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苏蔚将秦其和李大夫都叫进房内。
此时已顾不上避讳。苏蔚将苏灵熙双腿最大限度地分开，让秦其和李大夫上了床，一人捉住一边的膝盖和脚踝。
行刑一般的架势，让宫成宇愈发恐慌。他有些失态地吼道：“你们给本王住手！绝对不行……”
“闭嘴！废话少说！!”苏蔚冷厉地喝道：“你，按住他的肩臂，待会绝不可让他乱动！！”
救人如救火。若是小熙在迷糊中吃下那颗药丸也就罢了，可眼下他已非常清醒地做出了选择。面对生与死，身为医者，他苏蔚也只能尊重和成全。
怕也是天意难违。小熙腹中这孩子，命不该绝。
“……”苏蔚的白眉根根竖起，眼内精光如剑，不怒自威。他在江湖上的名声，并非浪得。宫成宇双手成拳，骨骼“咔咔”作响，片刻后终是松了开来，咬了牙，服从了他的话，上去按住苏灵熙的肩臂。
苏蔚站在床边，将两手放在苏灵熙腹顶，沉声道：“小熙，伯伯要开始了。”
苏灵熙闭着眼无声地点了点头，身侧的双手揉了揉，抓住一把床单，紧紧攥住。
苏蔚摸准胎位，狠了狠心，用力推了下去。

秦其和李大夫都各自把视线移开去，不忍再看。宫成宇也不再唤，只死瞪着眼前痛苦挣扎的人儿，一双眼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苏灵熙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意识也开始涣散，但剧烈的痛楚加上那三颗救命丹的作用，却使他无法彻底晕死过去。
忽然，他绞紧的双眼睁了开来，头顶上方的宫成宇倒映进空茫潮湿的瞳仁里。似乎是感受到了那人的气息，眼泪从眼角清溪一般潺潺流出，他哽咽着低叫起来：“阿宇，好痛……呃……好痛，好痛，阿宇……阿宇……”
在最无助的时候，想依靠的，仍是那个自己心底最爱的人。
苏灵熙模模糊糊呼痛的干哑嗓音，令宫成宇当即飙出了泪。他的熙儿骄傲坚忍，若非痛到极处再无忍处，怎会发出如此软弱的声音。
他低下头，狂乱地吻着苏灵熙的墨发和俊颜，吸吮着那一线咸涩的泪痕，口中混乱地抚慰：“熙儿……熙儿……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乖，再忍耐一下，再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
“呃……阿宇，阿宇……”苏灵熙双手松开床单，颤颤地抬起来探向空中。
宫成宇瞧见，改用手肘压住他的肩，手臂伸出去，与他十指紧紧相扣。同时在他耳畔益发温柔地软语低喃，好像是安慰苏灵熙，也好像是在安慰自己：“熙儿，我在，我在……忍一下，好么？再忍一下……马上就不痛了，不痛了……”
似乎是从宫成宇的安抚中得到了一些力量，苏灵熙慢慢挣扎得不那么激烈了。只是仰挺在枕上，半张着嘴唇，困难地大口大口吐出夹杂着呻吟的喘息，像一条久搁河滩即将死去的鱼。

擦，度娘你要不要这么饥饿，发出来就一口吞了发出来就一口吞了……

（九）
苏灵熙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极长极长的梦。
梦里有云清山的小村落，爹爹和阿爹朝他微笑招手；有苏伯伯的小木屋，他在药草园里一株一株对着那些草药的名字；有柳叶庄，义父手把着手，教他如何将柳叶飞刀射得既狠又准；有安亲王府，一池碧荷亭亭如盖，他与阿宇在水榭对酒当歌……
如幻的梦境里，身子好轻，轻得似乎要升起来飘向空中。
“哇……哇……”仿佛有婴儿的啼哭声响彻在耳际。苏灵熙隐隐约约记起，他刚刚生下了一个孩子，他和阿宇的孩子。
好像有人告诉他，是个男孩。
他的孩子……他还没有来得及看上一眼。
苏灵熙心生惦念，挣了挣似乎比安亲王府那两扇朱漆大门还沉重的眼皮，努力睁开。
楠木雕花架子床，白色的纱帐从四角低垂如烟。苏蔚和宫成宇一蹲一立，皆红着眼圈，围在床侧注视着他。
意识回归处，是仿佛散了架一般无法动弹的身体。上身似乎很冷很冷如坠冰窖，下体却疼得火烧火燎锥心刺骨，还能感到有温湿的液体不断从后庭缓缓淌出。
苏灵熙恍然意识到，自己这一小会儿的清醒，怕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熙儿……”见他转醒，宫成宇握住他的手，忍泪轻唤。
“孩子……”苏灵熙嘴唇张了张，吐出两个气音。
宫成宇会意，让秦其将孩子抱进来，放到他枕边。

粉粉的一团，五官都挤在一起，皱着小鼻子捏着小拳头安静地睡在襁褓里。既看不出阿爹的清逸秀美，也看不出爹爹的轩昂冷峻，有些丑丑的，却在瞬间将苏灵熙的心都融化了。庆幸终是没有将他一起带走，自己用性命换了他，原是值得的。
他很想抬起手臂去摸一摸，可惜连动弹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用不舍的目光一遍遍描着他柔嫩的小脸蛋。
“宁儿……”苏灵熙忽然喃喃道，“……就叫宁儿吧……”
“熙儿？”宫成宇没有听清楚，把耳朵凑近他唇边。
苏灵熙抬眸朝他莞尔一笑：“我说……孩子的乳名，就叫‘宁儿’……”
愿你一辈子平静安宁，不要像阿爹这一世。
宫成宇明白苏灵熙的意思，点点头强笑道：“好，就叫‘宁儿’。”
苏灵熙又凝视着站在宫成宇身后含悲默然的苏蔚，眸中光影明明灭灭，良久，对宫成宇道：“阿宇，答应我，替我保护好苏伯伯和柳叶庄……”
这依然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他相信宫成宇不会对苏蔚和柳叶庄不利，但是，当年云清山一事被揭穿，他不敢担保宫昊为了颜面不会对知情者做出什么。
“好……”宫成宇的手抚上他的眉眼，柔声道：“我答应你，熙儿。只要有我在，谁都不会动苏伯伯和柳叶庄……”
苏灵熙释然而安心地笑了：“谢谢你……阿宇……”
这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下辈子若还有缘相见相知相爱，愿我们之间，再没有血海深仇……
宫成宇的指尖下，柳叶弯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桃花藏情轻舞长蕊，正是他从前最爱的绝美笑颜。
此刻，却即将成为绝唱，枯萎凋零。

生命的消亡，谁也无法阻挡。
最后一缕残阳即将隐没在天际，室内渐渐昏暗。苏灵熙眸中盛满留恋，却撑不住愈来愈沉重的眼帘，意识也慢慢朝黑暗中滑去。苏蔚和宫成宇眼睁睁看着生命的光彩从他身上流逝，却束手无策，徒有心痛如绞。
突然，门外无风一声高喝：“谁？！”
“宫成宇，我是来救灵熙的！”在利器破空的“嗖嗖”声和刀剑叮当的脆响里，一人朝屋内大喊。
苏蔚眉心一跳：“飞云？”
“让他进来。”宫成宇低沉命令道，视线一直不曾离开床上的人。
少时，“嘭”的一声，一人撞门而入。
又是一位年轻公子。身材颀长，相貌清朗，一身淡青色长衫，手拿一柄看似普通的白色纸扇，初初看去似一儒雅书生。但仔细打量，便见剑眉斜挑，目凝精光，透着一股英气和凛然正气。正是柳轻痕的儿子，柳叶庄少庄主，柳飞云。
柳飞云一身风尘仆仆，飞身撞门进来，却在门口生生止了步子。
他也算是见过腥风血雨的江湖人，进这屋子之前还远距离观察了一会儿，但是，当屋内的景象完完全全实实在在撞进眼里，还是令他变了神色。
满屋子浓烈的血腥味。苏灵熙颜色白得像个雪人，突兀地浮在床帐的暗影里。血，凝结的，没凝结的，黑色的，红色的，从床上蔓延到地下，从地下延伸到桌上的木盆里，像是传说中阴曹地府奈何桥畔盛开的彼岸花，招摇着苏灵熙流逝的生命。
“柳少庄主是来发呆的吗？若是救不了熙儿，休怪本王不客气！！！”宫成宇并没有动，映着苏灵熙的眼神依旧柔软非常，朝另外一人说话的语气却是阴狠至极。
柳飞云回过神来，身形微动，一个凌波步掠到床前，痛切地唤了一声：“灵熙！！”
苏灵熙只余最后一口气息未散。柳飞云的声音飘进耳内，知道是他来了，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掀起一线眼帘，唇形微动：“大……哥……”
“灵熙……”柳飞云紧紧掐着手中的纸扇，差点一掌拍向旁边的宫成宇。
他竟然将灵熙折磨成这样！！！
柳飞云目光冷冽地瞟了一眼枕边的襁褓。这就是那个灵熙拼了性命生下来的孩子？

天气太热了，大人娃儿都吃不香睡不好，码字的心情也不好……

“飞云，你真的有办法救灵熙吗？”苏蔚发话道。
也怪不得苏蔚会有些将信将疑。连他这个神医都技穷了，他想不到柳飞云会有什么法子。
柳飞云也不解释，脸色缓和了一下，朝苏蔚微微欠身，礼貌地见了个礼：“苏伯伯。”
接着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玉瓶，倒出一丸拇指大小的金色丹药。
苏蔚神情一凛，脸上露出讶异之色。飞云竟然将这个拿来了……
这金丹并非普通的丹药，而是柳叶庄的秘药“九奇神玉丹”。
“九奇神玉丹”据说是百年前由柳叶庄的第一任庄主所首制，由九种奇珍药材配上玉元果精心调制而成，故名。服食后可以复原和强健全身经脉，且对内力的修炼和提升有极大的助益，是江湖上知其名者人人向往之物。
但这金丹极其难以配制。且不说天山雪莲、千年血参、紫灵芝等九种天下珍稀的药材，单是玉元果，恐怕就有多数世人闻所未闻。
这种奇果由长在昆仑山深山之中的玉华草所结，有精进内力之奇效。而玉华草生于美玉之上，吸收玉之灵元，近二十年才能开一次花结一次果，极其难得。
因此，“九奇神玉丹”除了柳叶庄庄主，常人是无缘得见的。连他苏蔚也是第一次见其真颜。
柳飞云将九奇神玉丹送到苏灵熙唇边，道：“灵熙，快，把这个吃下去！”
金丹散发着奇特的芳香，飘入鼻中，沁入心脾，立刻挽回了苏灵熙两分神智。作为柳轻痕的义子在柳叶庄生活了十多年，他当然也认出了这是什么。
他带着感激和感动之色看着柳飞云，却拒绝将金丹吃下去，连连摇头道：“不……不行……”

暗器功夫的法门之一就在于内力。柳叶庄的暗器之所以厉害，乃依赖于其家传的独门内功心法。这“九奇神玉丹”，就是修习柳家内功心法至最高境界的必备之物。
而因为金丹的难得，即便是历任庄主，每人也只得一颗而已。一般在就任少庄主之时由现任庄主赐予，这也是对庄主继承资格的一种确认。
苏灵熙深知其中这些利害关节，怎会轻易吃下金丹。
显然，大哥是将他正式任少庄主时所得的那颗金丹拿了出来。若是服下，自然是可以救得自己一命，可这样一来，大哥该怎么办？往小处说，会影响他的心法修炼；而往大处说，这很有可能关系到他未来能否顺利继任庄主之位。
他与柳飞云自小亲厚，关系比亲生手足有过之而无不及。柳飞云可以不顾自身前途救他，他苏灵熙却不能这么自私。
他本就是该死的人，怎可因一己求生，累及大哥。
其实，比起背负仇恨歉疚苦痛的生，死，又有何俱……
苏蔚也知晓个中一些内情，郑重而严肃地问道：“飞云，事关重大，柳庄主知道吗？”
柳飞云并未回答。而是一伸左手手掌，托起苏灵熙后颈，拿着九奇神玉丹的右手一送一扣，极快地便将金丹送入了苏灵熙喉中！
他眼中柔情似水，朝苏灵熙笑了笑：“灵熙，大哥曾经说过，一定会好好保护你，是大哥食言了。只要能救得了你，其他的都不重要。”
傻灵熙，庄主之位又如何。便是要我柳飞云的命来救你，我也心甘情愿……

苏灵熙根本无力对柳飞云的举动做出任何反应，只睁大了一双眼睛，眸光复杂地看着他。
柳飞云眼里话里流露的情意，连傻子都看得出来听得出来。
苏蔚觉得自己应该是老糊涂了，这飞云是什么时候……？！罢了，罢了。年轻人的事情，他不懂。
宫成宇更是面覆寒霜。但还未等他满腹酸水溅出丁点，怀中就被堵了软软的一团。柳飞云将枕边的孩子小心抱起，不由分说地塞给了他。
宫小王爷还是头一次抱孩子。可怜他两手笨拙地捧着宁儿，如同捧了件碰不得的易碎古董，一动也不敢动，有火不敢发。
这边柳飞云毫无压力地脱了脚上青靴，利落地翻身上床，搂着苏灵熙的肩将他上身托起。之后盘坐下来，把苏灵熙轻柔地靠放在自己腿上，双掌抵在他脊背后，阖目收神，运转起全身内力，缓缓输入他体内。
宫成宇眼里几乎喷火。如果眼神能[杀]人，估计柳飞云已经被他[杀]了百八十遍了。
退在一边当空气的秦其看着自家主子的脸色，赶紧又善解人意地适时站出来，接过孩子抱了出去，这才给宫成宇解了围。
柳飞云的真气已经在苏灵熙体内快速运转了一个周天。
苏灵熙原本也算内力深厚，但怀孕破坏了他内部的真气运行，加上胎儿的费耗以及后来一连串的折腾，他的内力几乎是所剩无几了。空空荡荡的丹田，受损阻滞的筋脉，令柳飞云心痛懊悔不已。
是他没有保护好灵熙，才让他遭受如此劫难。

九奇神玉丹的功效果然不同凡响。
金丹很快在体内化开。苏灵熙觉得一股暖流随着柳飞云输入的真气快速扩散开来，游走全身，所到之处，经脉无不舒服熨贴，气血归元。原本溃散的真气也一点一点被收拢起来，竟逐渐有了些规模，与柳飞云的真气汇聚，一道在体内运转起来。
大约两刻钟过去，柳飞云头上开始冒出热汗，苏灵熙冰凉的身体也渐渐有了些微暖意。
半个时辰后，柳飞云收了真气，睁开眼睛。他顾不得擦拭额上的汗珠，观察了一下苏灵熙的脸色，转头对等在一旁的苏蔚道：“苏伯伯，有劳您看看，灵熙情况如何了？”
苏灵熙失血过多，元气耗竭，九奇神玉丹的强大功效一发挥出来，他整个人便再无气力支撑。体内真气游走两圈，已然昏睡了过去。
苏蔚掀起丝被查看，他下体的出血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再搭上腕部细切，脉像虽然虚浮，但已基本平稳下来。
“小熙性命已经无碍了。”苏蔚掩不住一脸喜色道。
柳飞云也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他爱怜地用掌心拢了拢苏灵熙鬓角的乱发，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回枕上。下了床，略略整理好衣物鞋袜，又回转身，弯腰就要去抱苏灵熙。
在一边早就忍无可忍的宫成宇把手臂一横，阻住柳飞云的动作，冷冷道：“人已经救回来了，不知柳少庄主还将意欲如何？”
典型一副“过河拆桥”的样子。
柳飞云的声音更冷：“我要带灵熙走。”
宫成宇眼中寒光一闪：“熙儿是本王的人，柳少庄主想把他带到哪去？”
“……”柳飞云盯着宫成宇看了两秒，面上无波，却突然飞身，一脚踢向宫成宇！

从熙熙生了之后，好像就没有多少人看文了，是么……

[楼主致谢楼]
一身疲倦地爬来贴吧，看到一长溜回复的瞬间有点儿懵，完了就有种血槽重新充满的赶脚……
小莲在这里向所有给予支持的天使亲们鞠一躬……
然后默默滚回去码字……

宫成宇猝不及防，被柳飞云踢中肩膀，踉跄退了几步，“哐啷”一声撞到身后的桌子上，闷哼一声。
桌上满满的一盆血水还没来得及倒掉，晃荡出来，从桌沿流泻而下，更是刺痛了柳飞云的眼。他冲上去一把抓住宫成宇外袍领口，使力一个拖拽，竟将身形比他稍显高大的宫成宇拖得一个趔趄倒回床前。
袖子里悄然滑出一把小巧锋利的柳叶飞刀，抵在了宫成宇脖颈上。柳飞云逼他面对着床上的人儿，切齿寒声道：“灵熙已经被你折磨得只剩半条命，你还想怎样？！”
苏蔚大惊，忙沉声喝道：“飞云，冷静一点！！”
柳轻痕教子有方，在他的印象中，柳飞云一直是温润谦和有礼之人，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控。
但柳飞云并没有进一步动作。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对宫成宇怎样。
他恨自己不能对宫成宇怎样。
宫成宇明显有些气短，一直捏着拳头却并没有还手，只冷着一张脸不出声。
二人僵持了一会，还是柳飞云先松了手。他手腕一送，宫成宇又踉跄着倒撞回了桌边，之后收起飞刀，再次俯身去抱苏灵熙。
这次是宫成宇先出手。他像只护着自己猎物的猛虎，不声不响地窜起来，一拳抡向柳飞云的下巴。
宫成宇作为养尊处优的小王爷，虽然会些防身和打架的功夫，但在柳飞云这样的江湖高手面前，自然是讨不到便宜。柳飞云眼角余光斜斜一扫，一个灵活的侧身，便轻松避开了他这一拳。待宫成宇稳住身形，咽喉处又被架了一把凉凉的飞刀，隔着一层皮肤都能感觉到刀锋透出的浓浓杀气。
二人各自怒目而视，互相都无半点相让之意。
在门外守着的无风和无阑听着里头动静不对，但又未接到宫成宇的命令，只得试探地喊了一声：“小王爷？”

来一发两攻打架的狗血桥段……哈哈……

苏蔚无奈地捻着白胡子尖儿，再下去恐怕真的要打起来闹出人命了。他沉吟片刻，走过去按住柳飞云的手臂，道：“飞云，我知道你想救小熙出去。但是，小熙刚刚生产完，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不适宜见风和奔波，你先别急。”
柳飞云握着飞刀的手紧了又紧，眼神变了数变，终于不甘地再次松了手。
宫成宇掸了掸被抓皱的外袍，站直身子。若是放在平时，他定不会与柳飞云善罢甘休，但不管怎么说，刚刚是柳飞云救了熙儿，这个账不得不卖。
“来人！！”宫成宇朝门外高唤一声，无风无阑和秦其三人立刻齐齐进了门，垂首待命。
“秦其，备好热水和王妃的干净衣物，给本王送去正房！”
“王妃”两个字他咬得特别重，听得柳飞云身形禁不住僵了一僵。
秦其领命而去。宫成宇继续吩咐道：“无阑，你把李大夫送回去。诊金加一倍，其他跟上次一样。”
无阑也领命而去。宫成宇最后朝苏蔚和柳飞云露出一个冷魅的笑容：“本王要去给王妃更衣，还请苏老前辈和柳少庄主去西边偏厅稍候。无风！你送二位过去。”
“是！”无风应了，对苏蔚和柳飞云客气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不待苏蔚和柳飞云有所反应，宫成宇给苏灵熙细细拉好丝被，然后连被子带人一起小心裹入怀里，昂首挺胸大步流星从他们身边越过，朝门口走去。
“……”柳飞云被气得够呛，但又毫无办法。
宫成宇说得没错，灵熙现在确实是他的人，还不顾性命生下了他的孩子。
四月天的入暮时分，本是暖意融融，但看着宫成宇抱着苏灵熙潇洒地消失在房门外，柳飞云就如同置身于大冬天四处漏风的茅草屋，冷到了骨子里。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又或许，有些东西，注定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无论你是多么后悔，无论你是多么想拥有。
苏蔚见柳飞云失神的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拉着他随无风去了偏厅。

宫成宇将苏灵熙放到正房的檀木大床上。
正房的陈设比东厢房提升了一个档次。这儿原本就是宫成宇打算与苏灵熙同住的，苏灵熙执意不肯，才独自搬去了东厢房。
已是掌灯时分，屋内点上了灯。宁儿之前也被暂时安置在了床的里侧，李大夫和秦其应该是给他喂过了些东西，小家伙睡得正香。宫成宇瞧着暖黄的光影中并排躺着的一大一小，一颗心慢慢沉了下来，如同蜡烛一般被灼化，滴出软软的蜜油来。
秦其敲门，送了一桶热水和干净的衣物进来。宫成宇挥挥手，示意他放下即可，秦其却面露迟疑，小声回禀道：“小王爷，是不是……用些晚膳？”
宫成宇一愣。这才记起这一天忙乱下来，把午膳和晚膳都给忘了，竟然也不觉得饿。而他没用膳，其他人自然也都还陪着挨饿。
他按了按额角，道：“备几样熙儿平日爱吃的清淡饭食。其他的，你去安排吧。”
秦其诺诺应着，这才低头退了出去。
宫成宇轻手轻脚地将苏灵熙身上血迹斑斑的中衣剥下来。
他后庭的伤口不能沾水，宫成宇拧干了棉帕，细致地擦拭着他的身体。
柔软的帕子一一拭过红肿的唇瓣，淤血的指尖，透着青色压痕的肚皮，凝着黑色血块的长腿……宫成宇心里一阵一阵密密的疼。
心疼得狠了，宫小王爷忽然撂了帕子，做了一件很孩子气的事情。他伸出手指，一点一点探到苏灵熙鼻下，仿佛是去触摸好不容易才到手的某样稀世珍宝。
略为浅促的呼吸如一根柔密的翎羽，拂过指尖。宫成宇微微闭了眼，唇角满足地勾起。
脑中闪电般掠过白天自己对眼前人的允诺，勾起的唇角又忽地耷拉下去。
他真的，要放熙儿走吗？
宫成宇痴痴地看着苏灵熙沉睡中安详的容颜，心里有一个声音响震天：不，决不！！
本王何时说过如此荒唐的话？！
绝对没说过。

（十一）
一阵嘈杂的马蹄声踏碎夜色，由远而近。透过窗户往外看去，一列火把星星点点，朝着农庄蜿蜒而来。
宫成宇正拿着木梳给苏灵熙梳理着一头依旧潮润的乌发。他听见马队撞开了院子的篱门，无风拔剑问喝，但接着就传来“咚”地跪地的声音：“参见王爷……”
宫成宇心里“咯噔”一下，手一抖，才刚理顺的一缕秀发又被勾乱了。他忙放下梳子，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父子俩，疾步出门。
只见无风跪在院中，秦其带着厨房的几个下人战战兢兢跪在杂间门口。另一头，柳飞云和苏蔚也出来了，柳飞云护在苏蔚身前，一脸警戒之色。
高高燃着的火把将院子照得通明。十几个黑衣人簇拥着一匹笼着金辔的大红宝马，马上的人身着华贵的玄色缎纹常服，须发略显花白，长眉斜飞入鬓，眼神凌厉深不见底，一看便是城府极深之人。
宫成宇低头快步走至马前，双膝跪下：“……儿臣参见父王。”
马上之人，正是大行安亲王爷，宫昊。
宫昊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儿子，用充满威压的声音道：“你既还认我这个父王，就该知我今日为何而来。”
宫成宇毅然抬起头，带着恳求之色回道：“父王，灵熙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是个男孩，您的长孙……求您看在您长孙儿的份上，放过灵熙……”
“混帐！！”宫昊脸色一沉，语气陡然转厉：“本王何时承认那是本王的长孙？我宫家长孙自有家世显赫身份尊荣、明媒正娶进门的女子所出，未来承袭我安亲王封号，岂是一男子所生的妖异之后可随意充数？！”
“……”宫成宇被堵得无言以对。
他本想打打孩子这张“亲情牌”，却忘了他爹能在这个时候过来，自然是对一切都了如指掌。在宫昊面前，他还是太嫩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