：“阿宇，快住手……”
宫成宇将长剑以一个极刁钻的角度放在了颈侧，不至于一下致命。但即便是这样，若剑刃再往深去一点，割断了颈部经脉，还是会必死无疑。
宫成宇仍然没有撤力，一双眼只定定地看着宫昊。
宫昊此时终于相信了宫成宇的决心。
这个儿子倒是比自己专情，是随了他娘吧。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有了这份出息，自己该对他刮目相看了。
“虎毒不食子”。尽管万分反感被人要挟，眼看着宫成宇真要刎颈而亡，宫昊终是出了声：“慢着！”
他沉沉扫了一眼苏灵熙。来日方长，总会有其他机会的。
宫成宇扣着剑柄丝毫未敢卸力，血流如一小股红色瀑布，已在泥地上摔跌出一汪黑色的小潭。他望着父亲坚决地道：”放他们走。”
宫昊却没再说话。他的眼睛充满危险意味地眯了起来，满是阴郁和狠厉。
父子俩就这样对峙着。谁都不敢动，院子里的空气都仿佛要凝结出冰棱子。

宫成宇突然转了目光，朝柳飞云低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带熙儿走！！”
柳飞云掐着纸扇的手一松，马上明白过来：宫昊已经妥协了，只是不愿明说出口。
他紧走几步到苏灵熙身边，挽牢他的手臂就想施展轻功带他走。
可是，苏灵熙却灌了些力道，挣了开来。
“灵熙？！”柳飞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苏灵熙默默看了一眼宫成宇，然后视线越过他，投向后面的房间。
他不放心把宁儿一人丢下。
或许真是父子连心。恰在此时，房内传来宁儿“哇哇”的啼哭声，仿佛知道阿爹在牵念自己。
柳飞云用余光瞄了一眼，见宫昊仍是之前的表情，果断地一点地面飞掠而起。他在空中几个腾跃，越过黑衣人没入房内，片刻后又掠了出来，手里抱着一个襁褓。
他并未直接回到苏灵熙身边，而是落到了苏蔚身旁，把襁褓递给了苏蔚。
苏蔚也是见过江湖风浪的人，会意地接过孩子稳稳抱在怀中。
“苏伯伯，闭上眼睛。”柳飞云低声提醒道，同时再次腾空而起，揽着苏蔚一起落回苏灵熙身侧。
柳叶庄的轻功真是名不虚传。柳飞云这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不过短短七八秒。
“灵熙，大哥抱你走。”落地之后，柳飞云朝苏灵熙轻语一句，便一把将他拦腰抱起来，然后转背将苏蔚和孩子挡在后面，视线警觉地锁着宫昊和众黑衣人，护着一老一大一小往篱门口退去。

苏灵熙在被柳飞云抄进怀里时，有一瞬间的怔愣。他本能地僵直了身体推拒，但很快又意识到以自己的身体状态，在目前处境下“配合”是最明智的做法，于是便也渐渐软下身子，任柳飞云抱着。
这还是柳飞云成年之后第一次抱苏灵熙。尽管情势特殊，但在感觉到怀中人温顺地贴在自己胸口时，心跳仍然漏了一拍。他分出几分神去瞧苏灵熙，却见那人将头朝外扭转，看向宫成宇的方向。
宫成宇也目不转睛地在盯着这边，见苏灵熙看了过来，竟然露出一个笑容。
苏灵熙十分熟悉的，带些无赖的宠溺的笑容。这笑容与火光下嵌在他脖子上明晃晃的剑身和半身浸着血呈黑色的衣袍交衬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苏灵熙眼前一阵眩晕，心像被人抓了一把似的，闷痛得厉害。
下一刻，黑衣人的包围圈缩拢过来，将两人分别隔绝在视线之外。

一群人对峙着，悄没无声地往篱门口移动。
宫昊的大红宝马忽然打了个响鼻，低嘶一声，前蹄踢踏几下。
宫成宇唯恐有变，握剑的手不禁又紧了几紧，流露出一丝慌怯。
其实，素来强硬的父王到底会怎么做，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所幸端坐在马上的宫昊始终还是卖了他这个儿子一个面子，没有再出声。黑衣人也未再有进一步的动作。
宫成宇目送柳飞云几人出了院子，解开之前拴在篱门外的踏月和无风的坐骑。柳飞云将苏灵熙送上踏月，又扶着苏蔚在无风的马上坐好，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甩出一支柳叶镖伤了最近一个黑衣人的手，劫过一支火把。
两声吆喝，马匹撒蹄飞奔。柳飞云拥着苏灵熙，苏蔚抱着孩子，绝尘而去。火把的光亮，人与马的背影，宁儿的哭声，随着得得马蹄，很快都隐入夜色，消失不见。
宫成宇这才敢慢慢松了持剑的手，呼出几口吃痛的凉气，脸上荡开一个苦笑。
熙儿……还是不得不放你和孩子走了。
虽然本王很不想这么守诺和大度。虽然很讨厌让柳飞云那个混蛋碰你。
刚刚你那个眼神，是心疼了？那我把脖子拉条口子也值了呢。
我们还会再见的，对吗？
……
他瞥见宫昊打了一个手势，几个黑衣人朝自己走了过来。
眼皮一落，人就这么倒了下去。
……
夜色正浓。
一弯弦月如钩，垂在天际，将清冷的微光洒向终于回归平静的农庄。

-------- END ---------

楼楼最近转型创业，纠结得好想狗带……
文恐是又要停了。SORRY。
感谢给予楼楼宝贵的肯定，和依然不离不弃的天使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