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舍零

楼楼这周要考体育历史和政治呢。
祝福一下楼楼吧
楼主 狮子dragon818  发布于 2016-01-04 12:59:00 +0800 CST  
这么挑就不要吃的那么香啊!青年上卿的眉梢抽搐了几下,本来他是感觉不到肚子饿的,但看这冒顿王子大快朵颐地吃着本属于他的晚饭,顿时不爽起来。他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脑中的思绪,在冒顿王子的咀嚼声中,缓缓说道:“王子殿下,可否考虑过日后何去何从?”
“自是回王庭了。”冒顿没有丝毫停顿地回答道,显然早就做了抉择,几口解决了手中的馍馍,用他那奇怪的口音一字一顿道,“孰吉孰凶,听天由命。”
青年上卿一怔,没料到冒顿引用的是《楚辞》中的“此孰吉孰凶;何去何从”。这位匈奴的王子殿下,居然不光会秦语,对诸子百家都有所了解。
不,这不仅仅是有所了解的程度。
青年上卿对面前冒顿王子的危险数值评估,又上升了许多。神思飞转间,面色不变地斟酌道:“王子殿下可否想过,若是回王庭,头曼单于将会如何处置于你?草原之大,不单只有匈奴,还有月氏(zhi一声)、有东胡、有楼烦,殿下又何苦只把目光对准王庭呢?”对外不如对内,青年上卿在尝试说服对方,若是放冒顿离开,可换草原数十年内乱,那么这个险还是可以冒的。
谁知冒顿连思考都没有直接冷哼出声道:“匈奴本就是我的,何必做那丧家之犬我族乃是狼群,头狼更替再寻常不过了头曼他已经老了,早就应该被我替代了。”
青年上卿震惊地追问道:“若他不愿……”
“杀之。”冒顿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脸上的表情再正常不过了,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甚好。他又拿起一块馍馍,夹了几块腌肉,吃了几口,加了句,“我那个弟弟,自然也是不能留的。”
面对着这个面不改色地说着弑父杀弟之语的匈奴王子,青年上卿一时骇然无语。他所接受的礼教,自是以孝道为先。纵使从夏、商、周、春秋战国以来,许多王室之间骨血相争,其间的龌龊之事他也看过史书所写。但寥寥几笔又怎能和面前之人亲口所说相比?
主要是这冒顿说得太过理所当然,仿若天道就应如此,让青年上卿震撼之余,下意识地想到了与其处境微妙相似的大公子扶苏。
弑父……杀弟……
不,不。
大公子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就算被逼到穷途末路,他也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人类的社会法则,又怎能同牲畜一般?
可是,为了生存下去,就会搏杀他人,追根究底,人类又和动物有何区别?
青年上卿经常会思考一些人道观的哲学问题,他比常人聪慧,却极易钻牛角尖,但凡论题,都会有矛盾的两种答案。青年上卿越想越觉得可怖,很快就脸色煞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冒顿王子把案几上的饭食吃了一大半,在手边训了一块干净的绢布,把剩下的几个馍馍包住。他又捧着羊皮水囊喝了大口水,再用一些水擦了擦脸。对着水囊中剩余的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按回了木塞,放在了案几上,打算一会儿一起带走。
之后他站起身,看了看挂在帐子中的战甲,用手弩指了指青年上卿,冷哼道:“起来,伺候我穿衣。”
这一声倒是把青年上卿从激烈的思想斗争中拯救了出来,他茫然地抬起头,正好看到了在他面前酒然而立的冒顿王子。
秦人向来比中原人还要高大健壮,而这冒顿王子站起身后,又要比一般人秦人还有魁梧强健,但他身上优美的肌肉线条却并不让人感觉他太过于壮硕像是蕴含着无穷的力量。这位年轻的匈奴王子,脸上的尘土和血污已经擦净,露出了真容。他的肤色微暗,双眉浓密,眼窝深陷,嵌着一双碧绿色的眼瞳,鼻梁高耸,五官凌厉至极。他的脸颊上还有着未愈合的伤口,可见一路从月氏国逃到此处,经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苦难和折磨。他本是匈奴中除了头曼单于之外,最尊贵的存在,可他现在却只能在夹缝中艰难地生存。在这样劣境之中,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颓然,反而整个人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经过了千锤百炼之后,散发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锋芒。

楼主 狮子dragon818  发布于 2016-01-04 13:46:00 +0800 CST  
这样的人,若是放他回王庭,匈奴肯定会迎来它最强大的单于。
青年上卿暗中又捏了捏拳头,面上却静若止水。他站起身,顺从地走到冒顿身边,在利刃及身的情况下,拿起一旁的战甲,给对方穿上。
因为这是他常穿的军吏铠,两人的身材相差甚多,系绳的部分需要调整,青年上卿现在本来手指就不灵活,动作也就更加缓慢了。
冒顿看在眼内,倒是没想到这位绿袍青年手指有问题,还以为他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他嗤笑一声,却并未借题发挥。他进到这个帐子之前,早就已经摸清了附近的情况。他大概可以在这里耽误半个时辰左右,若不是怕天亮不好离开,他更想在此处休憩一晚,天知道他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
饥饿已久的肠胃在吃过饭食之后,导致他整个人有些昏昏欲睡。冒顿在悄悄地打了个哈欠之后,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用痛楚来提醒自己。他知道这是最危险的时候,只要他顺利地逃出瓦勒寨,就可以直奔王庭了。
若不是从月氏国偷出来的马累死了,为了躲避追杀他的匈奴骑兵,他也不用冒险潜进匈奴骑兵不敢靠近的瓦勒寨。不过吃了顿饭,还是值得的。冒顿从来不知道饥饿居然是比疼痛还要让人难以忍受的酷刑。
冒顿用眼角瞥着在他身前低头与铠甲作斗争的绿袍青年,油灯昏黄的光芒在他的脸颊打下一道柔和的光影,即使两个人的民族不同,冒顿也不得不承认这位青年长得确实俊秀无比。
不过可惜,即使皮相再好,他也活不过今晚了。
青年上卿仿若没有看到对方眼眸中的寒光,他重新整理了纷乱的思绪。
像冒顿这种人,既然认定了一个目标,就很难被人劝阻。用经史子集来劝?他自己就应该熟读诸子百家,但还坚定不移地要弑父杀弟,就说明他骨子里依旧是草原上的孤狼。
青年上卿的心中虽然鄙夷着“异族人果真茹毛饮血”,但未尝没有一丝羡慕。
若是……若是始皇驾崩,大公子登基,就再好不过了。
青年上卿神色黯然,知道自己已是入了魔障,始皇雄才伟略,乃世间难得的明主。
也许,是因为他的时间所剩无几,所以才格外急躁。
这一刻,他有些理解始皇为何会无所不用其极地追求长生了。
这大秦的壮丽山河,才刚刚展露在脚下,又怎会舍得眼睁睁地放手给他人?
战甲穿的再磨磨蹭蹭,一刻钟的时间也穿好了。军吏铠的铠甲是由甲片编缀而成,并没有衬材,身甲较长,穿在冒顿的身上,倒显得有些短小。两肩上还有披膊,冒顿动了动手臂,调整了一下铠甲的松紧,示意这位绿袍青年帮他束发。
冒顿戏谑地看着他,绿袍青年的眼中闪过一丝暗怒,但依旧忍气吞声地让他坐下,打算绕到他背后。
“如此即可。”冒顿动了动手中的匕首,制止了对方的行动。他又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后背毫无防备地让给敌人?
两人面对面坐好,绿袍青年略直起身,勉勉强强地帮他束好了发髻。
匈奴人一般都是披发,冒顿不甚习惯地动了动头,总觉得脖颈(geng三声)凉嗖嗖的,冒着一股寒气,这下瞌睡虫都跑光了。对于这个听话的俘虏,冒顿满意地龇了龇牙,不客气地发号施令道:“接下来,我需要一匹马。”
青年上卿脸上的表情只是略挣扎了一下,便低垂着眼帘,起身示意他跟上。
冒顿并不觉得对方有能力反抗,若是性格刚烈的,在被发现劫持那一刹那就高呼示警了。时间拖的越长,对方肯定就越惜命。况且从对方可以单独有一个军帐、拥有军吏铠,还有丰盛足够的饭食来分析,就知道对方在军中的身份并不低。但又因为军帐较偏,也没有亲兵守卫来看守,可见这个人地位也没有高到失踪会马上引人注意的地步,身体又赢弱地毫无战斗力,用来挟持再适合不过了。

楼主 狮子dragon818  发布于 2016-01-05 13:40:00 +0800 CST  
瓦勒寨中此时已经万籁无声,该出去巡逻的还没有回营,该休息的早就沉入了梦乡,在寨内负责警戒的士兵们都在放轻脚步地走来走去,只能听到窃窃私语声和晚风吹拂着旗帜而发出的猎猎声响。
冒顿换好了秦军的战甲,梳着秦兵的发髻,在黑暗中,高鼻深目的五官也不是太明显,看起来就和一个普通的秦兵没什么区别,根本没有人留意他手中看似随意拿着的手弩,其实是对准了走在他身前的青年。
天时地利人和,就算谨慎如冒顿,都觉得他是在遭受了二十二年不公平待遇之后,终于受到了上天的眷顾,丝毫没察觉走在前面的青年脸上放松的神情。
青年上卿是真的不担心,反而欣然地带着冒顿王子去寨门口的马厩。他虽然只身在王离军中,但身边却一直跟着几个直属于扶苏的亲卫。只是他想要私下同嘲风与鹞鹰聊天,便把他们遣得远了一些。也没过多久,他就带着一个陌生人出了军帐,只要不是傻的,都会发现问题。
就是怕那些亲卫按捺不住,打草惊蛇。
青年上卿一边思索着,一边跟身后的冒顿讲条件:“王子殿下说放我一条生路,如何保障?”
冒顿根本没有考虑过这种事情,但对方既然提出来了,鉴于他还没有弄来马,便装作慎重地略想了一下,开口道:“待出了寨门,我跑到无人处,便可放你离开。”
“在下不信。”青年上卿索性停下脚步,笑着摇了摇头。
“你!”冒顿也被迫停了下来,两人虽然都面带笑容,但其中暗藏杀机。尽管心中暴怒,冒顿也知在此若闹将开来,他分分钟就会被俘虏,甚至连自杀都是奢望。暗压着怒火,冒顿只想了片刻,就沉声道:“到了一处,我将你绑住手脚,我倒骑战马离开,若是你有呼救的企图,我就会射出此箭。”
他说完抬手示意了一下,嗤笑道:“你这手弩上插着的是鸣镝箭,相信我,我也不想在这夜里动用这只箭,这声响足以暴露我的踪迹了。”
青年上卿侧着头思考了一下,便勉强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根本不想放冒顿出瓦勒寨,他本打算直接就在这里和冒顿撕破脸动手,量他插翅也难飞。结果两人还未走到马厩,一名穿着战甲的士兵就主动牵着一匹马走了过来,绷着脸对他行了一个军礼道:“大人可是要出寨?马已喂好。”
青年上卿一怔,朝一旁看去,竟赫然发现连寨门都提前打开了。
遭了,王离这是知道了他被挟持?怕他受伤,才如此妥协的吗?真是愚蠢!
青年上卿的心中有愤慨,但剩下的,却是难以形容的感动。
“看来,你比我预计的,还要重要得多。”
一旁的冒顿瞬间明了,一把捞起还在发呆的绿袍青年,一个翻身上了马背,用超凡的马术操控着战马狂奔出了瓦勒寨,狂笑道:“离本王子五百步远,否则玉石俱焚。”
当然,在双方心里,谁是玉,谁是石,自然是完全不一样的定义。

楼主 狮子dragon818  发布于 2016-01-06 13:35:00 +0800 CST  
吧里已经有人在更后面的了,不过是图片呢。大家如果等不及的话可以先去看看,楼楼坚持手打!(就是速度堪忧…)

楼主 狮子dragon818  发布于 2016-01-06 22:55:00 +0800 CST  
天啦噜,都要期末了楼楼上课到底在干些什么啊!!


楼主 狮子dragon818  发布于 2016-01-07 13:06:00 +0800 CST  
【4】

草原的夜空,一道绚烂的银河横贯当中,镶满了璀璨的星子,那种神秘的幽暗深邃,只要看上几眼,就会令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越是凝望这辽阔的天空与一望无际的草原,就越觉得自身渺小。
看着不远处的冒顿正念念有词地跪拜着天地,青年上卿无奈地撇了撇嘴。劫持他的这位匈奴王子殿下,实在是他今生所见过的最虔诚的信徒。
也许是因为草原上的发展远远落后于中原,胡人对于日月经天、四季交替、生老病死、风雨雷电等天道常识,有着比较落后的认识。他们并不知道“天不变其常,地不易其则”的道理,认为一切都是神授,所以异常重视祭祀,不光是每年三次族中祭祀大会,甚至每天都要祭拜。
朝拜日,夕拜月,甚至一点点小事,只要时间来得及,都要拜谢上天所赐。
青年上卿一开始对这种祭拜都是抱着不屑的态度,他对匈奴祭祀的评价,就只有“愚昧”这两个字。举例来说,匈奴发动的所有战事,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他们连出战都要在前一天晚上夜观月象。
真的只是夜观月象,而不是夜观星象。月盛则攻战,月亏则退兵。这么简单的规律,还有诸多忌讳都早就被秦军所掌控,所以蒙恬在驱逐匈奴人的时候才会那么顺畅。
就连始皇也没有把匈奴放在眼里。他把中原沃土都收归掌中,对于这块只能放牧的草原期待不大。况且因为草原太过广阔,也没有余力去赶尽杀绝,便在收复河以南的地区后,建了长城,防止匈奴骑兵南下掠夺即可。
只是此时此刻,在星空与草原之间,整个世界空旷得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孤寂得像是被众神所遗忘。虽然冒顿口中念叨着匈奴语,青年上卿只能零星听得懂几个字眼,但那种全身心都流露出来的虔诚,让他忍不住为之动容。
对天地十分尊崇,对生死却无所畏惧。
这样的人,这样的民族……
青年上卿拢紧了身上的羊毛毯,身体早就已经感受不到草原夜晚的寒冷了,却无端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今天是离开瓦勒寨的第八个晚上。
冒顿并没有杀他,反而带着他往单于王庭而去。青年上卿对草原的地形完全不了解,但也能大概判断得出冒顿是带着他在草原上曲折前进。
王离亲自带兵,一直锲而不舍地追在他们身后。有次遭遇战,他都已经足以看清王离忧心忡忡的表情了,结果冒顿还是依靠着对草原地形的熟悉,而把身后的追兵再次甩开。
他们的马匹已经达到了四匹,只有其中一匹是冒顿从瓦勒寨夺走的那匹,其余三匹都是他在草原上套来驯服的野马,冒顿和他换着马奔跑,才能逃离秦军的追击。他们途中经过了许多个草原部落,即使素不相识,冒顿也受到了很好的待遇。所以他们一路都不愁吃穿,冒顿还用套来的野马换了许多吃食和衣物。
青年上卿不是没想过逃离,但以他的身体连个孩童都打不过,更别说冒顿这匹草原孤狼了。
只是再这样拖下去,反而是王离孤军深入,青年上卿从三天前起就开始担心王离的安危了。冒顿的心思,青年上卿早就猜到了,无非是带着他这个免死牌,使得秦军不远不近地吊着,就算是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匈奴骑兵,在看到秦军的旗帜时也只会望风而逃。
可笑,这冒顿王子还祈求天地保佑什么?要谢也得谢秦军啊!这妥妥的是想蹭免费保护伞一直蹭到王庭啊!
青年上卿越想越不爽,只能再次唾弃自己不中用的身体。他把手臂伸出毛毯,顺便撸起袖子,借着月色星光,看着手臂上逐渐扩大的血障尸斑,不由自主地锁紧眉头。
那边冒顿祭拜完毕,便起身往他的俘虏走来。
准确的说,冒顿已经默认为这是他的奴隶了,这人吃得不多,喝得很少,感觉不到草原夜晚的寒冷,不哭不闹,还不反抗,不愧为最佳人质。
“韩信,你真不吃吗?”冒顿操着那带着口音的秦语,拿起一旁的腌羊肉。
青年上卿还是不怎么习惯自己随便报的假名,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他不想对冒顿报自己的名字,对方若是不知道还好,要是知道他就更别想逃走了。

楼主 狮子dragon818  发布于 2016-01-07 13:42:00 +0800 CST  
看到韩信这个名字的时候,发现色姐姐挖的坑又被填上一个了
楼主 狮子dragon818  发布于 2016-01-07 13:43:00 +0800 CST  
“快吃!”冒顿还是用匕首片了一小块羊肉扔了过去。
青年上卿无奈地看着手中甚至还带着泥沙的一小块羊肉,挣扎了半晌,还是用手抹去脏污撕成小块一点点塞进嘴里。
已经品不太出来味道了呢,只能从咬合的感觉来判断,这羊肉腌制的时间有点长,太老了。
两人寂然无声地吃完晚饭,冒顿不像前些日子那样用言语刺激他辩论,反而闷头用匕首雕刻制作着什么。
从这八天的相处,青年上卿已经知道这位冒顿王子手巧得根本不像是个王子,反而像个做手工活的匠人,想法也天马行空,难怪能做得出鸣镝那样古怪的箭。
没有冒顿那样灵敏的耳朵和对草原熟悉到可怕的了解,青年上卿也看得出来今晚冒顿的不寻常。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
“放了我,你自己走吧。”
冒顿手中的动作一滞,冷冷地吐出几个字:“你是我的奴隶。”
青年上卿知道,冒顿舍不得杀他,不仅仅是因为身后紧紧追击的秦军,也是他这八天来恰到好处地展露了自己的才华。没有出格到对方不惜一切代价掳他回王庭,但足够让冒顿为了听他讲经史子集而不下手除掉他。否则这偌大的草原,冒顿孤身一人都能从月氏国跑出来,没道理甩不掉人生地不熟的秦军。
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眼看着离五月祭祀大会的时间越来越近,若是再带着他一起上路,冒顿肯定来不及回到王庭。所以青年上卿才开口,依着他的判断,冒顿恐怕已经下了狠心,决定杀掉他这个累赘了。
见冒顿还要早起措辞搪塞青年上卿淡淡地用匈奴语道:“其实我还是会说一些匈奴话的。”
冒顿的表情立刻尴尬了起来,那岂不是他方才祈祷忏悔的话对方都听到了?还没等他狡辩,他的奴隶就自己微微一笑,流利地复述道:“天地所生,日月所置……”
“睡觉!”冒顿突兀地打断了对方,粗暴地拎起一旁的另一条毛毯,把他的奴隶卷入怀中,然后还不忘抱怨一句道,“你怎么这么冷?要不是我照顾你,说不定你早死了。”
被两条铁箍一样的手臂禁锢着,青年上卿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的体温早就比常人要冷上许多。这段时日,他们都是如此休憩的,就是因为冒顿怕他趁他沉睡的时候溜走。而且直接头枕大地,若是远处有马蹄的声音,提前很久就能听见。
其实他也听不太懂匈奴语,只是简单地利用强大的记忆力复述对方的话语,但听得懂的零星的几个词语,再加上冒顿今夜与众不同的情绪,很简单就能分析出对方的想法。听着身侧渐渐平缓的呼吸,青年上卿的脸容上浮现出一抹苦笑。他也不是没想过趁机杀死对方,只是这样尝试了几次之后,发现不管冒顿看起来睡得有多沉,他只要略一动弹,对方都会在下一刻惊醒过来,无一例外。
虽然并不需要休息,但身体的疲惫还是存在的,青年上卿仰望着璀璨的星空,背靠着坚实的大地,焦躁的心竟然很快就平复了下来,难得大脑一片空白,不再去想自己的处境,慢慢地合上了双眼。

楼主 狮子dragon818  发布于 2016-01-08 13:14:00 +0800 CST  
【5】
等青年上卿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竟是被绑在了一根长竿上,长竿的一端深深地插入了土地之中,无论他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他的嘴也被布条堵住,而夜色深沉,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他隐约可以看得到正前方,有个人影在鼓捣着什么,偶尔可以听得到弓弦的拨弄声。
“醒了?”冒顿的声音传来,在风中听得有些不真切。
“韩信,我无法带你回王庭,也下不了决心杀掉你。
“所以,就交给上天来决定吧。
“这是我做的一个简易机关,离太阳升起还有半刻钟的时间,等第一缕阳光升起的时候,这块石头会掉落在地,而这柄手弩会自动扣动悬刀,这鸣镝箭会射穿你的胸膛。
“希望在天亮之前,秦军会找到此地。
“这是用狼的颔骨所做的骨鸣镝,次等声音最佳,适合为你送行。
“愿龙神保佑你。”
冒顿干脆利落地说完,便牵着四匹马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生与死,对于他来说无非就是或左或右的选择。匈奴人从来不畏惧生死,不管是别人的生死,还是自己的生死。
而在这位与众不同的奴隶身上,冒顿决定做一个有趣的试验。
他知道他的这个奴隶的身份一定很不一般,否则身后的秦军追兵不会穷追不舍,甚至追兵还越来越多。他估算着,差不多等到天亮,那些秦军应该就会到达这附近了。
所以,还真是期待在那支骨鸣镝响起的时候,秦军听到响声寻来,却只找到了一具尸体的景象呢。
即使只是幻想,冒顿都觉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留在现场亲眼旁观。
天边第一缕阳光终于从地平线上投射而来,冒顿兴奋地眯起了双眸,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拍马飞驰。
一声凄厉的鸣响声从他身后传来,就像是神灵驾临此处的号角声。

楼主 狮子dragon818  发布于 2016-01-08 13:33:00 +0800 CST  
【6】
胸口的玉璇玑隐隐发热,温暖了他冰冷的身躯,像是已经死去的躯体,因为这一点温热,而又重新回到人世间。
“毕之……毕之!”
青年上卿虚弱地睁开双眼,正好看到一脸焦急的扶苏。他从未看过如此狼狈的大公子,短短数日未见,就瘦了一大圈,发髻都有些凌乱,眼底青黑,脸上还有几处脏污。他没有想过,为了他,大公子扶苏竟能深入草原,而且是一看就是接到他出事的军报后,直接从上郡奔袭而来。
“阿罗!你居然受伤了!”一旁的王离急得直跳脚,高声呼唤亲卫把军医请过来,然后一叠声地点兵去追那个明显还没走远的冒顿王子。
“无事,只是擦伤了手臂。”青年上卿回过神,看了下自己的身体。他此时已经被扶苏从长竿上解救了下来,还好冒顿用的是他的那柄手弩,瞄准的望山是被调过的,他只要稍微计算一下范围,尽量错开身体就会避开要害部位。
也辛亏这些时日冒顿怕骨鸣镝的声音会暴露行踪而没有用过,才没发现这个问题。
扶苏检查过自家侍读的身体,发现没有其他地方有血迹,才毫不掩饰地放松了神情。他一边扶着对方起身,一边吩咐道:“王离,穷寇莫追。”
“可是,马上就要追到他了!”王离不甘心地抗议道。其实心底也知道,少了阿罗这个累赘,冒顿在草原上才如龙入大海,再寻不到他半分痕迹。况且他这军中还有大公子扶苏亲至,本就是冒了天大的风险,若是遭遇了匈奴骑兵,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匈奴王子罢了,能俘获最好,但若放他回去,匈奴定会因为下任单于之争而产生内乱,无暇南顾。”扶苏平静地说道,而抓着自家侍读手腕的手掌却不自觉地捏紧,用力,“而且我们借此机会将走过的所有路途也都绘制了地图,可谓收获颇丰。”
“终有一日,我会踏平匈奴王庭。”
朝阳终于越出了地平线,一身戎装的大公子扶苏,整个人像是沐浴在了金光之中。在军中的历练,让他早已褪去了昔日温文尔雅的面具,终于露出了些许强势的霸气。
青年上卿出神地看着他所选的君主,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有说。
这是他的光,那他就做他的影好了。
阳光也不能照耀大地之上的所有角落,他的光不能做的事情,那么就让身为影的他来替他完成吧。

楼主 狮子dragon818  发布于 2016-01-08 17:05:00 +0800 CST  
第十章·骨鸣镝更完咯
楼主 狮子dragon818  发布于 2016-01-08 17:08:00 +0800 CST  
楼楼手绘沧月女王一只
楼主 狮子dragon818  发布于 2016-01-08 17:47:00 +0800 CST  
才发现“鸳鸯”一词古代最早是形容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好吧其实就是兄弟情)

呃呃……那什么,鸳鸯于飞毕之罗之 什么的……

不说了,前方高能!!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 自难忘。

楼主 狮子dragon818  发布于 2016-01-08 18:41:00 +0800 CST  
【1】
公元前210年 上郡
王离捏着手中的陶杯,屏息凝神地盯着案几对面的绿袍青年,想要从他苍白的面容之中,看出些蛛丝马迹。
绿袍青年手中白帛上写的,是和咸阳的粮草一起送到上郡的家书。来上郡两年多,王离还是头一次看到阿罗收到家书,倒是婴那小子每个月都要写一堆啰嗦话。所以从主簿那里拿到这封帛书后,他就亲自给青年送了过来。
“如何?出了何事?”青年的俊颜上实在是平静无波,王离也忍不住开始乱猜测起来。是家里给阿罗定了亲事,催他回去完婚?要知道他爹也曾经给他搞过这样一出,他当时是拖了又拖,实在拖不过了才回了频阳一趟。结果对方姑娘却嫌弃他要常年戍边,直接上门退了亲,另嫁了他人。好好的世交,最后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父亲倒是不敢随便替他定亲了。反正家里有弟弟们传宗接代,他又何必多花时间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身边的朋友都没有成亲的缘故,大公子扶苏依旧是孤零零的一个人,阿罗也没有成亲,他自然也不急。
绿袍青年把手中的帛书放在了案几上,双眉微皱,修长好看的手指轻按几面,叹了口气道:“我父病重,召我回咸阳一趟。”
王离一怔,放下手中的陶杯,马上起身,大步出了军帐。
绿袍青年听着王离站在门口,安排护送他回咸阳的人手,吩咐亲兵们准备路上的吃穿用度,还细心地多加了一些毛皮等边塞特产带回去给他家人和婴当礼物,诸多安排事无巨细,都妥妥当当。绿袍青年嘴边扬起一抹温暖的弧度,拿起手边的铜壶,给王离放在案几上已经空了的陶杯里倒满了水。
可就算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的手臂都在颤抖,还把水洒在了外面。
懊恼地抿了抿唇,绿袍青年放下铜壶。他刚拿手巾把几面上的水擦干净,王离就已经分派任务完成,重新进了军帐。
“阿罗,不用担心,宜阳王会无事的。”王离正好看到青年抿着嘴唇黯然的表情,立刻手足无措地安慰道。只是他说出的话自己都觉得干巴巴的,天生嘴笨的自己仿佛根本就没有能言善辩的天赋。
“嗯。”绿袍青年低低地应了一声。
从帛书上父亲的字迹来看,笔锋有力工整,语句通顺流畅,显然是在思绪清楚、身体健康的情况下所写,所以父亲的身体必定没有问题,那么为何这时召他回咸阳,恐怕就另有内情了。
绿袍青年有那么一瞬间,也猜想是不是他父亲用这一招逼他回咸阳成亲,不过这个念想立刻又被他自己否决了。自从他十二岁之后,家中实际做主的是他,父亲是不会越过他自作主张的。
不知道是什么事,让父亲不能在帛书中明言。
绿袍青年思索了半晌,终是决定趁此机会回咸阳一趟,正好他一直谋划的事情,得回咸阳才行。自从去年他去瓦勒寨不小心被冒顿王子掳走,之后扶苏就禁止他再随王离出上郡,他已快一年未和嘲风与鹞鹰通过话了。咸阳的局势,让他渐渐有种不在掌控中的感觉。
“阿离。”绿袍青年抬起头,常年带笑的表情难得地变得严肃。
“在。”见他如此,王离也挺直了脊背。
“还记得你还欠我一事否?”绿袍青年语气郑重。
“记得。”王离点了点头,越发慎重起来。他和阿罗认识多年,居然要动儿时的戏言来做委托,王离已经决定无论对方所求何事,不管有多难办,他都要保证完成。
“我此去咸阳,不知何时归来。”绿袍青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案几下藏着的双手慢慢握紧成拳。他如今的身体,也许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他顿了顿,整理好情绪,才缓缓道,“我不在之时,大公子的安危就交予你了。”
王离闻言,呆愣了片刻,紧绷的身体随之放松,拿起陶杯一饮而尽后,松了口气道:“这是我的职业,阿罗你就是爱操心,放心吧。”
“我不在之时,大公子的安危就交予你了。”绿袍青年执意地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语气越发沉重。
王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是他想太多了吗?总觉得阿罗的重音放在了前半句,就像是……就像是他要不在很久的样子。
不过,应该是他想多了吧?
王离抓了抓头发,重新坐直,认真地回道:“交给我吧。”
“拜托你了。”绿袍青年展颜一笑,“我收拾过后,就去与大公子告别。”
“嗯,我去盯着那帮兔崽子们,一会儿送你一程。”王离跳起来去查看亲兵们准备的情况了。
绿袍青年呆坐了许久,终于把藏在案几下的双手伸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手心中被指甲刺出来的伤痕,已经有些许皮肉被刺破掀开,丝丝浓稠的鲜血缓慢流出,散发着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腐臭。

楼主 狮子dragon818  发布于 2016-01-09 09:42:00 +0800 CST  
【2】
咸阳 织室
咸阳宫靠西北的宫墙处,有一座特殊形制的宫殿,这里是宫中的丝织作坊,名曰织室。
织室的四面墙壁都有窗户,而且都比普通的窗户要大上许多,也高上许多,所以殿内的采光极好。在天晴时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整个织室都是亮堂堂的,映得所有织婢面前架子上的绸缎布料都光鲜亮丽,初来织室的人都会觉得心情舒畅。
可是这也仅仅是看起来罢了。
因为织室内放着很多丝织品,这些脆弱精贵的织物非常怕火,最娇嫩的绫罗绸缎,哪怕是被灯火稍稍燎到边也会烧焦卷曲,所以只要天一黑,她们就不用上工。但同样的,在冬日里却也不能点火盆取暖。
在数九的寒冬之中,织室四面的窗户大开,冷风穿堂而过。就算身上穿得再暖和,双手因为要做精细的缝纫和刺绣,也不能戴厚重的手套。
许多织婢的双手都生有冻疮,年年冬天复发。本来纤如青葱的十指,都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劳苦中变得难看粗鄙起来。
而且夜晚不能做工,就代表着白日必须更加努力工作。
织婢们多为宫奴婢,贵族子女犯罪,便常常被发配到织室。所以尽管织室工作辛苦但也算是宫内除了伺候贵人之外,最体面的活计了。更因为织室内被发配的贵女们极多,再加之织婢的年纪一般都在二十岁以下,青春靓丽,所以平均相貌要比其他地方高出许多,很多黄门侍卫都喜欢没事就过来在不远处晃晃。
也许是听闻了这些不规矩的事情,少府的御府令在数年前便下令封闭织室,无关人等不得入内,倒是让此处清净了不少。
除了织室内的织婢外,少有人知道这些年来,后宫的衣服织补都挪到其他殿室去做了。此处织室,变成只为始皇一人所服务的织室。
准确说来,只是为了始皇的一件衣袍。
采薇把双手拢在袖筒里,站在织室之中,仰头看着挂在衣架上的那件黑色深衣。
没有任何花纹和刺绣,样式也是最普通的直筒式。它的衣袖宽松,衣服的上下宽窄相近,衣裾比较短,能露出双脚。而且前襟下面还露出了下垂的右內襟,制作显得粗糙,款式平板,缺乏美感。但却节约布料,制作起来简单方便。
看起来就像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深衣,却花了她们足足三年的时间。
虽然看起来普通,但平民却没有资格穿黑色。只是若不说出来,没有人相信这是为始皇所量身定做的。
采薇如今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遇事就只能悄悄流眼泪的小宫女,今年已经二十九岁的她,在宫中算是年纪颇大的嬷嬷辈了。她从十一岁就入了织室,如今已经在此待了十八年,成了织室当仁不让的首席。
织室之中,最费的其实还不是双手,而是双眼。尽管夜晚不上工,日积月累的常年劳作,也让织婢们在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就双眼视力模糊,效率下降,不得不转到其他殿室工作。
采薇倒是得了自家上卿的一枚丹药,所以没有害眼病,双眼保持清明,所以才在十年前就成了织室的首席。
首席便是坐在织室上首第一张席子上的位置,统管织室所有事务,他人不得有疑义。所以纵使人人都觉得放下手中的活计,专门制作一件普通的深衣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但一上手才知道这布料非同寻常,应是上古流传下来的黑金和黑玉拉丝制成,普通的针线都难以穿透,更遑论裁剪缝纫了。
裁剪布料用了最锋利的越王剑,裁剪成最简单的样式布片,而缝纫则足足困扰了她们数月的时间。
所幸从符玺令事大人那边求来了一枚特别的织女针,针长两寸,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铸成,细如发丝,却能艰难地穿透这黑色布料。
因为只有一枚织女针可用,所以这织室封锁之后,每天只需两名织婢轮流缝纫。这件深衣制作如此费时,也是有此原因。
采薇知晓的要比普通织婢多一些,她知道这看起来不起眼的黑色布料实际上是取自墨旌旗。
秦国皇室的祖先可以追溯到黄帝五世孙大费,大费曾经辅佐大禹治水。舜帝奖赏大禹时,也赐给了大费一面黑色的旌旗,赐姓为嬴。
而这面舜帝赐予的墨旌旗,也就是秦朝尚黑的根本。
只是谁也想不到,始皇对这面巨大的墨旌旗动了心思,竟想裁剪为衣袍穿在身上。
采薇敛去眼中翻腾的思绪,收好案几上的织女针,吩咐身周的织婢们把织室敞开的窗户都关好,锁门离开。

楼主 狮子dragon818  发布于 2016-01-09 13:29:00 +0800 CST  
始皇在东巡的路上未归,符玺令事大人也跟随在侧,这件旌旗深衣便只能挂在此处,等始皇御驾归来再呈上。
身为首席织婢,采薇的责任重大,所以在织室仓库之中,有一小块空地放着床褥,有时她就直接睡在这里值夜班。
确认无人之后,采薇把门关好,没有窗户的仓库便一片黑暗。她把案几上罩着黑布的夜明珠揭开,一片青色的光芒便荧荧而现。
采薇揭开床褥下面的木板,拿出那里藏着的一件已经快要完成的黑色深衣。看款式,是和织室之中的那件旌旗深衣一模一样。可若上手触碰的话,才知道这件旌旗深衣是由一些碎布料拼接而成,只是缝纫的技术高超,用肉眼看上去竟看不到布片缝纫的接口。
采薇满意的看着这件旌旗深衣,她是首席织婢,织女针在夜晚的时候,自然是归她保管。而她利用着那面墨旌旗裁剪的碎布料,竟是生生让她重新又制出了另一件旌旗深衣。
她早就知道墨旌旗的益处,她用两块墨旌旗的长布料,团在了衣袖里,经常把手放在其中,本来数年都不会好的顽固冻疮竟这样生生地治好了,而双手也恢复了细腻白皙,当真神奇无比。
想起她曾无意间瞥见上卿手腕上所生的紫斑,虽不知道是何病症,但只要有了这件旌旗深衣,便完全不是问题!
她的上卿,自然配得起这件旌旗深衣。
这也是她做给他最好的衣袍。
一去北疆两年有余,也不知上卿一切可安好……
在夜明珠荧荧的清冷光辉下,采薇拥着这件旌旗深衣呆愣了片刻,便振作了起来,拿出织女针缓慢地缝起来。

楼主 狮子dragon818  发布于 2016-01-10 08:37:00 +0800 CST  
【3】
上郡
王离率队在军营门口等候,亲卫们的速度很快,命令才下不久,就迅速领好物资集结了。随上卿回咸阳的亲卫们每人除了胯下的战马外,都带着另外一匹马以备轮换。王离检查了两遍,满意地发现没有疏漏,随时都可以启程。
不过他琢磨着,阿罗收拾完再和大公子告别,怎么都要再有大半个时辰,便打算让这些亲卫们原地休息。
只是一抬眼,他就看到青年上卿骑着马从军营中缓缓而出。
王离眨了眨眼,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意外。
“怎么?”青年上卿控制着战马停在王离面前,实在是无法把他脸上的表情当做没看见。
“哦,没什么,我以为你和大公子至少要聊一阵。”难道不应该把咸阳的事务交代清楚?他们可是两年多都没回去过了。不过转念一想,王离也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阿罗的父亲病重,急着赶回去也是应该的。
青年上卿低头盯着自己握着缰绳的手,他何尝不想与大公子多说几句话?以他的身体,回到咸阳之后可能就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这一别就是永别。
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能说。
大公子何等敏锐之人,哪怕他再多说一个字,多看一眼,也许就会被他发觉。
不过也无事,他把想说的话想要交代的事情都写成了帛书,这些天一直在偷偷地写。他也没发现自己是这么多话的人,把大公子登基之后有可能发生的事都推衍了一遍,现在都已经写到二十年后了。
等回到咸阳之后,有空再继续往下写吧。大公子肯定能活到比始皇现在的年纪还要大的岁数。
越想越是不甘心啊……本来陪着大公子的,应该是他……
王离把马匹转了个方向,靠近了青年上卿的身侧,动了动鼻子:“咦?阿罗你怎么熏香了?这味道有点奇怪啊……”
青年上卿的手腕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勒了一下缰绳,策马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一些。
王离还想再说些什么,眼角却瞥见军营中又冲出一匹马,正是大公子扶苏。
就说这么短的时间绝对不够嘛!王离摸了摸鼻子,识趣地带着亲卫们离开,在不远处列队等候。
青年上卿在马上便大公子行了行礼,他控制着脸上的神情,一丝异样都不能有,否则对方就会察觉到有问题。
扶苏停住战马,从怀里掏出一截物事,递给他道:“方才忘了把这个给你。此去咸阳,不在我身侧,一切以平安为主。”
青年上卿接在手中,低头一看,这是一段竹启节。
使臣出行,执节以示信,所以启节乃是通行证的代称。所谓竹启节,并不是用竹子雕刻成的,而是青铜所制,形似一段剖开的竹节,上面铸刻着数列错金铭文。只要五段竹启节围起来,就可以组成一个完整的竹筒形。一般的竹启节,分舟节和车节,拥有此物者,便是在秦国各地不管水路或是陆路都可免税行走。而扶苏递给他这个还有着不同的意义,出示此节,所有驿站、关卡都会以最高级别对待,甚至在夜晚城门关闭之后都有资格叩关。
这是为了他着想,怕他归心似箭,却在路上有所耽误。
青年上卿把竹启节攥在手中,艰难地说道:“多谢陛下。”
“应该的,幸好我想起来了。”扶苏万幸地笑笑,拍了拍自家侍读的肩膀,催促道,“快走吧……好歹……去见宜阳王最后一面……”扶苏并不觉得自己说得无情。宜阳王在咸阳是最低调不过的存在,儿子随他到边疆两年多,。一次都没有回去过。既然到了来信告知的地步,那么就是真的病重不治了。他也是故意要把话说得严重一些,否则抱着太大的希望,回去面对的若是残酷的事实,恐怕会接受不了。
果然见自家侍读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扶苏捏了捏掌下自家侍读瘦可见骨的身体,皱了皱眉。这小子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消瘦了?真是不放心对方一个人回咸阳。可他身份敏感,在父皇下诏之前根本不能踏进咸阳一步,否则他就肯定陪自家侍读回去了。
最后一面……
青年上卿低垂眼帘,失措的神情片刻之后就重新调整好了。他把手中的竹启节揣到怀中放好,认真地同他的殿下告别但:“殿下,臣去了。”
“嗯,好好保重。”许是对方的语气太过于郑重,扶苏怔了怔神,之后才点了点头回应。
青年上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便一拽缰绳,转身勒马而去。
扶苏觉得这一眼中饱含着无数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想要伸手拦住对方问个清楚,又觉得只是自己想多了。
这样一犹豫,又难以解释心中的不安的他,就那样站在原地,目送着自家侍读策马在漫天黄沙中奔向那队人马,一直到与天际融为一体,再也看不见为止。

楼主 狮子dragon818  发布于 2016-01-10 13:24:00 +0800 CST  
【4】
咸阳 升平巷 甘府
采薇拢了拢身上的薄衫,站在甘府的门口,举起手摸着那古旧的锡辅首,忐忑了半晌,终于敲响了门扉。
定了定神,在等待的时间里,采薇才有空朝四周望去。她大概十多年前随上卿大人回甘府拿过一次旧衣裳,当时升平巷里贩夫走卒居多,一派市井模样。现今看上去仿佛更繁华了,但甘府的周遭都空了出来,可见甘府虽然一如既往地低调,但也有了昔日钟鸣鼎食世家大族的些许荣光。
没过多久,门扉就“嘎吱”一声开启,采薇立刻回身,小心隐藏住心中的紧张情绪,酝酿出最温柔的笑容。
只是还未等她自我介绍,年迈的门房在一怔之后,就已经欣喜地问道:“可是采薇姑娘?来看我家大少爷?”
“您……还记得我?”采薇惊奇不已。
“记得记得。”门房大爷连忙把门扉开大,把采薇扯进门内。他在甘家做了大半辈子的门房,来甘家登门拜访的客人,除了大少爷十二岁那年,都屈指可数。这位采薇姑娘还是大少爷当年亲自带回家来的,尽管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但也让他印象深刻。
这不,大少爷刚回咸阳,这采薇姑娘就来拜访了。
门房大爷扫了眼采薇头上那代表着还是姑娘家的双环垂髻,笑容越发殷勤起来,引着采薇转过影壁墙,带她在偏厅先休憩一下,自己则三步并做两步,往内院通报去了。
上次来甘府的时候,采薇是被自家上卿大人领着直奔后院的,也没在前厅停留。所以采薇站在偏厅内,倒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厅内的摆设来。在咸阳宫这么多年,也经常流连于高泉宫,采薇所见过的珍奇异宝自是数不胜数,再加之当了织室的首席织婢,接触的名贵衣料更是不知凡几,眼界和品位不次于世家大族的贵女们。
甘府偏厅的摆设严格来说,除了一些笨重肃穆的青铜器之外,就全是一卷卷的书简了,早年听说甘府在甘茂老将军叛逃之后,困苦艰难了很久。之后虽然培养出来了一个绝世天才,却因为始皇安排给了大公子扶苏当侍读,一直沉寂至今。
整个庭院也略显陈旧,但看得出来一直有人打扫,连青砖都光可鉴人,干净得没有灰尘。整个甘府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那些长满铜绿的青铜器,即使深埋在土中,但浑身气度却一分不减,无论何时重见天日,都让人不由得拜服。
采薇并没有等太久,也许是甘府并不算大,门房大爷很快就气喘吁吁地奔了回来,直接带着她往后院去了。采薇也没有觉得尴尬,欣然跟上。
其实她这种女客,按理说应该是女主人来招待的。但上卿大人的母亲许多年前就已经过世,宜阳王也没有续娶。因为甘茂当年的事情,甘府散尽家财,除了嫡系的宜阳王还留在甘府外,其余旁支也都早就分家离开了,甘府的成员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也没有什么女主人。
穿过草木深深的庭院,到了一个院子门口,门房大爷便不再往前,笑着说已经与自家大少爷通报好了,直接进去即可。
谢过对方,采薇穿过了小院,也无暇去看院中景致,心跳加速地踏步上了台阶。她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几下,整了整衣衫,理了理鬓角,才敲了两下门,推门而入。
迎面扑来的浓重香气让采薇不禁怔了怔,她还记得自家上卿大人喜欢的是淡香。而且屋内的窗户也没有开,在炎热的夏季不通风的屋子里还熏这么浓的香,数种香料毫无格调地混合在一起,已经算得上呛鼻了。
不仅仅如此,屋内的牖窗前都挂着厚厚的窗帘,一丝光线都没有透进来,只有屋子角落里的青铜雁足灯在亮着幽幽的灯火。借着这点灯火,隐约可以看得到案几上堆着厚厚的帛书,后面还坐着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上卿?”采薇迟疑地唤道,没料到屋内居然是这等情况。她一只脚还在门外,有什么不对时刻准备着转身逃跑。

楼主 狮子dragon818  发布于 2016-01-11 13:40:00 +0800 CST  
“采薇?好久未见。”青年上卿慵懒沙哑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真是失礼了,我回咸阳后日夜颠倒,倒是没料到已然天亮了。”
“怎么没人伺候?”采薇松了口气,立刻走进屋里。她一看就知道上卿大人肯定又是熬了通宵,既心疼又气愤,大步走到窗前打算把窗帘撩起,开窗放放味道。
“别,太刺眼了。”青年上卿见状,马上出声阻止。
“好吧,只开一半。”采薇也知道自家上卿的眼睛在黑暗中不能视物,一下子太亮也会伤到眼睛,便只把窗帘拉开一半,把牖窗也开了一扇。
阳光洒入静室,才下过雨的清新泥土味道让采薇心情舒畅了不少,转过头扫了眼身形藏在黑暗之中的自家上卿,轻哼道:“原以为上卿大人在家肯定会侍疾,看来宜阳王的病也无大碍嘛。”
宜阳王病重,本来在北疆随大公子扶苏戍边的甘上卿回咸阳侍疾,这条消息是有人知道采薇以前是甘上卿的婢女,特意卖好通知她的。
甘府没有主事的女主人,唯一的少爷也早早就入了高泉宫给扶苏当侍读,极少回府。一直低调闭门谢客的甘府,在咸阳少有交际,就像是一个无缝的鸡蛋,让咸阳想要攀关系的人家无处着手,久而久之就只能保持距离了。
所以即使传出宜阳王病重的消息,也没有什么客人登门拜访,倒是知道甘上卿回咸阳之后,早就有人家准备好了祭礼,就等着甘府门口什么时候挂招魂幡了。
其实采薇来之前也是抱着安慰上卿的心情。只是自她进门后,门房大爷的态度,还有一路行来,所见到的仆人都神色安宁,步履平和,绝不是一家之主病危命不久矣的情况下应该有的表情。而上卿大人还一人独处,没有在宜阳王床前侍疾,可见另有内情。
不过她能这么轻易地窥见此事,也足以见上卿并未把她当成外人。采薇的内心有着丝丝窃喜。
“什么侍疾,他老人家精神着呢。”青年上卿长叹道,语气中有着抹不开的无可奈何,“这是终于忍不下去了,逼我成亲呢。”
采薇心中一跳,但随即就控制好了脸上的表情。她走到可以隐藏情绪的黑暗中,把随身带的包袱放在案几上,打趣道:“宜阳王这是看中了哪家的贵女?让上卿大人如此颓废抗拒?”
采薇是爱慕着面前的青年上卿,自她情窦初开的十一岁起就一直默默地爱慕着。
从最初听说上卿大人事迹的崇拜敬仰,到下意识地关注,再到在身边精心伺候。越接触,就越无法克制对上卿大人的倾慕,直道她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逾越,上卿大人又没有任何回应的时候,便只能知情识趣地躲去织室,与对方保持距离。
她不想惹上卿大人不快,更不想此后连靠近对方的资格都没有。
织室确实是个令人心静的地方,在一针一线的缝补中,她把她的情思都寄托在其中。她所求的并不多,上卿大人可以穿上她所缝制的衣物,就足够了。
少女时的自己,还对上卿大人抱有妄想与幻想,所以把自己的姿态卑微到了泥土之中,仰望着对方的身姿不能自拔。
在岁月的流逝中,正是因为少了不切实际的绮念,她对待上卿大人的态度也就完全不同了,可以称得上轻松自在。
当然,这也只是表象而已。
采薇跪坐在席子上,低头整理了一下散落的裙摆,才重新抬起头来朝对面自家上卿大人看去。
虽然脸色还可以,但怎么又瘦了?北疆的生活看起来很艰苦,貌似那件旌旗深衣还要再改改。不过也不用,只要养好了身体,就会胖一些。
只是光线比较暗,看不清上卿大人的脸色如何,也不好让对方撩袖子,无法看到他手臂上的瘀斑怎么样了。
“大公子尚未娶妻,我又怎么可能成亲?”青年上卿语气轻松地说道,“我也是两年多未归家,我父想见见我罢了。”
采薇知道内情绝不可能如此简单,但她只是个织婢,她也不关心什么国家大事,只要上卿大人好好地活着就足够了。她推了推案几上的包袱,扬起笑容道:“这是采薇为上卿做的几件衣衫,还有一件没做好,过些日子就能送来了。”
“多谢了,难为你还想着我。”青年上卿真心实意地道着谢,他可以看得到采薇眼底的青黑,摇头不赞同地说道,“我的衣衫足矣,织室的任务繁重,你也要多注意休息。”
采薇俏脸微赧,连忙转移了话题。
秦朝民风开放,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间也不宜太长,她问了几句上卿大人的近况便依依不舍地告辞而出。
藏在仓库里的旌旗深衣最后还缺一块,采薇一边走出甘府,一边摸着袖筒里的两块布料和别在布料上的织女针。这两块布料倒是正好可以补上空缺,但最近一段时间她也要开始日夜不停地缝制。谁知道始皇回咸阳后,得到了完工的那件旌旗深衣,是不是就要收回织女针了。

楼主 狮子dragon818  发布于 2016-01-12 13:37:00 +0800 CST  

楼主:狮子dragon818

字数:51497

发表时间:2015-12-05 21:4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6-01-20 11:08:21 +0800 CST

评论数:421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