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10.5
今日看到某先生的“大论”，惊为“天人”，自叹无此“奇思妙想”，但愿把自己的意见作一略述，以为引玉者耳。
这位先生以贬低柳宗元《封建论》的方式发表了一篇长文，然而最后却强调自己只是为了证明封建制（西周分封制）比郡县制更能延续一个王朝的寿命，历代君主采用郡县是很蠢，并批评反对者为看不懂他的意思。实际上这位先生的话实在自相矛盾，一面讲柳宗元赞扬郡县不对，比较出封建制各方面的优势，一面又讲自己是单纯要证明实行封建制的朝代比郡县制的更长久，这样前面对封建制与郡县制其他方面的比较不就都成了废话吗？而另外一方面，周代封建制长达七百多年，其他的郡县制朝代没有更长久的，但这还需要人来长篇大论地“证明”吗？列一串数据不是更简单明了吗？看来这位先生恐怕自己都没搞清楚要讲什么吧。
这位先生可能是不屑考证，通篇引证的证据竟然只是封建制比郡县制国家延续更长一句而已，一不列出时间，二不分析原因，最后竟然说自己“只是”要证明封建制比郡县制更有利于王朝的延续，这样的思路，实在令人感到不可思议，我们把它简写成这样：
因为
1.作为封建制国家周代比郡县制国家时间长。
所以
2.封建制比郡县制更好，柳宗元是胡说八道，采取封建的君主都聪明，采取郡县的都是傻瓜。
所以
3.封建制比郡县制更能延续王朝的寿命。
这真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然而以区区不才，既无法“理解”，也不敢苟同，关于封建、郡县问题，今略论如下：
一，并不长——不顾历史事实的伪命题
周代是最长的朝代——这似乎已成定论，但是我们却忘记了，西周建立于前1050年前后，灭于前771年二百余年，东周前770至前256五百多年，也就是说封建制为周代带来了二百多年的统一与和平，我们比较统一时期，似乎郡县制国家的和平统一时期超过的很有一些，汉、唐、宋等等，都超过这个时间段。
另外，就算把列国时代也计算进周朝，只有周代这一个个例，就可以说明封建制比郡县制更长久了吗？标准的封建制国家中国只有周代，但西方却有不少，他们的国祚问题某先生大概是忘了考察吧。
另外，封建制为什么更长久？这位先生恐怕也无法解答吧。
二，长与好无关——忽略了社会进步的机械论
另外一面，这位先生似乎只看到了历史的现象，却不曾分析封建制与郡县制产生的原因，他似乎认为君主可以随意选择一个时期的政治制度，完全不用在乎社会的环境、国家的情况等因素，但是实际上呢？刘邦对于封建制的选择的迅速奔溃，正显示了一个制度是否能够长期存在不是君主个人的主观意见所能决定。
西周封建制是建立在作为小邦的周人利用武力征服了无论经济上还是文化、地域上都比自己更广大的“大邑商”的社会条件之上的，制度的问题并不是君主个人愿意怎样就怎样的，哪个君主愿意把权力分割下去，而不愿自己集权的呢？周人的疆土在极短的时间里急剧膨胀，而广大疆域上充满了怀有敌意的商朝遗民与各地的夷狄土著，周人的封建诸侯不过是应对这一严峻现实的无奈之举罢了，哪里是周人已经预测到这制度能够比郡县更长久才选择的呢？而周代一经二百年发展，外敌已无，血缘已远，封建制崩解，西周灭亡，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而接下来，就是列国争相变法，进入中央集权的郡县时代了，而那些固守封建制度，不愿变革的国家，也就一步一步走向灭亡，封建哪里是长久之计啊。
且我们要考虑到社会发展的水平问题，社会越进步，其新陈代谢就越快速，我们今天社会的变化日新月异，而周代却是相对缓慢的，再向前推，原始社会的发展与更替不是更缓慢？难道我们可以讲那时的制度使得那社会延续了几万年，所以我们今天也要采取那时的制度吗？这显然是荒谬的，是看不到社会进步的，另一方面，周代的长度，并不是仅仅一个封建诸侯导致的结果，而是多方面因素共同导致的。比如宗法制，但是西周以后，宗法制已经被破坏，要想恢复分封，必须先恢复宗法，以此类推，当时采取封建制度的种种条件都要一一恢复，这不是社会的倒退论吗？不是忽略掉社会进步的机械论吗？不是不顾历史事实与历史事件背景的荒谬绝伦的言论吗？
今天的国人，实在有太多哗众取宠的手段，但是通过败坏中国历史，辱骂先人、人身攻击反对者的手段，就有些太无耻了，这位先生大概没有读过几本史书，史实都错误百出，更不要说哲学了，一个文章的逻辑推理都讲不清楚，还夸夸其谈说哲学讲腻了要来讲讲史学，还自诩颠覆几千年的历史，普通人无法理解很正常，我们实在替这位先生感到脸红，至少对于历史抱有一分敬畏、对于先贤抱有一分理解、对于讨论者抱有一分善意，再来对听众讲话吧。
三，关于柳宗元的“封建论”
最后讲讲《封建论》一文，我们今天的人读书，常常有一种隔膜与偏见，无法平心静气地去理解，我们一看到天命、圣人一类的词汇就产生反感，全然不顾它中间蕴含的道理，实在是我们被近代以来几十上百年的政治宣传所误导了，若我们冷静地看，柳宗元之论述封建的背景与原始社会情况的言论是很有道理的，封建是“势”所必行，而不是一个两个君主就能改变的，郡县也是如此，这话到了近代西方人换了个说法传入中国，我们便认为是西方人的创造，其实不知道我们中国人早已了然于胸了。
郡县制，本质上是中央集权制的表现，而封建制，孤立地讲，科学说是地方分权的，但是我们不能忽略了它的历史现实，在中国，封建制只是走向中央集权的一个阶段，封建诸侯的制度，与之前的夏商，乃至更早的部落联盟时代，明明白白是更集权了的，郡县制也是如此，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这正是中央集权制建立过程中的前后的两个环节，并不是互相对立、无法调和的两个极端，我们近代以来收到西人绝对二分法的影响太大，反而忽略了，重读柳宗元的《封建论》，或者我们可以重新找回一些自信力，而不要把本国的历史，用西方中心论一笔抹杀，或用片面的功利主义去看待，恕几中国的历史与文化，能够重新回复它的生机吧。




十月五日夜