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神界的是非
【四•一】
阳光的温度驱散了所有的寒意，灵希知道天亮了。
鸟叫了，树林醒了，雨天过去了。
脚下的路平坦，宽阔，草原像小时候一样展开着，好像迎接着他似的。它铺展开去，好像一块地毯，引着某一条路呢。
现在只能看到路的尽头的光点，可能是太阳——也未必了。并不是所有发亮的东西都是太阳，还可能是灯，可能是星星，可能是勇敢的眼睛……总之那是我前进路上唯一的指引。
灵希逐渐相信，自己要成为天使了。在活着的时候，他从来没有闻到过这样的香气。那气味是从树上飘出来的，比梨花还香，比桃花更有生气。总之那绝不是在人世间可以闻见的味道，它好像就要把肢体融化，在光天化日之下蒸发掉。
灵希慢慢地往前走，前面的光芒越来越亮了。那些树木似乎都在向自己招手，他们好像是在欢迎一位客人，树叶在风中微微地晃动。
在更接近那束光的时候，有些雪白的花瓣撒下来了。花雨漫天地飞舞起来，那份香气也更加浓郁。灵希踩在花瓣上，把它们一片片碾碎。
花瓣把灵希引向那一个光点，它渐渐露出轮廓来。那是一扇拱门，发出刺眼的金光来，然而后面是什么，却全然看不见。那想必是神奇的地界了。
跨过这扇门，我就能成为天使了吧。灵希自以为如此。于是他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的手掌，慢慢地凑近那一扇门。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吸声，小鹿在原地顿了一下。一阵白风扫过耳畔，灵希感觉自己的手掌顶在了松松软软的毛发上面。
“小多多？！”灵希张大了嘴，把那芳香的气味全部吸进肚子。他用手掌推了推小兔子的肚皮，软软的，有些弹性，看来是真的了。
小兔子撑开双臂，稳稳地站在地面上，用有些肿胀的眼睛死死地把灵希定住。“小希希！别过去！往回走，往回走……”她似乎还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浑身的毛发都因为紧张而挺立起来，她似乎和灵希一般高了。
“什么？”小鹿把手掌收了回去，他的大眼睛里填满了疑惑，“我应该回去吗？”
好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似的，那扇门后面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灵希，请快点过来吧，你会成为天使的。但是如果你后退一步，你就会坠入万丈深渊，成为地狱里的魔鬼。你可要想好了。”
“小多多？”灵希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雾，他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开口便喊着朋友的名字，祈求着朋友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梦太狼你这个浑蛋！”小兔子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我不许你骗走我的朋友！你创造这个幻境想要引他上钩，成为任你宰割的死者，我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就算幻境崩塌了又怎样？我也一定不会让我的朋友成为你的奴隶！”
“哼，你以为，他会相信你吗？他知道我是神啊。”门后面的声音骤然发冷，那一个个字像冰锥一样扎向丽多，“你？只不过是他留存于世的一点点幻想罢了。”
“小希希，我和他，你相信谁？”丽多把手臂放了下来，用平静的眼神望着自己的朋友。现在，是他抉择自己的命运的时候了。
灵希低下头，看着花雨逐渐没过自己的脚掌。做抉择的时间并不多了。但是，其实，这个抉择，还用说么？
灵希笑了，他把头抬起来，用一种温和的眼神盯着自己的朋友：“那还用说吗？我当然是相信神的了。”
丽多怔住了，她呆呆地盯着眼前的小鹿。他好久没有笑得这样灿烂了。
“因为小多多，你才是我唯一的神啊！”灵希突然转过身子，整个幻境瞬间化为碎片。黑暗包裹了两个孩子，他们迅速地往下跌去。下面是无底深渊。
上面传来邪神气急败坏的嗥叫声。

【四•二】
好软的草……好暖和的阳光……
灵希发现自己仰倒在地上，身体的知觉全部收了回来。曾经的乏力感也完全消失，呼吸逐渐地匀畅起来。只是，不知为何，这副完好的身体反而让灵希有些不太适应。只轻松一睁眼，就打开了原本重重的眼皮。
“小希希，你醒啦。”灵希看见面前一颗散发着绿色光芒的珠子，再定睛一看才发现上面探过来的小兔子脑袋。她正在那说话呢。
“啊——嗯唔。”灵希伸展开手脚，嘴巴就好像被撑开来，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小希希，为什么在幻境里，你会觉得我是你唯一的神呢？”小兔子把下巴磕在珠子顶上，一本正经地发问。
“因为我有一个朋友，她比我的爸爸妈妈都还要关心我。她满足过我很多无理的请求，她帮了我很多很多。我们一起去找生命之树，我们一起战斗在前往近天原的征途。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我需要她，她就一定在我身边。我经常对她撒野，可是她毫无怨言；我想要自己狂奔，可是她紧随后面。这样的一个朋友，不是神，还能是什么呢？”灵希轻松地坐起了身子，眼神望向远方，似乎魂飞天外。
“事实上，小希希，我一直在骗你。”丽多有些羞愧地低了低头，声音变得有些微小，“为了保守神界的秘密，我一直没能告诉你，其实我就是创造之神。那次帮你去找枯井，我掉到井里淹死了。然后大家为了给你保留希望，就都瞒着你。我成为神之后，为了保护你的心灵，就回到草原来陪你，没想到……最后我要用这样的方式暴露身份。”
“这是神界啊……”灵希站起来，收回眼神，环顾着四周的云雾缭绕在一簇簇硕大的藤蔓间，藤蔓上的叶子宽度都堪比自己的身高，“难怪这身体好像没有生病了一样，原来我已经……”
“不。你没有死。”丽多显然知道灵希想要说什么，立马把他的话打断，“你的意志和我的神力配合，成功地把你拉出了毁灭之神创设的轮回。换言之，你已经成功治好了病，可以继续活下去了。”
“那我——现在回去吗？”灵希看起来有些迫不及待。这副全新的身体让他感觉到曾经从未有过的快感。
“别急，创造宝珠已经为你选定了神位。”丽多捧起手中发着绿色光芒的珠子，把它推过头顶。宝珠在半空悬停着，几股光芒正在汇集。最后一道强光直灌进灵希的身体，掌心里逐渐凝出法杖麻花状的藤条握柄。法杖的上面，藤条弯成环形，对称地缀着四片小叶。环中一块嫩绿色的魔法水晶正静静地悬浮着。
“啊！这……”灵希一时语塞。
“恭喜你，小希希，以后你就是神界的一员，你就是自然之灵。”丽多面对着惊喜得说不出话的伙伴，直盯着他亮闪闪的眼睛，“你要和我们一起保守秘密，一起守护整个宇宙的稳定。等你回家以后，就每天晚上溜出门，到生命之树下面。我会在那里接你的。记住了，小希希，从今以后，天上的群星将和你有关。”

【四•三】
听说太阳滑落下去的时候，也还是努力发着光的。天边的晚云，还映着些许红色。黑暗从河谷里慢慢地爬出来，好像千万亿只蚂蚁卷过这片草原，把一每一棵树每一片叶子都遮得严严实实。
草地还是湿漉漉的，一日的阳光实在驱不走从五年前搬来的暴雨。灵希看着这片湿漉漉的草原，甚至怀疑这场暴雨已经下了五年，从来没有停过。就好像那条河从自己一出生开始，就一直在流。
踩开坑坑洼洼的草地，小鹿逐渐靠近家门。和天上的那片草原相比，这里实在是冷，实在是暗，实在是惨。虽然知道自己活着，但是靠近家门的时候，灵希反而觉得有点不舒服——好像是不知为何而来的陌生，又或者是一些郁闷。
门压根没关上，更不用谈上锁。灵希狠狠的一掌直叫门往里面甩，然后直着步子，面无表情地迈过门框。
屋子里不知为何格外空旷，唯一盏黄色的灯染透四面有些陈旧的墙。灯下的方桌边上只剩下灵雨仰倒在椅子上，面色煞白，好像死了一般。听到动静，身子就突然弹起来一般，像块木板一样直直地摆着。发红的眼睛直盯着灵希，她的嘴在抽搐着。
“雨姐，干嘛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小鹿哼了一声，这话好像是从鼻子里出来似的。
“希希……？希希是你么？”鹿姐姐用手扶着桌边，颤抖着站起来，嘴里弱弱地吐出些词来。
“哼！”小鹿斜视着姐姐，好像厌烦一般，直往自己的卧室过去。每个步子好像都是故意在砸着地面，就像凿子要在石头上面钻个洞似的。
“希希！”鹿姐姐突然站起来，伸手就抓住小鹿的肩膀，忙不迭地发问，“昨天晚上，你——去哪了？”
“我？我只不过是去治病了。”小鹿把姐姐的手甩开，好像那手是块烧热了的煤似的。
“昨晚雨那么大，你还能翻窗出去啊。”鹿姐姐唠唠叨叨的，她用手臂把灵希的路封死，甚至把身子也逐渐地挪到那条道上去。
“我不想再说。我想做的事，你无权干涉。”小鹿的眼睛里冒出几点火光，好像大雨夜里唯一的亮，“反正我把病治好了。你不瞎，你看得见。”
“啊……是，是啊……”灵雨嗫嚅着，断断续续地说出这些个字。然而眼睛却闪烁着诡异的光，嘴角露出一丝虚假的笑。
“我倒是想知道，你把爸爸妈妈搞到哪去了。”灵希突然狠狠地扎了姐姐一眼。那语气与其说是在发问，不如说是在抱怨。
灵雨稍稍愣了一下，终于只是淡淡道：“他们——只是出去找你了，我先回来打理家务罢了。”
“哦。”灵希的脸上露出些许遗憾似的，可转瞬间又没了表情，“那麻烦雨姐，别挡道。”
灵雨在原地顿了一下。她的眉头微微发皱，额上的沙漏斑纹也扭动起来。
“让开！”灵希突然大吼一声，直用鹿角把姐姐掀到一边。他闷头就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四•四】
慢慢的风过去，树叶像流水那样哗啦啦响着。丽多就靠在树干上，看着外侧的夜空。虽说这夜空只现出那么小的一隅，但也足见一整片星空的亮色。几点星辰像飞溅的金色颜料那样，散漫地点缀在树冠的边缘；又像些许萤火虫从树叶里飞出来，漫不经心地把亮光洒落在这美丽的草原。
地面虽然还有些潮湿，但毕竟没有了小溪一般的流水，只要注意一些，便不至于滑倒。丽多在生命之树下慢慢踱着步子，偶尔也看看脚下的泥土。其实灵希是对的，泥土里还有被梦太狼害死的那些生命呢。想到这些，丽多的耳朵都会不知不觉地竖起来。
下面传来一些脚步声。丽多停下步子，转头望向下面的树林。一个矫健的身影晃动着金色的毛发，在暗淡的树丛间穿梭前进。如果放在以前，这样的速度绝对只存在于梦境之中——那负病的身躯简直可以被几片叶子压倒。
约莫过了几十秒钟，那束金黄色的光就从面前的树丛里划出。小鹿迅速地踢踏着地面，鹿角掀下几片绿叶。然后蹄子在地上摩擦一下，缓缓地减速，稳稳地停在小兔子面前。
“嗨，小希希！”小兔子挥了挥手，同奔过来的朋友打了声招呼，转而迫切而好奇地问，“回家的感觉怎么样啊？”
“唉，小多多，其实……也不算太好吧。”小鹿晃了晃脑袋，眼睛里流出了一些失落，“爸爸妈妈不在家，只有雨姐在……可是雨姐老是刨根问底的，让我很不舒服。”
“灵雨大姐姐？”小兔子似乎有些吃惊，她的眼睛略略睁大了一些，然后她挠着头继续说，“我记得你说过什么我帮她监视你的话……不过我一直不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鹿苦笑一声，慢慢地往生命之树的方向走。小兔子也转过身子，跟在他身后。
丽多默默地听着灵希低声的念叨。“‘监视’……这真是个好词……”小鹿在丽多的面前停下了步子。他仿佛在看着棕黑色的树皮，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似的。
突然间，小鹿的耳朵猛地抽动一下，小兔子也感觉自己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背后的那个熟悉的声音响彻树荫的黑暗，突然显得有些刺耳：
“希希。还有——丽多？！”

【四•五】
灵希突然就木头似的，瞪着生命之树，脚下扎根了。他曾说过的，自己或许变成一棵树。一棵树就再也不要听到这样的声音了——即便是听到了也可以不管，终于不管便是了。撞上这样的事儿，谁折腾谁活该！
然而灵希没有死，也没有变成树，于是有必要管，于是不得不管。他把身子突然地扭转来，眼睛火烧似的灼着灵雨：“雨姐，你竟然跟踪我！”
“这是怎么回事？丽多……不是……”灵雨往前挪了一小步，迷茫就要把她的双眼糊上一般，灵希可以看到她的手在微微发颤。
“哼！你是想说她死了对吧？而她现在就在这儿！但至于为什么，你完全管不着！”灵希扯着嗓子，简直是在怒吼，“雨姐，我叫你‘雨姐’完全是看在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的份上，别得寸进尺！你真的以为，我的每件事每个行踪都需要你的关注？如果不是此前我身患重病，抽不出精力来和你闲扯，我早就想骂你了！”
“小希希，有话好好说，别发火嘛。”丽多一个步子蹦到朋友边上，抓紧他的手腕，以防他太过冲动。她的眼睛却正对着灵雨，脸上涌出浓浓的愧意：“灵雨大姐姐，其实我死后变成了神，然后就治好了小希希，并且也给了他一个神职。但由于这是神界的秘密，不能被大家知道，所以我们才会秘密行动的。”
“啊，全明白了，全明白了……”灵雨仰头笑道，“难怪希希有时还偷偷念叨着什么‘小多多’呢。这么一说全通了。果真，神是存在的啊。”
“呵，你以为你真的知道我所有的事？”灵希突然发了狠，把丽多的手突然甩开来，他说话的声调在一点点上扬，”但就在你自以为无限接近真实的我的时候，你和真正的我已是天涯陌路！你不过就是个监视器，把我的行踪掌握得一清二楚！但你从来没有照顾过我的心迹，从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我最需要的是什么！你想把我掌控在你的视线范围内，如果我不出逃，我甚至还无法去理解自己是谁，自己要干什么，自己的生命究竟是怎样的——甚至我在濒死的时候都感觉你在盯着我的额头！你就把我当作一个另类养着，但我明明也是有生命的、有尊严的一份子！不是我不想亲切地叫你一声‘姐姐’，而是因为，你根本不配！”说到这里，灵希大声地喘着粗气。一阵苦涩的泪往上涌，模糊了视线。
灵雨就好像被这突然的连珠炮轰傻了，嘴是动了动，然而却没说出一个字。憋了好久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不起，希希，之前是我不对。”
“你不用说‘对不起’。因为你太可怜，一直自以为是地为弟弟操劳。”灵希背过身去，低沉地说，“告诉爸爸妈妈，我失踪了。近期不会回来了。”话音未落，他就拉起丽多的手，突然幻化成光，向天上冲上去。只听得苍穹里狠狠地砸下一句话来，就像一阵暴雨那样，凶猛而残忍：
“雨姐，此后我们恩仇两断，再不认识了。”

【四•六】
春风时常踱着步子，从山坡上不紧不慢地过去。然而也蹭到生命之树上了。叶子也就乱乱地翕动起来，好像是在哭诉什么的。在这嘈杂的哭诉声里，便也摇落下来零星的几片叶。它们偷偷地脱了枝干，摸着星星一摆一摆地下来。
灵雨一伸手，便拖住一片叶子了。站在潮湿的土壤上，她仰头望着这颗黑黢黢的大树，总觉得有些突兀，却总是神圣的。
“你好像有些困扰呢。”
朦朦胧胧地，潮湿的空气里，一个声音渗透进灵雨的脑海。
灵雨转了转脑袋，然而四下里连个影子都不见。大树的黑暗淹没了自己的身体，侵蚀着自己的意识。树叶的低语声在脑袋里嗡嗡作响，让她简直怀疑这是自己头痛带来的幻觉。
“你是不是想让弟弟原谅自己呢？”
那个声音却来得更清楚了。它是盘旋着的，好像一整个星空在头顶旋转。
“是……可是我该怎么做呢？”灵雨面对着生命之树，足够确信那个声音是存在的了。那么，现在作出回复，也为时不晚。
“或许，管理时空的能力能帮到你。帮助你的弟弟找到遗失的美好，或许就能让他恢复冷静吧。”
这时候这声音又显出格外的威严来，好像天上的星星里也有着它的回响似的。
“可是，我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生命而已。”灵雨弱弱地说，她的声音似乎很是懊悔，“我没有任何的力量，又做了对不起弟弟的事……”
“不，你不平凡。你有一颗守护者的心，我相信你能守住神界的秘密。”
灵雨的面前突然现出一个金色的轮廓，光芒从边缘慢慢向中心收拢。眼前的那个家伙，是童话里飞马族人的样子。他的翅膀在半空中扇动，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群星的光芒。他短短的刘海在风中流动，透出一份不卑不亢的气质。他大气地伸出手来。
“我是天空之神飞马之王。恰巧路过这里。很高兴能见到你。我将把这份力量赋予你。”
“时空之神——灵雨。”

【四•七】
“小希希？”风里飘过一句话来，“你醒着吗？”
灵希仰头靠在藤条上，眼睛紧紧地闭着，一句话也不说。他静静地呼吸着，这里清新的空气让他慢慢平静下来。
“你是真的，恨你的姐姐吗？”那个声音也不停下，只是继续担忧地问着。
灵希突然地深呼吸，慢慢打开了眼睛。眼前的景色有点模糊，眼角有点湿漉漉的。
“不，我只是被激怒了，说了些气话。但那也是我的心里话。”灵希抬起手肘，迅速地把眼泪抹掉了，“一直以来，雨，对我总是有着相似的意义的。”
“可能，你的姐姐却是忽视你的内心了吧……”小兔子蹲在小鹿面前，耳朵软软地下垂着，手指轻轻地摸着地面。
“她确实是我的姐姐，也很在意我的身体。如果不是这么喜欢窥探我的一切，她本该是个完美的姐姐。”灵希望着万藤阵上面的太阳，一片叶子往太阳里面掐了一瓣儿，”万物不足使我感到更多的悲哀，唯独雨可以。在雨里，黑色的记忆泡得又肿又胀。如果变成一棵树，树离不开雨；如果我常去听风，风又把雨点送到我脸上。万物希雨，希望是我的名字，雨水是她的名字。我们的相遇，会不会是宿命……”灵希的话戛然而止，似乎还要说什么，然而发着呆，看着上面明晃晃的太阳。
“你真的不想回去么？”丽多慢慢地说着话，好像想起自己的家人，有些忧郁，有些惆怅似的。
沐浴在太阳的光辉里，灵希慢慢闭上眼睛，把头垂了下去。他稍稍地沉默了一下。“不想。”后来他轻轻地摆摆头，微微地叹着气，“希和雨，是我的一个心结。每当她开始追问，我都好像无法理解她似的，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我不想让爸爸妈妈看到我们这样，我不能害爸爸妈妈伤心。”
“可是这样……”暖风拂过丽多的面庞，她的眼睛里流出一些特别的情感来，好像是悲悯。
“小多多，没事了，都过去了，都是以前的事了。”小鹿突然站起来，这下他比小兔子高出了一截了，因此他的声音也是从天上往下掉的，“殿下，告诉我，能帮上什么忙吧。我也该开始工作了。”

【四•八】
那一勾月亮慢慢地往天上爬，逐渐地爬过来了，夜也深了。稍微有些寒冷的露水还静静地浮着，慢慢把灵雨的手掌润湿了。月光柔柔地映在她的额头上，那块斑纹也就发起光来。她站在小木屋前边，盯着手中金闪闪的沙漏。
沙子正一丝线地往下漏着，然而也是漏不完的。时空之神的神器就是如此，好像有着无边无际的魅力，你永远猜不透它会在哪一秒把什么东西安放在什么位置。就好像跳出了轮回，旁观着所有的宿命似的。
这似乎是星河做的事。默默地看着大地上的一切，不做评判，不动声色。而时空之神，便是稳定星河流速的一位特殊的神。或者说，时空之神是看着命运的神明，就好像是命运的守望者。
可是，命运的守望者又能不能为将来的命运指路？灵雨也有时感觉茫然无措。补偿过去的命运，又需要以怎样的形式？这强大的神力，究竟怎样使用呢？
时空之神，无疑是天空之神的左膀右臂。星河的守护者，赐予我补偿弟弟的机会，也同时赋予我极大的责任。自己的工作将关乎宇宙的稳定，这一点灵雨深知。
每次打开群星的图纸，那些闪耀的恒星总是让灵雨感觉到无限的炽烈。时空沙漏在边上悬浮着，它不住地提醒灵雨，一切都永恒在变化中，灵雨自己也是在成长的。
或许，神明在暗示我，改变，才是挽回弟弟的方法吗？灵雨静静地望着那些发亮的星星，手掌在星图上轻轻划动着。

【四•九】
丽多捧着宝珠，悄悄地擦过一颗颗星球。在时令合适的时候，她会轻轻地叫醒大树。她经过的地方，总是暖融融的一片片原野和草地。
创造之神，一直偷偷地给世界创造新的东西。可能是破壳而出的小鸟，可能是钻出大地的幼苗，可能是病人逐渐恢复健康的身体，也可能是一个个糖果味的梦……
“哇，该不是自然之灵来了吧！”也有些声音这样喊着丽多。她在天上噗嗤地笑着，希望小希希不要生气吧。
有时丽多也会在万藤阵里玩玩自己的宝珠，或者在万藤阵外边照顾自己栽的小花，又或许是和灵希还有其他小动物一起捉迷藏。她可以钻进叶子中间去寻找自己的同伴，也可以被灵希揪着尾巴拽出来。他们就是朋友，没有一点儿隔阂。
但到了该严肃的时候，她又很是有一位殿下的样子。该工作的时候不能含糊，更何况是站在梦太狼的对面。为了去制衡那股可怕的力量，丽多从来只问尽力，不计利害。
“小希希，你看吧，在这个庞大的宇宙里，受着苦的，其实挺多。”丽多站在朋友身边，看着浩浩无垠的星空，慢慢地、轻声地说，“之前你在凄凉的处境里，我尽力来帮助你，来帮你走出那个境地。现在我们也要把快乐和新生一起送给大地上的所有生命，给他们面对未来的勇气。”
“在他们身上，也有我的黑暗记忆。”灵希睁大了眼睛，转而又眯起来，“有些，其实比我还悲哀。有的人还在拼命，有的人却在等死。因为不同的境遇和不同的性格，他们做出了不同的抉择。我好像看到了我自己……”
“这不是全部……”丽多捧起创造宝珠来，万藤阵里又抽出几片叶子，“更重要的是，大家都互相有着联系。没有任何一个人处于绝对的孤独——即使自己抉择也做不到。总有人是在守护着那些痛苦的人的，或许是亲人，或许是朋友，或许是素不相识的好心人，甚至是我们这些神明。那些痛苦的人，或许察觉，或许并未发现，但守护一直和灾难逆向而行，总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要打垮灾难。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能提供的帮助并没那么大那么全面，他们却可以自己战胜困境。”
“小多多……”灵希的眼前似乎蒙着一层灰，他的眼睛变得有些空虚、冷淡和茫然。最后他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嗯。”
“星城大会就要开始了，我要去和神王聊一聊。”丽多把宝珠收进怀里，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担忧，“看样子，他也遇到麻烦了呢。”

【四•十】
“辛苦了，时空之神！”
“灵雨好啊！”
星河上没有风，无谈风暴。灵雨在上面慢慢地飞着。路过的神也会和她打打招呼，寒暄两句。然而今天，灵雨没有太多的心思去在乎那些了。她直直地向天空神殿飞过去。
手中的沙漏还在慢慢地运作，下边的星星也默契地调整着队形。穿过神界最大的那条星河——萧河——的时候，那些漂泊在星辰上的灵魂也抬着头望着伟大的神明。
星河真是辽阔，然而命运却是那么狭窄。每个人走一道，各不相同，各一道。最后都会回到这里，漂流着，直到归宿。所幸，如今还有权选择，还有办法挽救。
灵雨突然地加速，疾驰着向神殿去了。现在是个并不太合适的时间点，但她真的不想等了。
渐渐地有些缭绕的云雾，渐渐地有些五角的星星，先是凌乱的，然后排放着延伸，夹出一条路来。灵雨往那条向下倾斜的弧形道路落下去，顺着云朵滑行着。那松软的云好想上好的被褥，但此时灵雨并不想休憩。她并非不累，她只是不能再耽搁了。
逐渐地看到那座高高的殿堂，镶嵌着一些星星。一束天蓝色的光芒从殿堂的尖顶上往更高处直直地延伸上去，看不到一个尽头。问好声愈来愈密集，云朵的坡度也越来越缓，渐渐地便成了平地。灵雨站起来，慢慢地往前走过去。
大门慢慢地打开，飞马之王迈着庄严的步伐走出来。他抖了抖自己的翅膀，然后猛一收翅，身后亮起炫目的光。这是要起飞了吧。
“等等——殿下！”灵雨一边往前跑过去，一边大声地喊着。
“灵雨？怎么了？”天空之神显然有些惊讶，他的翅膀松弛下来，他的语调高高的，好像冲向更高空的蓝光，“我还赶着去星城开个会呢。”
“对不起，我想问一下。”灵雨抬着头，直直地盯着天空之神的双眸，她的眼神是那么坚毅，好像是根本无可阻挠的，“我可以现在去一趟创造神殿吗？”

【四•十一】
阳光淌下来了，在每一片大叶子上流着。那金灿灿的暖意像水那样跌落，在万藤阵里叮咚作响。高高的藤条上，夹着几片云朵。它们在纵横凌乱的叶子中间小声地穿梭，时不时地拂过叶面，好像在给叶子洗澡似的。
白昼永恒在创造神殿，像梦幻一样永远。休憩永远像是午睡。灵希躺在一片大叶子上，翘着腿，双手交叉枕在脑后。他的眼睛微微眯着，呼吸着天上清新的空气。眼前的世界模糊而明亮，幻想而纯粹。
“希希！”下面一个熟悉的声音让灵希扭了扭耳朵，他的眉头微微一皱。
“你怎么来的。”灵希的声音不动一丝波澜，然而依旧没好气。
“我也是神了，”灵雨仰着头回应道，转而觉得话没说完，便继续补充道，“在飞马之王手下的。”
“哦。好自为之。”灵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的声音冷冰冰的，好像有着刀一般的锋利，“我不赶你走。但别老想着问我。”
灵雨坐在地面上，仰头看着灵希。“这里的阳光真暖啊。”她轻轻地说，不只是自言自语，还是故意说给灵希听的。
“嗯。”总之灵希有意无意地答应了一声。
“在我们家的那片草原上，也是有这样的阳光的呢。”灵雨慢慢地说着，好像陷入那段明亮的回忆里了，“那时候你还没发病，在草地上跑得可快了。”
灵希慢慢地呼吸着，闭着眼睛默默听着。以前的那些声音又在耳畔响起来了，那真是这辈子到此为止最幸福的一些事儿了。那时候我笑得多开心啊，后来真是想都不敢想呢……
“天上飞过一只蝴蝶，你跑过去抓，一边叫着，一边跳着。”灵雨的声音变得欢快起来，“你就跳呀跳呀，慢慢地就累了，然后转过头，对着我喊：‘坏姐姐，快帮帮忙嘛！’”突然她停下来了，有点儿忧伤地往上望着。
“后来我跑不了了，跳不起来了……”灵希一边轻声地喘着气，一边带着沉重的语气说，“一切就像一个幻想的白天，突然间蒸发掉了，过去了……”
“对不起，希希，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照顾好你……我没想到你会经历这些……”灵雨的声音也像雨滴一样澄澈地滴落下去，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好像是追悔莫及，只剩眼泪潸潸了。
灵希把眼睛睁开来了。太阳在上面金亮亮的，有些刺眼。偶尔有几朵云过去，把它遮一遮。
“希望和雨水总是那么矛盾的。你以为，你说这些，我就会对你有所改观吗？”灵希努力地挤出一句话，好像想要狠心，语气却有些发软了，“你走吧。做你该做的事去吧。”
灵雨敏锐的眼神突然闪现了一下，但她还是把身子拽起来了。她直接往万藤阵外边走去。可没走几步，她便回过头来。
“希希，保重啊。”

【四•十二】
丽多默默地坐在创造神殿外的这片草地上，双手把宝珠狠狠地摁在地上。她的头昂起来，视线从万藤阵穿过去，到遥远的星空里去了。她紧紧地闭着嘴，嘴角微微抽动着，眼睛里有些光芒一闪一闪的。
自从开完会回来，她就没再说一句话。她几乎是闷头走到这里的，脸上的表情，是有些伤感的样子。
小鹿轻轻地走到朋友身边，低着头轻声地说：“小多多？小多多！发生什么事啦？”
“我都知道了，全部明白了。”丽多张开嘴的时候，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众神之王一直那么努力地帮助我，他自己却有着比我还糟糕的处境……他的一个很好的朋友，在族群的内乱中，遇害了……”
“他……他不救吗？”小鹿把眼睛睁大了，他的声音突然像借着个扬声器似的，放大了。
“并不是所有朋友都能被拯救的……”丽多闭上了眼睛，好像是在祈祷似的，“他竭尽全力让我来救你，却没能救自己的朋友。神的力量也不是无限的，我们的力量穷尽了，结局就只是一个客观情况罢了。”
“神……神……神……”小鹿突然结巴了似的，他的眼睛空洞洞地瞪着，他一屁股跌坐下去了，“他真伟大……他的朋友，现在……”
“他的朋友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叫做‘小羊’，是一位烈士……”小兔子把宝珠收了一收，拽进怀里紧紧地抱着，“是他的族群害死了‘小羊’，不是天灾，却是人祸。有时，真觉得有些作孽呀。”
“他们，都愿意付出那么多呀……好大的度量……”小鹿摇晃着脑袋，叹息般地说。
“众神之王赋予了我这么强大的力量，赐予了我这么大的机会，是他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我……他是我的守护者。”丽多站起身子，手中的珠子让她感觉浑身暖暖的，“那么现在，他遇到了麻烦，该轮到我来守护他了。”
“守护，众神之王？”灵希吃了一惊，这话就好像喊出来的，“那我咋——”
“小希希，你帮我照顾下这里吧。”丽多把朋友的话打断了，她的眼睛像太阳一样炽热，“他是我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小羊’肯定太孤单了，我要去陪陪她了。”

【四•十三】
小多多，你成为众神之王的守护者，有些时日了吧。
小鹿站在边上，目光有些呆滞了。小神们从神殿里一窝蜂地涌出来，往天上扑上去，密密麻麻的，像一片破碎掉的星空一样，混乱地发光。
边上疾步声隆隆响着，跟打雷似的。自己的伙伴们，就这样，义无反顾地往外面冲出去了。
刚才听见小多多喊得那么着急，我就知道出大事了。可是眼前这冲起来的人海还是大河，实在是太夸张了。
真的，要打仗吗？灵希感觉背后都凉了。都到这个地步了么？
“小希希，快点啦，快跟上！”丽多飞在队伍的上面，挥着手大喊着，“我们都要出发啦，别拖后腿了啦！”
灵希就好像成了棵树似的，扎在原地，压根没动一下。他的声音听起来委屈而沉重：“小多多，你报答神王也不少了吧。无论他遇到什么困难，你都护着他。他和自己的阴暗面搏斗，你支持他；他受重伤倒下，你会救他；甚至你都说了，他和那个什么梦太狼明争暗斗，你也是一直站在他这边的。现在他把自己在自己的世界里的能力封印了，你居然愿意让我们冒死去救他……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梦太狼是在和整个神界作对……他想下去杀了众神之王，这是谋逆啊！”小兔子似乎也很激动，或者说太紧张了，“我必须去阻止他，我是站在他对里面的。我不能让他得逞。”
“所以，宁可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你也要去拼吗？”小鹿的声音逐渐迷茫，或者模糊。他感觉自己的心逐渐冷了下去。
“这是使命，迫不得已。”丽多飞在半空中，淡淡地回答着，“快点吧，别拖后腿了。”
“不，小多多。”灵希突然瞪大了眼睛，直望着天空，好像从深渊里往上面的世界祈望，又是那么遥不可及地痛苦地高喊着，“告诉我吧，你还是我的神吗？！”

【四•十四】
灵希感觉世界都安静了，微微发白的阳光从背后慢慢地爬上脑袋。他只是盯着丽多，那个飞在空中的神，那个一直支持着他、甚至让他重获新生的神。他信誓旦旦的说过，她就是自己唯一的神。可是如今微风涌动，她指挥着出征的神明们往外冲出去。
她在半空中悬停着，然后把视线移开了。她好像闭上了眼睛，神色好像是遗憾的。她的嘴角因为残酷的无奈微微抽动，好像在风里悄悄颤抖的叶子。万藤阵的叶子也一样地摇曳着，好像是在叹息着，这场大劫是无法避免的。
许久，她缓缓降落，在小鹿身边站定。“唉。”她长长地出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那些亮亮的星星，“小希希，我是神，但神对于神来说，也不过是平等的一类。我想，我不能算是你的神吧。”
“为什么？！”小鹿惊讶地喊出来，他迅速地把手甩到嘴前，眼睛依旧圆睁着，眸子却逐渐涣散。
“我一直帮助你，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啊。虽然我们现在成为了神，但我们灵魂的本质，和草原上的我们有什么不同呢？爸爸妈妈说过，是朋友，就要竭尽全力地守护对方。其实，我和你一样，也从来就是小朋友而已嘛！”丽多的眼睛像创造宝珠那样，温和而澄澈，就好像是透明的、水晶的，她的声音是那样的寥廓，在这一整片天空上游弋着，“成为神，只不过是承担起了更多的责任，有更多的朋友，有了更多的要守护的人。其实，只要是守护者，那就有着守护者的那颗心，是不是神，真的不重要。我承诺过我热爱我的草原，那我就一定会守护我的草原；我承诺过我会履行我的职责，那我就一定会守护包括神王在内的整个宇宙。这不是因为我是神，而是因为我是守护者啊。”
“只是朋友而已吗？只是守护者而已吗？”小鹿的神色有些黯淡，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小多多，你真的要做一个守护那么多人的守护者吗？”
“这是我的使命，守护神王也是我的使命。”小兔子突然地飞起来了，声音在高空中像波纹那样漾开，“这次我必须去，只问尽力，不计利害。”
“我想我不得不接受了……”灵希把头低下去了，他的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你确实不是万能的，我也不能坐在这儿等着你来彻底拯救我。可是我又怎么办呢？还有谁是我的守护者啊……我的心结缠得好紧，解不开了吗……”
灵希慢慢地挪进队伍末尾去了。和其他所有小神一样，这次他也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战斗了。

【四•十五】
风裁，云断，叶子慢慢舒展。帘幕微微翕动，然后两片大叶子侧着身子往上翻开，一只小兔子低着头慢慢地挪进来。她的步子有些僵硬，腿似乎在发软。她的脸色全然失了红润，只是一味的苍白。
背后的天空中，一群神灵正在零零散散地降落。脚掌落在草地上的声音轻轻重重，后面的走路声也一样疾疾缓缓。但丽多非常清楚，有一个家伙一直就跟在自己身旁，如今就在自己身后，不过几步之远。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好像也没有别的目的。可能真的吧，每个人都有无法独自过去的坎。
他无法接受他没有神的庇佑，一切都只是朋友之间的誓言罢了。我也一样，无法接受自己亲手害死了自己本该守护的另一个朋友。
创造神殿上拧着无数交织的藤蔓，依旧绿意盎然。大大小小的叶子在神殿的墙面外迎风招展，深深浅浅的凹痕在藤蔓与藤蔓之间镶嵌着延展开来。这座和生命有关的神殿原是这个朋友的恩赐，还有我的神职、小希希的重生，甚至这一整个宇宙的安宁，也无不是他赋予的。现在我却亲手……丽多感觉鼻子里好酸好酸。
梦太狼你个大坏蛋！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吗？啊，可真是目中无人……觉得神王不管事了，就要把他害死？！荒唐啊，荒唐啊……
没用了……骂他还有什么用呢？！懒羊羊已经死了，他已经得逞了，他笑得像个疯子！他收兵的时候，眼睛里的快乐，就一直涌动着，好想要喷发的样子！他是多么——高兴啊！
丽多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但地上除了青草什么都没有。她没有走进神殿，却突然地跪倒在神殿的门口。宝珠从怀里掉出来，往前滚了几圈，然后突然停住。丽多把手掌撑在地上，眼泪划过脸庞，一滴、一滴地砸进下面的泥土。
这就是失去挚友的滋味……懒羊羊是怎么扛过来的啊……神，也不是没有情绪的东西啊！我们和所有生命一样了解痛楚和悲哀，和所有生命一样渴望阳光和微笑，却要扛起那么重那么重的使命。懒羊羊告诉我朋友遇害那天，我没有看到他的眼泪。那是一颗多么坚强甚至坚硬的心，为了这个世界的规律，牺牲了自己的私情。
可是现在——这不是他的命！这是一个浑蛋的阴谋，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存在的阴谋。我不知道它从哪里开始，但我知道它远比我来得还早……
灵希好像要把丽多扶起来，拽着她的胳膊，努力地扯着。然而现在丽多猛的跳起来，好像一根被压缩到底的弹簧突然反弹了一样。四周聚集起来的神明惊呼了一声，你推我攘地往边上退散。
“不行……我对不起懒羊羊……我要去找他认错……”丽多抬起手肘，直把眼泪擦了，往地上甩去。她的声音还不曾落下来，就只剩一道绿光划过众神的眼帘。她向星城去了。

【四•十六】
刚才天空中好像有什么响动，现在又平静下来了。灵希从地上站起来，他的眼睛渐渐地冷了。风是从身边绕过去的，其他的神，对他来说也不过是空气了。
创造神殿依然是喧闹的，但这对他来说也不过是最大的死寂罢了。尤其是现在丽多都不在身边，身边就完全是空荡荡的了。万藤阵形同虚设地摆放着，所谓的绿意不过是表面上的。等冲进心底，它们就全然淡褪了。
你永远无法理解那样的孤独，如果不曾经历的话。没了我的神，没了我的信仰，没了我的家人，也没了我的草原。在草原上我只有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在天上也找不到我的一砖一瓦。即使还有灵雨——那个家伙——也不足以让我感受到一点点的温暖。但终究她与我有关，倘若终于可以宽恕，我想我也就还能感受到家的温暖吧。
空中绿色光芒的轨迹是缓缓划过的，小兔子正慢慢向这边靠近。她落地的时候很轻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太乱了，太乱了……”她走过来，眼睛却是低下去，直盯着草地的，“尘心也太鲁莽了，怎么就跟飞马之王翻脸了嘛……本来只是我和梦太狼的事，这下整个神界都卷进去了……”
飞马之王？那不是雨姐所在的阵营吗？灵希的耳朵直立起来，他的眼睛像见了旷世奇观一般瞪大：“什么什么？飞马之王，也被卷进来了？”
“尘心袭击了飞马之王，梦太狼那个坏蛋就趁势打伤了尘心。一来二去，飞马之王就被梦太狼利用，还跟他结盟了！”小兔子好像很着急的样子，一边说话还一边时不时地一蹦一蹦的，大概这就是“气得直跳脚”了吧，“真拿他们没办法，我只好救下尘心，跟他联手了。真是胡闹啊，这下真就说不清谁对谁错了！我们甚至已经不是为了正义而战，而是为了保全自己而战了。守护者，有一天竟然还要被利益绊倒，真是糟糕啊！”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是飞马之王的敌人了！”灵希像被电流击穿了一般，双腿一阵颤抖，甚至有些滑稽了。与其说他是在说话不如说他是在惊叫，甚至惨叫，他的脸上突然发白了，好像小兔子的毛色那样。
“嗯。现在看来，确实是这样了。”丽多的声音好像是安静的，但这安静里又好像多出一些沉重。这让灵希想起病房，被封得密不透风。
“那，雨姐，还有我，不就是敌人了吗？！”小鹿好像在说废话，但这完全就是天方夜谭。这是笑话这是混账这是恶搞，这是个什么玩意！我刚还想着的最后一根稻草，就这样折断在我的命运里了么？！
眼前都好像黑了一般。灵希扑嗵地仰头倒下去。在这荒芜的生命里，我逐渐地失去了健康、亲情、希望乃至我唯一的神，如今连雨姐也如同被太阳蒸干的雨点，幻化成一个过去的幻梦。
叫醒我干嘛。别叫醒我。这个梦最好了。现实什么的，不如全然没有吧。
没有我的神，我可以幻想一个。
没有我的家，我可以祈求一个。
没有我的草原，我可以创造一个。
没有我的天堂，我可以拥抱一个。
如果终于孤独可以是一种幸福，那就是感受不到世界的极乐。空荡荡的意识里只有胸口的温暖，只有太阳和我永恒，一直到达世界的尽头……
那里是永远到不了的近天原。

【四•十七】
“如果碰到我的弟弟，请别伤害他，好吗？”
当着天神的面说出这话的时候，灵雨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了。包括如今的样子，这伤痕累累的身体。
但她一直确信，这话是没有说错的。她说出来了，就真的做到了。哪怕付出这样的代价——被赶回家，在战争期间不能再回到天上的战场。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脸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这一条突兀的伤疤让她失去了原本的秀气。那个充满着迷人气质的大姐姐，如今已经被伤痕剥夺了几分美色。不过，这可能就是为救赎做出的牺牲吧。
此时夕阳西下，那个原本属于灵希的窗口正是被血色泼满了的。虽然动荡的神界让这里的天气都有几分的诡异，时常落雨落雪，然而此时幸运的落日却全然没有受到影响。然而不知是落日幸运还是这些生命幸运，灵雨似乎明白了希希当年的心境。他是怎么等待丽多的，就好像如今自己是怎么等待他的。
手中崭新的相册翻开来了。时空之神利用自己的能力，回到那些遗失的时空，把曾经失去的希希一个个捉进了相片里。那些被痛苦掩埋掉的记忆就在这些图片里复活：那个在草地上一脚一脚踩着水洼的希希，那个奶声奶气大叫着“坏姐姐”的希希，那个叉着腰气嘟嘟地看着自己的希希，还有那个气喘吁吁却依旧两眼放光的希希，突然就全部连起来了。他挥着手的时候，就连太阳都能被他从地平线上叫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那些匆匆忙忙的风也慢下步子来。
相册上沾着几滴干掉的血液。那是灵雨的血。有的时候也会一不小心受伤，还有一部分是从脸上的伤疤里滴下来的。这些鲜血就镶嵌在这些照片中间，漾散开来，成为照片与照片连接的纽带。
外面传来爸爸妈妈的吆喝，该吃晚饭了。灵雨打开房门来往外走，步子都不是很利索。背后的伤口还在火辣辣地疼。不过亦没什么，这些伤口没有留在弟弟身上呢。她颤颤巍巍地坐下去，大概，需要再休养一些时日吧。
“啊，小雨，怎么搞的这么多伤啊？”爸爸有些担心地看着女儿，没有谁会想再搞丢一个孩子的。
“啊，没事，走山路的时候摔了。”灵雨也不动声色，论坚强，她还是绝不输自己的弟弟的。
“那，以后小心点。这几天好好养伤吧。”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把一碗饭推到女儿面前。自从灵希离开之后，饭里的泥土味淡了不少了。
灵雨一边点着头，一边却也不吃饭。她只是默默低着头，两眼偷偷地瞥着双亲。“我想说一件事，是关于希希的。”许久，她开口了，她慢慢地抬起头来，“准备一下吧，他，就要回来了呢。”

【四•十八】
如果不曾有过的话，那也无所谓失去了吧。灵希把法杖收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好像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地上被大叶子铺满了，巨大的藤蔓上还有被撕成半片的残叶。风扫过叶子的伤口，它们还疼得发抖。空气里遍布着植物的清香味，灵希也只有这样发泄，才能稍微平静一些了。
小多多？她骂我一顿又怎么样呢？跟我讲“守护者”的道理，谁不懂那个——可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她倒是伤心了，疼爱她的万藤阵，也为我而悲哀了，然而我终于把什么东西都卸下来了。没有神，没有家，没有草原……我孤独地在天上飞，天堂是整个世界。
我是战士？我记不得了。反正我只是在天上飞，木讷地保护着自己的安全。真是天大的讽刺，万物之灵的神力便是形容了我的：努力地去守护现有的生命，一旦失败，则无以补救，只能任其腐坏凋零。有的时候我就亲自把我要守护的东西毁掉了，因为他们守护不了我。
可能是我天生的脆弱，可能是我天生的自私，可能是我的命，可能就连神就是在笑话我的。我的使命是调动自然的生机，从而维持这一份难得的平衡，可是这似乎无法把我填满。我少了“我的”东西，这在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我永远的病。
利益、准则……神界那么多是是非非，还闹出一场场恶战，但是这和我的关系又是什么……我跟着那些洪流，走在是非的灰色地带，慢慢地让自己的伤口愈合。大可以嘲笑我，一个创造之神阵营里的神可以这么阴暗，和创造之力的阳光美好背道而驰。我讨厌作假，我的家是我的心结，更何况还有一个没有过成的生日……
是非与我无关，但为什么现在还要揭开我的伤口，一次一次，好像最无常的反复。在战场上看到那张脸，我真希望自己突然失明。
灵希把脸撇开，在混战之中，只要不特别在意，就根本不用看到雨姐。或者干脆降低一些高度，更靠近下面的星河，看着下面慌慌张张的鬼魂，他们正一个个扎猛子钻到河底下去。
虽然敌人像飞蝗一样扑杀过来，小鹿也丝毫不害怕了。他熟练地挥舞着法杖，织出一层层藤条幕布，就好像拒绝着这个糟糕的世界一样，把敌人拒绝在遥远的地方。
我懒得伤害你们，就一个个回去吧。
灵希的耳朵微微一颤，有新的消息了。但这次的消息是不好的，那个声音突然地增大，显然是从背后扑过来的。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了。
哈，要挂彩了？拥有完好的身体什么的，反正也不习惯，这样也好吧。
灵希平静地转过脸来，那一瞬间他还是在笑的。其实，我经历的这些，哪有什么对和错呢？这只不过是在捉弄我，把我折腾回去，也好吧。
但是后一秒灵希的表情就凝固了。那是一股再熟悉不过的味道，自己吃过的多少碗饭里都是有这种味道的。接着他看到那双闪着惊讶光芒的眼睛，然后是额头上的沙漏花纹，然后是那张秀气却讨厌的脸。她紧握着沙漏，停在自己面前。
“不愧是你，就连背后偷袭都这么熟练。”灵希握着法杖的手像突然断了一样地垂落下去，眼睛却像死水一样停着，那个身影就映在那一潭死水里，好像在里面泡了好久的浮肿的沉尸。
“不然，也挨不了这么近吧。”灵雨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来，和这激烈的战场就没有半点儿相配。
“呵，还废话呢。”灵希闭上眼睛，昂起脑袋，露出自己的喉咙，“动作快点，别浪费时间。我们可是敌人呢。”
只要这家伙调动一点点神力，都足够要我的命了吧。灵希有些不耐烦地想。
什么东西靠近了自己的脖子，但却不是冷的，那东西很温暖，也很柔软，接着整个身体都感受到好久不见的温度。这……难道是拥抱吗？
灵希闭上的眼睛又打开来，他诧异地望着面前那张脸。这次他看到了疲惫，但那双眼睛里却只有澄澈的爱——那就是自己久已遗失的东西了吧。
“希希，我们是不是敌人，我不知道。但是我很确定，你是我的弟弟啊。”说着灵雨笑起来了，那是只有对着家人才能有的真诚的笑，灵希感受到这阵雨就流到生命之树下面，流到生命的根里面，然后注入树冠上的绿叶，和天上的太阳一起，写出“希望”的字眼。
“啊！”灵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惊呼，也不知道这惊呼是为了什么。或许是看到了面前飞来的几束光，它们无一例外地打在灵雨的后背，还有一束甚至撕开了她秀气的脸，一条血丝飞上灵希的额头，把四叶草图案打湿。
可是灵雨没有一点儿害怕的样子，甚至没有皱一下眉。但是她的身体却突然地变软，也同时变重，灵希根本就抱不紧她。她突然滑脱了灵希的双手，往星河上面掉下去。她掉下去的时候脸上带笑，那肯定不是为了伤不致死的笑。
她听到了灵希的声音。虽然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很轻，但她可以听到那种失而复得的惊喜，甚至惊诧。那个声音扭曲在巨大的讶异。
“姐姐！”

【四•十九】
太阳下去之后，天空已经渐渐发黑。草原上也几乎没有什么光亮，山上的风无聊地拨弄着地上的一些叶子，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空气依旧是清香的潮湿，可能之前有下雨。不过这样走起路来就不是很方便，一不小心还会踩到小石块，听见它们骨碌碌滚下山坡的声音。这多像自己曾经想象过的呀。
然而现在眼前还有一些零星的灯光，它们揉合在一起，就好像是一个点似的。逐渐地它们分划成一个个的方框，把窗户的边缘都给画出来了。
当然过不久就站在门口了。客厅是没有亮灯的。可能悄悄溜进去，别惊动大家最好吧。
于是把门慢慢地打开一条缝，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地一寸一寸推开来。蹄子落在木质的地板上，想要不发出声音，那可真是得像干坏事一样，蹑手蹑脚。
大致的位置还记得，不用开灯。摸着餐桌，挪到自己的小椅子边上，然后一屁股坐下去。没有声音，这是最好的了。想着想着，却也悄悄叹了口气。多久没进到这间屋子里啦。
灯突然亮了。灵雨的手还是停在开关上的。她就站在离自己好近的地方，脸上的伤疤已经愈合了一部分。但不管这道疤痕是否存在，她又是那个秀气的姐姐了。
“希希，欢迎回家！”她大声地说着，好像是在主持一场庆典似的。
“姐姐！”灵希觉得这词从嘴里蹦出来，竟没了一点儿的困难，他感觉自己真的是在和自己最亲切的那些人说话了，“爸爸妈妈呢？”
话音未落，厨房里就走出两个熟悉的身影来。他们手里是热气腾腾的饭菜，明显是特意准备的了。
“宝贝！你没事了吗？”爸爸不再像以前一样满身泥土，看起来更英俊了。
“宝贝！这段时间是去干了什么呢？”妈妈也不再因为操劳而双眼涣散，看起来更精神了。
灵希却并不想吃东西，并不想说话。他并非不饿，只是沉醉在自己失而复得的家庭里了。在今天，在神界战争结束之后的今天，我终于可以解开心结，回到我的小木屋里了呢。这份温暖，是远在天国的时候感受不到的。不是太阳的那种暖意，却丝毫不差，甚至更加怡人。这种温暖，应该就是抛下所有是非之后，干净得发亮的“爱”吧。
现在，只剩下最后的遗憾要去弥补了。灵希微微地眯着眼睛，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失去了的笑，就偷偷地从嘴角跑出来了。

【四•二十】
雨后的天空，像刚刚擦拭过的蓝宝石一样蓝。
青草还是湿漉漉的，一坨坨地倒下去。微风轻轻拨弄着草叶上的水珠，金色的阳光在雨水里悄悄地颤动。
灵希眯着眼睛，面对着太阳，好像被那耀目的光线刺痛了似的。他的双臂打开来，好像把所有的风都抱住了。
“神？你们都是神，丽多也是？”
身后的声音足够惊讶。好像牢筑着的一直坚挺的堤坝突然崩塌，那名叫“情绪”的洪水真就猛兽一般扑了出来。
“啊，对。”
灵希知道自己的声音是淡的，但也是勇敢的。他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山上的风正从生命之树上边跳过去，那条棕黑色的大河还在流淌，涛声外化在涌动的树叶。树叶舔舐着亮闪闪的太阳，时常偷偷地摸着那些纤弱的云朵。
雨后的天空，像刚刚擦拭过的蓝宝石一样蓝。
“丽多，她还能回来吗？”
稍稍犹豫了一下的，背后的声音突然焦急地问起来。真像一场大暴雨啊。
“我想，等她有空了，就能回来了吧。”
灵希自知这声音是极轻的，微风正从他的脸颊边上蹑手蹑脚地绕过去。这声音竟几乎只存在于意识，这风也未必能把他的回答送给其他任何的一个人。
这就当是，我给自己的回答吧。
灵希低着头，看着下面那口井。如今这里已经被雨水填起了大半，映着天空、太阳和白云。倘若蹲下去，静静地看，便如同生进了地里，飞翔在天空——那就是一棵树。
可是，这么一个清净的地方，也曾是一个孩子通往天堂的大门。那时想必乌云蔽空、雷声大作，然后是无数的雨落，死掉的孩子慢慢地沉下去，尸体又肿又胀。
然而此时，雨后的天空，像刚刚擦拭过的蓝宝石一样蓝。
站在这湿润的土地，小鹿看到井里自己的倒影。四叶草的图案依旧清晰可辨。它飘落在明晃晃的水里，似乎是在为土地里的某种宿命献上祝福。
亲爱的命运。亲爱的活着，与亲爱的死。
在同样的一个时代，无数场大雨在清洗着同样普通的孩子。水越涨越高，连成一条大河。一个孩子有着堪称完美的快乐，像被掀上天堂的天使；一个孩子有着无以言表的悲痛，像被封在雨里的恶魔。小多多和我，本来该是这样的故事。
可是多么的巧妙，这片草原把故事安排得如此凄美。天使在一个大浪里翻进了河底，而恶魔却全然不知。天使小心翼翼地擦干自己的身体，又为了恶魔冲进一场场暴雨。天使一直默默地守护着那个自私的倔强的恶魔，直到把他从雨里捞出来。
可是就在快要结束的时候，恶魔却和雨划清了界线。恶魔执意地认为自己身上的倒刺都是一场一场的雨的杰作，直到天使越飞越高，一阵一阵的直冲进心田，恶魔身上的污渍也被慢慢地洗净。他的背上，也生出一对纯白的天使之翼。
那一场一场的雨终于把两个孩子送回了一起。灵希似乎还能感觉到丽多的温度，好像手指相扣，紧紧握手。
这或许够了，或许不够。灵希深知自己身上还有一块伤疤正在发疼。见面了，相识了，接受了。可是那一切的不幸又如何解释，那些梦又如何安放。那拼了死命的倔强，始终在心底燃烧。
灵希抬起头来，眼睛还是水汪汪的。他看着天上的太阳，它会去往遥远的地方。
然而如今天气就是这样，分毫不假。
雨后的天空，像刚刚擦拭过的蓝宝石一样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