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重重地摔到了地上，黑发盖住了她整张脸庞。


“这个身材好像不错！大野你快点！你先然后到我。”


“嘁，吵什么，女人就在这里又不会逃掉。”然后是一阵淫笑。


地上的女人侧躺着，身子微微颤抖，像是死死咬住了下唇没有发出声音，连正脸对着即将施暴的男人们吼几句的意思都没有。


一个男人已经拉下了皮带，伸手一把拽起女人的黑色头发，不想女人尽管发出类似于呜咽的声音，但就是僵着脖子不肯转过脸。借着光，男人这才看到女人露出的半侧左脸上横贯着大片类似于烧伤的疤痕，凹凸地蔓延了整片脸颊，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尤其可怖。


男人一阵寒战，抓着女人的头发重新把她摔到地上。

“妈的，居然那么恶心，没胃口了。”另一个男人啐了口唾沫，“这半边脸都这样了，另半边脸还不吓死人。”


“走了走了，今晚晦气。”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小巷。


地上的女人不再颤抖，慢慢爬起身来，转头看着两个男人离开。令人惊愕地是她右侧脸完好无损，尽管苍白，但是依稀能看出是个美人。她无言地整理一下头发，站起身来，把刚才掉到地上的番茄和书捡了起来，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地那般继续走自己的路。



通过长长的半封闭走廊，她掏出钥匙开门。里面暖黄色的光涌了出来，让她安心了很多。


“我回来了。”


“母亲！您回来了……”一个八九岁左右的男孩从里面走了出来，笑着的脸庞在看到她狼狈的样子后愣住了。


“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没事。”女人露出一个让男孩安心的笑容。她把手中的袋子递给男孩，转身关上门后说道：“我先去洗个澡，你先吃饭吧。”

女人走出来的时候，已然变了样。


她黑色的瞳孔变成了翡翠一样的碧绿色，而那头凌乱的黑发，已经变成了罕见的粉色短发，此时正柔软温顺地贴在她瘦削的脸颊两侧，露出了女人那张一半残缺一半姣好的，少妇的容颜。


黑发黑瞳的男孩坐在餐桌旁边，并没有下筷，直到母亲坐到了餐桌边后，才说“我开动了”。


男孩准备的晚饭很简单，一碟寿司和一小碟生鱼片就是全部。整间小屋一眼就可以看到底，虽然有很多东西，但是收拾得很整齐。窗户外面是一条铁道，时常可以听到火车经过的巨大声音，日复一日。


“静生，明天你们几点钟放学？”


“嗯？明天是四点半。”


“明天去扫墓，已经和店长请了下午的假，明天我不用去看书店了。我像平时那样到学校外
面巷子里的那个商店前等你。”


“是，母亲。”被唤作静生的孩子低低回答道。少顷，他小声说：“其实母亲，您可以直接到校门口接我的。”

女人哑然失笑，手却不由得抚上了自己半边残破的脸，“不怕丢你脸？我那副尊荣……”


男孩反驳道：“母亲明明是个美人。”


她笑了笑，把一块生鱼片夹到儿子的碟子里，“是是，那我明天在校门口等你。要快点出来哦。”


小屋里的光染得静生清秀稚气的脸庞显得更为柔和，明明年纪尚小，这孩子却出奇地懂事成熟。明明那么小，却对于所有秘密守口如瓶，甚至从不追问自己父亲母亲的过去，或者说，根本不追问自己的父亲是谁。他知道他应该承载下来这些秘密。


这种超脱年龄的成熟和俊朗，好像让这孩子在学校里很受欢迎来着？女人若有所思地想到。

晚上，女人把家打扫干净，走进隔间时，男孩已经睡熟了。月光映在他微微颤动的鼻翼上，意外地让他的轮廓如同刀刻般清晰——一瞬间让她想起了那个人。


她上前给静生掖好被子，然后转身离开了隔间。


毫无睡意。


女人披着衣，靠着窗户，对着窗外一轮明月发呆，手无意识地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左脸。胸前的樱花吊坠涌动着流光。


她叫木下宁子，有一个叫做木下静生的孩子。她已经一个人带着静生过活了九年。


手指碰上粗糙伤疤时的触感，皮下似乎还隐隐泛着那时候自己把烙铁往脸上按时的疼痛。
如何回忆？是如何拖着残坡的身躯一路挤上汽车，一路流浪漂泊，如何毁掉自己的容颜只为了伪装，如何当掉了几乎所有首饰，甚至重新做小偷，然后跪在私人诊所前，分娩时那种撕裂的疼，心脏下一秒就要休克的疼，如何回忆。


不过都无所谓，她有个孩子叫做静生。一生静好，她会陪着这孩子一生静好地走下去。


是那个人离去时送给她的最后心愿。


“静生……越来越像你了。”她喃喃说道。

车程不是很长，两人来过这个公墓很多回。女人在公墓外买了一束白色的水仙花捧在手中。


排列整齐的大理石墓碑顺着低矮的山坡一路往后蔓延，此时傍晚的晚霞从山的那头铺了过来，整片山头的白色墓碑都被染成了淡淡的橙黄色，有的墓碑前放着已经枯萎的花。


墓地是静默的，也是无人的。有人说人死后才能看到这辈子他人际关系如何，的确是。不过也幸好如此，墓地始终都是一片净土，沉静安详。


他们慢慢踱过一大片的墓碑，然后来到了侧面一个遮挡在树荫下的大理石碑前。


墓碑上的相片里，是一个微笑着的年轻黑发男人。


静生鞠了一躬之后，默默地站在旁边，看着母亲像往常一样把水仙花放在碑前——那里还有上一束已经枯萎了的花——然后像是抚摸最珍爱之物那般抚摸着冰凉的大理石碑。


女人对着照片里男人微笑，温润得和他对着照片外的人微笑那般。


寂静，无言。


许久，女人像是叹息那般地唤道：“哥哥……”

“他是我的父亲吗？”坐在电车上，男孩突然发问。


女人回头看着黑发男孩，夕阳映着他的脸，他之前来了很多回，但从来没问过这个问题。


“不是。”女人笑了笑。


“他不是……您的丈夫吗？”男孩有些错愕地回头。关于母亲的过去，其实不难找，只要上网
浏览一下就大概知道。但男孩绝对不会相信什么母亲杀死了自己的父亲这样的鬼话。


“是……也不是。”女人伸手摸了摸男孩润泽的黑色发丝。


“夏天再带你去看看你外祖父母。”她靠着座椅说道。



她所打工的地方是城里一家小小的私人书店，生意一般，里面却有很多上了年代的书——这
让她很喜欢。没有客人的时候，她可以坐在店里，翻阅那些冷门的书籍。偶然有一两次被老板娘见到她看法文书，愣是惊讶得絮叨了几天。有时她还可以借书回家给静生看，静生也因此读了不少书。


店主是个很和善的人，当初她无依无靠的时候，是店主见她一个孤身女子，还带着一个半大
的孩子，心里可怜，所以给了她这份工作。工资不高，但是能和孩子勉强糊口。

每天静生上学后，她就坐列车上班，然后到晚上七点多打烊再回家，回到家，静生就已经准备好了晚餐。


生活一切都是那么平静自然，一晃就过了几年。


这里的人都知道书店里有一个被毁了容，有些内敛，但是很是博学的看店人。私底下有一两回听到有几个大妈在背后议论自己，说什么丈夫死了，只留了个孩子，自己还毁了容，很是可怜云云，她也只是淡淡地一笑，然后拿着鸡毛掸子继续清扫书架上的尘灰。


今早给静生做好了早餐，送他出门后，她一如既往地来到了书店，拿钥匙开铁闸门，然后整理好书籍，准备一天的工作。


昨天静生问及父亲，那一瞬间她以为不再会跳动的心弦竟然再次微微颤抖。


今天天气晴好，天气转暖，晚冬要过去了，早上过来时她抬头，竟然发现了第一朵早樱的开放。


春天要到了。

一天下来，她都坐在柜台后面，翻阅一本前几天发现的史学书。偶然门上的青铜小铃响起，客人打开那扇玻璃门，她就会微笑着抬头说：“欢迎光临。”


中午她吃了自己带的两个饭团，然后继续看书。


阳光在空中转了一个圈。中途老板来了一回，送来了新的一批图书，顺便问了问静生的情况，大声夸赞：“这孩子以后一定了不得。”她只是笑着说谢谢。


“人生就是这样啊，你受了那么多的苦，你的孩子一定会有出息的，他会幸福。”老板摸着地中海的秃头说道，“宁子你也要相信你会幸福的。”


“我的幸福就是老板您不炒掉我。”她笑道。

落地窗外，来来往往的人谈笑着路过，不时有人好奇地往里张望。


转眼就到了下午。斜阳，店里面的光开始昏暗下来，空气中微微漂浮着上了年代的书籍的纸的味道，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种淡淡的泛黄的色调。


看了太久的书，女人站起来想要放松一下筋骨，顺便给静生挑一两本书，不想一起身，就撞
掉了旁边一摞叠起来的书。


她蹲下身子去捡。


青铜小铃的声音响起了起来，有客人来了。


她这时背对着客人捡书，但还是条件反射地说道：“欢迎光临，很抱歉，请您自己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书。”


身后的人像是一直没有挪开脚步。


她飞快地捡好书想要站起来，就听到有人说道：“Sakura.”


两个人都在沉默，两人之间似乎隔着很远的距离，略微粗重的呼吸都能够把这层梦境一般的关联打破，让他们双双不敢出声。


那些尘埃在飞舞，从无数个缝隙里面萦绕出来，一点点唤醒那些尘封了的过往。


夕阳的红光透过落地窗漫了进来，瞬间永恒。


像是过了很多年，她才回头，早已泪流满面。


-番外《光芒》完

叶子一二话：


时隔那么久，我总算是写完《忘年纪》了= =，感动么，我一天之内更了几乎1w，就为了把这个结局写出来啊！！你们幸福吗？这次更文简直是又粗又长！！！！【喂= =】本来昨晚发的但是忒晚了，来不及，所以今天扔上来了。这个极尽狗血之能事的结局，就不要吐槽了。其实我之前一直想着的是没有番外的。也就是个BE，但就在一个多月前突然母爱光辉爆发，于是加了个番外，好吧感谢我吧，我终于想要积点德了= =、所以故事就狗血了。。


不管狗不狗血，但是写了两三年，我自己看到了自己的成长，我很高兴，我问心无愧。一直没有弃坑，良心了真是。。可是更重要的是，这篇很可能是我最后一篇佐樱文。叶子现在学业越来越重，想要写文都难，而且佐樱在我心里已经上升到供奉的境界，没激情，但是是尊重的状态了。所以以后可能连露面都少。。无论如何，这篇东西完成也算了了我一个心愿，感谢所有一直看下来的人，没有你们我不可能坚持得了【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