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月神传说by我书星河(温文尔雅腹黑攻×顽劣不羁盗贼受)

谢家的动作出乎意料得快,不出一个时辰雁回和秦盏这边便遭了秧。先是在毫无设防的情况下被几只刺破窗纸的暗箭偷袭,紧接着秦盏的屋舍便被人从外面层层围住。起初雁回根本未将那几根破箭放在眼里,权当是谢家故技重施。可当他企图利用法术让箭尖偏转方向的时候,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唇畔勾起的一抹冷笑也随着惊惶隐匿得无影无踪。

这些箭也不知着了什么道,根本不受法术的控制,眼看着箭尖逼近,雁回情急之下只好将书案朝着轩窗掀了过去。

“屋外尽是谢家追兵,未曾想会连累到秦盏你。”雁回从门缝向外窥探,牙关紧咬,“这个谢家很是不简单,竟次次让我的法术当机。”

秦盏并未接话,只是不动声色的注视着雁回,眸若深潭,幽不见底。

“秦盏,这是我与谢家的恩怨。待会真的动起手来,我会尽力助你脱逃。”雁回似是下了很大决心。

秦盏神色凝重,灰绿色的眸子盯着雁回:“你有几成胜算?”

“半成都没有。”雁回说完一屏息,猛地打开门。屋外竹林里皆是谢府的守卫,个个挽弓如月,直指房门。见雁回出来,箭羽纷纷离弦,势如急雨。

雁回与秦盏命悬一线。

千钧一发之际,雁回迎着箭势跨出两步,见秦盏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他低骂一声,拉着对方急急地向后倒去。脊背贴上地面的一刻,无数箭矢几乎擦着他们的衣襟掠过去,尽数射入大敞的屋门。未等那些人来得及再度上箭,雁回展开双臂,手心向上,地上散落的竹叶像被注入生命一般一一升起。从瞄准到牵发再到割喉,不过是眨眼的工夫。瞬时死尸遍地。几个站在远处侥幸活下来的守卫吓得浑身颤抖,险些连剑都拿不住,他们看雁回的眼神就如同是见了鬼一般。

这期间秦盏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雁回,对方一举一动间的从容不迫与雷厉风行让他不由得为之一震,一种不可名状的情感从心底奔涌而出。

雁回见对方几人被自己吓破了胆,暗自松了口气,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他拉着秦盏闪了闪身,飞快地消失在山间茫茫的夜色之中。

二人一路疾行,时而于竹梢间点足,时而于屋瓦上移步。半个时辰后林间路走尽,前方终于变得平坦开阔起来,青石铺路,两侧商铺林立,灯影幢幢,酒楼、客栈、钱庄、铁铺应接不暇。“幸亏屋外是片竹林,竹叶有时比刀刃还要锋利,若是合欢或者梧桐,咱们现在一准在和阎王喝茶。”望着熟悉的街景,雁回只觉得无比心安,朝着秦盏眯了眯眼睛,“倒是秦兄你身材矫健,身手应该不差,怎么方才跟根木头似的?”

秦盏尴尬一笑,一双灰绿色的眼睛不知应看向何方:“我没见过这种架势,一时没反应过来。哈哈。”

“你这人有时候格外木讷,以后跟雁爷爷我混罢,说不定还能变得机灵些。”雁回说罢,在对方额头轻轻弹了一下。虽然对方并不那么伶俐,但雁回一点也不嫌恶,非但不嫌恶反而更愿与之亲近。

“你手伤了。”秦盏抓住雁回的手,打量着手背上一道一寸长的血口子,旋即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几下。

雁回不着痕迹的将手抽回来:“小伤。还不是为了拉你躲箭。不过谢家真是欺人太甚。看来我雁回不死,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阿回,我会保护你的。”秦盏言辞灼灼,说得恳切。

“你啊,莫要给爷爷我拖后腿便好。”

秦盏环顾四周陌生的街景,问了句:“阿回,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的住处肯定是留不得了,不如跟我回茶楼。”雁回莞尔一笑,秦盏只觉得两侧街景忽地失了颜色。


楼主 星花树123  发布于 2017-07-11 13:16: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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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星花树123  发布于 2017-07-11 13:16:00 +0800 CST  
8 重操旧业

将秦盏带回茶楼之后,雁回便将自己毕生的“绝学”倾囊所授。台上说书先生滔滔不绝,讲得正欢,台下雁回妙手空空,偷得更欢。

一回书说完,雁回和秦盏躲在角落里数碎银。由于这次意外收获了一小块血玉,雁回对自己的技艺更为得意,他冲着秦盏冁然而笑:“你看,这样你就不用靠卖画营生了。你以后就跟着我……”

秦盏不想打断雁回,所以只是动了动唇并未发声。最后实在扛不住了,他有些无奈地朝雁回身后指了指。

雁回一转头就对了上一张毫无表情的老脸,吓得手一抖,差点把玉佩掉在地上。他下意识地将血玉藏起来,后退了两步:“大、大爹,你、你怎么下来了……不是还有一回没讲完么?”

那老者六十上下的年纪,却是鹤发童颜,一双狭长的狐狸眼里蕴着述不尽的精气。他的十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冷不丁儿地捉住雁回的耳朵。“小兔崽子,快说,又去哪里厮混了?”声音略带沙哑,却铿锵有力。

雁回撒谎连腹稿都不打,飞快地回道:“我去白园祭拜白文公了。”

“一派胡言。白乐天的墓冢在洛阳履道里,八日之内怎能往返?”老者的脸色愈发阴郁。

见雁回下不来台,秦盏故意轻咳了一声。

雁回立刻会意,感激地看了男人一眼,立刻引荐道:“大爹,这是我朋友,秦盏。”

老者盯着秦盏灰绿色的眸子看了半晌,拱了拱手,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幸会幸会,在下薛云鹤。这位少侠好生面熟。”

秦盏不知如何接话,憋了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怎会怎会,哈哈。”

薛云鹤却笑意更深,朝着秦盏再次拱了拱手:“应是老夫认错人了。”

雁回本想在薛云鹤发作前不着痕迹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不料仓促间玉佩竟从袖中滚落,刚好掉在老者脚边。薛云鹤见状,脸上的笑意褪得一干二净。

“兔崽子,老夫可等着你娶妻生子,为我养老送终。你倒好,不学无术也就罢了,整日不是偷**狗,就是无所事事。我让你偷,我让你偷,我让你偷!”薛云鹤说着,抄起角落处的一支藤条,照着雁回的脊背打去。

“哎呦!不偷了,不偷了,雁回再也不敢了!”雁回如临大敌,抱头鼠窜。

“你这般游手好闲,是不是将老夫教你的都抛在脑后了。”薛云鹤虽然上了年纪,但腿脚利落,追着雁回不放,“快说,杜少陵《月夜怀舍弟》中第十五个字是什么?”

“是白!”雁回跳上椅子。

“元微之《月十三韵》中第一百二十五字?”

“是盏!”雁回滚下桌子。

薛云鹤眯起一双狐狸眼:“那李太白《相和歌辞•登高丘而望远》中第七十一个字又是什么?”

“这首词你未教过我!哎呦。”雁回还未说完便挨了一鞭子,虽然打得极轻,但因着秦盏在旁边,他面子实在挂不住,只得大喝一声,“薛老二,你若把爷爷我打死了,谁为你养老送终?”

“还敢顶嘴!这些粗言秽语都是从何处学来的!”薛云鹤怒不可遏,开始吹胡子。

雁回顾不得秦盏了,被追着上了二楼。

秦盏忍俊不禁。

“《相和歌辞•登高丘而望远》中第七十一个字应是‘劫’,‘盗贼劫宝玉,精灵竟何能’。呵,后半句难不成是在说我。”秦盏坐在茶楼前的石阶上,脸上的笑意渐渐褪了下去,“看来事情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得多。”

楼主 星花树123  发布于 2017-07-14 21:57:00 +0800 CST  
摆平了薛云鹤,雁回两步从楼上窜了下来,轻轻往秦盏脸上招呼了一拳:“你真不讲义气,都不帮我一把,害我被薛老二追着满茶楼跑。”

“你大爹平日里都在茶楼说书?”秦盏抬首看向雁回。

雁回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石阶上的秦盏,讥诮了一句:“是。他除了胡侃,别无他长。”薛云鹤虽然时常与人谈古说今,将百十年前的旧事描述得惟妙惟肖,有一种上知三千年的架势,但在雁回看来,那多半是薛老二自己胡乱揣测的罢了,毕竟他又未曾亲身经历过那些事。

秦盏闻言挠了挠头:“哦,这样。”

雁回见秦盏又露出木讷的模样,不由一笑,一双丹凤眼中流光一片。此时恰有风拂过,他迎风而立,沐浴于月光下,一袭银红的衣衫随风而动,恍若谪仙。

秦盏仰着头看雁回,只觉得他像是从月中携风履云而下的神明,美得不可方物,却不容染指亵渎,于是痴痴道:“雁回,白衣很适合你,但不知为什么,觉得你穿大红色会更好看。”说罢目光仍未离雁回半毫,眸中的绿意更深了。

雁回猝不及防,坠入一片墨绿的深潭。那澄清透彻的灰绿色眸子将他攫住了。他鬼使神差地俯下身,用唇接近对方的眉骨。

秦盏看着雁回近在咫尺的容颜,喉结动了动。

雁回回过神来的时候,心底大骇,一把将对方推开,为自己方才的冒失唐突悔恨不已。怎就、怎就……“我、我、我不是……”雁回原本舌灿莲花的一张嘴忽地变得拙笨起来,他想努力地去解释些什么,却欲盖弥彰,只好谋了个脱身的法子,“对、对了,大爹做了鸭花汤饼,我给你拿一块去……”

秦盏抓住他的手腕:“别走,陪陪我。”

雁回深吸了一口气,坐在秦盏身旁,悻悻道:“我不是有心的,你别在意。”

秦盏却置若罔闻,一把勾住雁回的肩,将他拉近自己。他说:“阿回,你有没有想过远离江湖,远离市井,找一处……嗯……一处世外桃源生活一辈子,再也不去过问人间之事。”秦盏的话虽朴实,却让人为之动容。

“想过,但是我没机会了。”雁回轻叹一声,“你又不是没看到刚才谢家的架势,你认为他们轻易会放过我?怕是纵使爷爷我躲到天涯海角,也会被那伙人找到。但是我真的不懂,他们为何要追杀我。我总觉得事情没我想象得那么简单。”毕竟他不过是杀了几十个下人罢了。江湖上传言谢家是名门正派,以侠义见长,也不想是这种睚眦必报之徒,不,除了那个死女人。

秦盏这才意识到事态的紧迫性,问了句:“如果他们再来犯,该怎么办?”

“所以我们要先发制人。”雁回咬唇,思索着对付谢家的办法。

“可谢家人多势众,我们就算有法术在身也未必敌得过。既然活人斗不过,不如……”秦盏顿了顿,用手抵在下颌,“不如我们去挖他谢家祖坟,咱们还教训不了几个死人?”

雁回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倒是也想过,这可是公然和谢家叫板,不过……”雁回的眼睛开始放光,贼心不改,“怎么能只顾着挖坟,若能顺出些陪葬的金银珠宝,雁爷爷我就可以金盆洗手了。”对,既然定情环没到手,不如摸些别的回来,毕竟他雁回干这种行当从未失手过。

“金银珠宝?只怕都是些剑谱啊古籍啊。”秦盏取笑他。

“有些古籍可比金银珠宝还值钱,你别以为雁爷爷我不识货。”雁回神采飞扬,唇角微勾,一副得意之色,“我去大爹的书斋找找,说不定能找到些与谢家有关的记录。”

秦盏以为雁回离开了,刚起身,对方又折了回来,脸上的嬉笑不复:“此事无有回头路,我们一旦掘了谢家的坟,恐是这辈子都无法摆脱谢家的追杀。秦兄你可想好了。”

“阿回,你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人罢。”

雁回轻轻笑了一下,双目微眯。是了,他自然沉不住这口气。死女人、谢皖,还有整个谢家,他雁爷爷要让他们知道,惹怒他的下场。


楼主 星花树123  发布于 2017-07-14 21:57:00 +0800 CST  
9 掘墓之行(17+18)
第二日清晨,趁着薛云鹤在台上滔滔不绝,讲得正起兴,雁回和秦盏低着头猫着腰一步一步往门口挪去。二人刚迈过门槛,就被一个锦衣玉冠的富家子弟撞了个正着。

那人见了秦盏,似乎甚是欢喜。“姓秦的,这么巧,你也在茶楼听书。正好明日是我家老太爷的寿辰,向你讨幅画。”见秦盏有推辞之意,那人啐了一口,“怎么,连老子的面子都不给?”

秦盏无奈地摇了摇头,寻了一处清静之地,挥笔草草应付了对方,也未要报酬。

“秦盏,你竟然分文未取。”雁回只得慨叹秦盏这辈子都精明不起来了,自己刚刚明明已经“手把手”地教过他了,可对方还是半点经营的心思都未有。

“那人得罪不得。”秦盏将声线压低,拉着雁回迅速出了茶楼,到了街上才将声音放开,“惹恼了他,说不定他一气之下掀了你大爹的茶楼,到时候咱们只能跟他大干一场,想溜都溜不掉喽。”

雁回闻之,面露不屑之色:“爷爷我生平最恨这种目中无人、唯我独尊的纨绔子弟,谢皖也算一个。”雁回原本决心不与谢皖再扯上任何关系,但现在却是身不由己。不过这样也好,谢皖得知他雁回挖了谢家祖坟,定恨他入骨,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比起那种光想想就让人鸡皮疙瘩落满地的情与爱,还是仇与恨要来舒坦得多。

雁回打死也想不到,他这边是绞尽了脑汁想撇清自己和谢云商的关系,而对方那边非但不改痴心,反而愈陷愈深。

雁回离开的几日,苏紫玉想尽了一切办法将他的影子从自己儿子心中抹去,苦苦相劝了数次,只盼她的商儿能够浪子回头,迷途知返。

然而现实一次又一次地回以她响亮的耳光,残酷又无情。

“没有我的准许,你不可踏出房门半步!” 苏紫玉路过的时候刚好看见谢云商几下放倒门前的守卫,不由得锁紧了眉头,“你是不是又要去寻那妖人?”

谢云商不置可否:“娘,商儿再说一遍,雁回不是妖。若他是妖,那么白云山庄庄主又是什么?”

“白家祖辈曾娶外族女子过门,白庄主的样貌与汉人有异也不足为奇。”苏紫玉顿了顿,又道,“何况白家行走江湖靠的是正派武功,但那**使的可是妖术,怎可相提并论?”

“雁回只是身负异能,并不是什么妖术。”

苏紫玉恨其不悟,怒其不争,她红了一双眼睛:“商儿,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你们相识不过几日,你竟对他如此痴迷,苏白几家的女子个个风姿绰约,秀外慧中,你偏偏一个也不上心。一定是那**对你施了妖术!”

谢云商不悦:“娘,我对雁回早已暗生情愫,并非初次相识,望您莫要再诋毁他。”

“商儿,为何娘的话你一点也听不进去,他是妖精,还是个男人,迟早会害了你,害了谢家。”苏紫玉眼中氤氲着水气。

“您不用多说,商儿心意已决,此生只娶雁回一人。”谢云商不看苏紫玉,而是昂首远望,两条妖异无比的红线在他眼中一点一点显现出来。

“好,好,好,不愧是我的好商儿!”苏紫玉怒极反笑,说罢从发髻中抽出一支金钗,猛地向自己的脖子刺去,她哽咽着,“教出你这般逆子,为娘只好以死来向谢家列祖列宗谢罪!”

谢云商一窒,反手夺下金钗,剑眉微蹙:“娘,您这是做什么?”

“商儿,三年前你爹一去不返,将安儿、辞儿与你托付于我,我答应你爹好好教导你们,以兴我谢家。”苏紫玉死死地盯着谢云商,泪眼婆娑,“可你竟、竟……”

谢云商未料母亲会拿父亲来压他,还以自己的性命相要挟,他抿了抿唇,终于退让了几分:“娘,是商儿不孝,商儿愿去祖祠思过,答应我莫要再为难雁回。”

“只要你答应为娘与那妖人一刀两断,再不去寻他。”

“恕难从命。”谢云商没给苏紫玉反驳的机会,立刻转过身拂袖而去。

苏紫玉望着大儿子决绝的背影,一闭眼,两行清泪便流了下来。她刚想长叹一声,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略带沧桑的声音:“你以后就是谢家的女主人了,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

谢老夫方才由丫鬟搀着在园子里散步,无意间看到苏紫玉谢云商母子争执,本想着借此训诫谢云商几句,谁知道赶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离开了。她摇头叹道:“商儿这孩子真是越大越不成器了。”

苏紫玉立刻用衣袖将泪眼掩去,走上前去挽着老妇:“婆母,商儿只是一时被那妖人蛊惑,紫玉刚刚命他去祖祠思——”

谢老夫人闻言面色一变,拄着拐杖的手蓦然间收紧,她厉声将苏紫玉的话打断:“不可!速速派人将他追回。”若谢云商此刻动身去祖祠,岂不是与前去埋伏的谢长安一行人撞个正着,到时候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苏紫玉不知方才她与大儿子争持之时,白家送来一张薄绢,上书六字“申时祖祠埋伏”,笔力遒劲,颇具颜筋柳骨之势。信条的落款处赫然写着“白清樽”几个字。

楼主 星花树123  发布于 2017-07-14 21:58:00 +0800 CST  
雁回翻了两个时辰,才从薛云鹤那堆旧书中翻到了有关谢家祖坟的只言片语。书上有言,谢家祖坟地处夜阑山北麓一处平夷之地,为了防止贼人觊觎,埋藏得十分隐蔽。不过好在书中对谢家祖坟与同样坐落于夜阑山上的谢家祖祠之间的位置关系进行了详细地描述。若能寻到谢家祖祠,就相当于找到了坟地的大致方位。

书中所云的夜阑山乃天山余脉,距雁回所居的茶楼足足有百余里路,若是步行,即便脚程再快也需要一天一夜。因此,秦盏提议骑马,不过这可难倒了自认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雁回。

“我从未骑过马。”雁回仰视着骑在马上的秦盏。

“我带你。”秦盏的手臂甚是有力,一使劲便将雁回带上了马背,稳稳地坐在了自己的正前方。秦盏单手牵动缰绳,另一只手臂自后方环抱着雁回,手掌覆在对方的手上。他食指和中指指腹处生出的一层薄茧让他的手略显粗糙,雁回自然知道那是长期持笔作画所致,但一时还是无法适应那种触感。

秦盏策马扬鞭,赶往夜阑山,到达山脚的时候已是正午。雁回举首仰望,只见那夜阑山山势起伏,断而复续,去而复留,绵延不绝,巍峨壮美。

二人二话不说便开始攀登。一个多时辰后行程已经过半,雁回站在半山腰处极目远眺,发现夜阑山以为北为奔流不息的瞿河,以西是地势平坦的乡野村落;自此处遥望,大好河山尽收眼底。再往上攀登,山势愈发陡峭,而草木葱郁,松柏丛生,又有清流激湍,所谓山来水回,盛气聚归。雁回不禁感叹夜阑山真是块风水宝地,看来谢家在风水之术上果真有些门道。

约莫又过了一个时辰,山回路转,一角飞檐在雾霭中若隐若现。二人见状甚是欣喜,于是加快了脚步,继续向上攀登。

赶到山顶之时,二人远远地望见了一处青砖灰瓦的建筑,大门以朱漆粉饰,上方高悬一块金匾,用篆体写着“谢氏祖祠”四个大字。雁回朝秦盏眨了眨眼,秦盏立刻会意,他们同时发力,几步上前。门边的守卫们还未来得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便被雁回和秦盏的几记手刀放倒。

二人推门而入,入眼的是铺路的青石,路两侧皆是苍松翠柏,一口枯井掩映在松枝柏桠之中。秦盏不着痕迹地朝着井口扫了几眼。

“秦盏,我记得祠堂门外一般都放有一雌一雄一对石狮,可刚才门外……左置一黑色的石球,右置一汉白玉圆环……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雁回边走边问。

秦盏思索片刻,答道:“很可能是两仪二圣,我在民间画本中见过。左边那个是太阳烛照,右边的是太阴幽荧,它们皆是上古神话中的圣兽,一阳一阴,一日一月。没想到能在此地得见,也是稀奇。”

“太阴幽荧……”雁回喃喃自语。虽然秦盏之后又说了很多,但他真正听进去的只有那四个字。

“阿回,我们到正堂了。”秦盏拍了拍雁回的肩膀。

雁回这才回过神来,他顺着秦盏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堂内立有八个黑漆椴木龛,上有龙凤图案,雕刻极其细致精巧,每龛前各放一三尺高的长桌,摆放着祭品与祭器。雁回一眼便知那是放祖宗牌位的地方。

雁回进了正堂,扫了几眼屋内的摆设与四壁的装饰,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不禁蹙眉:“书上最后一句说见正堂即见祖墓,我至今觉不出其中深意。”昨晚雁回读到此句时便心生疑惑,祠堂是可以暂且做为灵柩的存放之所,但谢家百十来号人皆停尸于此并不合乎情理。今日来到祖祠,见堂内除却木龛和供桌外再无他物,也正应了他那时的想法。

“这哪里有棺材的影子。”秦盏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说,“那我们不妨在这里找找线索?反正都到了。”

雁回点了点头,又在正堂转了一圈,但依旧毫无所获。他想着就算挖不了谢家祖坟,至少把谢家祖宗认个遍,这样以后对峙的时候便可骂个痛快。思及至此,他绕到一个龛前打开了龛门,里面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二十五个乌木牌位,皆书有谢家曾祖考的官位、名姓与字号。雁回看了几眼,又去打开右手边的木龛,里面陈放的皆是曾祖妣的牌位,牌铭的书写格式极其繁冗,有些字迹已被岁月磨蚀,无法分辨。这让雁回一下子失了兴趣,只好百无聊赖地在心底默数着牌位个数:一、二、三……十七、十八……二十五、二十六……二十六?!雁回不由得一惊。

“秦盏,你不觉得奇怪么。”雁回一把将秦盏扯了过来,语气犹疑,“右龛的牌位数比左龛的多了一个。”

“你的意思是,多的是这个红色的?”秦盏细细地看了看,指着其中唯一一块暗红色的牌位问道。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那木牌上空空荡荡的,竟无一字。


楼主 星花树123  发布于 2017-07-14 21:58: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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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星花树123  发布于 2017-07-14 21:58:00 +0800 CST  
10 前尘往事

“这谢家搞什么名堂。按理来讲,两边牌位的数目应该一致才是,毕竟只有正妻死后才能立牌位入祖坟。”雁回见了那暗红的无字牌更是诧异,“莫非是我数错了?还是说家……”

雁回不死心,又去数左龛的牌位,当他的目光触及正中间的那块木牌的时候一下子就被胶住了,再也无法移开。那块黑底乌木牌上分明刻着:先夫谢公讳语澜府君生西之神主。阳上室谢母袁氏倚梅祀。“谢语澜”三个大字入木三分,在雁回眼前晃了晃,教他不由得一震,莫名的熟悉感顷刻间袭来,令他手足无措。

“谢、语、澜……这名字……”雁回缓缓念出那三个字,只觉得胸口上突然被人插了一刀,痛得无法喘息。像是回应般的,恍惚间似是有人在他耳畔轻声呢喃——

【生花妙语,平地波澜,在下谢语澜。】

那声音本是至温至柔,可在雁回听来却犹如鬼泣,让他遍体生寒。

是谁……是谁在言语?雁回闻言飞快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身旁除却秦盏外再无他人。难不成是幻听?不,那声音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地教人心痛。

“阿回,你怎么了?”秦盏见雁回面无血色又神情恍惚,用手将对方揽在自己身边,又在其肩上安慰性地拍了拍。

雁回连连舒了好几口气,才渐渐缓和过来。他冲着秦盏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事。不过雁回并未发觉,此时秦盏看他的目光中一反常态地带着些许戒备。

“秦盏,你知道这谢语澜是何人么。”雁边问边伸手去够那牌位,未曾想指尖刚刚触到,哪木牌竟自己转动起来,同时发出“咔咔”声响。

这声音让秦盏伸向无字牌的手僵在了半空。

不知为何,雁回有种不祥的预感。几乎是在那预感来临的下一刻,二人脚下的石板竟突然自中间裂开并向下翻转过去,他们一点防备也未有,直直坠入深渊。

幸好二人身怀法术,并无大恙,不然从三丈有余的高处掉下来,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去半条命。

“阿回,你无事吧?这里是……”秦盏将雁回扶起,环顾周遭景物,发现他们此时正身处于一条约莫一丈宽的甬道里,脚下是石板,四周由石砖砌成。甬道的尽头是一片无尽的黑暗。仿佛感应到有人到来,石壁两侧的长明灯由近及远依次点亮,蓝紫色的火光在空中摇曳,宛若点点幽冥之火。

雁回仰头向上望去,发现方才开启的石板早已闭合,连条缝隙都未留下。他心下了然:“现在我多少明白‘见正堂即见祖墓’的意思了,这里很可能通向谢家祖坟。”

“竟被我们找到了。”秦盏接了一句,听不出是喜是悲。

“我们似乎又被谢家摆了一道。为今之计只有向前走了,虽然并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着我们。”说罢,雁回看了秦盏一眼,抬步向远方那团黑暗走去。似是冥冥中受到牵引或蛊惑,雁回隐隐觉得自己一定要一直走下去,走到尽头。

楼主 星花树123  发布于 2017-07-15 22:24:00 +0800 CST  
雁回触动机关的时候,谢云商刚好赶到祖祠门外,见外门大敞,几名守门人皆被打晕,以为是有贼人来犯。疑惑之际正堂方向又传来重物坠落之声,他疾步寻着声源而去。

怎奈正堂里面空空荡荡的,是一个人也未有,若不是几扇龛门大开着,谢云商还以为是自己寻错了地方。他垂首对着木龛中的神主牌拜了拜,抬手想把龛门关上,却发现曾祖父谢语澜的牌位不知怎地被移动了位置。正欲将其摆正,外门忽然传来一连串细碎的脚步声,似是来了不少人。紧接着便听见谢长安在外面喊:“看来那姓雁的就在里面,你们几个把好门,你们几个随我进去埋伏。这次再失手你们就提头去见老夫人。”

雁回二字入耳之时,谢云商猛地一震,一时间百感交集,惊喜交加。喜的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很有可能就在此地,惊的是祖母竟还不肯放过雁回,他不禁忧心起雁回的安危来。登时无数疑问像决堤的洪水向他涌来——他的雁回如今身在何方?他来这里又是要做什么?为何自己赶来之时并未看见他,莫非他已经离开了?此外,方才自己听到的一声巨响又是什么?

怎奈万般思绪被谢长安等人的脚步声打断。眼看着声音越来越近,谢云商无暇去继续思忖问题的答案,他用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身侧,一转身闪入正堂一角的屏风之后。他决定先按兵不动,待知晓谢长安的全部计划后再出手阻止。

谢云商压低了呼吸声,背抵在墙上,侧耳细听来人的一动一静。

“怎么没人?定是躲起来了。你们几个去后堂找,剩下的随我在这里找。”是谢长安的声音,他说罢便有脚步分散开和翻动物件的声响。

谢云商隐约感到有人朝屏风这边靠近,但对方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却是似有若无,难以分辨。

“该不会藏在屏风后面了罢。”刹那间谢长安的声音近在咫尺!

谢云商知道自己被发现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不如出去与二弟当面对质。谁知他刚踏出一步,脚下地砖竟缓缓下陷,紧接着墙面上的白灰松动,蓦地裂开三道极窄的缝隙,逐渐勾勒出门的形状。还未等他未反应过来,已被暗门带入了另一个空间。

身处于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谢云商却未有丝毫慌乱,反而镇定自若地打量着周遭景物。二十年来他每年都会来这里祭拜先祖,却不知自家祖祠里还有这番天地。四下漆黑一片,谢云商想去找寻来时的方向,转身在墙壁上摸了半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墙壁光滑平整,连一处接缝都不曾有,方才出现的那扇暗门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看来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了,黑暗中谢云商只好用手和脚去探寻前路。他抹黑行了四步,蓦地脚下一空,没了前路。他谨慎地探了探,才觉出下面是一级石阶。刚踩上去,四周便传来“呲呲”的声响,石阶两侧白灰墙上的长明灯依次点亮,蓝光抱盏,不过并不十分明亮。谢云商借着微弱的光线发现视线所及之处还有五六级石阶的样子,他沿着石阶走了下去,石阶的尽头是一个转角,之后又有向下延伸的石阶。

下至最后一级石阶,谢云商借着暗淡的长明灯隐约觉出自己此时正身处于一个三丈见方的石室。他在黑暗中踱着步子,不知触碰到了什么,石室四壁的火折同时点亮,整个石室一下子灯火通明,仿佛在“迎接”他这个不速之客。

火光远比石阶两侧的磷火耀眼得多,将石室中的摆设映得格外清晰。室中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面石壁上挂有一幅卷轴,其上尽是落尘,所绘物看不真切。画轴下方设一供桌,桌上一鼎灰色三足莲花盖香炉,香炉左右各一木雕单凤合卺杯,上面蛛网结生。

谢云商走上前去,抬手轻轻拂去画轴上的灰尘,画上描摹的人物渐渐显出了轮廓。那是一个弱冠上下的男子,乌发红眸,扬眉浅笑,潇洒俊逸,出尘如仙。

男子那双夺目的丹凤眼竟让谢云商觉得无比熟稔。他愣了愣,这画的分明是——雁回!虽然画中人的眸色与雁回有异,但其面目轮廓却与雁回别无二致。

谢云商心下一疑,为何这里会有雁回的画像?他细细地端详着画中之人,再度对上那抹朱红之际,只觉得那双眼眸的颜色好似二月飞花,堪比十月秋枫,更甚画匠墨盘中的丹砂,美得妖艳,仿佛能勾魂夺魄。

两条血线在谢云商眼中缠绕交织,他顿时觉得心神荡漾,不由自主的吻上了画中之人的眼眸。脑海中猛地闪过几个画面——有燃着磷火的长明灯,有卷轴的一角,更有那摄人魂魄的赤色眼眸——瞬间无数念象在挣扎,在涌动。

此地、此地他曾经来过,他笃定。

尘封多年的记忆终于挣脱桎梏,破茧成蝶,一连串黑白图景如走马灯般地在眼前次第呈现、穿插复交织——画面中一个锦衣少年由一位妇人领着手步入谢家祠堂祭拜先祖,却因贪玩不慎触动了机关,误入旁门。突然降临的黑暗让他茫然失措,喊了爹娘的名字却无人应答。他在慌乱中一脚踩空,滚下了石阶。等到醒来之时,一眼便对上那抹朱色,从此万劫不复。

在记忆片段的末尾,那石室中的少年竟冲着谢云商回眸一笑。这一笑洞彻心扉。

谢云商心下了然,那妇人是他母亲,那少年便是他,一去十载光阴年华。当年父亲赶到的时候,他仍痴痴地看着那幅画。父亲见后神色惶惶,不停地逼问他到底看没看画中之人的眼睛。他点了点头,却见对方面色狰狞,如遇恶鬼,吓得拼命地摇起头来。后来父亲领着他出了石室回到府中,立刻请道士作法,一连念了三天的咒。最后一日那道士咬破一指,用指尖之血在他额头上一点,瞬时无数记忆支离破碎,脑海中剩下得只有画中之人的容颜,令他缱绻至今。

谢云商抚着画中人的眉眼,喃喃自语:“原来竟是在此地遇见过你……”说罢,伸手想去将画从石壁上摘下,不料那画轴与正后方的石板突然一同向后回缩,霎时石室四面大大小小数十块石砖向上翻起,伏弩探出,箭出如雨。

紧接着一声巨响,地动山摇。

楼主 星花树123  发布于 2017-07-15 22:25: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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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星花树123  发布于 2017-07-15 22:26:00 +0800 CST  
11 险象环生

雁回和秦盏沿着甬道没走多远便听到一声巨响,整个空间剧烈地晃动起来,碎石夹杂着土屑自头顶上的石缝中一倾而下。雁回猝不及防,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还好秦盏及时将其扶稳。

过了好一会儿那震动才渐渐止息,二人松了口气,幸而甬道建造得较为稳固,没有崩塌。

“这是……怎么一回事?”秦盏惊甫未定。

雁回摇头表示不知,一会儿又想起了什么,补了句:“谢皖提到过谢家祖辈中有人精通风水和机关,我们一定要多加小心。”

“精通风水机关?”秦盏愕然,有些自责,“我原先以为谢家坟跟普通人家的没个两样,所以才……如此看来我岂不是害了你?”

“怎会,我从未后悔过,反倒觉得与死人博弈要比与活人刀剑相向来得有趣得多。”雁回哼了一声,拂去发上和衣上的土渣,扬了扬头,“这趟掘墓之行,雁爷爷我势在必得,还怕了他谢家不成。要是连一砖半瓦都偷不出,我就跟他姓!”

紧张的气氛一下子缓解,秦盏一笑眉眼弯弯:“跟他姓不如跟我姓。”还未说完便挨了雁回一记眼刀。

雁回和秦盏重整旗鼓,又向前走了半晌,前者忽而眸色一沉:“秦盏,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有?自刚才便有,现在愈发浓烈了。”

秦盏吸了一下鼻子,点头:“嗯……像是,像是腐臭。”

二人对视一眼,谨慎地继续走了几步,然后远远地见着一个黑影背靠着石壁坐在地上,虽状如人形,但看上去较常人高大许多。走进了才发现那的的确确是个人不假,不过已经死透,整个身子肿胀膨大,眼球突出,嘴唇外翻,好不狰狞可怖。尸体旁边倒着一个陶瓮,里面的白骨散落一地。

雁回见其惨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强忍住作呕的冲动:“死了有些时日了。但看不出是为何物所伤。”

“难不成他也是来掘墓的?”秦盏问。

“他临死前很可能抱着这个陶瓮,若是掘墓之人,要瓮中的白骨作甚?”雁回探下身,想借着石壁上的长明灯仔细打量一番,不料那死尸的嘴竟突然张开,一股黑色的液体瞬时从中喷出。

“小心!”秦盏拦下雁回,黑液尽数溅在他手上,“呲——”的一声便将手背灼得皮开肉绽。

雁回听见声响,神色慌张地问了句:“你怎么样!”

秦盏立刻把手背过去,冲雁回挤了挤眼睛:“秦某我皮糙肉厚,好得快,不碍事。”说罢,几滴冷汗自额角滑落,不过所幸雁回并未发觉。

“万一有毒呢。”雁回不死心。

“你要信我百毒不侵,哈哈。”

雁回看了秦盏一眼,眼中似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尸体很是古怪,万一再有什么变故,我们不一定能应付得来。还是莫要在这里耽搁了,继续往里走罢。”秦盏将雁回拉得离尸体远远的,又说了句,“我走前面。”

谁知秦盏刚踏出一步,脚下砖石便下降了半分,前方忽然一片灯火辉煌。

雁回与秦盏被那片橙色的光芒牵引,径直走进一间十丈见方的石室。石室四面的石壁上各置一火折,地面上正中央的位置放着大大小小几十个陶瓮,它们围成一个巨大的圆环,颇为壮观。细细看去,陶瓮里尽是奇珍异宝、金银翡翠,璀璨夺目,熠熠生光。其中有一陶瓮倒在地上,里面的珠石玉器散落一地。

这里的每一件珍宝都足以买上一间茶楼。雁回简直移不开眼睛,不知道该顺走哪件才好。

“居然有这么多……”秦盏同样惊愕,不禁啧啧,“谢家还真如传闻说得那般富可敌国。”

雁回审视着面前数不尽的珍宝,连连慨叹秦盏当时的决定是如此之英明。不过,眼前的东西看久了,总觉得有种异样,至于到底是何种异样,雁回自己也说不出。馋涎已久的宝贝尽在咫尺,他反倒不敢去拿。

雁回试探性地向前走了几步,四壁上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电光火石间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为何觉得眼前之景颇为怪异,那是因为散落在地上珍珠玉器竟然……没有影子!他一时搞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只是隐约觉得自己是被幻象蒙蔽了双眼,不过这幻象又是有何而生?万般困惑之时,雁回眼角的余光扫见石室的一角正有淡淡的紫气自徐徐冒出,他立马明白过来,原来是这烟雾迷惑人眼。

雁回屏住呼吸,使劲眨了眨眼。果不其然,陶瓮中的金银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森森白骨。他摇了摇仍呆在原地的秦盏,又飞快地将其口鼻掩住:“喂,醒醒,这是幻象!”

秦盏半天才清醒过来,不禁唏嘘:“怎么尽是白骨……”

“方才死在路上的那个人一定是被这幻象迷惑,所以才会抱着那个陶瓮。”雁回揣测,“这陶翁里八成有什么机关,专门对付那些被贪欲磨灭心智的小贼。”

“你不是小贼?”秦盏灰绿色的眼睛微眯。

“爷爷我可是江洋大盗。”

秦盏耸了耸肩,朝着那些陶瓮看了一眼:“阿回,你有没有觉得这些盛着白骨的陶罐有些类似于汉代的瓮棺葬?我记得这是专门用来安葬夭折的婴孩的。看来这里真的是谢家的墓地。”

“我只对宝贝上心,对墓葬和丧葬方式知之甚少。薛老二的书斋里是有不少书讲这个,但我没心思去看。秦盏你倒很是了解。”

“我也是以前无意中听来的,至于是真是假,无从分辨呐。”秦盏打了个哈哈。

“你啊。”雁回不可置否地笑笑,又转身去环视整个石室,“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出去罢,除了刚才咱进来的那个入口,这里似乎再没有别的出口了。”

“阿回,你看,那边有面铜镜。”秦盏似是发现了什么,朝着雁回右手边指了指,又疑道,“这该不会也是幻象罢?”

雁回顺着秦盏指尖所指的方向看去,一眼便看到了对方提到的那面自顶而下嵌在石壁里的铜镜。雁回好奇,拉着秦盏凑过去看,可镜子里映出的却不是他们的身影,而是一间四周密闭的石室。离镜子较近的地方还有一圆形水池,池中之水泛着诡异的蓝光,偶尔有一些细碎的气泡从池低浮上来。

雁回觉得比起一面普通的镜子,这更像是一块透明的琉璃,可以透过它窥探对面空间的一景一物。让雁回最感兴趣的却是那个蓝池,他贴近镜子,想去看气泡产生的源头,却不料与镜子里突然出现的人影“撞”了在一起。那人发丝微乱,一袭玄衣上尽是被利刃划出的口子,他似是经历过什么。

待到雁回看清那人的容颜之时,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一字一句道:“谢皖……他怎会在此地?”

秦盏面色一变,却是比雁回更为震惊。

镜外的雁回和秦盏僵在原地,而镜中之人仍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像是没看见镜子对面的人似的,兀自抬头整了整发冠。雁回心里暗忖,莫非镜子里映出的景物也是幻象,或者说连这面镜子都是幻象?思及至此,他抬手敲了敲镜子,镜面发出清脆的声响,看来这镜子是实物并非虚景。

雁回与秦盏交换了一下眼色。

秦盏朝着谢云商比划了一下,可对方竟浑然未觉,反倒转身去打量近旁的池子。末了,秦盏眯了眯眼:“这镜子有古怪,他似乎看不到我们。”

雁回松了口气:“但愿不要遇上他……”说罢一咬唇,双眉微蹙,低叹:“也罢,即便真的遇上,我们也有胜算。”毕竟自己上次栽在谢云商手里全是因为被定情环束缚住了法术,现在不但没了那破玩意儿,身边还有秦盏这个帮手,跟对方打个平手应当毫无问题。

楼主 星花树123  发布于 2017-07-16 22:50:00 +0800 CST  
谢云商也发现了嵌在石壁中的那面巨大的铜镜,他走上前去看到镜中映出自己的模样,竟是那般狼狈。记得三年前自己独闯厉天崖为父报仇,单挑魔教八大护法都未陷入如此窘境。他只得感叹魔教众位护法的绝招还不如自家祖祠中的机关来得精妙。

方才他本想将画取下,然后按照记忆中路线离开,却不慎触动了机关。箭雨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毫无间断。石室内空间狭小,想躲闪并不容易,就算是武功再高的人也有体力不支,穷于应付的时候,一旦落了下风只能被这乱箭射死。幸好在慌乱之中一扇暗门救了他,而这扇门的后面却是另一间密室。

谢云商将目光重新投于铜镜上,稍微整了整发冠,又细细得将镜子打量了一番,他觉不出眼前的铜镜有何特别之处,更觉不出其置于此地又有何意义,于是转身去端详镜子旁边的那个泛着诡秘蓝光的池子。池水冒着徐徐热气,池面时不时有气泡出现,犹如山间温泉。谢云商愈发觉得这一连串事情都来得十分蹊跷,自家祖祠之下似乎埋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过了半晌,似乎感应到了有人到来,谢云商脚边的池水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漩涡,水波流转,逐渐勾勒出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那张脸上五官周正,在右眉角处有一道长长的刀疤,甚是显眼。

谢云商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之象,不免心底一惊,但面色如旧,他毫无畏惧地与池中那张人脸对视。目光交汇后,池中之人是认出了来人,忽地抽搐起来,他的嘴张张合合,似是在咒骂,又似是在告诫。谢云商屏息想去听对方究竟在说些什么,但耳边传来的唯有潺潺水声。

见对方一副喋喋不休,不肯作罢的样子,谢云商沉声问了句:“你想说什么?”说罢俯下身来想去用手触碰池中之水。就在手指离池面不到两公分之时,谢云商突然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嚷:“不——!”声音低下去的时候,那脸倏忽间变得扭曲起来,然后化为一阵漩涡,终不可见。

池水中那张人脸自出现到消失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快得让谢云商疑心自己不过身处梦境。

谢云商知道对方认得自己,而那个人究竟是谁,他却一点印象也无。不,以那般模样出现的,根本不能被称之为“人”。此时此刻,他倒是很想让母亲来亲眼看看池中诡异之景,毕竟比起雁回,那才更像是妖魔。谢云商隐隐觉出眼前的蓝池不是十分危险就是暗藏玄机,不然对方不会竭尽全力阻止自己接近池子。但此时他无心去考究个中缘由,只想立刻脱困去寻找雁回,毕竟他现在一心扑在雁回身上,怕对方再遭自家算计。

谢云商一直对着池水沉思,却不知身后的铜镜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那黑影的轮廓格外模糊,与其说是一个影子,倒不如说是一团雾气。


楼主 星花树123  发布于 2017-07-16 22:50: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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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星花树123  发布于 2017-07-16 22:50:00 +0800 CST  
12 生死一瞬

“秦盏,我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罢,万一再碰到谢皖……”雁回不再去看谢云商,抬脚折返至入口处。秦盏见状也跟了过去。

雁回将目光重新投在由陶瓮围成的巨大的圆环之上,他指着其中一处缺口:“那里原本应该也有一个陶瓮,不过被那个死在甬道里的人窃去了,而且他在离开的时候还不小心碰倒了附近的一个。”雁回顿了顿,眼波闪了闪,他看向秦盏,继续道:“你不觉得奇怪么,为何他会舍近求远,偏偏选了一个离入口最远的陶瓮?”

“这个嘛……”秦盏干瞪着地上几个大小迥异的罐子,灰绿色的眸子里尽是迷茫。

“我猜,他来的时候石室中确实存在出去的路,但当他取走其中一个陶瓮的时候,那个出口突然消失了。”雁回抚颌细细推演,“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他原本就是从另一个入口进来的,而这个入口便是我们现在所要寻找的那个出口。”

秦盏埋头反复揣测雁回所说的话,恍然大悟道:“出口不可能无端消失……难不成又是机关?这陶瓮本身还暗藏玄机?”

“说对一半,怕是陶瓮下的方寸之地那才是机关的核心之处。”雁回的丹凤眼微眯,视线扫向圆环缺口处的空地。

这次秦盏很快会意,还未等对方讲完,便走到对面先用脚尖小心翼翼地探了探,然后双脚踩了上去,将整个人的重量寄予那方寸之地。令他大失所望的是,自己站了半天,但什么都没有发生,石室中安静如斯。

雁回见了,抿唇:“不对。”

“哪里不对?”秦盏纳闷。

雁回凝眉思索片刻,一勾唇:“重量不对。”对,若用重量来解释,一切便讲得通了,毕竟那罐子和秦盏的重量差如云泥。

“重量?”秦盏更为疑惑,根本搞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

“秦盏,你将甬道中尸体旁边的陶瓮连同外面散落的白骨一道取回来。记住,一分一毫都不能落下。”雁回看了秦盏一眼。

秦盏虽不明其意,但仍是照做。取回后,他单手托住陶瓮,递至雁回身前。

雁回反手一推,那陶瓮稳稳归位。接着雁回又施法将倒在地上的一个摆正。望着眼前八十八个摆放整齐的陶瓮,他嘴角擒笑:“大功告成。”

须臾间便听到对面的石壁中传来一连串“咔咔”的响动,其中还夹杂着绳索的摩擦声。

“阿回,这机关真是……”秦盏一时不知如何去形容。

雁回看着对面缓缓升起的石门,心生快意,将秦盏的话接了下去:“对,设计得如此精妙绝伦。每一个陶瓮的重量与摆放位置都计算得无比精准,多一分不成,少一分又不是。一旦来人有不轨之心,想摸些什么东西回去,无异于自掘坟墓。秦盏,我们此次掘墓之行真是愈发有趣了。”说罢凌空做了一个握拳的姿势,石壁上挂着的一对火折动了动,飞入雁回手中。他握紧后微微一笑,递上一支给秦盏。

火光将雁回的容颜描摹得愈发清隽绰约,明如春华,弄得秦盏一时移不开眼睛。

雁回见秦盏愣在原地,用修长的食指在对方眼前晃了晃:“盯着我做什么,还不快些离开此地。万一再有些什么机关暗器,又得应付一阵。”

楼主 星花树123  发布于 2017-07-18 14:39:00 +0800 CST  
秦盏掩饰般地笑了笑,举着火把疾行了几步,竟超过了雁回。

石室外连着一条一丈宽的甬道,除了地面由石板改为木板铺就外,这甬道与来时的那条别无二致。

两团橙红色的火光在甬道两旁的石壁上交错闪现。

秦盏边用火光探寻前路边感叹:“想不到谢家祖墓如此之大,而且还机关重重,倒有些皇陵的阵势。”

“谁不知道谢家富可敌国,宅藏金银无数,他们自然要防着外人。”雁回说罢冷哼一声,“不过想凭借那些下三滥的手段摆平爷爷我,门儿没有。”

“阿回,为何我们走了这么久,都没看见一口棺材,难不成——”秦盏的话还未讲完,脚下的木板突然翻转,人立刻失去了平衡,连同火折一起自木板上跌落。

上一刻人间,下一刻炼狱。

“秦盏——!”雁回大骇,一个健步冲上前去,朝着秦盏伸出手臂。

幸而二人的手在空中牢牢相握。

雁回跪坐在木板高高翘起的一端,秦盏悬在低垂的一端,整个板子在一个诡异的角度下保持着平衡。

秦盏借着火光窥得下方深坑一隅。只见坑底布满利刃,寒光幽幽。他又扫了一眼四周,发现前方约摸还有五个大小相同的木板,它们交叠排列,每个板子均悬于各自的横轴上,边缘各坠一重物。这样的长度常人根从无法跨越,一个毫无防备的人,就算未落入第一块木板下的陷阱,迟早也会踩在第二个或第三个之上。

忽而眼角闪过一抹橙红,秦盏这才发觉刚刚落下去的火折已将坑底引燃,一时间火焰肆虐。他苦笑了一下,自己不是被利刃扎个千疮百孔就是被活活烧死,无论哪个都是“不错”的选择。

“阿回,我上不去了。”秦盏笑得云淡风轻,只是灰绿色的眸子中光彩不复。

雁回未来得及捕捉秦盏语气上的变化,怒斥了一声:“你在胡说些什么,我现在便拉你上去!”

“阿回,从我这边看,你现在处于翻板中央距横轴左方一尺之处,木板两侧所坠重物还有你我勉强可以维持平衡。一旦你拉我上来,这个微妙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到时候我们两个都得死。”秦盏的语气从容,似是已向命运妥协。他对雁回微微一笑,半哄半劝:“乖,听我的话,慢慢往前爬一些,然后立刻松开我的手。”

“死也不松手,秦盏你他娘的给爷爷我撑住了!”雁回死死地抓着秦盏的手,目光中的坚定让后者为之一震。

秦盏温柔的看着雁回:“阿回,这辈子能够遇到你……我已无憾!我十分悔恨当初所做的决定,我们不该来的,不过死在这里也是我咎由自取。”

雁回根本听不懂秦盏在说些什么,也不想去分辨,一心扑在如何脱离险境上。他觉得自己现在已是强弩之末,毕竟在这种情形下拉着一个比自己高出近乎半头的男人着实耗费体力。若再想不出脱身之法,秦盏便会葬身于此。

为今之计只有抓准时机,赶在翻板转动之前将秦盏拉上来,不过雁回也不晓得自己有没有这个力气,毕竟他从没试过拉着一个比自己高上半头的男人做上个后空翻能否成功。现下不成功,就只能成仁了。末了,雁回决定赌一把,若赢,他定要大大地感谢上苍一番;若输,也不怕黄泉路上无人作伴。

“秦盏,你听好,一会儿我一发力你便用尽全力向上腾起。”雁回说罢倾尽全身之力拉着秦盏从翻板上向后跃去。他知道自己这一步不仅走得极险,而且退路全无。

幸运的是,这一次雁回赌赢了,事情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落地之时雁回只觉得全身力气一下子被抽干,再也受不住秦盏的重量。他脚下一个趔趄,松开了秦盏的手,跌倒在地,脊背紧贴在冰冷的石板上。秦盏失了凭借,更是重心不稳,不偏不倚地压在雁回身上。不过他并没有立刻爬起来,反而保持着跪姿,用双臂将上半身撑起,低下头去看躺在自己身下的人。

雁回见秦盏脱险,舒了口气,对之粲然一笑。那笑容映在男人幽深的灰绿色眼眸中,美得让人窒息。

秦盏轻轻拭去雁回额头上的细汗,不经意间手腕触到了他细密轻软的眼睫,那种触感宛若鸟类最纤细的绒羽在肌肤上轻刷。秦盏的喉结动了动,一时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动,顺势探下头去寻雁回的唇。

雁回见状瞳仁蓦然间放大,看着对方的唇离自己愈来愈近,他朱唇微启,声音轻颤,气势全无:“秦盏,你——”


楼主 星花树123  发布于 2017-07-18 14:39:00 +0800 CST  
13 开棺窃宝

不过雁回的声音并未将秦盏拉回理智,他眼睁睁地看着男人的面庞离自己愈来愈近。

“娘的,你疯了?!”雁回狠狠地剜了秦盏一眼,别过脸不与秦盏对视。其实,他早就知道,自从遇到秦盏,一种不可名状的情愫就在心底滋生盘绕,让他避之不及。任他雁回再七窍玲珑,心思敏锐,也勘不透那是种怎样的感情,只是隐约觉得比莫逆之交更甚。

秦盏见状一愣,如梦初醒,赧然道:“阿回,对不住,你莫要在意。哈哈。”他想了想,补了句:“如果我下次再这样,你就往我脸上招呼一拳。”

雁回避开秦盏的视线,从对方身下退出来,整了整衣襟,终是说了句:“你无事便好。”

秦盏只觉得一时气氛极其尴尬,讪讪道:“无事无事。阿回你没伤到哪里罢,我刚才压着你……”

雁回面色一红,立刻转了话题:“秦盏,你刚才可注意到前面有几块翻板?”

“共有五块。”秦盏回忆。

“不过二丈远,若借助法力的话……”雁回目光落在远处,思索片刻,做了决定,“秦盏,我们一起飞过去。”

手忽地被人紧紧抓住,秦盏怔了怔。雁回却是面色不改,一本正经道:“我怕你再掉下去。”

秦盏笑了。

二人携手疾行几步,在翻板边缘纵身一跃。秦盏在空中回望身侧之人,只见他发丝飞舞,衣袂蹁跹,堪比仙子。

落地后,秦盏握着雁回的手不放,笑逐颜开:“亏得有法术,不然非得在上面铺个木梯爬过去不可,你说是罢。”

雁回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出来,一指前方:“是石门。”

秦盏转头去看,只见前方几步远的地方被两扇紧闭的石门阻断,门上一对扣环,扣环附近绘有刀戈剑戟。墓门左右各立一半人高的铜鸟,喙带弯钩,双目瞪圆,似有威慑之意。再细细打量,便可发现那对铜鸟的颈上各插有一柄短剑,剑身整刃没入,只余剑柄露在外面。

雁回见后微微讶异了一下,对秦盏道:“竟有些像你那只红鹂。不过这仿古铜像值不了几个钱。”说罢,他将手放于扣环之中,微微施法,欲将门推开,怎奈石门沉重无比,竟纹丝未动。雁回不死心,将尽全身力气倾注于石门上,又是徒劳无功。门无法开启,难不成他们又被困住了?

秦盏借着火光,自门缝向内窥探,只见墓门被一根五尺长的石柱自内部死死抵住。他心下了然:“里面有自来石挡着,难怪推不开。”

见雁回眼中迷茫,秦盏又解释了一句:“自来石类似于门闩,不少帝王将相的陵墓中都有这个东西。我们很可能已经接近墓穴的核心地带了。”

雁回细细揣度秦盏吐字时的神情,忽地觉得眼前的男人与以往相比有些许不同,至于到底差在哪里,他自己也说不清。他无从分辨,是秦盏变了,还是自己心底滋生的情愫将眼前之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重新渲染。雁回心中波涛汹涌,脸上却是波澜不惊,甚至略带调侃意味地说:“看来秦兄你并非不学无术,反倒是得道的高人。既然你知道这是自来石,想必定有应付之法罢。”雁回未料到自己一句无心之言却让秦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雁回注意到秦盏的异样,疑道:“你这是……”

秦盏神色复杂,抿唇不语,但看到雁回那双如玉般澄澈无瑕的丹凤眼后,心中的疑虑消了不少,掩饰般地笑笑:“一般人想打开此门确实不易,但对于我们却是轻而易举。”说罢,朝着门间的缝隙眯了眯眼,猛地向上翻动手腕,凌空一提,那抵在门后的自来石被缓缓抬起,此时秦盏借势慢慢推动墓门,逐渐将自来石与地面的夹角拉大。最终自来石失去支撑点,倒在一边,顷刻间墓门大开。

二人不由分说移步而入。秦盏猜得不错,门后便是谢家祖墓的前殿,偌大的墓室十分空旷,正中是十个高约半尺大小全然相同的汉白玉棺床,其中四架棺床上停放着石质棺柩,皆是有棺无椁。最左侧的棺盖上平铺着一顶大红的旌幡,四角坠有流苏,中间仅绘有一轮新月,却是以墨色填涂。

大殿的四角各置一巨大的十二连枝仿古铜灯,灯盘上火光融融,似是长明不灭。但雁回却丝毫未感受到那份暖意,反而觉得大殿之中寒气袭面,阴冷森森。

秦盏见雁回打了一个寒颤,忙将外衫解下覆在对方身上,后者这才缓和了一些。二人来到石棺前,去看那顶赤色的旌幡。

秦盏用手轻轻在上面摩挲了一下,挑眉:“这是……帛画?”

雁回立刻想起以前闲来无事在薛云鹤的书斋中看过的《楚宝奇谈》,其中有一章正是介绍面前这面旌幡的。于是他凭着记忆娓娓道来:“这帛画确切来讲应当叫作‘非衣’,此物不吉利,春秋时期用于招魂,没想到谢家仍在沿用这种礼俗。”

“这样啊。”秦盏点点头,一副受教的样子。

雁回扫了一眼另外几口石棺,问:“秦盏,为何仅有此口石棺上有‘非衣’,而其余三口却不曾有?这棺内葬着何人?”

秦盏自然不知。

二人沿着石棺四周找了一圈,终是被他们寻见棺床上嵌着的一块一尺见方的石牌,上书:谢氏十五代长子谢蕴。

楼主 星花树123  发布于 2017-07-18 14:43:00 +0800 CST  
“谢……蕴……怎么听着有些耳熟?”雁回念着碑文,却一时想不出起谢蕴的身份。

秦盏神情莫测的看着雁回:“他是谢家老爷。”

雁回恍然大悟,原来谢蕴是谢皖他爹。他撇了撇嘴,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记得江湖传闻三年前他与魔教教主段青风在厉天崖大战四百回合,就此消失无踪。没想到竟是死了。”

见秦盏缄默不语,雁回兀自说了下去:“薛老二说过谢家有本惊世剑谱名为《轩辕诀》,得了它就可称霸武林。谢蕴一定练过,为何仍不敌段青风那魔头?”

秦盏依旧不应,垂着眸子,似是在看棺盖上的招魂幡,又似什么都未看。

此时雁回一门心思全在石棺上,他弯下身打量着棺身上雕刻的复杂图样,扯了一下秦盏的衣袖:“你说谢家有的是金银,这地宫恢弘壮丽,颇具皇陵之势,为何偏偏在这殓尸之具上如此寒酸,连椁都没有?”

“即便是再富庶,有些礼数也不能僭越。谢蕴非皇亲国戚,也无一官半职,所以只能以士之礼安葬……”秦盏还想再说上几句,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止住了口。

雁回等了一会,不见秦盏再有后语,也未起疑,反而提起声色道:“秦盏,我们开棺,谢蕴这里定有不少宝贝。”雁回心中火热,一时竟忘了殿内逼人的寒气。他说罢便将石棺上的旌幡掀开,双手抵在棺盖上,咬牙一推。棺盖滚落在地,发出“嘭”的一声响。雁回怕棺中藏有暗器,立刻拉着秦盏俯下身去。等了半晌,一点动静都未有,二人这才小心翼翼地直起身来向棺内窥去。教雁回大失所望的是,石棺中空空荡荡的,别说是陪葬品了,连谢蕴的尸骨都不曾有。

雁回连连叹气:“怎会是空棺?”说罢伸手将棺内的四壁和底面敲了个遍,发现并无夹层后更是疑窦丛生。这谢蕴倒是死了还是没死,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一无所获的雁回放弃了谢蕴的棺材,将目光转向旁边的一座棺床。他自然知道这是为谁准备的,不禁在心里又将苏紫玉骂了数遍,毕竟那个死女人给他留下过太多痛苦的回忆。
雁回理了理心绪,仍不忘敛财之道,余下的三座石棺未能幸免,一一被掀起了棺盖。这次雁回如愿以偿地看见了石棺里满满的金银珠宝、翡翠玉石,他欢喜地挑了几个最值钱的放入腰间的袋子里,又不忘往秦盏的怀里揣了几个。

没等秦盏回过神来,雁回又摸出一对酒器,举至眼前迎着光看了看:“秦盏,你看这对双龙金樽要比你那白玉瓷杯精致多了。用它来饮酒,定是妙不可言。李太白那老小子的《行路难》中不是有句‘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么,饮好酒必要配上好酒器才行。”

听到“金樽清酒”四字之时,秦盏整个人愣在原地,眸子中的神彩变了又变,有个声音在他心底叫嚣——

告诉他,将这一切,将事情的真相都告诉他。

秦盏的喉头蠕动了一下,只觉得牙关沉重,终是没能说出口。

雁回清点了一下腰袋中的珍宝,看了一眼还在发愣的秦盏,扬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二人穿过前殿直奔出口,又在墓道中行了几十步,辗转来到中殿。殿内除了多了两座棺床和几口石棺外,其余陈设与前一处别无二致。

雁回一眼便看到最左侧石棺上盖着的血红色旌幡。他疾走几步上前,扫了一眼棺床上的石牌,在看到棺主的名姓时微微一惊。原来是谢氏第十四代长子谢灵旭……就是那个剑术医术双绝,未及弱冠便名满天下,杀人无数亦救人无数,却在不惑之年突然罢武罢医归隐山林的“鬼医圣手”。

雁回原本敬谢灵旭是江湖一号人物,不打算开棺。但终是按耐不住好奇之心,猛吸了口气,将棺盖使劲一推。

棺中黑洞洞的,与谢蕴的一样,皆是空空如也。

雁回一惊:“竟又是空棺。”

“为什么又是空棺,难不成这只是虚冢?”秦盏同样摸不着头脑,讶异得很。

“未必。少的都是谢家长子的遗骨,不像是巧合,倒像是有意为之。”雁回顿了顿道,“看来谢家很可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过我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能让爷爷我动心的只有这些金银财宝。”说罢给秦盏递了个眼色。

二人撇下谢灵旭的空棺,又去掀剩下六口石棺,发现其余各棺内尸骨完好,尸身大多环抱珍珠玛瑙,甚至还有古时的名家字画。雁回将相中的宝贝悉数敛去,腰间的锦袋一下子被塞得鼓鼓囊囊的。

“真是收获颇丰。秦盏,我们出去之后先躲一阵子,等谢家动静小了,再寻一处世外桃源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如何?”雁回笑意盈盈,脸颊上两朵梨涡渐现。

秦盏灰绿色的瞳仁中尽是那如玉般的容颜,他很想回之以微笑,但挣扎了许久,却是一点也笑不出。雁回方才说什么来着,是了,他说……我们……原来他的计划里一直都有他……而自己却……秦盏此时只想对天咆哮一声,就算是声嘶力竭也不怕。

“你小子怎么回事,笑得比哭得还难看。”雁回一时看不透对方的神色,调侃一句,“该不会是想着怎么跟我分宝贝呢罢。那也得先出去再说。”说罢,目光朝着大殿的出口瞥去,不料下一刻自己的手便被身旁之人紧紧抓住。

雁回知道秦盏是什么心思,也不点破,任由对方牵着自己的手出了中殿。殿外的墓道比以往更为宽敞,石壁上的磷火改为炭火,暖黄色的火光分外明亮。走着走着前方两侧石壁上出现了星星点点的朱色,就像是渗出的鲜血。

走近了才发现那竟是一幅幅的壁画,画工精湛,描摹的都是同一个人——一个赤眸黑发的红衣男子,他时而手挽剑花,时而树下小憩,时而抚琴奏曲,时而浅笑,时而蹙眉,时而怒目,画得惟妙惟肖,呼之欲出。

若不那血红的眸色,雁回还以为画中之人便是自己,毕竟那人有着和自己一样的眉眼。
每幅画的落款处皆是相同的两个字,虞体,瘦削挺拔。

“千言……”雁回不自主的去念那两字。顷刻间眼前一黑,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漩涡。
有光,却斑斑驳驳。

两个模糊的影子。

【可有字否?】——是谁人在问?

【千言。】——又是谁人在答?

是谁,是谁,是谁,你们是谁?!雁回伸出手臂想去接近那黑影,却被一双更为有力的手拦了下来。恍惚间眼睛对上一片幽深的绿,还有一张开开合合的嘴,你在说什么?那人又说了一遍,雁回才听清对方是在唤自己的名字。


楼主 星花树123  发布于 2017-07-18 14:43:00 +0800 CST  
【标签楼13→14】

楼主 星花树123  发布于 2017-07-18 14:44:00 +0800 CST  
14 谢家曾祖

“阿回,你这是怎么了?”秦盏好不容易将雁回拉回现实,眼中神色复杂。

雁回并未留心,而是急急地问了句:“秦盏,谢家可有人字千言?”

秦盏灰绿色的眸子里漾着些许阴翳,沉默许久后才一字一句道:“谢、语、澜。”

雁回听罢一展眉:“原来他字千言。谢语澜谢千言……似乎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也未听薛老二提起过。秦盏,你可有耳闻?”

“你说谢千言?”秦盏双目微眯,语带讥讽,“一个梁上君子罢了。不过他也算干过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什么?”雁回追问。

秦盏负手而立,神色莫测,唇一张一合,吐出两个字。

——弑神。

雁回费了好大力气才听懂对方说的话,不知为何竟觉得眼前之人面色冷峻,柔情不复,不再是那个自己熟识的秦盏。雁回只得愣愣地看着男人。

未曾想,下一刻秦盏的表情松动,他噗嗤一声笑出来:“没想到我信口胡诌的段子把你都唬住了,哈哈。我只知道谢千言的画艺精绝,以前临摹过他的几幅画。你以为他真的跟你一样,也是个小贼?”秦盏说罢继续捧腹大笑。

雁回未想到一向老实的秦盏也会打趣他,强忍住往对方脸上招呼一拳的冲动,一挑眉:“看来跟秦兄在一起,雁某我也变得格外愚钝。咦,这是……”

秦盏成功的将雁回的注意力从壁画转移到了前方两扇木门上。门面涂漆,皆是黑地描金,一左一右各雕一只手掌大小的人眼,瞳色鲜红,妖异无比。被那样一双眼睛盯着,雁回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只得将视线投于门两侧的铜鸟上。那对仿古铜器与石门前的如出一辙,均颈插短剑,肃然而立。

“也有自来石。”秦盏朝着门缝望了一眼,翻动手腕,微微向上一提,将自来石向前移动少许。他抬手推门,便有两支箭从门敞开的缝隙中射出。好在雁回反应快,一弹指箭就偏移了方向,朝着壁画飞去,箭头没入不偏不倚的没入画中人的右肩。雁回回首去看,竟觉得此情此景好生熟悉。

秦盏见雁回止步不前,揽了一下他的肩,柔声道:“阿回,我们进去吧。”

雁回愧于自己一时的失神,朝秦盏歉意地笑笑,抬脚而入。

后殿近乎有前殿的两倍之大,仅有的两座石棺被孤零零地置于大殿的左方,而大殿的右方是一大片空地,不知作何用途。

二人走近去看,发现右侧的石棺上覆着一顶招魂幡,棺床上的石碑刻着令雁回最为介怀的三个字——谢语澜。

秦盏环视周遭景致,竟是喜不自胜。终于、终于到了这里,他们已经离出口很近了!毕竟这是自从进了地宫以来他唯一熟悉的地方。

而此时雁回心中却是大恸,不是为死者,是为他自己。冥冥中受到某种牵引,他伸手在石棺上轻抚,动作极缓极慢。

蓦地,雁回感到有个人从背后轻轻地环住了他,在他耳畔低语——

【回儿,不知我死后你可愿为我扶灵执绋?】

雁回眼中的波光闪了闪。谢千言,是你在唤我的名姓么。

继而,他又听到一声啜泣——

【千言,你敢!我雁回此生只跪过两个人,一个是轩辕宸寰那**,另一个便是你。】

是谁在哽咽,是我么。

可是谢千言,为何我记不起你。

“阿回,你清醒一些!我们得尽快离开此地!”秦盏见雁回脸色惨白得可怕,想伸手去拉他,却发现对方竟在谢千言的石棺旁直直的跪了下去。他心下一凛,低喝一声:“莫再碰那石棺!”

谁知雁回像失了魂一般,抢在秦盏前用力将棺盖推开。棺中不见谢语澜的尸身,雁回不死心地用手在里面捞了捞,仿佛这样就能与幻象中的人影更近一分。

楼主 星花树123  发布于 2017-07-20 20:50:00 +0800 CST  
秦盏见雁回如此执拗,态度陡转,厉声道:“阿回,我们快走!”

“不!秦盏,我想知道一切与千言有关的事,我想知道……”是确有此事,还是只是他雁回心中的臆念。

秦盏叹了一声,眉宇间有些许不忍:“我宁愿你永远不知道。”说罢又去捉雁回的手腕。

雁回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把对方推离了三尺远,后者一个不小心,险些摔倒。

雁回恻然,却顾不得扶秦盏,来到左侧的石棺前。不出其所料,棺主正是谢千言之妻——袁氏倚梅,为谢千言立神主牌的亦是此人。

雁回二话不说,抬手开棺,这次终是没令他失望,棺内静静地躺着一具女性的尸骨,许是年头久了,四肢末端的骨骼略微腐脆。让他不能不在意的是,那女尸的骶骨、胫骨与腓骨上均有不同程度断裂的痕迹,雁回暗忖谢千言的夫人在生前怕是曾从高处跌落,再不然就是被人生生打断了腿。

棺内陪葬品寥寥无几,唯一有些来头的便是尸骨左右手各执的几折蚕茧纸。雁回一眼扫过,便知那是西汉张卿整理的《九章算术》和东汉书法大家蔡伯喈的《笔势》。雁回摇摇头,曹魏时期钟元常仰慕蔡伯喈,为了窃得《笔势》这部典籍,不惜挖坟掘墓,未想到今日能于此地窥见。不过如今面对着这价值连城的宝物,雁回竟是无动于衷,因为他此时心心念的唯有谢千言。

“阿回,此地很危险,你知不知道!”秦盏生怕雁回再回想起什么,他恨不得一记手刀将对方砍晕,这样便不用再废那么多口舌。

雁回一侧身避过秦盏的突然袭击,反握住对方的手:“秦盏,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

秦盏的矢口否认更勾起了雁回的疑心,他用那双灵动的丹凤眼幽幽地看着眼前人:“自你为我画像以来,我耳边总有一个声音缠绕不绝,驱也驱不散。不知为何,每当这个声音在耳畔盘旋,我都感到一种莫名的痛苦与哀凉。我不想再如此下去,若你知道什么,就告诉我罢。”

雁回一席话落,换来秦盏久久地沉默。二人谁也不再言语,时间一下子就胶住了。

见秦盏站在那里一言不发,雁回刚想张口打破这片死一般的寂静,不料眼角的余光中忽地有蓝光闪过。他本能地转头去看,发现女尸的口中似是有什么东西兀自发亮。难不成是夜明珠?雁回的指尖向尸骨的口中探去,触到一个冰凉如水的物件。那是一枚指环,原本是无价之宝,只可惜上面嵌着的蓝宝石上有一处明显的缺损。

雁回愕然:“这里怎会有……”定情环。他原本以为定情环当世仅有一枚,可看到苏紫玉手指上的那抹幽蓝,他便知道自己想错了,如今袁倚梅尸身中藏着的这枚更让他震惊。这些世上难觅的珍宝,究竟谁从而来?回想起定情环给予他的那种难以磨灭的苦痛,雁回指尖轻颤,戒指自手中滚落,掉在尸骨的颈窝间。

雁回这才发现,定情环的背后竟牵着一条细线,那细丝因为雁回的动作被拉得笔直。顷刻间地下传来一连串金属的敲击与木材断裂的声音,脚下隐隐觉得有什么在震动。只见大殿右侧空地上铺就的两块巨大的石板开始松动,无数土屑迸溅而出。

二人还未缓过神来,两块石板沿着反方向水平开启,中间的缝隙愈裂愈大。转眼间脚边出现了一个深坑,雁回俯身向下看去,发现那竟是一个长约三丈,宽约二丈,足有一丈深的巨大椁室。


楼主 星花树123  发布于 2017-07-20 20:51:00 +0800 CST  

楼主:星花树123

字数:99635

发表时间:2017-07-06 01:1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12-22 13:49:46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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