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人生游戏
1L清水短篇人生游戏
他有时候会觉得有点怅然若失。
说不出来是为什么，也说不出来自己感觉到了什么。万事万物在他眼里似乎都变了一个样子，歪歪曲曲的，又好像没变。
就这么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他的状况却一点都没改善。他自觉没有什么问题，事实上他焦躁又有点不安，工作状态每况愈下。淡岛借公事之名询问了他好几次，但什么都没有问出来。有一次他好好的想了一想，综合之前所出的状况，猜测一切始于周防尊死去的那天，或者更早。
可他来不及去改变，现实中有很多事情要做，政府的资金支出，第一王权者的陨落，学园岛的复建，他付出的昂贵的代价，以及，赤王的辞世。
多忙啊，宗像礼司，他对自己说，所以没什么事情能够让你再蹉跎下去了。你不必为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而烦恼。
但他没能成功。
他发现淡岛看他的眼神愈加的担忧，伏见也会时常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的下属见他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让他很奇怪。今天他去接水，路过一面镜子，他回头看了一下，却直接呆住了。
他无法相信镜子里的人是自己，他无法相信一向整洁干净又自律的自己竟变成了这个样子——憔悴，忧愁，还有些呆滞。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好像皮肤都没了光泽。
于是下午的时候他问淡岛，他是不是变了。
淡岛没出声，眼神却表达的是完完全全的肯定。
他想说点什么，但他还是给咽了回去。
算了吧。
他刚想挥手叫淡岛继续去干工作，就猛地觉得有些晕眩，他掐了掐自己的眉头，疼痛却愈发明显。顿痛拉扯着他的神经，一跳一跳的。最终他感到眼皮无比沉重，于是他闭上了双眼。
耳旁似乎有淡岛的声音，慢慢的越来越远。
再次睁眼时，他发现自己不在了椅子上，也不在书桌前，更不在他的屋子里。
他站在一个虚无的空间中，很静，能够听到的只有他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他努力集中精神分析自己的情况，可惜答案全部都是未知。
猫吗？杀手吗？不，不可能，还有什么？还有什么被自己忽视的东西？
忽然他感觉有什么人站在他身后，他下意识的想要抚上腰间的剑，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
身后传来轻轻的笑声。
很耳熟，他辨认着，发现是周防尊的声音。
“一段时间没见，反应变迟钝了？”
他想回头，却发现自己浑身僵硬，好不容易他转过身看到了跟他说话的人，这个人就直接把眉头皱了起来。
“真难看啊，你。”
是周防尊。
他想，一头火红色的发，一双金色的眼睛，一张经常面无表情或皱着眉头的脸，一身看上去痞气十足的衣服。
是他，周防尊，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太真实了，真的，太真实了。他只感到一股梦幻感自心中涌出，然后揪紧了他的心脏。震惊，欣喜，紧张，不可置信，这些情绪侵入了他的大脑，还有些他一时没分辨出来的东西。他惊讶到简直觉得自己视线有些模糊。
最终他握了握拳，压下一切躁动的情绪，深吸一口气，一拳打了过去。
周防尊没躲，只是一偏头，做出一副准备迎接拳头的样子。
但他扑了个空，惯性把他的身体往前带了几步，他踉跄着停下来，回过头，惊讶再也掩饰不住。
周防尊站在那里，一点没动。这个人也是有些惊讶，眉头挑了起来，随即周防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了看他，看了看他自己，又笑了笑。
“来玩个游戏吧，我问你五个问题，再告诉你我为什么而来。”
他握着自己的手腕，看着周防尊的双眼，又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的身体，最后说。
“好。”
>>>
周防尊很奇怪。
单单是从他的行动上来看，就很奇怪。譬如说他会为了压抑自己的能力而让自己变得像只树懒，但他却会跟他针锋相对并怡然自乐。他很爱自己的氏族，却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他很喜欢喝酒，他找他喝酒却每每都被拒绝。
“还是最后再给你吧。”
周防尊耸耸肩，他发现自己对这样的周防尊无可奈何。
于是他咳了一声，站起身来，“然后？”
周防尊挥了挥手，场景又发生了转换。这次他站在一个交叉路口上，四周雾蒙蒙的，只能看到附近的建筑。周防尊正懒散的站在他旁边。
“责任与自由，你选择哪个？”
>>>
曾几何时，他问过自己。
为什么他要当上王呢。
他回答，是因为这是他所追求的，这是他的信仰。他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拯救，而是为了救赎。
他想要给更多的人帮助，他需要给更多的人帮助。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知道他曾经活过。人有很多，所以人对价值的看法也有很多，他的价值就在于此。
如果一小部分的牺牲可以换来更多人的利益的话，他认为自己会毫不犹豫的这么做。
他坚信着，直到周防尊死的那天，他还是会这么做。
于是他做了。
他不后悔，他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来后悔。有什么错呢，他按着自己的想法做了，他试着去拯救他，虽然他没能成功，但他毕竟做了。没什么可以再后悔的。
而他现在站在这里，除了迷惘，没有更多。
他是对的，那么，到底哪里错了？
>>>
“我选择……”
这时，从雾中渐渐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他辨别着，发现这个人身穿着蓝色制服，留着一头金色的长发。那是他的副官，淡岛世理。
他一时有些愕然，于是他转头看向周防尊。
周防尊与他对视，几秒后却又移开了目光。
“选择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刚想回答，没想到淡岛正朝他这里走来。他看得到淡岛正在飘动的发丝，他看的到淡岛摆动的衣角，但他就是看不清，他看不清淡岛，却知道是她。
他直直的看着她，直到她与他擦肩而过。他回身，伸出手，想要去叫住她，但他只能看到她步入雾气之中，身形若隐若现。
来了又走了。
接着是更多人，更多他认识的，接触过的，或是泛泛之交，或是手下亲信，或是他的敌人。这些人从路的一头走过来，成群结伴的，孤独的，从他身旁走过，再消失在路的另一头。
然后是王。
七个王从另一条路走过来，先是黄金之王，接着是白银之王，剩下的几位王也纷纷从他身侧走了过去。
最后的是周防尊还有他。他看着落在队伍最后的两个人，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能够看清楚了这两人的模样。‘周防尊’面无表情的跟在队伍后头，而他自己则推了推眼镜，一脸不屑。
“我选择……”
‘周防尊’从他身旁走过。
“责任。”
他在‘宗像礼司’走过的一瞬间抓住了他自己的手腕。
‘宗像礼司’侧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一切景物在转眼间再次消逝，他和周防尊重新站立在白色的空间之上。
周防尊看着他，就像在看着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
“生存与死亡，你选择哪个？”
他注视着周防尊的目光。
“为什么这个不是你第一个问的问题？”
周防尊笑着摇了摇头。
“这就是你啊，宗像。还有，我可不希望丧失主导权啊。”
他哼哼的笑了两声，“这可不由你说了算，现在，要我做什么？”
周防尊瞥了他一眼。无所谓的一笑。
“转身就好了。”
他闻声转身，另一个世界就直直映入他的眼帘。
学院岛。
这么令他印象深刻的地方，他肯定不会忘记。
道路，树，建筑都一样，阳光照下来，透着一股光亮。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相似，只不过没有了飘飘洒洒的雪。这个世界很安静，安静到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两人。在这罕见的静谧中，他却感到自己的心跳得越来也快，呼吸也略有些急促，额头上甚至还有冷汗。
他在害怕些什么？而周防尊呢？他想他现在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惊，这是他怎么也掩饰不了的，但周防尊还是那副样子，一双赤金色的眼睛闪着光，静静与他对视。
“这里怎么样了？”
周防尊率先打破沉默，之后这个人迈动脚步，他也快走几步跟了上去，与他并肩而行。他想了想才意识到周防尊问的应该是学院岛的情况，可能现在他真的不在状态，面对这个地方的奇怪恐惧感已经扰乱了他的心神。
“还好。”他察觉到自己说话时还有些颤抖，便清了清嗓子，压下那异常的情感，“政府正在进行重建，学生暂时被转移到了其他学院，幸好没有什么人员伤亡。”
周防尊“哦”了一声表示自己了解。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过了几分钟，还是由周防尊提出了新的话题。
“最近很忙？”
“嗯，要处理的事情很多。”
“大忙人宗像礼司，很抢手嘛。”
“不过如此。”
他同周防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这条路上的树散发着一股懒洋洋的气息，风吹过会传来沙沙的声音。他看到树林中斑驳的光影，那里全都是生命的气息，细细碎碎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奇怪的是并不聒噪。明媚的阳光从天空上打下来照在他身上，和煦又温暖。
原本他的心情应该是沉重的，但不知为何，又渐渐变得轻松了起来。他疑心是因为这里的风与光，那都是他许久未曾注意过的东西。过了一会，他才想起来他要去做个选择，有关生与死的选择，可在这光芒的照耀下，生与死太过模糊，一切都变得暧昧了。
给他带来选择的人就在他身旁，不知道他能否知晓这份温暖。周防尊沐浴在这阳光下，温暖柔和了他脸上的棱角。这让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去触碰，但他忽然记起来，他已经触摸不到他了，再也不可能。
他以前明明有很多机会的。
“生存与死亡。”
周防尊的话打断了他的想法，他看着周防尊，那个人正仰望着远处的天空，神情中有种不知名的东西。周防尊呼了口气，声音也放低放缓了。
“生存，无非是通过杀戮，死亡，却能让更多的人活着。”
周防尊笑笑，“尤其是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这不也是一种责任？”
他顿了顿。
“你抱着这样的信念？”
周防尊没回答，眼神投向了两旁的树林。面对如此沉默，他却突然变得怒不可遏。
“但我认为，这根本毫无道理可言！”
他想起当时周防尊给他的最后一个笑脸。那张脸上写着解脱，无悔与了无遗憾。那可是赤之王啊，那可是周防尊啊，他就这么结束了他的生命，划上了他责任与权利的句点。他讨厌这样的笑脸，更讨厌能够把如此笑脸给他的周防尊，但他最讨厌的，则是死亡。死亡，本能挽救的死亡，毫无必要的死亡，没有一点价值。
他知道有一天，迟早会有那么一天，他与他会死于对方手下。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独自生还，度过之后的苍茫岁月；或是同生共死，一同堕入深渊。但是，他无法想象周防尊竟会这么死去。为了一个他永远不会承认的懦弱谎言而死去。
“我活着，是因为只有活着才有意义，才能去改变。”
他们走到了最后一战的那块地上，他还记得那两把巨剑如何立在上空，青与赤如何碰撞出光辉。当时的你来我往，火焰交错，谁都不会迟疑。
那时候，他还以为周防尊是非如此不可，而不是他愿意。所以他自会亲手为他送终，因为这是周防尊，和他最为相似的人所需要的。他有让自己信服的理由，但他却依旧痛不欲生，在他回去后，他开始质疑自己的信仰，还差点遗失了生存的——
欲望。
他忽然醒悟过来。
“生存，我选择生存，而不是生存选择我。”
他们停下了脚步，周防尊站在他面前。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这是他曾经以为的结局的地方。在这里，周防尊魂归幽寂，他带着满手鲜血，凯旋而归。
“生存。”
他看着周防尊，斩钉截铁的说道。同时，他知道，这一切没有结束。死亡并不是终结，但从来不会是新的开始，他还是坚持他的选择。只有生存，他才能继续他的责任，他还要用他的双手保护更多的人。
周防尊正视着他的双眼，然后，点了点头。
天空中闪现出一把青色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抬头，看着这把剑。这是他的剑－－完好无损，庄严圣洁。须臾，天地间浩瀚的力量凝聚于此，引起空间的震颤。擂擂战鼓在他心中奏响，一切轮回又将重新开始。
再次回过神时，他的眼里只剩下了那抹赤金色的光芒。
“纵使如此？”
他的达摩克利斯忽然破碎了，一点点的青光往外流泄。飘飘撒撒的，落在整个凡尘之上。
“纵使如此。”
随着轰然一声巨响，力量之剑就从空中直直的堕落下来。他凝视这把剑，想着曾经那把红色的剑落下时的模样。上一次是他亲手阻止这一切，而现在呢，该是谁迎来自己的结局？
上一秒，他仰头等待着因果的如期而至，下一秒，他的剑落在他身前的地上，带起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第三个选择已经结束了。生与死的选择已经结束了。他呆立在黑暗中，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来，冷汗从他额头上低落下来，他擦了擦，一时间有些心悸。
纵使这这是虚拟的，不是真实的，但他还是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压迫感，就好像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到来。
不过，那又如何？他不会让这一天成为他的结局的，他会死在自己的手中，或庄严，或平淡，他不会容忍自己屈辱的死去，这是他的生存之道。
>>>
“室长？”
“室长？”
他眨了眨眼，淡岛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那张脸写满了担忧，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湿湿的，他还在哭。
他回到了他的办公室，他回到了他的椅子上，这一切太熟悉了，他却什么都不想要。
他的太阳穴又开始发疼，一种梦幻的感觉又萦绕在他的心间。哪个是真实的，哪个是虚幻的，他分辨不出来，只有选择，他知道，选择会是最真实的，这是他曾经遗失的选择。
而他现在找到了。
“室长，你没事吧？”
他想回答没事，却怕说出口的声音都变成哽咽，所以他摆了摆手。
淡岛看着他，什么都没说，她一向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他和她都明白这些。
他看了一眼淡岛，泪水让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那些小水珠把他的眼镜都弄花了。他把眼镜摘下，放在桌上，忽然看到桌子上有个玩偶，是周防尊送给他的，并消失了的玩偶，他伸手拿过来，怔怔的看着它。
如此真实。只是他手上没有血，这世界上没有扬扬撒撒的赤色大雪，更没有那个让他永远无法忘记的人。
他想起来这个玩偶还有个录音的功能，于是他摸到玩偶的背，果真有个按钮。
他按下按钮，里面在沉寂一会儿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不知道你对这次的游戏作何感想。有趣吗？我觉得还是蛮有趣的。不得不说，你这样子真是太难看了，连我都看不下去了啊。
上次我的举措是有些轻率，但我非如此不可，我相信你理解我，虽然这对你来言很不公平。
所以我来了。或者说，我也没想到我来了。
其实我是想多说一些话，因为我以后估计都无法再与你相见了。不过看你坐在那里，我就不好意思多说。有点可惜啊。
最后想必你会忘记这一切吧，这毕竟是违反常规的。想来这对你来说，也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保重。
还有，我爱你，宗像礼司。”
如此真实。真实到让他心如刀绞。
“怎么办啊，”他抬起头，对着淡岛笑了起来，但是他笑着笑着，却被自己呛到了，他一边咳嗽一边笑，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怎么办啊，淡岛，我好像错过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我不知道，我也不敢告诉他，可他现在告诉我了，我却不能告诉他了……我好后悔，我不能回头了……我……等等，忘记……？”
他突然停顿下来，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开始从他心中慢慢的溜走，他茫然无措的想要抓住那些东西，但他甚至连那些遗失的东西是什么都不知道。他讨厌没有准备的感觉，他讨厌失去东西的感觉，他讨厌忘却，他想把一切都记住。
尤其是这一点，这个荒诞的游戏，他必须要记住。
“我选择了你们……我……我杀了他……对，他走了……我……谢谢，他……说……”
他抓住自己的头，拼命的回想着和周防尊在那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事情，可他就是有些想不起来。他像是在看一本浸了水的书，字迹模糊不清，上面的字却深入骨髓。
周防尊来到他身边，周防尊和他看星星，周防尊冲他笑，周防尊……
周防尊还干了什么，他自己呢，他自己干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五个选择……游戏……幻影……真实？……爱……原谅，我爱你……原谅……”
他站起身，猛地把桌上的文件扫了下去，他到底忘记了什么？该死。夜空？花草？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他焦躁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妄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他没能成功。
周防尊，他，在一起？
“我……”
他深吸一口气，停了下来。他不应该这么焦躁的，对，他不该这么焦躁的，这不像他。他感觉脸上湿湿的，于是他摸了一把脸，竟然满手的泪。
他为什么会哭呢？
他有些惊讶，他向来是不会哭的。他转过头，发现淡岛正用着一种很悲伤的目光看着他，他微皱眉头，却没有出声质问。这时，他注意到地上躺着一个玩具，他不知道自己的办公室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小孩玩意，就把它捡了起来。噢，是那种老式的能够保存声音的玩具，他曾经很想要过的。他摸索着按下后边的键，里面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奇怪了，他到底在期盼些什么呢？他摇摇头，发现自己很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