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议论之声轰然而起，萧峰浑身忽冷忽热，便如打摆子一般，竟忍不住颤抖起来，段誉在旁见他面无人色，连忙上前扶住，急声安慰道：“大哥，你先别急，事情还没弄清楚……冷大哥他……”
那李承颂嘿嘿一笑：“冷大哥？段小王爷，他的年纪，恐怕做你爷爷都绰绰有余了……”转脸又对萧峰说道：“当年便是冷清这卑劣小人投敌卖国，与你辽国勾结，给我下毒的。如今萧大王与他亲厚，想来也是因为他当日便投身辽国，甘为辽人驱使吧？”
众人又是一阵大哗，萧峰气得连连怒吼：“住口！住口！！一派胡言！”状若癫狂，势如疯虎，若不是段誉下死力抱住了他，只怕早已将面前的李承颂撕成了碎片！

那李承颂夷然不惧，面露鄙夷之色：“方才在银川的内书房听得你说最爱之人是冷清，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之人，又听宫人说了他的相貌体征，这才赶来认他一认，没想到还真的是他……只是没想到萧大王你堂堂男儿，竟然有这断袖之癖？！”说罢拿眼去看搂着他的段誉，一副了然之色。
众人听得她说起萧峰方才所说，纷纷嗤笑出声，又看她眼色，竟是意指萧段二人也有私情，便都对着他俩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巴朱二人听得她辱及小主人，纷纷出言辩解。段誉毫不为意，只死死的抱着萧峰，生怕他一时激愤出手，打死李承颂，到时西夏倾举国之力，恐怕他也难逃厄运。
萧峰又伤又痛，五内俱焚，猛然间长啸一声，挣开段誉，足尖一点，几个起落，转瞬间已不见踪影。

第十一章
悲莫悲兮生别离 摧心断肠

冷清推开萧峰，化身圆球逃出西夏皇宫，落荒而逃。他也不辨方向，只一心远离人群。李承颂的出现，仿佛照妖镜一般，将他一切伪装尽数剥开。
他不怕与天下人为敌，也不屑别人的冷眼闲言，他只怕萧峰对他失望，只怕萧峰看他不起。他狂奔乱走，也不知该向何处去——他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就和萧峰在一起。萧峰，还有和他在一起后拥有的亲情，友情，动人的爱情，以及财富，地位，别人的敬仰，这一切的一切，如今都因为李承颂的一句话而毁灭了！！！
冷清猛的停住：回去！回去杀了李承颂！！如果没有那个可恶的女人……那个该死而未***人！！冷清转身向皇宫奔去，方才奔出数里，突然想到若萧峰还在皇宫，自己又有何面目面对于他？
冷清站在荒野之中，茫然四顾，没有了……他什么都没有了……他不敢去面对萧峰，他怕看到他眼中的失望痛苦，鄙夷厌恶。他所有的一切，都和萧峰千丝万缕，如今，他失去了萧峰，那便是失去了一切。他不属于这里，他本不属于这里，他只是个陌生的闯入者……他浑浑噩噩地走着，想着，若是没有自己，萧峰依然还是萧峰，那么自己在这里存在，又有何意义？若是没有自己，萧峰便不会被人耻笑，不会受人非议——他痛苦地想起不久前黑暗中萧峰的怀抱，以及他欣喜骄傲地说出最爱之人是冷清——冷清踉跄着倒地，心脏抽搐着，扭曲着，他将额头抵在粗砺的山石上，撕扯着自己的胸口，他流不出眼泪，也发不出声音，他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大口喘息，垂死挣扎。
暮色渐渐低垂，倦鸟归巢，冷清躺在那里，满脸鲜血，动也不动，仿佛死了一般。“我为什么没有死？我为什么还不死？如果我死了……如果我不曾活过……”他僵硬着爬起来，行尸走肉般向前走去，他看到来时路过的那棵大松树——段誉在这里救下了王语嫣——冷清走到悬崖边上，冷烈的山风由下而上向他吹来，把他的衣襟卷的啪啪作响。
“王姑娘便是在这里跳下去的……”
“他没有了表哥，还有段誉……”
“我没有了萧峰，还能有谁？”
“就算还有别人……”
“别的什么人……”
“那又有什么意思……”
他向下望去，深谷里云雾缭绕，看不到底下险恶的嶙峋的巨石，反而呈现出一种缥缈的美感——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对于萧峰来说，他就如这深谷一般——外表美丽，内里险恶，只要坠入其中，便只有死亡，甚至，生不如死……
毁灭吧！将这伪装毁灭吧！冷清带着梦幻般的微笑，轻轻地向前迈出一步……
坠落……
坠落……

这是梦境！
这是假的！！
我一定是在做梦！！！
萧峰奔出皇宫，心中不停地呐喊，阿清，他的阿清，温柔的体贴的阿清，为了他悍不畏死委曲求全的阿清，脸色苍白的阿清，满面羞红的阿清，醉酒胡言的阿清，婉转相就的阿清……
“我不相信！阿清，无论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萧峰疾步向着国宾馆奔去，“阿清，给我个解释，我不相信任何人！阿清，我要你亲口和我解释！我相信你，就算你欺骗了我……”
萧峰放慢脚步，看着近在咫尺的国宾馆大门，“就算……就算……你骗了我，我也相信你有你的苦衷……”
房门禁闭，冷清没有回来。
萧峰知道，冷清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是那么高傲，带着温文尔雅的微笑，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他使所有人都如沐春风，但他也从未将任何人看在眼里——除了自己——萧峰知道，冷清眼里只有他，就算他对阿紫很好，那也是因为自己。
萧峰轻轻地推开房门，屋子里仿佛还荡漾着冷清的气息。他慢慢走到床边坐下，环顾四周，他看到冷清或坐或站，看到他或喜或嗔，他伸出手去，想去触摸他，拥抱他，但是，他又转瞬不见了。

段誉原本接到急报，说父亲有难，这才急匆匆赶了出来，不料遍寻不到虚竹，又遇到萧冷生变，萧峰脱身而去，他急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忙带着巴朱等人去四处寻找两人。
那李承颂一生皆被冷清所毁，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她深知冷清为人奸险，眦睚必报，今日被她当众揭破阴私过往，从此再也无法立足于世，他必定心中恨毒，意图报复。当下重新安排守卫，又令一品堂的人伏于暗处，只等冷清来自投罗网。

段誉遍寻不到萧冷二人，回到国宾馆却看到两人的房间房门大开，他连忙走进去，却见萧峰独坐在黑暗之中，他上前点起烛火，向萧峰脸上看去，只见他面无人色，目光呆滞，烛火燃起之时，他的双眼也不曾眨上一眨，段誉心下骇然，忙伸手向他鼻下探去，所幸还有出气。段誉犹豫道：“大哥……你也没寻到冷大哥么？”
萧峰沉默良久，黯然道：“他不会回来了……”
段誉迟疑着说道：“那李承颂在皇宫之中遍布高手，看样子应该是防着有人刺杀……”
萧峰也不答话，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目光盯着虚空之处，恍如泥塑木胎。段誉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哥，你说……冷大哥会不会夜闯皇宫，行刺承平公主？”
萧峰疑惑地偏过脸来：“你说什么？”
段誉期期艾艾地说道：“我是说……冷大哥既然与承平公主有旧仇，会不会再去……”不等他说完，萧峰忽的一声立起身来，转身就走。

段誉怕他激愤之下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西夏，忙跟在他身后苦苦劝解。萧峰停下脚步，回身用力握住他的肩膀：“三弟，多谢你挂念！但我不能不管阿清，无论他要做什么，我总要去看上一看。你放心，我不会冲动的。若那承平不肯甘休，我大辽百万雄师，也不是只拿来看的！”说罢，又转身疾步而去，段誉连忙跟上，叫到：“大哥！我陪你一起去！”萧峰劝道：“三弟，这是我与冷清之事，你不必插手。再说此事一个不慎，便会牵扯国事，你身份敏感，还是不要去了。”段誉闻言，大感踌躇，巴朱二人闻声赶来，将他劝了回去。

第十二章
乐莫乐兮新相知 剖肝沥胆

萧峰潜入皇宫，见那来往巡逻的禁军多了许多，又细察暗处，果然有许多高手潜伏其中。萧峰既盼望见到冷清，又怕他失手受伤。当下提气蹑足跟在巡逻禁军身后，探得承平公主所在，闪身入内，隐在宫帷之后。
却听得那承平公主正说起冷清：“……冷清被无间道宗主幽冥王所弃，又被毒瞎了双眼，却仍不知悔改，不光下毒将我抓走，还将无间道少主余火莲的未婚妻也灌了毒，以迫少主为他求药……”
萧峰从不知冷清曾被毒瞎双眼，正自心疼不已，却听有人插口道：“那最后你们的毒解了么？”却是虚竹的声音，萧峰暗吃一惊，怎地二弟到了承平殿中？却听一道清丽女声响起：“自然是解了的……不然姑母和那……那人怎能活到现在？”萧峰闻言恍然，这女子正是银川公主，只是不知她怎地选了二弟做驸马？却听承平冷笑一声：“那幽冥王一心想要颠覆大宋江山，便将解药给了冷清，让他假冒皇子进宫，意图祸乱朝纲。冷清贪得无厌，贪权恋势，自然应允……”虚竹又插口说道：“如此说来，冷大哥……冷清他也是逼不得已……”承平冷哼一声：“那他卖国求荣，勾结大辽，总不是谁逼他的罢？不然他怎地和那萧峰到了一处？”虚竹口笨舌拙，讷讷不成言，萧峰却将宫帷一掀，大步踏入，高声说道：“冷清与我，乃是在长白山相遇相识，那时我不过一介草莽，他与我相交，岂有半分贪财恋势？！”
承平公主大吃一惊，她受李秋水指点，武功颇高，竟一毫不知萧峰潜入宫中，由此可见此人功力真是深不可测。虚竹见他突然现身，大喜过望，高呼大哥，又为他引见银川公主，萧峰只点一点头，便又目注承平，沉声说道：“萧某久仰公主大名，只可惜今日一见，不过尔尔！”承平冷笑一声：“萧大王，事到如今，你不会还要维护那奸贼吧？”
萧峰闻言，当即沉下脸来：“公主自重！冷清如今是我大辽南院右枢密使，岂容你肆意侮辱？！”
承平反唇相讥：“冷清身为汉人，竟去做你辽国的枢密使，当真是卖国求荣的卑劣小人！”
萧峰朗声说道：“冷清与我相识于微时，便是做这枢密使，也是为了助我一臂之力……至于汉人做了辽国的官……”他转身目视虚竹，向他点一点头，“我这二弟身为汉人，不也做了你西夏的驸马么？”
承平无言以对，便又提起往日之事：“冷清下毒，害我一生，这个仇，我一定要报！”萧峰闻言哈哈大笑：“公主快言快语，真不愧是女中豪杰！好，既然公主要报仇，只管冲我来！冷清过去种种，皆由我萧峰一力承担！”承平不敢置信：“萧大王，今日在御花园中，我观你神色，对那冷清的来历过往也是毫不知情，为何短短半日，你便对他如此死心塌地？”说到这里，她恍然惊道：“莫不是冷清那妖人，当真会甚妖术？”
萧峰闻言，忍无可忍，怒喝道：“公主慎言！当年之事，不过是各为其主。如今公主要报仇，是刀是毒，尽管冲萧某使来！若公主再出言不逊，休怪我出手无情！”
李承颂一生受那毒害，早已心性扭曲，此刻被萧峰言语所激，也不顾萧峰身为辽国南院大王，身死西夏，会造成何等后果，只想着为自己报这一生之仇，当即转身从床头暗格之中取出一只小小金盒，托在手中，对萧峰森然说道：“此毒名叫乌金丸，乃是我辗转寻得，当日我与那冷清，中的便是此毒！”说着面带讥讽，命人将那盒子送到萧峰手中，又说道：“服下此毒，先是眼盲，其后耳聋，口哑，最后全身僵硬，死如化石……当年这药尚有解药，如今幽冥王已死，此毒……已无可解！”
虚竹见萧峰伸手去接那药，惊呼道：“大哥不可！”说着向承平跪下，砰砰磕头：“姑姑！姑姑！求姑姑饶过大哥！”承平冷笑道：“我可不敢逼迫萧大王！是他自己愿意替那冷清的！”虚竹一呆，又磕头求道：“求姑姑饶了冷大哥！冷大哥他……他是个好人……”萧峰一把将他提起，昂然说道：“二弟，不必求她！公主既然心有不甘，我便服下此毒，从此以后，公主与冷清之仇，一笔勾销！”承平见他慨然赴死，心中敬佩，便也大声说道：“好！若萧大王当真服下此毒，我便昭告天下，说今日乃是我老眼昏花，认错了人！他冷清从此与我，再无瓜葛！无论他身在辽国大理，还是西夏大宋，我西夏诸人，绝不与他为难！”
萧峰闻言，不顾虚竹阻拦，将那乌金丸一口吞下，对李承颂拱手道：“还望公主即刻下旨！”
李承颂定定看他半晌，颓然说道：“来人，宣旨！”
女官将她懿旨颁下，虚竹吩咐缥缈峰诸人寻找冷清，又拉起萧峰右手为他把脉，谁知脉象竟无一丝异样，李承颂冷笑道：“这乌金丸服下初时，无一异状，甚至还能暂时加快血脉，十日之后，方才毒发。自那时起，若半月内没有解药，便必死无疑了！就算服了解药，也会如我这般……”
萧峰听她说到此处，不由想到：“方才听公主所说，冷清也曾中过此毒，怎地他却不似公主这般？反而……反而能够保持童颜不老？也不知冷清现在到了哪里？什么时候才能听得公主的懿旨？”他思绪纷纷，全然想着冷清，竟半分不将自己中毒之事放在心上。

虚竹担忧萧峰，只在西夏皇宫住了三日，便急着要回灵鹫宫为萧峰寻找解毒之法，银川公主自然随行。萧峰心念冷清，不肯离开西夏，银川劝到：“那位冷大哥，也许早已离开西夏，大哥在此苦等也是无益，不如先去缥缈峰。不然纵然冷大哥回来，大哥若是毒发，恐怕他也不愿独活……”
于是一行人离开灵州，经过前日借宿的旧庙，萧峰不禁驻足观望，想起那夜与冷清在此亲昵，忍不住心头酸痛，下马向庙中走去，虚竹等人也不阻他，自在庙外池塘边休息不提。
萧峰踏入旧庙，环顾四周，遥想当日，忽听东厢门响，他转头一看，竟是冷清倚门而立。萧峰犹自不信，以为自己又出现了幻觉，只呆呆看着。

那日冷清绝望之时跃下悬崖，崖下山风猛烈，扑面而来，冷清受那冷风一激，登时清醒，猛然想起萧峰在少室山对他所说，要他永不可轻忽性命，自己今日自戕，与当日阿朱自弃有何不同？一念至此，冷清幡然醒悟，就算萧峰不肯原谅他，他也要去他面前，由他亲自发落，或打或杀，总要萧峰断了念想。
想到此处，冷清拉住披风下摆，被那山间罡风一吹，好似一把巨伞，登时飘飘悠悠，缓缓降下。到得谷底，反而温暖如春，冷清一向果决，此刻既已想通，便立时寻路出去。谷底无路，便攀援山石而行，饥渴之时，便找些野果充饥，累了便倒头就睡，如此走了两日，方才出了山谷，向灵州城而去。经过这旧庙，亦是想起当晚旧事，忍不住流连于此，后见天色已晚，便在此住下，今晨不等出发，听得院中有人走动，冷清凝神一听，便知是萧峰。他略为踌躇，又想到终须相见，便起身开门。

萧峰呆看许久，见冷清依旧靠在那里，方才明白眼前之人并非自己幻觉，竟真是冷清。他向前踏出两步，轻声唤道：“阿清……”
冷清见他脸上毫无愠色，此时又柔声唤他，登时泪流满面，他以为萧峰会责怪他的欺瞒，会鄙夷他的过往，没想到他竟全不在意。
萧峰见他不动，便又向前而去，口中又唤：“阿清……”冷清纵身扑去，萧峰一把将他搂个满怀，只听他在耳边颤声喊道：“峰哥……峰哥……”竟已是泣不成声！
虚竹在外久侯萧峰不至，正要入内寻找，忽听冷清哭喊之声，当下停住脚步，一脸尴尬地站在那里，银川见他不知所措，便笑着将他拉进马车。

萧冷二人拥抱良久，冷清起身低头轻道：“大哥，你没什么话要问我么？”萧峰看他额上系着一条布带，脸上许多细碎擦痕，心中疼惜不已：“有！我自然有话问你！”冷清闻言，备感惶惑，却听萧峰柔声问道：“我问你，这几日你去了哪里？为何弄这许多伤来？这几日可有想我？”
冷清本以为他会问自己的过往，没想到却是这些琐事，闻言不禁抬头看他，却见他满脸温柔，冷清不愿再欺瞒于他，别过脸去，轻声道：“大哥……我……我……”
萧峰将手搭在他肩上，将他扭转过来，盯着他的双眼：“阿清，你什么都不必说……昨日种种，譬如昨**，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与我相识之前，你是何等样人，我不曾亲见，也与我无关。与我相识之后，我只见你温柔体贴，一片赤诚对我。为臣勤于任事，为友忠实可信，为……总之，在我心中，天下间没有人比你更好……”
冷清听他这番情真意切之语，凝视他良久，泪水簌簌而落，萧峰一一吻去。冷清执起他手，决然说道：“大哥，就算你不追究，我也一定要说！我再不愿对你有一丝隐瞒，不愿让你自别人口中听到你不曾知道的事……”
两人回到东厢，冷清将身世一一道来，昔日种种，一丝不曾隐瞒，萧峰听得他幼年失怙，与野狗抢食；幽冥王对他种种驱使，毫不怜惜；少主不问情由，对他大打出手，而他只能逆来顺受；等到他说到因犯错而致血罚之时，萧峰一把将他紧紧搂住：“阿清！阿清！你以前受了这么多的苦！你怎么不早对我说？阿清！我只恨自己，生的太晚！”
冷清伏在他怀里，茫然说道：“大哥，我并没有那么老……我不记得我活过这许多岁月……我只记得，宗主要我假扮皇子，余火莲送我入宫，然后皇上不知怎么看出破绽，要抓我杀头……我害怕，我想逃，我和他们打起来……他们不是我的对手……可是，余火莲……他从背后刺了我一剑……”他想起那透胸而过的一剑，那冰冷剑锋穿过心脏的感觉，他打了个哆嗦，“我觉得我的心都不再跳了……我不甘心……他们都骗了我……所有的人……”他哭了起来，哽咽得几乎喘不上气，萧峰紧紧地抱着他，用手拍抚着他的肩背。萧峰的泪汹涌而出，他的阿清，有什么错呢？他从来都是那个忠诚的傻傻的他啊！只要给他一点点温暖，他便把心掏出来，把自己完全地奉献出去，只是他的真心，却从来没被人珍惜过……
“阿清，你记着，谁也不是你的主人，你也不属于任何人。你要有自己的判断，有自己的信念，你要独立，要强大，要明白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阿清，你要做一个，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人！”

第十三章
书中自有颜如玉 一解烦难

“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冷清伏在萧峰怀中闷闷地说道，“我们出来这么久，莫哥一定快累死了……”
萧峰知道他还是放不下旧事，不愿再面对宋人，面对李承颂。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欣慰，所谓知耻而后勇，冷清能够为过往感到羞耻，正说明他完全认知到了那些错误。萧峰更用力地拥住他：“好，我们……我们把二弟他们送到灵鹫宫，住几日就回去！”
冷清不解，灵鹫宫那么多人，哪里还需要他们护送？但他没有多说，也许大哥只是想和他的义弟多聚几日，毕竟这次分开，一东一西，再见不知何时，大哥极重情义，想来也是不舍。于是他欣然答应，再也想不到是因为萧峰中了乌金之毒。

出了庙门，冷清惊觉随行之人竟有许多西夏官兵，却都对他不闻不问，他心下疑惑，却听萧峰柔声说道：“你放心，李承颂那里我已经跟她说好了，今后你与她，与旧日之事，再无瓜葛。”冷清这才知道李承颂已颁下懿旨，疑惑道：“那女人怎肯如此轻易放过我？”萧峰傲然答到：“你如今是我大辽南京右枢密使，她若不知好歹，大辽精兵随时踏破灵州，她又岂敢放肆？”
冷清虽知萧峰并非好战之人，却也不疑他欺骗自己，闻得李承颂竟肯放手，心中顿时放下一块大石，并非他担忧自身，实是他不愿给萧峰招惹麻烦，惹人非议。

不日抵达灵鹫宫，虚竹顾不得款待二人，忙着去翻阅典籍，查找解毒之法。萧峰每日暗运内力，也不觉得体内有何异样。他与冷清情投意合，又经此磨难，两人只恨不得时时相守，片刻不离，如胶似漆之状，竟更胜新婚的虚竹银川。只可惜二人虽然情浓，却不得其法，夜间耳鬓厮磨，也不过是搂抱抚慰，他两人都不曾与女子交合，还以为如此便是人间极乐之事了。
忽忽数日而过，这天冷清醒来，发觉外面天光大亮，萧峰犹在好睡，往日都是他先起身，今日难得见他贪睡。冷清忍不住使促狭，去捏他鼻尖，萧峰醒来，将他手握住笑道：“怎的大半夜不睡觉？”
冷清闻言一愣，颤声说道：“大哥……你说什么？”
萧峰听他语音颤抖，指尖冰凉，猛然惊觉到今日距他服药之时已满十日。他暗运内功，圆融无碍，眼前却无一丝光亮，心中不由一沉。
当日他服下那毒，原仗着自己内力雄厚，要待毒发之时运功将之逼出体外，孰料这乌金之毒竟全无踪迹可觅，萧峰顿觉棘手，却听冷清惶急道：“大哥！你怎么了？你……你……你可看得见我么？”
萧峰怕他担忧，握着他手将他带到怀里：“阿清……你别怕，二弟他精通医术，定然有办法的……”
冷清听他如此说，便知这目盲之事他早已有备，甚至虚竹也知晓此事。冷清挣起身来：“大哥！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等说完，他突然想到一物，又想到那日李承颂怨毒阴狠的眼神，想到那突如其来的懿旨，他悚然叫到：“乌金丸！大哥！你服了乌金丸？！”
萧峰本不愿让他知晓，正在想法搪塞，没想到冷清心思敏锐至此，竟一下子便猜了出来，当下苦笑道：“阿清！你怎地这样聪明？”冷清听他承认，顿时悲从中来：“大哥！你……你……你……你何苦为我如此？！”那泪早直流下来，萧峰坐起将他搂住：“阿清，我不愿你背负过往，忍辱偷生，也不愿为一己之私，大动干戈。我这样做，实在是……”
冷清悲愤绝望，打断他道：“大哥，你只知为我，可若是你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萧峰正色说道：“阿清，若我身死，你自当替我活下去——何况，我也未必就死，二弟他……”
冷清猛然提高声音：“这乌金之毒，乃是幽冥王首创的独门秘药，二弟又怎知解法？大哥！不若我去求那李承颂……”
萧峰心中苦笑：“便是去求，李承颂也没有解药可给……”当下也不明言，只说道：“阿清，不必求她。若她见了你，背信弃诺，将你谋害，那大哥更是死不瞑目了。”
冷清听的肝肠寸断，又不敢在萧峰面前大放悲声，恐他听了更添烦恼，当下只得咬牙苦忍，起身服侍萧峰穿衣洗漱。
萧峰功力深厚，此时目不可视，耳力更佳，听他默默饮泣，心中不忍，想着总得为他找点事做，便说道：“阿清，我们枯坐无益，不如去看看二弟吧！”
冷清自是随他，二人寻到虚竹，只见他身边堆满书籍，正埋头苦读。见他俩联袂而来，连忙让座，冷清低声说道：“大哥今日……已经看不到了……”
虚竹大惊，忙为他把脉，这次脉搏有异，却非寻常经脉。虚竹沉吟半晌，迟疑说道：“大哥，这毒委实离奇，竟似不走寻常脉络，恐怕此时毒性已然入脑……”冷清听了，惶然急道：“二弟，可还有法子？”
虚竹想了一想说道：“这毒是先目后口再耳，应是徇任督二脉而行，我们不知这毒由何物制成，无法对症下药。但它既徇经而上，我想……我们便徇经而下，当能将它逼出体外！”
萧冷二人听他说得有理，都为之一松。冷清急道：“那劳烦二弟，早日为大哥解毒！”虚竹摇头道：“不行……不行……我只知大概方法，怎样行针，怎样控毒，怎样清理余毒都还没有想好……”

冷清只怕多拖一日，萧峰便要多受一日苦楚，萧峰知他心忧自己，伸手摸到他手，轻轻握住：“阿清，不必担忧，二弟既已找到方法，只是手法还未想好，不必操之过急，若有差池，更难补救。”

冷清无法，只得与虚竹一起查阅讨论。他聪敏非常，读书极快，往往虚竹一本未曾读完，他已翻看了七八本。虚竹忧道：“冷大哥，你这样一目十行，贪多嚼不烂，恐怕翻阅再多，也是无益……”
冷清闻言微微一笑，随口背诵道：“阳行迟，病则数；阴行疾，病则迟。脉来浮大者，此为肺脉也；脉来沉滑，如石，肾脉也；脉来如弓弦者，肝脉也……”虚竹听得目瞪口呆，他资质平庸，从未见过如冷清这般博闻强记，过目成诵之人，顿起敬佩之心。萧峰在旁听得，不由微微而笑，心中与有荣焉。
如此过得两日，医道书籍尽数读完，数量虽多，可用者寥寥无几，虚竹便将藏书阁打开，任冷清翻阅。冷清又去寻那些异闻志怪，野史杂谈之类的去看，起早贪黑，手不释卷。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三日将晚之时，只听他欢喜叫道：“找到了！”
虚竹连忙接过书来，竟是一本怪谈志异，书中描述了长达十数丈的大蛇，其血可解水银之毒，又写有种异树，竟能辨人血脉，又言作者可与动物交谈，虚竹一脸匪夷所思，讷讷言道：“冷大哥……这……这书中之事，大违常理，恐怕……只是作者胡编乱写的……”冷清得此一线希望，怎肯轻易放弃？接过书来，翻到自己方才读到的一篇，指给虚竹，只见书中写到：“……隐修以通草，月灵花，幽冥石泡在沸水之中，取其通达药性，又将大哥放置其中……”“……以针刺其强间，百会，神庭，天冲，承泣，听会，天突，以阴中隐阳之法泄之，反复三次，历时一个时辰有余……”“……水色污浊，其味甚腥。又以针沿任督二脉而下，大哥腹痛不止，排出许多……”“……每日一次，如此反复治疗七日，方将大哥体内余毒除净……”
虚竹越看越喜，这疗法与他所想不谋而合，更难得竟有药方及行针之法，当下便去库中寻找药材。冷清找到解毒之法，心中甚喜，上前搂住萧峰，在他唇上用力一吻：“大哥，若这法子得当，再有七日，你的毒便可解啦！”
他虽深慕萧峰，却甚为羞赧，从不曾主动搂抱亲吻萧峰，今日喜极忘形，萧峰大感有趣，故意逗他：“二弟来了！”慌得冷清忙不迭站起身来，却哪有人来？只见萧峰抿嘴而笑，知他故意调笑自己，佯怒说道：“大哥！你从哪里学来这些顽皮？”萧峰闻言，心中也觉诧异：“是啊！我从年少时便沉默寡言，从不曾与人调笑，帮中兄弟除了饮酒，很少与我交谈……”他笑了起来：“阿清，自与你相遇，大哥才知与人交谈玩笑的4乐趣……大哥从前……竟如白活了一样……”
冷清拉起他手，柔声说道：“大哥，我也与你一般，识得你，才算真正活了过来……”

洪基最怕的便是萧峰，现听得他竟愿意束手就擒，又是高兴又是愤怒，高兴的是终于不用面对他雷霆之怒，愤怒的是他宁死也不肯伐宋。他森然说道：“好！朕便成全你这仁义之心！来人！将萧峰拿下！”

第十五章 白首相知犹按剑 从此陌路

（重写了十四章，请移步重读😚😚）
冷清奉旨入宫，岂料洪基心怀叵测，竟在茶中下了十香软筋散，冷清知他是要拿自己要挟萧峰，心中深悔自己大意。过了半晌，却有内侍将他送回府中，留下解药而去。冷清知道必定是萧峰许诺了什么，便如当日西夏李承颂。
过不多时，有内侍前来宣旨，说萧峰君前失仪，金殿咆哮，今在天牢思过，着令冷清前去抚慰。
冷清心中冷笑，领旨谢恩。内侍上前意味深长地说道：“冷大人一向与萧大王亲厚，如今萧大王触怒陛下……冷大人，可要三思啊！”冷清拱手谢道：“多谢公公提点，冷某食君之禄，自当为君分忧。”说着将一锭银子塞到内侍袖中，那人笑呵呵受了，告辞道：“冷大人忠君体国，深明大义，某自当回禀皇上，以资嘉奖！”
“冷清谢过公公！还请公公，多多美言~”
冷清到了天牢，只见萧峰被囚在一个大铁笼中，手脚俱被拴了粗大的铁链铁铐。冷清认得那铁笼，正是当年阿紫虐待游坦之，囚禁猛狮的那只。
铁笼之外，又派一百名御营亲兵，各执长矛，一层层的围了四圈，萧峰在铁笼中如有异动，众亲兵便能将长矛刺入笼中，任他力气再大，也无法在刹那之间崩脱铁锁铁铐，破笼而出。
冷清只瞧了一眼，险些落下泪来，只得强忍住了，上前唤道：“大哥~”
萧峰正闭目运功，听到冷清声音，又惊又喜，喜的自然是与他相见，惊的却是怕他自投罗网。抬头看时，却见冷清一脸春风得意，神态闲适，知道他未受牵连，方才放下心来。只听冷清说道：“大哥，陛下对你我推心置腹，又有知遇之恩，如今陛下正是用人之际，大哥怎可如此推脱？”
萧峰万没想到冷清竟说出这种话来，怒道：“阿清！”他上前一步，双手紧握铁栏，目视冷清：“阿清！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吗？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怎可为了一己之私欲，置万民于水火？！”
冷清嗤道：“大哥！做人岂可拘泥不化？一将功成万骨枯，不是你，也会有别人，大哥何必执着？”
萧峰看着冷清，心中又是失望又是痛惜：“阿清！你是宋人，你怎么忍心？”冷清哼了一声：“宋人又怎样？他们鄙视我，利用我，侮辱我，背叛我，我凭什么还要管他们的死活？！陛下给了我荣华富贵，让我大权在握，这样活着，才是真正的活着！”
萧峰看着他狂热的眼神，兴奋的脸颊，突然心灰意冷：“你走吧……阿清……走吧……我……我不想再看见你……”
冷清闻言冷笑，拂袖而去。

萧峰痛苦地坐倒在地，阿清……阿清怎会变成这样？或许……他一直就是如此……只是，以前的自己能给他庇护，而如今，他已经不再需要自己了……
“拿酒来！！”看守的卫兵对他又敬又怜，听他要酒，也不禁他，将那上好烈酒整坛整坛的与他。
萧峰一味猛灌，只想将自己灌醉，他的阿清……阿清……

他的阿清，此时正在金殿之上与辽帝周旋，他使出浑身解数，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将南京兵马大权揽到身上。洪基虽也有些疑虑，但自从见他之时，他便对权势颇为热衷，如今更是将萧峰抛之脑后，恨不得他永远监禁不出，好让自己独揽大权。人，只要有弱点，才好掌控，相比于执拗的萧峰，做为帝王的耶律洪基，当然更喜欢冷清这样有欲望的人。

整军，备战，民生，冷清忙碌又井井有条，洪基暗中观察数日，颇觉满意，遂逐渐放松了对他的监视。如此过了月余，一切筹备妥当，便整军出发。
此番出征，洪基势在必得，因此不辞劳苦，竟是御驾亲征。大军浩浩荡荡，走了三日，却有探马自后赶来，口称急报。洪基大惊，一问之下才知竟是萧峰脱逃了。

原来游紫二人恰在南京，闻得萧峰被陷，冷清负义，忙返回中原，一去大理，一去天山，请段誉虚竹二人相救萧峰。一路之上又有许多各地豪杰听得萧峰高义，前来相助。少林寺，丐帮诸人，听闻萧峰宁死不肯侵宋，人人敬仰，个个感佩，都纠集了高手同来。
到得南京城外，城中戒备森严，满城将士。各人正自无法，那室里悄悄寻了过来，将大军出发之日告知阿紫，并将牢中情形备细叙述。众人商议之后，决定等大军开拔，城中空虚之时，请大理国的钻地能手华赫艮打条地道，通到萧峰的铁笼之下，再由室里带几个高手携宝刀混进大牢，将萧峰手脚上的铁链斩断，带他从地道逃走。众人商议已定，各自行事，一举成功。
洪基已带军出城，守备之军皆是萧峰操练出来的，故此只是虚张声势，也不上前厮杀，萧峰更不愿这些南朝朋友与自己族人动手，于是带着大家只管埋头狂奔。出得城外，却见北边数千人马奔来，众人惊疑不定之间，已有一骑赶到近前，一名高大的猎人站在马背之上，大声呼叫：“萧大哥，萧大哥，完颜阿骨打帮你打架来了！”
原来是那完颜阿骨打听得消息，赶来相助，萧峰见自己一人受困，天下震动，众豪杰千里来救，心中感动万分。想起冷清，又觉锥心刺骨，只要冷清不与他离心，哪怕无人来救，终生被囚，他也心甘情愿。

众豪杰欲回南去，却担忧辽国大军。遂翻山越岭，抄小道绕行，赶至雁门关。不料早被辽军探马发觉，告知洪基，洪基大怒，令大军急行，追赶而去。

冷清听了，哼一声道：“他也配？！大哥，他若不允，咱们便将他杀了，到时辽军群龙无首，阵脚大乱，我们这里万把人，未必就打不赢他们。何况关上还有宋军虎视眈眈……到时……哼！”
耶律洪基一凛，寻思：“冷清这厮所说甚是。那萧峰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之徒，向来说话一是一，二是二，我若不答允，只怕要真的出手向我冒犯。死于这莽夫之手，那可大大的不值得。”当下哈哈一笑，朗声道：“以我耶律洪基一命，换得宋辽两国数十年平安。好兄弟，你可把我的性命瞧得挺重哪！”
说着回过头来，只见手下将士最近的也在百步之外，无论如何不能救自己脱险，权衡轻重，世上更无比性命更贵重的事物，当即从箭壶中抽出一枝雕翎狼牙箭，双手一弯，拍的一声，折为两段，投在地下，说道：“答允你了。”
萧峰躬身道：“多谢陛下。”
耶律洪基转过头来，举步欲行，冷清一晃身堵住他去路，目光恨恨，却不言语，回头再向萧峰瞧去，见他也默不作声，登时会意，知他二人是怕自己食言，当即拔出宝刀，高举过顶，大声说道：“大辽三军听令！大军北归，南征之举作罢。”他顿了一顿，又道：“于我一生之中，不许我大辽国一兵一卒，侵犯大宋边界。”说罢，宝刀一落，萧峰躬身道：“恭送陛下回阵。”
众辽兵见皇帝无恙归来，大声欢呼。雁门关上的宋军、关下的群豪听到辽帝下令退兵，并说终他一生不许辽军一兵一卒犯界，也是欢声雷动。 耶律洪基脸色阴郁，心想我这次为萧峰这厮所胁，许下如此重大诺言，方得脱身以归，实是丢尽了颜面，大损大辽国威。可是从辽军将士欢呼万岁之声中听来，众军拥戴之情却又似乎出自至诚。他眼光从众士卒脸上缓缓掠过，只见一个个容光焕发，欣悦之情见于颜色。
耶律洪基心中一凛：“原来我这些士卒也不想去攻打南朝，我若挥军南征，也却未必便能一战而克。”转念又想：“那些女真蛮子大是可恶，留在契丹背后，实是心腹大患。我派兵去将这些蛮子扫荡了再说。”当即举起宝刀，高声说道：“北院大王传令下去，后队变前队，班师南京！”
军中皮鼓号角响起，传下御旨，但听得欢呼之声，从近处越传越远。
耶律洪基回过头来，只见萧峰仍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当地。耶律洪基冷笑一声，朗声道：“萧大王，你为大宋立下如此大功，高官厚禄，指日可待。”
冷清听得他如此说，心中更是恨厌，正要反唇相讥，却听萧峰大声道：“陛下，萧峰是契丹人，今日威迫陛下，成为契丹的大罪人，此后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说着拾起地下的两截断箭，内功运处，双臂一回，便向自己心口刺去。
他一生忠义，今日为了消解这场宋辽大战，做出这等不忠不义之事，从此不容于族人，若是就此去了他国，免不了被世人诟病。他一时激愤，自觉无颜，竟起了自戕之心。
冷清自他开口，便听出他语中悲愤之意，早已留心，此刻见他做此傻事，忙伸出右臂，在他胸前一挡，萧峰立心自戕，用力甚猛，此时不及收手，只听噗嗤一声，两截断箭插入冷清手臂，至骨方止。
冷清又惊又痛，颤声道：“大哥！你不记得与我说过的话么？？”
萧峰被他一挡，顿时清醒，自己若是死了，冷清怎肯独活？就算不为自己，只为了冷清，自己也不该起这轻生之意。又见冷清手臂血流如注，疼得浑身发抖，心中痛悔，听得冷清诘问，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段誉虚竹惊得面无人色，双双抢上前来，见冷清疼得面白唇颤，虚竹忙取药为他医治。段誉手扶冷清，跺脚急道：“大哥！大哥！你何必如此？！”
冷清忍痛说道：“峰哥……峰哥，我知你心中苦楚。但上位者为了一己之私，挑起战端，只可怜无数将士，血溅沙场，无辜百姓，流离失所。峰哥，你今日所为，于契丹十万将士，无数百姓，有何罪过？”说着伸左臂一指远方那些犹在欢呼的士卒：“峰哥……你看看他们，此时班师回朝，他们就能够回家与父母妻儿团聚，既无万里征战之苦，又无葬身异域之险，只怕心中对你是感恩戴德。怨恨你的，恐怕只有咱们这位大辽皇帝，和那少数几个在征战中升官发财的悍将！”
萧峰见他疼得满头大汗，气喘声嘶，犹自不顾伤痛，只一味地开解自己，又听他说得句句在理，不由得紧紧握住他的左手，眼中垂泪：“阿清……是大哥错了！阿清……我只知顺自己心意而活，从不曾为你考虑……从今往后，大哥都听你的！”
冷清见他不再执着，登时放下心头大石，顾不得身旁这睽睽众目，反手与他交握：“峰哥，这天下征战，无不是为利所驱……便不是大辽，也有大宋，”说着看了看虚竹段誉二人，“没有大宋，也有西夏，大理……或者，还有女真…你是当世豪杰，与他们皆有情义。若再起争端，你该相助哪方？…”
他这样直白说出，萧峰自是心中茫然，无言可答，便是虚竹段誉二人，也是面面相觑。冷清见他们俱是无言以对，便开口说道：“峰哥……我两世为人，前在大宋，却勾结大辽。后在大辽，今又为宋叛辽。为何前者为人诟病，后者却被人称颂？其实我是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心。若是为了一己私欲，自当人人谴责，若是为了芸芸众生，自当人人敬仰。”

萧峰听他淡然说出前世，知他已将过往视为云烟，心中更增敬佩，却听冷清继续说道：“如今宋辽战事虽解，两国各自备战良久，岂肯轻轻揭过？战事再起，峰哥难道要再去阻拦？天下人管天下事，大哥又何苦将一切都背负在自己身上？大哥若觉得左右为难，那便直走中间。我与你从此远离人世，再不管这世间纷扰如何？”
萧峰听他说到这里，豁然开朗，高声说道：“阿清！阿清！你说的是！我萧峰也不过是区区一凡人，哪里管的来这许多事？从今以后，世间俗事，与我萧峰，再无关联！我这便与你隐居山林，闲云野鹤，做一对神仙眷侣！”

辽国大军退去，雁门关开启，各路豪杰一一道别入关，阿骨打并女真众人也自回长白山去，只剩虚竹段誉及游紫二人。段誉问道：“大哥，你与冷大哥欲到何处？我们送你们一程。”萧峰犹豫了一下，看向冷清，冷清笑道：“方才我大言不惭，其实我也不知该去向何处……这天下之大，不知何处是片净土？”
游紫二人对视一眼，阿紫上前说道：“姐夫……呃……萧大哥，小清哥，当年我和贤哥四处游历，曾去到滇西十万大山深处，那里气候虽热，但胜在人烟稀少，只有一些土著。山中飞禽走兽，遍地皆是，花草果木，比比皆是，只要大哥忍得住馋酒，住到那里却是极好！”萧冷二人听了，俱是大喜。正在此时，北边忽奔来一队人马，回首望去，却是燕云十八骑，因不舍萧峰，竟携妻小投奔而来。萧峰见他们高义，便对他们实说此去滇南，恐一生再不回辽，十八骑纷纷应和。
当下众人过了雁门关，虚竹并灵鹫宫诸人向西回归天山，段誉与众人向南而去。
自此萧冷游紫带领燕云十八骑众人，永住滇西，其后五十年里，宋夏交战，大金立国，宋金联盟，大辽覆灭，靖康之耻，世间无数征战，俱不曾影响到此。
百年以后，蒙古崛起，横扫欧亚大陆，竟将契丹一族几乎屠尽，只余一脉，便是如今的达斡尔族。十八骑后代与当地人繁衍生息，自成一族，竟也保留了契丹一支血统，也是当年意料之外。

ps：傲剑天龙至此完结，最后契丹血统的描写是史实，当初看天龙八部的时候就曾臆想过萧峰未死，携燕云十八骑到了云南，只是当时想的是萧峰娶了阿紫。时隔十余年，终于将那时的脑洞付诸笔端，女主（划掉）却换成了冷清……
另：阿紫称呼游坦之为贤哥，因其被冷清改头换面，所以一直用着庄聚贤这个假身份。

完结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